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盛夏，雨过天晴。
耀眼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教室里开着窗，少年人的青春朝气混着潮湿的泥土芬芳。
高三4班。
场面有些乱哄哄的。
“班长！怎么少了两束花？”
“少？不可能啊。”
“阿灿给摘坏了！我擦。”
“胡…胡说！你哪只眼看见我摘了！别冤枉你爹！”
“死不承认是吧？宁唯刚才都录下来了，敢不敢找她调视频去！”
“蒋义，你耍阴招！”
“嘿，心虚了吧？宁唯！宁唯！”
缥缈的呼唤伴着重重的喘息声，镜头一角赫然出现两个冒着汗的脑袋。
少女眨了眨眼，棕色瞳仁在阳光的映照下格外清透。
视线转移，从镜头的左上角落到他们身上。
都要毕业了，这俩人还像好斗的公鸡。
蒋义和汤灿宇一边掐架，一边分神和她搭话：
“宁唯，拍完视频了没？等会儿给我们瞅瞅。”
“快啦，还差最后几个同学。”
宁唯唇角上扬，眼底也漾了一圈笑意。
她将镜头拉近耍宝的两人，嗓音清澈：“你俩刚才吵什么呢？”
“阿灿把花摘坏了！臭小子还不承认！”
“蒋义你，你少胡说八道！”
“咱班长买的花一人一束，你摘的正好是我对象最喜欢的玫瑰，臭小子，拿命来！”
“啊啊啊啊，小唯救我！”
蒋义是185黑皮体育生，钳制着汤灿宇，就像是拎着一只瘦弱的白条鸡。
偏偏白条鸡还扯住了宁唯。
她的小细胳膊在拉扯间被攥出了醒目的红印，整个人都朝他们的方向栽倒。
镜头一阵天旋地转。
宁唯猝不及防，手机径直飞了出去。
！！！
她惊得一双小鹿眼瞪得溜圆。
提起的半口气不上不下。
宁唯反应慢，就算大脑里闪过无数个要救下手机的念头，身体依旧僵着，动弹不得。
蒋义和汤灿宇唰的转过头。
都惊恐地张大嘴。
完了。
快救手机！
三个人就这么鸡飞狗跳的，想要去救呈抛物线下坠的手机。
眼前倏然落下一片瘦高的影子。
熟悉而幽淡的青柠香就这么飘进呼吸里。
宁唯有一瞬间的失神。
再眨眼的功夫，手机已经安安稳稳落在了那人的手里。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头很硬，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绷起，漫不经心却又极具魄力。
“闹什么。”
那人直起腰身，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他俩。声音很低，却带着让人胆寒的威慑。
然后，将还在录像的手机递给她。
乱哄哄的教室静了一瞬。
他的声音辨识度高，虽然低沉清冽，却总能吸引大家的注意。
同学们默契地朝这边看过来，见程晏只是在和朋友说话，教室再次喧闹起来。
宁唯接过手机的时候，指尖都在发抖。
不知是心有余悸，还是心跳过快。
她没敢多看他，只扯着唇角飞快地笑了笑：“……谢谢。”
垂眸，望着镜头。
她能看到自己眼底的紧张。
三年了。
哪怕已经相处很久，她在他面前还是有些不自在。
盯着他的衣角。程晏今天穿了件黑T，宽肩撑着型，风吹过，显出窄腰的轮廓。
少年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暖洋洋的。
但此刻，他的眼神却冰凉凉的。
蒋义和汤灿宇自知闯了祸，又接收到这刀子一样的眼神警告，乖觉地给宁唯道歉。
她点点头，并不在意。
程晏个子高。
侧身从宁唯身边过去时，那抹很淡的青柠就从她的鼻息间飘过。
她不自然地别过头，拉开距离。
眼神却在瞟。
直到眼角那抹黑色彻底消失，她听到程晏踢开凳子后，旁人殷勤和他搭话的声音。
