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喜欢苹果,但都不去做。”
文|李勤
“月销1.5万台是爆品的基准线,理想ONE要达到这个起点,以后我们任何一款车的销量都不会更低。”
11月,理想汽车交付量冲上13485台,而且是仅凭理想ONE一款车、一个配置,实现了这个成绩。股价高涨,市场热议,但36氪对面的李想波澜不惊。
如果不是毫米波雷达的芯片短缺,这个成绩大概率9月就能实现。而且,在他最初做产品定义的推演中,就确定1.5万台是基准线。只是当时很多人不信。
新造车打破了中国汽车行业的很多不可能。蔚来将车卖到40万元以上,30多万的6座“奶爸车”理想ONE也能月销万台。老汽车人汤靖对此感触很深,他是理想汽车的研发运营负责人,车上市前的总监会上,大家要写下对理想ONE的销量预期,他写的是月销5000台,但心里的真实数字是3000台。
汤靖从业十余年,国产车往高端市场走几无成功案例。何况理想ONE还不是个典型产品,采用了倍受争议的增程技术,既没有品牌底蕴,也没有大手笔的营销投入。
现在的行业认知已经大为改观。华为和金康的合作车型、东风旗下的岚图等都用了增程技术,而汤靖从供应商处了解到,还有大量的增程车型等待问世,“有公司双倍薪水来挖我们增程团队的人。”
新造车浪潮席卷汽车行业,今天站在头部阵营中的蔚来、理想汽车和小鹏汽车,都各自引领了一股价值流向,蔚来的用户运营和社群理念普遍为新老车企效仿,而小鹏汽车也在特斯拉之后,再次验证智能科技全栈自研的可实践性。
理想汽车则是通过一套新的产品定义理念,将增程电动版的6座SUV,推向主流,倡导关注老人和孩子,唤醒家庭高端用车市场。在销量数字对产品力的验证中,理想ONE的全多音区交互和多屏方案,也从少有供应商支持,变成被行业跟随和推崇。
理想ONE争议不断,但也成为一个现象级产品,这正是产品思维的体征。
产品定义可能没有技术创新那样耀眼,也没有社群对汽车产销关系的颠覆,但它是一套综合能力,需要组织共识、技术突破、市场定位、用户需求洞察、工程实现等等体系化建制,普适,但也艰难。
就像李想所说,“到现在为止,谁的手机体验能好过苹果?我觉得这种产品体验才是根本,它为了这个体验要做很多深层工作,自己研发芯片,用更小的电池达到更长的续航,它会做很多取和舍,这东西并不容易。”
李想也分享了自己的产品洞察,他将产品需求拆分成三个层级:
最简单的部分是产品功能和亮点,会被大多数人谈论,但这部分的难度也最小,最底层是产品所提供的安全感,无论是实际的安全感,还是内心上的安全感。
“中间层才是真正产品力的核心,就是你能不能提供超越用户认知的一套解决方案,让他最后发现是一种全新的被理解。”李想告诉36氪。
以理想ONE为例,这款车采用的增程技术是亮点部分,可以让续航里程足够长,而增程提供的安全感是没有里程焦虑,不用挤着去充电。但是跟原来的增程产品不同,理想ONE构建了中间层的方案,即采用一块40.5kWh的大电池,支撑纯电续航达到180公里,加上增程方案,综合续航里程超过1000公里,让车做到城市用电,长途用油。
根据李想的观察,理想ONE用户80%在城市行驶,成本1毛钱1公里,偶尔上高速,花几百块钱加油也不会觉得心疼,而且大部分用户都在这些场景下使用,然后普遍反馈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这种超越用户预期的体验,才是产品力。”李想说,在产品领域,他保持了一贯的自信,“全世界大家都以为自己会做产品,但其实没几个人会。”
从“追风”到家庭
“年轻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喜欢宝马,但你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以后,家庭和孩子的安全比那点操控性更重要。”李想向36氪直言。
年轻时候的李想喜欢开快车,是宝马的忠实粉丝,他最早在汽车之家的网名叫“印哥蓝”,这是宝马3系的一个颜色,后来改名叫“330i”。早期的媒体报道中,李想四环上开一圈几乎不踩刹车。
但是造车创业那年,李想已经有孩子,他酒精过敏,不喜欢应酬,很少出差,家庭成为人生重心。他卖掉了摩托车,买车也开始选择大5座SUV和MPV,下班就回家吃饭,也经常开车接送孩子上学。
