长篇小说《666号》的结构艺术

作者：张烈鹏

近期，《人民文学》杂志刊出了著名作家严歌苓的长篇小说新作《666号》。阅读过程中，不禁随着作者讲述的抗联故事，穿越漫长的时间隧道，走进了那个满是枪林弹雨的烽火岁月。作品富有吸引力、感染力，艺术魅力来自方方面面。其中，精巧的结构艺术可谓成功的秘诀之一。

小说以一明一暗两条线索，来有序推进故事情节。明线，是闵志宏奇特的狱中经历。闵志宏原是个江湖混混，唱二人转出身，风流多情，品行不端，还欠下一身赌债。有着矮个头、络腮胡等长相特征的他，因酷似抗联司令赵霖宇将军，而被错抓入狱，成为666号囚犯。在狱中，他因“赵司令”的身份，受到犯人们的敬重和爱戴。他本人，也在875号囚犯、抗联勇士张桂堂的教育、影响、感召和带动下，假戏真做，完成了扮演赵司令、领导狱中革命斗争、扩编抗日力量、开展越狱行动的思想锤炼、身份嬗变。最后，他慷慨赴死，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闵志宏的角色转换和行为变化，有着一定的偶然因素。但最关键的，是共产党人、抗联将士对他的改造和重塑。作品以闵志宏的经历为明线，既做到了扑朔迷离、看点不断，又使故事情节不枝不蔓、有张有弛，有力地深化了主题。贯穿作品始终的暗线，则是赵霖宇司令的传奇故事。

赵霖宇，是一位个性鲜明、顶天立地的民族英雄。他于1925年入党，从军校毕业后，参加过北伐战争，一生精忠报国。他以七个人为基础，发展出一支五千人的抗联队伍；他神枪神刀神算，有着百步穿杨的好本领，立下了赫赫战功；他重情重义、深明大义，为了帮助部队安全转移而使用计策，将即将分娩的妻子龚石竹留在了老乡家里，后来又冒着生命危险找寻妻子的下落。作品在讲述赵霖宇的故事时，前半部分从侧面描写，通过张桂堂的介绍和回忆来完成；后半部分，则穿插着进行正面描写，将镜头直接对准将军本人。这样，既确保了整部作品的暗线始终不间断，又让英雄叙事富有成效和磁性。

作品之所以采用一明一暗两条线索来推进故事情节，是因为闵志宏成为抗日英雄赵霖宇的替身直至化身，从最终的精神高度上看，两者是辩证统一的，都是值得尊敬、值得铭记、值得讴歌的英雄。作品双线推进，两条线索时而并行，时而交织，不仅完成了真假司令同样英雄的形象塑造，而且在真真假假、明明暗暗、虚虚实实中，牢牢抓住了读者的心，彰显了结构艺术的高超和绝妙。

与双线推进相对应的是，作品在主体部分之前安排了“序曲”，集中笔墨描绘闵志宏被捕的场面；主体部分之后，则设置了“尾声”，补写赵霖宇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以及1968年冬天病逝等一些事件和情景。这种结构设计，将叙事的时间跨度延长了几十年，也有效扩张了作品的容量和内涵。同时，以明线起笔，由假司令开篇，气氛紧张，先声夺人，增强了故事的情节性；以暗线收尾，借真司令的结局点破实情：当时，日伪军讨伐抗联，赵霖宇身负重伤，“日伪军是信了给毙掉的那位就是赵霖宇，才没追剿到底”“因为那个冒充赵霖宇的666号冒充得成功，赵霖宇才整整多活了二十八年”。真假司令的生命因果和际遇关联，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其间的生死传奇、命运安排和人性光辉，令人唏嘘。

如果说巧用叙事线索是《666号》之结构特色的话，那么悬念设置和笔墨分配也是不容忽视的精妙之处。

作品采用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继承了中国古代小说的优秀传统，善于设置悬念以推动情节发展。“序曲”写抓获闵志宏的场景，疑团重重，触目惊心；接着写闵志宏入狱后，受到各种特殊礼遇，引起了读者刨根问底的阅读兴趣；张桂堂组织暴动越狱，整盘棋一着接一着往前走，能否如愿以偿，也让读者深深地捏一把汗；闵志宏在狱中已经活成了货真价实的赵司令，典狱长却突然安排其大舅子沈佩林见面相认，假司令的身份是否会被识破，可谓惊心动魄；敌人准备枪决在押的赵司令，临刑前再次辨认其身份，假司令闵志宏会做出怎样的生死抉择，同样抓牢了读者的思绪。

《666号》就是这样通过悬念的不断设置，完成了跌宕多姿、一波三折的精彩情节，构建了引人入胜、动人心弦的强大磁场，塑造了有血有肉、传奇传神的人物形象。除此，作品还讲究剪裁艺术，笔墨分配合情合理，做到了疏密有致、浓淡相宜。例如，写闵志宏时用墨如泼，不惜篇幅；写赵霖宇时，文字相对少些。这是因为，闵志宏是赵霖宇在特定环境下的肉身替代者、灵魂代言人。闵志宏由地痞无赖到英雄人物的华丽转身，其实就是从另一个侧面来写赵霖宇，艺术地表现了正义的力量、英雄的力量、榜样的力量。这在一定程度上，比直接描写赵霖宇更有表现力和感染力。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还用了较多的笔墨，来描绘抗联战士张桂堂。他身高九尺七寸，力大无穷。他苦大仇深，妻儿都被日寇*害，为此走上革命道路。他胆大心细、智勇双全，早早识破了假司令的身份，但没当众揭穿谜底，而是借助司令的影响力开展革命工作。他敢于斗争，善于斗争。为了凝聚人心、鼓舞斗志，他让666号扫雪时带头唱抗联歌曲，并在大雪掩护之下计*二鬼子；为了营救“赵司令”，他组织绝食、罢工，并经受严刑拷打，失去了左脚和大部分牙齿；为了组织暴动越狱，他精心策划，在计划失败之际，拖着半残身躯，与敌人血战到底。

那么，作品为何要浓墨重彩地写张桂堂？这位抗联勇士，是狱中斗争的实际指挥者，是真司令赵霖宇的精神继承者，也是假司令闵志宏的灵魂改造者。在他的身上，集中体现了抗联人奋勇当先的英雄本色、不屈不挠的民族气节。作者对此用墨如泼，是表达主题思想的需要，更是精于结构艺术的体现。

（作者张烈鹏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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