假装看不见，余光千百遍。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注意他的动静。
呼吸凝滞。
宁唯攥了攥手心里的汗，有些紧张地期待着一会儿的拍摄。
她已经找班上绝大多数同学拍了视频合影。
只差最后一个：
程晏。
“小唯宝宝，你拍完了没呀？”
甜腻的女声随着浓郁的香水味传过来。
严琳琳穿着甜心辣妹装，双马尾一摇一摇，就这么亲热地从身后搂住了她。
宁唯紧张的情绪被打断，她转头望着好友，情不自禁笑起来。
“快啦，”她双眸弯弯靠过去，压低了些声音，
“还差最后一个同学。”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哦~”
严琳琳拉长音调，瞬间猜到了她说的是谁，也压低声音，笑得狡黠，
“那就加油咯，胆小唯。”
有了好友的鼓励，宁唯笑意更深。
白皙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左边唇角漾着一颗很浅的小梨涡。
可转身瞥见那一抹浓郁的黑色，看到少年凌乱的碎发，以及他在阳光映照下优越的侧脸。
宁唯脚步顿住，心跳再次毫无章法地乱跳起来。
咚咚。
咚咚咚。
手心再次渗出细汗，她试图装作和之前一样，举着手机有些僵硬地走到少年的座位旁。
程晏手里转了支细长的笔，漫不经心地随意勾两下，笔都能转出花样来。
宁唯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他那支笔一般，悬在半空中。
不上不下。
却又心甘情愿沉醉其中。
脚尖在他桌旁站定，程晏懒意洋洋掀起眼皮，看到她的瞬间有片刻怔愣，而后不动声色地坐直身体。
手中的笔停下，少年收拢手指。
视线却落在她还留着醒目红印的手腕上。
似是无意的，程晏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手腕没事吧？”
“啊，啊，”宁唯差点没反应过来，赶紧解释，
“没事，我皮肤薄，一会儿就好了。”
“嗯。”少年点点头，应了声。
诡异的尴尬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程晏，”
宁唯握紧手机，笑容僵硬，只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可以…和你合张影吗？”
-
鼠标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宁唯闭了闭酸胀的眼睛，将画面定格在镜头里那个含羞带怯的自己身上。
她当时只顾着和他搭话，却没注意当时的表情多么傻。
要是时光能重来，宁唯希望自己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在程晏面前，向他发出合影邀请。
她不是扭捏的性格，唯独和他相处时，各种矫情。
年少时小鹿乱撞，试图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暗恋的男孩子。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好笑。
这只是合影时出现的一段小插曲，宁唯含笑看了一遍这段承载着他们青春朝气的视频。
倒数第二幕是和程晏的合影，最后一幕是他们全班的大合影。
年前搬家时，严琳琳帮她找到了八年前用过的手机。被她尘封已久的记忆，又伴着那时的心跳渐渐逐渐浮出水面。
手机画质很模糊，宁唯试着修复了一下，降噪后依旧乱哄哄的。
但能找到这样珍贵的回忆，依旧让她心情愉悦。