理想ONE在2021年的改款中取消7座,只保留6座布局,就是李想在接孩子放学中得到的启发。学校门口非常挤,孩子上下车的速度很重要,尤其是两个孩子的家庭,儿童座椅一般是二排、三排各一个,一般的七座车是要扳开第二排,孩子上车后再放好,这就会增加停留时间。
李想的想法是车停在那儿,孩子马上就能上下车,六座车的中央通道就十分重要,孩子甚至可以快速跑过去。
李想将大量家庭中的价值体验,都移植到了创业中,理想汽车的公司注册名就叫“车和家”,理想汽车的产品理念也贯穿了几个核心要求,便捷和安全。增程技术的应用,就是这个理念下最早、也最具标志性的产物。
理想汽车整车控制系统负责人宁昀鹏记得很清楚,2016年的一天,李想走进五元桥办公室,在白板上写下要用增程技术的决定。
“做大的增程车,面向家庭用户,纯电部分里程覆盖100—150公里。”宁昀鹏说,这些关键定义在当天就被李想写在了演示板上。
研发线高管们先表达了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做增程,市面上没有人做增程。”理想汽车四名联创之一、研发负责人马东辉说。
在他们的从业经历中,增程车几乎没有成功先例,宝马i3和广汽GA5都有增程版,但前者销量惨淡,后者只是一个国家技术项目。
但李想已经下定主意。他选择的用户群是有孩子的家庭用户,这类用户是最主要的自驾出行群体,“你一个人开着车出去,找充电桩就找充电桩,排队就排队,带着父母,带着孩子出去的时候你再排队,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即便因为选择增程在融资上碰壁,李想也没有让步。有投资人做完尽调后,认为理想汽车团队不错,可以投资,但附加了一个条件:放弃增程,改做纯电。这个要求被李想果断拒绝,他当时的一句话是:我这个车不是给投资人做的。
高中毕业就创办泡泡网的李想,早就不是第一次做出“非主流”选择。他常常能在如潮的质疑声中,后退一步,看清楚该做什么决定。
“双扶手事件”让理想汽车团队对此深有体会。2019年11月,是理想ONE的交付日期,几乎所有的宣发资源都导向理想汽车的双扶手配置,后排双扶手以前只出现在MPV车型,在空间宝贵的SUV车型上,理想ONE几乎是首个配备,大量订单也因此涌入。
但就在距离交付不到1个月,李想改了主意,要求取消双扶手。理由很简单,不安全,他开试驾车期间,邀请朋友乘坐,普遍反馈是,双扶手会对下车造成干涉,容易擦到肋部。这个问题在4月的上海车展上的确发生过一次,当时有车企高管在理想展台试车,试完以后着急下车,就挂到了腰部。
但是在用户试驾期间,市场团队并未收到类似反馈。当时的市场部负责人解卫国十分抓狂,所有的推广资源在打这个卖点,车主试驾后也很满意,订单正滚滚涌入,“至少先别影响前期的交付和订单,如果有人觉得不方便,那你就去店里给卸了”。
解卫国的想法不难理解,新造车品牌几乎都是零基础,首批种子用户至关重要,是否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丢掉一大批订单,同时背上减配的舆论指责?
解卫国调动了能调动的所有人,销售VP刘杰、整车产品负责人张骁、理想汽车的投资人,甚至还发动了跟李想有过命交情的樊铮,劝说李想哪怕接受一个可以拆卸的折中方案。当时担任理想ONE整车项目负责人的汤靖也的确在两星期内赶出了一个卡扣方案,要扶手就装上,不要可以拆下。李想没有让步,他告诉解卫国,“丢掉了订单,我认。”
“一般人下车都会被双扶手影响,对老人和孩子的伤害就会更大。基于这些,我们觉得多难都要把这个东西取消掉。”李想也向36氪讲述了他的立场。
“所有人都喜欢苹果,但都不去做”
机会瞬息之间的互联网领域,往往是一款出色的产品,决定胜负,并且牵动巨大的商业能量,例如乔布斯的iPhone、张小龙的微信,以及马占凯的搜狗输入法等。
角逐激烈的车市,也开始呈现一种趋势,几乎只有手握爆品车型的新品牌才能站稳脚跟,五菱宏光MINIEV、特斯拉Model Y、理想ONE等,莫不如此。
而李想擅长,也热衷于成为这个超级产品经理的角色。他早早就将对外事务交给了总裁沈亚楠,将大量时间花在产品和组织建设上。他的办公室外就是产品团队,出门就能交流产品,每一次产品评审会,李想都会参加,新功能推出,工程师必约李想体验把关。
“所有人都说自己喜欢乔布斯,喜欢苹果,但又不去做。”李想向36氪直言,“很长时间苹果就靠iPhone一款爆品,理想ONE为什么不能是?”
