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梓祥
黄爱明是一位有故事的铁道兵女兵。
黄爱明1970年当铁道兵,修建嫩林铁路,是12团卫生队卫生员。1976年退伍后,考上辽宁中医学院,1993年赴美国,传播中国传统针灸医术,开设中医门诊,曾任加州中医师联合总会常务理事。
黄爱明的父亲黄学濂毕业于当时世界上的顶级大学——北洋大学,1949年初作为土木工程优等生进入铁道兵的前身——铁道纵队,是新中国第一代高级工程师。
黄学濂在大学期间是北洋合唱团的指挥,与黄爱明的母亲是从师学习声乐的同学,有很高的音乐造诣。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黄老先生代表铁道兵参加第二届全军文艺汇演,他演唱的《光荣入了伍》与马玉涛同时获得独唱优秀奖。
黄老先生对铁道兵的一个重要贡献鲜为人知,他是铁道兵部队及院校最早的工程技术教材的主要编写者之一,影响了几代铁道兵工程技术人员。
黄老先生为我提供了数十本教材名录,以支持我收藏“铁道兵”。
黄老先生夫妇随黄爱明在美国居住多年。黄老以87岁老弱病残(在铁路建设中负伤)执意回国,弥留之际,孝顺的女儿黄爱明以唱黄老生前获奖的歌曲为父亲送行。
黄爱明夫妇与父母
黄爱明曾回访嫩林铁路。她在二十岁生日那天抢救过一位牺牲的铁道兵战士,她寻找烈士坟茔,祭奠战友。
《北极女兵》写嫩林铁路建设者的生活。与同是写女兵生活的李建丽的《我们的青葱岁月》相映成趣的是,李建丽冷峻的笔墨记录女兵打隧道、抢救伤员、建房等豪气干云的战斗,黄爱明是以轻松、诗意的语言,远距离回眸大兴安岭铁道兵军营艰辛却不乏情趣的劳动、业余爱好,以及传奇的风土人情,是一幅革命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相融汇的风情画。
女兵,说不完的女兵故事。
“北极”女兵
黄爱明
漠河,被称为中国的北极。今日的漠河县政府所在地在铁道兵开发大兴安岭修筑嫩林铁路之前,是人烟稀少的原始森林,只有鄂温克族猎民狩猎经过这里留下了足迹。县、镇政府在嫩林铁路樟(岭)古(莲)线的北端,它与古莲、图强、富克山等地都在北纬53度线左右。
1970年12月,100多名女兵从各地来到塔南新兵连,经过两个多月在高寒禁区野外摄氏零下40至55度气温下的摸爬滚打的军事训练,使这些女战士们经历了脱胎换骨的蜕变,从一个个父母的掌上明珠成为合格的人民子弟兵。1971年初,师医院新兵连训练结束了,分配到樟古线上各个团卫生队的女兵有近百名。她们入伍时最小的13岁,最大的23岁。
我是一个兵
我们入伍的年代,是边境关系紧张的时期,部队常常处于一级战备的状态。每当严冬来临,河水结冰(一年有9个月),就是时刻准备打仗的时候。每一次的演习都觉得是真的。在新兵连的时候,有一天,指导员孙士允在全连的大会上说,上级要从我们新兵连选一批战士上前线参加战斗。当即在一位班长的带领下,有好几个战士咬破食指用鲜血写下请战书,我也是其中之一。到了卫生队以后,记得有一次,在最冷的季节里,(大约有摄氏零下50度)半夜十一二点的时候,卫生队里急促地紧急集合哨声响起,几分钟之后,可以适应高寒禁区野外战地救护的队伍出发了。踏着无人行走过的厚厚积雪,经过塔头地、冰河、山丘、完全没有路的原始森林……一个小时左右的急行军之后,在一片森林里坐下待命。我们的着装是四皮(皮帽子、皮大衣、皮手套、皮大头鞋),扛上步枪,够沉的!再跑了这么远的路,真是又累又渴。喝口水吧,嗨!水壶里是冰啊,哪里有水呀?地下有雪,齐膝盖深的白雪!我摘下手套,从深层的雪中寻找最干净的地方,一把一把抓雪吃,我的手触摸到雪底下的植物,竟然摸到一串串野果子——都柿!(样子像蓝莓,不知是否就是蓝莓)大约两个多小时之后,队长命令我们返回到卫生队。现在说说这段故事,好像挺好玩的,那是深夜,我们闯进了野兽的家园,一待就是几个小时!或许是因为太冷了连动物都不敢出来了吧,不要说老虎熊瞎子,就连一只野兔子我们都没看见。那是高寒禁区,零下四五十摄氏度,我们野外训练将近一夜!虽然很冷很冷,但是没有一个战士被冻伤的。事实证明,我们是名副其实的解放军战士。