今天下午还要和客户对接。
宁唯就把她和每个同学合影的画面挑出来，剪成视频，配上BGM随手发在了某音。
一觉睡到夕阳渗透窗帘，火红的咸蛋黄在眼皮跳跃。
闹钟在枕头边震耳朵。
宁唯挣扎着关掉，艰难爬起来，洗漱后开始机械地涂抹着护肤品。
今年是她工作的第四年。
她性格活泛，情商也不低，此前在公司里混的风生水起。
只可惜因为底线问题和北城总公司的某位高层起了龃龉，被明升暗贬——发配到淮河分公司来了。
对于淮河市，宁唯并不陌生。
她大学四年都在这里。
哪怕现在工作的地点距离大学城所在的区不近，她依旧有种陌生的归属感。
淮河的节奏比北城要慢些。
压力也不大。
宁唯一来就是艾薇儿婚礼公司的总策划师，可惜上头领导并不重视她，她也没什么威望。
手底下的组员没一个真心服她的。
也是。
宁唯自从年底调过来后，由于种种原因，近两个月都没谈成一单。
大家也就觉得她不过如此。
没什么真本事。
如今她接手的这单是一对小夫妻，六月即将大学毕业，两个人忙着考公考编，报了两个不同的学习班。
宁唯和他们商议好开车去接他们放学，忙前忙后，就像在照顾一对弟弟妹妹。
小姑娘活泼，一上车就叽叽喳喳和她分享今天学到的内容。
男生沉闷些，但上车后，每次都要宠溺地摸摸女朋友的脑袋。
青涩的两个人，都满怀对婚姻的憧憬和向往。
宁唯透过后视镜看着他俩，唇角也忍不住扬起来。
小姑娘凑上前，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小唯姐姐，你结婚了吗？”
“没有哦。”
“我听公司前台姐姐说，你都工作四年啦！难道家里不催你吗？”
“催呀，”宁唯笑，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但我还不急。”
“为什么？”
宁唯回答得很实诚：“没有遇到合适的。”
大学时有人追她，工作后有同事介绍着也相过亲。
只是年少时见过太过惊艳的人，伴着蝉鸣声暗恋了整整三年。
后来，再没人能让她心动。
她笑吟吟地把话头再次转向小夫妻俩：“哪像你们两个这么幸福，大学还没毕业就要结婚了。”
红灯亮起，宁唯缓缓踩下刹车。
“我们是高中同学，大学又都在淮河……”小姑娘脸上有几分羞意，
“算起来都谈了六年多了，感觉还挺合适的。”
“所以才想在毕业之后就结婚，想要有我们两个的小家庭。”
宁唯微微一怔，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曾经的画面。
绿灯亮起。
她回过神来，继续平稳行驶。
不等她说些什么，那话痨小姑娘又凑上前，眼巴巴望着她白皙的侧脸：
“小唯姐姐，你猜猜我们两个谁先喜欢谁的？”
宁唯短暂地回忆片刻那男生看向小姑娘充满爱意的眼神，微微一笑：
“他喜欢你。”
“是我喜欢他啦，”小姑娘笑得灿烂，
“不过——他也喜欢我！”
宁唯脱口而出：“哇。”
双向奔赴的爱情，多么珍贵。
“姐姐上学的时候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嗯，有的，”
提起自己的过去，宁唯心跳加速，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只能开窗透气，声音随着风飘散在空中，
“但是……他不喜欢我。”
-
和小夫妻俩进一步商量了些婚礼细节，将双方的爱情故事进行重新梳理和构建，宁唯打算在周六给他们提供一个较为完善的婚礼策划方案。
把他们送回家，宁唯仰了仰酸痛的脖子。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21:46.