作为“爆品生产线”的一号位员工,李想对细节的感知力和关注度远超常人。多位理想汽车员工告诉36氪,李想非常敏感,善于捕捉感受,有产品人那种稀缺的“通感”。汽车之家时期就跟随李想的翟元,对老板的“像素眼”尤其记忆深刻。
一次李想审核网站的改版设计图,发现焦点图的位置往左偏了一点,可能一两个像素。设计团队坚持认为,版面都是标准尺寸,几无偏移可能。双方现场核对,图片的确向左多了1个像素。
张骁也对李想的“通感”体质有所领略。理想ONE的一次座椅评审中,给了两个样品,张骁坐完没发现任何区别,问工程师,也说两款座椅一样。但李想一坐,就指出一个座椅高了,工程师无奈承认,有一个座椅因为是手工件,海绵尺寸高了5毫米。
“第一是他天生敏感,第二确实责任感更重一些,以及持续训练的结果。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对每个细节都要关注才行,不像别人觉得大概不错就挺好。”对于李想呈现的敏感,张骁这样说。
体验敏感,也让李想要求高度严苛,当众发火时有发生。作为产品负责人,张骁经常目睹第一现场。
“突然有一天,我接到李想电话,叫很多人去开会,我赶到的时候,他就在造型中心的外面,把一个工程样件用力摔到地上、用脚踩碎,大声的说哪个傻子设计的,又厚又大,完全没有设计感,你们认为这是个没人看的东西,但它是一个外露的件,你们去看看世界上哪个车里的这个部件这么大。”
张骁回忆说,李想当时摔的是行车记录仪和内后视镜后面的部件,早期设计的大,也是为了留有一定的工程安全边际,但这种影响用户体验的设计是李想不能忍受的。
除了关注细节,李想也看重数据。他是汽车发烧友,汽车之家期间曾浸淫各种车型数据,几乎能对经典车型的关键参数和配置,信手拈来。李想、解卫国和一位原宝马VP级高管,曾在饭局上聊到宝马5系的一个配置,这位高管说没有这个配置,李想打赌说肯定有。第二天一早,解卫国收到这位高管邮件,承认李想是对的。
知道好产品的数据,才能校对自身的产品。以座椅产品为例,李想分享的经验是,第一要有场景的推演,第二要拿数字说话,座椅舒适性提高三到四倍,不仅仅是椅背的一个角度,还要考虑椅背和腰靠之间的角度关系,椅背和头枕之间的角度关系,椅背和头枕不同高度之间的角度关系,以及它和舒适性之间的关系,“我们会把这些相关数据、连接数据全都呈现出来,最后把体验和详细的数据结合在一起,大家很快就能把座椅做得非常舒适。”
同样,高中时代就在互联网创业中赚到第一桶金的李想,也对新技术的出现保持着敏锐嗅觉。他是中国首批特斯拉车主,在798接受了马斯克的现场交车,也首批买了iPhone第一代产品3GS。
李想的思考逻辑是,第一层是技术,但不是技术单点,而是技术逻辑,因为他认为,技术就是生产力,第二层才会去想产品,第三层是想商业,最后一层会去想组织怎么去实现。
重细节体验、重数据,也看中技术逻辑,是李想做产品的三个基本要领,感性体验能帮助发现和定位产品问题,数据用来做量化分析和决策依据,而关注技术逻辑,不仅有助于获得产品灵感,也能防止错配,保证在用户需求和工程研发之间找到可实现的方案。
理想ONE是行业首个配置四音区的车型,这来自李想对照顾全车乘客需求的坚持,背后是对家庭用户需求的理解,以及车内平权理念。“用户不知道你的人力和投入到四屏里面去了,没有研发精力做语音。这是你的问题,不是用户的问题。用户说的是为什么副驾没有声音,为什么后排不能用?”