高寒禁区的苦与乐
1. 帐篷就是我的家
“……虽然这里没有辉煌的灯火,虽然这里没有高楼大厦,虽然这里没有车水马龙,虽然这里没有闹市喧哗,可是那战士的欢声笑语,沸腾着滚滚的生活浪花,我爱帐篷啊,帐篷就是我的家,我爱帐篷啊,帐篷伴我走天涯!……帐篷里走出了英雄千百万,艰难险阻脚下踏,为祖国铺上铁路网,帐篷伴我走天涯!”这是师宣传队来团里演出时的合唱歌曲,在我们卫生队的排行榜是第一名。
1972年底我们团卫生队从图强转战到富克山新区,这里山水秀丽、风景如画,山与水之间是“塔头地”,一个个草根紧紧抱团形成“塔头”,“塔头”与 “塔头”之间是沼泽或小溪。我们的帐篷就建在填平了的塔头上。
我们高高兴兴地乔迁新居了,烧热了地火龙,帐篷里温度适宜,地下的冰化了,潮湿泥泞,流水潺潺,团里领导特别批准给女兵的帐篷铺了地板。
一天夜里,睡梦中我突然感到剧烈的头痛并有热乎乎的液体从头顶流出,我迷迷糊糊地用手去摸,一个毛绒绒的家伙正香喷喷美滋滋地啃着我的头皮!它竟然不怕我,打了它几下才饶了我。战友们听到我的喊声打开手电筒一看,一只连尾巴一起两尺长的大老鼠钻到了地板底下,而我的草绿色军被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老鼠不仅伤人、吃粮食,更危险的是它会传播多种传染病。我们在营区外挖防鼠沟,在营区内使用多种方法灭鼠,一次就抓了几十只大老鼠,把它们放在空汽油桶里用火焚烧了,从此再也不受它的欺负。
帐篷是我们生活休息的地方,也是我们的大学。我们女兵年龄小,受教育程度不高,许多人是在校的初中一、二年级学生,而工作需要我们达到中专毕业程度。晚上九点钟熄灯后,许多人仍然打着手电或在油灯下学习,读毛选五卷、马列著作、学习政治、文化,也读物理化学、医疗专业书籍。
2. 冬季
这里一年中无霜期只有80天,12个月中有9个月是冬天。冬天可以说是艰苦的代名词。为了冬防,我们要在8月份到塔头地里去割草,把草和泥搅拌在一起抹病房的墙,要用锯末填在帐篷的下半截的墙里,要上山伐烧柴(雷击过的树木可以用来做烧柴)、冬天每天要锯木头、劈柈子,劈好的柈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帐篷附近,有的连队把柈子做成院墙,很有特色。用水,在冬天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冰河冻到一两米深的时候,我们到冰窟窿里挑水吃,冰河冻到几米深没有办法刨冰窟窿的时候,我们要到几里地以外的大冰河中打眼放炮把冰河里的冰炸松了,然后用镐头刨下一大块一大块的冰块,用麻袋运回帐篷外边堆成一个小冰山,用的时候再用小榔头和大钉子把大冰块敲碎成小冰块化水,每人每天可以得到一盆冰,化成半盆水用。洗澡,是一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如果你想在冬季出山沟就更困难了,要在大解放汽车的上面迎风冒雪七八个小时才能到达火车站,在几十里盘山公路冰雪的路面上没有胆量坐车就最好不要出门。