……等等，某音提醒怎么突然99 ？
宁唯疑惑地点进去，赫然发现自己今早随手发的视频在网络上火了。
不到一天的时间，点赞量10W ，评论12W ，收藏6W 。
她愣了愣，错愕地点开评论：
【@好友，啊啊啊你看这个教室布置跟咱班一样】
【@好友1，@好友2，@好友3，他们班好多帅哥！咱班男生都是什么歪瓜裂枣】
【@好友，这小姐姐好漂亮！】
【最后那一幕大合影我真的绷不住了，哭死，好想回到高中啊】
【难怪老师以前说我们不用打扮就很漂亮，每个同学都好青！春！啊！】
【救命，倒数第二幕出现的男生好帅啊！】
【@好友，快来看帅哥！】
【@好友，压轴出场的就是不一般！】
【这帅哥出现的时候，背景都高级了卧槽！[图片]】
【咦？小姐姐喜欢他吗？感觉跟他拍视频的时候眼里都是光诶】
【哟哟哟，这是暗恋对象吗？】
【@好友 ！！这个小心翼翼抬眸看向他的眼神，我太熟悉了！！这不就是我以前看gqc的眼神吗？】
【博主可以艾特下这个男生的某音号吗？】
热评就这么明晃晃地浮在上面，而且关于【倒数第二幕出现的帅哥】【博主暗恋】的评论猜测，点赞回复一路飙升。
她喜欢程晏吗？
确实喜欢。
“轰——”的一声，宁唯像是耳鸣一般，自以为伪装很好的小心思被毫不留情戳破。
热浪蒸脸的同时，心底咕噜噜冒出细密的气泡。
年少时酸涩的、紧张的、期盼的、甜蜜的情绪一并涌上来。
宁唯平稳的心湖像是投了颗小石子。
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她颤着指尖，手心止不住地冒着细汗，水珠落在屏幕上，氤氲了她的视线。
宁唯紧抿唇角，反复敲打着回应。
【啊，其实我不喜欢……】删掉。
【没有呀，我不喜欢……】删掉。
【哈哈，都是过去的……】删掉。
【你们怎么看出来我……】删掉。
……
第一句回应，她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直到指节因为过度敲击而酸麻，她才屏着呼吸在【博主可以艾特下这个男生的某音号吗？】这条评论下发出回复：
【抱歉，我和他没有联系了】
谁也不会想到，她这样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是反复纠结了半个多小时才发出来的。
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
宁唯瞥了眼，按下接听键，眼底也带了笑意：“还没睡啊。”
“小唯宝宝~视频剪的好棒呀！都上热门咯！”
严琳琳甜腻亲热的嗓音传过来，一边敷着面膜一边感慨，
“没想到我高中的时候这么非主流，居然还留双马尾哎，宝宝，你说我那个时候怎么想的？”
提起自己的过去，严琳琳像是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吐槽起来：
“不光妆画的差劲，看人的眼光也不行。”
“蒋义那个死东西，老娘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跟他谈对象！”
“我以前还觉得他长得帅，现在看来，咱班最帅的还得是程晏，晏哥牛逼！”
“这个视频再火一点，他就是国民认证的帅哥了哈哈哈……”
再次听到熟悉的名字，宁唯的心跳还是不自觉漏了一拍。
沉默片刻。
严琳琳这个神经大条的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唯，你这么多年不恋爱，该不会——”
严琳琳咽下口水：“不会是还想着他吧？”
“没呀。”宁唯干脆地否认。
“我哪有这么长情，”她像是在提醒着自己，刻意提高声线，
“我啊，早就不喜欢他了。”
“那就好，”严琳琳放心大胆地继续吐槽，
“虽然程晏长得帅，但他那么心高气傲，才不会疼人呢，说不定还要女朋友哄才行。”
“我们小唯要找就得找个事业有成，还疼老婆的~”
宁唯笑起来，又喃喃重复了一遍：
“早就不喜欢他了。”
人们会不自觉地强调自己的谎言。
却浑然不知。
和闺蜜聊天时情绪会变好，宁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严琳琳闲扯，倒在床上搂着柔软的抱枕，笑得弯起眼眸。
挂了电话，宁唯习惯性点开工作微信。
小组里的阿may又临时请假，丢给她一张截图，外加可怜巴巴的表情包。
宁唯蹙了蹙眉，给阿may打电话。
话筒里传出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小唯~这是我上周对接的客户……”
“我当时也没想到这周生病，我头晕的厉害，你看……你能不能接过来这单？”
“要是成了，业绩算你的哦！”
宁唯点击屏幕，看着那上面的微信聊天截图。
客户：【策划师明天有时间吗？我带着太太和你聊一下关于婚礼的想法】
【不好意思啦，我最近不在公司】
【这样吧，我帮您约一下我们公司的总策划师，让她与您对接可以吗？】
客户：【可以】
【好的，您和太太什么时间方便过来呢？】
客户：【明天下午吧，三点左右】
她并没有马上答应，只是找出自己的笔记本，掀开几页提笔准备记下：
“这位客户叫什么名字？”
无论是谁抛给她的烫手山芋，都要先了解一下情况。
“我看过他朋友圈，好像叫……”阿may仔细回忆，在电话那头拉着长音，
“——程晏。”
！！！
宁唯手中的笔尖猛地顿住。
力透纸背。
2、晋江文学城独发 ...