理想ONE的增程方案也几乎是李想一手设计。最开始研发团队只打算用一个高功率的小电池提供50公里续航,李想坚持要用大电池,要保证市区能够完全使用纯电,“做到180公里,就能保证在几乎所有城市做到99%的纯电动行驶。”
甚至理想ONE在增程器选型上也出现过一次反复,研发的角度认为,要用热效率高的自然吸气发动机,李想坚持用了涡轮增压。
“自然吸气虽然热效率很高,但是转速太高,NVH特别差,转速由于经常需要拉高,油耗反而更高。”李想告诉36氪,涡轮合适的地方是,它的转速在一个健康功率区间里,“大部分人老爱追求单点的东西,我更在意系统的东西。”
增程系统、四屏交互、6座布局,这些构成理想ONE核心竞争力的产品点,几乎都源自李想。而在车市的红海竞争中,李想又再次押上了超越用户预期这条准则,即全系标配。
选配是汽车消费中的一个雷区,高低配置可能只差一两万块钱的BOM(物料成本),但会报给消费者10万到20万元的差价。李想的策略是,你想要的我都提标配,用生产、制造、供应链端的效率提升,来弥补不做选配的利润损失。
对于想从配置中寻求身份表达的用户,李想的态度是,智能化时代、数字时代的核心是平权。不希望拿这个东西建立差异,“在二手车置换的用户中,我们第一大用户群是宝马5系车主,为什么,因为用车表达了身份差异以后,发现也就那么回事。”
“爆品流水线”的炼成
今年2月,理想汽车梳理组织架构,王兴也参了会,讨论的结果是:产品是公司的发展引擎,因为产品是大脑,产品错了,后面都要跟着错。
借鉴华为和苹果的组织架构,理想汽车成立了专门的产品部,将整车产品、智能驾驶产品和座舱产品等全部包括在内。而在产品部之上又有产品委员会,用于打通各部门的信息和认知。
产品部的成立,就是在用平台化的方式满足用户需求,“原来从0到1只有一款产品,后面如果从1到10,假设10款产品,我们怎么进行管理?产品如何用平台的方式来满足用户需求,这就变得很关键。”
当然,产品团队的角色不是“发号施令”,而是通过数据验证推动工程团队实施执行。李想作为公司CEO也跳不出这个流程。
“推动哪怕一个很小的功能,我都要反复做三、四轮的沟通、工作、量化,最后才去实施。”李想说,光推动一个双扶手改进,他要跟着总布置去做数据分析,看MPV是怎么做、SUV是怎么做,中间距离是多少,腰部距离门板是多少,上下车之间前面动的距离是多少,跟门之间的关系位置是怎么样的,最后还要做真人验证,再决定这个东西做不做。
理想汽车也在借助工具力量,缩短前期的验证流程。理想有一个超500人的企业IT团队,开发系统工具,从销售、行政、研发等方面,提供助力。
“比如我们讨论一个平台上,加一个功能、减一个功能,当我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后面系统就把BOM自动算出来了。”李想告诉36氪,公司还有产品的月度会,供应链、生产工艺、研发、市场的人都会参与,保证整个流程顺利衔接。
在李想看来,系统能带来两个好结果,第一,会让能力底线变得越来越高,比如,任何一个熟练使用理想汽车整个销售管理系统的人,“我敢保证他3个月以后都能卖到15辆/月以上,系统就是人机结合,人机结合只会让你变得更强”;第二个好处,系统能带来成长和新的反馈,你过不了这一关,下一步就要提高自己,避免了人为地去表扬和批评。
当36氪问及这套系统工具是否会面向行业开放,毕竟理想汽车*字节跳动公司的飞书是成功先例。
李想坦言,考虑过,但是没必要,他认为汽车产业足够大,“我们只服务一种C端用户群,就能拥有万亿企业的规模。”
前端的产品交付之后,理想汽车还会重点盯防质量问题。每周,理想汽车研发团队会开一个总监级会议,主讲人就是售后负责人,他会把近期出现的质量和用户反馈问题全部汇总,分派给不同的研发部门,推动不管通过软件升级,还是长短期的硬件升级,着手解决。汤靖向36氪分享了一个数据,目前理想ONE的3个月千车故障率在25以内,而行业合资大厂的这个数据在40左右。
造车浪潮中,产品和服务理念的重塑背后,是智能技术的快速进化,特斯拉的技术光环溢价支撑其整车毛利率在第三季度达到30.5%,比肩消费电子行业。下一轮的行业格局变化也势必也会以技术变革为轴心。
第三季度财报会上,李想也给出了理想汽车的技术投入标准,“我们要持续地、长期地投入10个点(10%营收占比)以上的研发费用。”
目前,理想汽车除了投入智能座舱、智能驾驶、LiOS等关键技术研发,对于底层硬件,例如专用芯片,也有筹谋,李想向36氪含蓄透露,“会有节奏,分不同方式进行投入。”
智能电动车刚刚潮起,就已经征伐激烈,场内新老势力快速集结,场外的小米、苹果等科技巨头也在入局。几乎每家企业都在思考走到终局的“银子弹”。理想汽车找到的是产品、技术、商业和组织,相互嵌套支撑的战略。
“产品是商业的护城河,技术是产品的护城河。”李想向36氪总结,“产品牵引着技术,又牵引了商业。”
月销万台之后,每家造车公司都进入开阔地,销量数字会不断跳涨,战略印记也会越刻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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