一年冬天,我和战友曾伟丽从外面回卫生队,开交通车的司机是汽车连男兵杨万华,安全驾驶标兵。我们坐在驾驶室里,车上有数十名战士和民兵。卡车在冰雪路面上行驶,事先已经安装好了防滑链子,应该是安全的。车子从一个山顶下来,在转弯处,我见司机拼命打方向盘而车却没有按照他的操作行驶,失控了!经过他沉着稳重的紧急处理,车子横着滑行一段时间后停下了,在车尾一两米以外是百丈悬崖!大家离开车子脱离了危险,每个人倒吸了几口冷气,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几分钟后杨万华回到驾驶室,冒着生命危险重新发动了车子。天哪!若是车子稍微向后滑一点儿,连车带人一定粉身碎骨了!终于,他把车开到了安全的地方,载着大家平安回到了连队,他自己却病了,越来越重,退伍回他父亲的原籍河北省清县,那一年他不满二十岁。每当我回忆起这件事都难以抑制自己的眼泪,我甚至没有勇气询问万华现在的健康状况如何。冬季真的很可怕!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收到了万华的长途电话,他现在每天可以服药控制病情,国家给他很好的待遇,他一家人生活得挺美满的。
3. 夏季
夏季是一年中最欢快的日子,晚上9点还是大白天,整夜都没有全黑,早上两点多就天亮了,我们可以早早起来打球、爬山、采蘑菇、摘都柿、照相、读书学习。我们修建的铁路沿线都是风景如画的地方,只可惜我不是文人,不会描述迷人的原始森林,我不是画家,无法绘制那天然的美丽图案。
铁道兵战士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铁路修好通车了。樟古线铺轨后,我们登上最高的山峰,遥望铁路穿山越岭通向远方……
开荒种菜是我们夏季的一大乐趣。一年里我们只有秋天到春节的三四个月里能吃上大白菜、萝卜等青菜,其他就是黄豆、干菜、海带了。一年中有80天无霜期,我们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看这菜地,是我们自己开垦出来的!我们可以吃到自己种的小白菜、马铃薯、黄瓜等等,这就是最有营养的山珍野味!丰收的时候我们怎能不欢乐呢!
冬天吃水难,夏天也不容易。夏季的河水是浑浊的,必须经过药品的沉淀、消毒后方可饮用,喝到口中的味道会好吗?于是我们在小河中修了滤水井,不必用药品就可以喝到清水了!
丰富多彩的生活
我们部队远离内地,一年里有一次慰问团演出,每个月能有一场电影看就是最高级的娱乐了。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我们就自己听自己的!我们有人吹口琴,有人拉小提琴、手风琴,我们每周学一首新歌,我们自己创作歌舞、话剧,我们自己还举办画展呢!
作为女人,我们不用化妆品、护肤品,甚至连个雪花膏都没处买去,我们没有一件漂亮的装饰,每人的裙装只有在照相的时候拿出来穿上,平时劳动时穿的是补满补丁的旧军装。我们没有谈情说爱的权利,因为部队有非常严明的纪律,女战士在服役期间不许谈恋爱。我们团里女兵中间从北京或哈尔滨入伍的年龄大一点的姐姐们在工作中总是抢最苦最累的,她们在月经期间仍然坚持参加重体力劳动和寒冬的户外训练,使得她们中间有好几个人结婚后终身不孕,我们中间有的人在当兵时受的伤到现在还隐隐作痛,然而,我们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祖国,一生无怨无悔。
一位老军人对我们的评价:“数风流人物,还看山沟!”
北极“女兵”照片(黄爱明和她的战友)——
编辑: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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