02
宁唯愣了愣，忍不住跟她确认：
“哪个程？哪个晏？”
或许，或许只是同名同姓，字并不一样。
他的名字很少重名，或许只是巧合。
宁唯心底攀着一丝光亮。
阿may很实诚：“就是禾呈程，日安晏！会写不？不会我给你打出来。”
“……”
宁唯写字的力度重了几分，眼眶涨得发酸。
会写。
她一笔一划写着。
在心中默念：是云程万里的程，海晏河清的晏。
光亮在心中摇曳，暗了几分。
阿may并不知道这句话在她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还在电话那头自顾自说着：
“我记得我之前扒拉他朋友圈，看见他发的名牌好像就叫程晏。”
“这客户长得挺帅，就是有点自恋，当时配文是‘帅哥来也’，我现在都记忆犹新哈哈哈。”
直到她反应过来：“小唯？小唯？你怎么不理我了……”
宁唯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情绪。
“你继续，”她抿唇，再次提起笔尖，
“还了解什么？”
“我看他朋友圈里发的，好像是飞行员，大学还是北航的嘞！”
名字、身份、大学，统统对得上。
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浇灭。
宁唯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彻底撒了气，蔫蔫儿的应着：
“嗯，好。”
她手中的笔握不稳，清秀的字迹越写越乱，心神不宁。
阿may回答：“其他的就……就不知道了。”
“他是在网上预约的，我之前跟他没聊几句，保证没有乱七八糟的纠纷。”
“小唯，业绩我一分不要，你就接了这单呗。”
阿may心里清楚，所有的策划师都担心转手对接惹上麻烦，宁唯思虑也很正常。
但相较于把客户送给同组的那些家伙，她倒是更想卖宁唯一个顺水人情。
宁唯垂眸，长长的睫毛微颤，就连呼吸都在发抖。
她大可以用很忙为借口，拒绝这个邀请。
笔尖反复落在程晏的名字上，黑色墨水洇湿了纸张，也填满了她心脏的缺口。
她抬眸，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
宁唯习惯性笑了笑，却发现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给曾经的暗恋对象策划婚礼，疯了吧。
她才不会这样折腾自己。
才不会。
“小唯？小……”
“可以。”在阿may又一次呼唤时，宁唯脱口而出。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
理智在抗拒这件事。
可她在与程晏相关的事上，从来就没理智过。
阿may放心了：“好！那明天下午记得在公司等着程先生哦。”
“晚安小唯~”
-
心里搁着事，宁唯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个小时才睡着。
隔天清晨，又早早地醒了。
是不是该打扮好看点？
但是——
程晏或许都不记得她这号人物了，甚至见面后都认不出她。
何况人家是商量结婚的，一心都在新娘身上，哪里会注意到她。
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纠结许久，还是选择了最平常的穿着，衬衣牛仔裤，淡成白开水的妆容，乌发柔顺，随手戴上枚珍珠耳钉。
春寒料峭，外面搭上一件小外套。
宁唯的身材很好，肩线平直，锁骨性感，腰臀比优秀，双腿又长又直。
之前还有模特公司希望签她作为平面模特，但被她婉拒了。
套上牛仔裤前，她轻抚自己左膝的伤疤。
这么多年，伤疤早已淡化，但她仍然记得儿时鼓起勇气穿裙子时，被班里男生嘲笑丑八怪的画面；
也记得程晏俯身轻触时，满眼怜惜问的那句：疼不疼。
回想起那些记忆，宁唯的眼眶有些湿热。
她站在镜子前晃了神，直到爸妈打来视频，才收起混乱的思绪。
按下接通键，就看到老爹宁忠义那张福气满满的脸，他笑呵呵的：“闺女！吃饭没？”
“刚吃完，”宁唯也情不自禁地笑，
“爸你打完太极了？”
“早完咯，还跟楼下的大爷下了盘棋，得劲儿！”宁忠义摇头晃脑，满脸享受。
一旁的关雪黑着脸提醒丈夫：“说正事。”
宁忠义乖觉，立马收起露出的牙花子：“咳！闺女啊，你这是要出门吗？”
“嗯，去公司整理一下客户资料。”
宁唯握着手机，一边换鞋，一边冲爸妈乖巧地笑笑。
宁忠义瞥了两眼妻子，试图眼神示意闺女，自己是被强迫着问的。
然后吭吭哧哧开口：“唯啊，你这今年刚来淮河，有没有拓展一下朋友圈子？身边有靠谱的单身男青年不？”
“……”宁唯好笑地摇摇头，无奈回应，
“爸，妈，我这才来了不到两个月，跟同事都还没熟悉呢。”
母亲关雪按捺不住，强行将镜头转向自己美丽的脸蛋，语气严肃：
“我的宝贝哎，你之前在北城待了将近四年，都没找着一个。这来淮河了，你能找得着？”
“能——”宁唯拉着长音撒娇，和以前一样好声好气敷衍着，
“找到之后跟你们说。”
关雪气不打一处来：“行行行，你还是这样。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你现在就是给我们画大饼！”
“我们不吃！”
宁忠义啧了一声，给妻子顺气：“雪，雪你压压脾气。”
然后又转头给宁唯解释：
“前两天咱邻居家那个读研究生的小姑娘回来了，还领着男朋友来的，这不今早跟*下去晨练，才知道以前跟你同年级的小张也要结婚了。”
“*啊，这是心急，担心你再拖下去把好姻缘拖没了。”
宁唯不以为然地笑笑，还反向安慰父母：“是我的就是我的，我急也急不来呀。”
“好姻缘得等，强行绑定的那是孽缘。”
“去，别跟我耍贫嘴！”关雪板着脸训斥女儿，
“你表姨前两天说，她们铁路局去年考进来的那一批小伙子里有几个很不错的！你要是愿意……”
宁唯头疼，软着嗓音撒娇：“哎呀妈妈，人家公务员不一定看得上我。”
“而且，我也不喜欢那些说话一股子官腔的。”
“你瞧你这丫头。”
“人家那机车乘务员可是层层筛选才考进来的，怎么就说话一股子官腔了？”
“你连开火车的都看不上。怎么，你想找个开飞机的啊？”
“！”
宁唯被母亲大人无意间戳中心思，紧张地舌头打结，白皙的小脸儿都浮起红晕，
“我，我没有！”
她生怕自己的异样被看出来，连忙低头假装很忙，手指用力按了几下电梯键：
“反正我要是谈恋爱了，第一时间给你们说，成不？”
关雪语重心长，深深地为女儿的终身大事担忧：
“抓紧，再找不着合适的，我就让你表姨在局里给你介绍，不许找借口拒绝！”
“趁着年轻，能多挑一挑。”
“等你成老姑娘了，就只能找那些年纪更大的，咱可不吃剩饭！”
“知道，我进电梯咯，”
宁唯调整了情绪，唇角漾开甜甜的小梨涡，笑得调皮，
“听-不-到-啦——”
-
应付完爹妈，宁唯只觉得身心俱疲。
中午也只是在公司餐厅里草草吃了几口饭，就起身去大厅里提前等候即将到来的“老熟人”。
偌大的落地窗透亮，宁唯坐在约好的位置看着最新发行的时尚杂志。
做她这行，要对潮流有足够的敏锐度，才能设计出不落伍的婚礼创意，让人耳目一新。
一杯青柠水很快喝光，宁唯合上书，准备休息一下眼睛。
青柠水很酸，但回味是甘甜的。
她习惯了这个味道。
远远地，前台围了几个人，其中为首的那位中年女子看起来怒气冲冲，像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今天在前台的是刚来实习的小妹妹，满脸疑惑地查了查阿may的排班表。
“阿may姐三点预约了客户，在28号座，不过——”
不过她这周请假了，对接的婚礼策划师是我们公司的宁唯姐。
实习小妹丽丽话说的慢，还没说完，中年女子就掉头朝着宁唯*了过去。
“哎，阿姨您干什么！”
那女人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宁唯还在思考她想做什么。
起身，微微一笑：“……您好？”
“啪！”
女人张牙舞爪地朝她打过来，宁唯下意识偏头躲了下，抬手就挡，那一巴掌落在她的胳膊上，无比响亮。
火辣辣的疼痛在手臂处蔓延开来。
中年女子打完后，就被同行的年轻男人拉住，反而更加怒火冲天：
“狐狸精！我儿子都要结婚了！你也配跟我儿子暧昧不清？”
“？”
宁唯冷了脸，不卑不亢，“阿姨，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你少跟我装傻！我儿媳都跟我说了，你大半夜还跟我儿子聊天，聊聊聊，有什么好聊的！”
“你瞪什么瞪！我打你我都嫌脏了我的手！”
因为这中年女子的吵嚷，公司里其他客户以及同事都纷纷看过来。
实习小妹丽丽在跑过来时被其他客户拉住询问，直到现在才能大喘着气赶过来解释。
或许是宁唯的眼神太冷，毫无愧疚的表情，那中年女子的怒意像是被浇了油。
“姑姑，姑姑你冷静点！”同行的年轻男人拉住她。
“我冷静不了！你哥好不容易准备办婚礼了，都让这个贱蹄子搅和了！”
宁唯无端被污蔑，那双灵动的棕色瞳仁没了情绪。以往总带着三分笑，现在也淡漠如冰：
“您说话注意点，诽谤是要被拘留的。”
“哈，你还敢威胁我？”
“你撒手！”
中年女子甩开拉着自己胳膊的侄子，抄起宁唯桌子上的玻璃杯，就狠狠砸了过去。
那玻璃杯伴着一股猛烈迅疾的风。
就这么直冲向她的脸。
“！！”
宁唯抬手就挡，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手腕被砸出淤青的后果。
眼前倏地横亘一片阴影。
杯壁砸进掌心，她闻到很淡的青柠味。
宁唯的心跳莫名加速。
像是某种奇异的心灵感应。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男人手背上绷起的青筋，以及清瘦分明的指骨，和他手中紧攥的那枚玻璃杯。
宁唯睫毛微颤，小心翼翼地往上看，呼吸顿住。
挡在她身前的男人穿着件黑色冲锋衣，身形瘦高，肩宽而平直，气场无形却震慑人心。
是程晏。
是他握住了砸向她的武器。
是他化作盔甲，再一次保护了她。
实习小妹踉跄着跑过来，拼命给远处的保安大叔们招手，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阿姨阿姨——”
丽丽看着无辜被打的宁唯，眼圈一红，声音里带着哭腔，
“阿姨，这不是阿may姐，这是我们公司的总设计师！”
怒火爆发后，中年女子意识到自己刚才那样太危险，刚才还愁着怎么找个台阶下，现在正好把炮.火转移到这前台身上。
她头上的小卷发甩啊甩，声音高亢嘹亮：
“好啊你！故意让我出丑是吧？”
丽丽还没见过这种客户，吓得声音都在发抖：
“您，您没听我说完就走了，我在后面追着喊，您也没管……”
“别狡辩！那个叫阿may的现在在哪里！”
丽丽吓得一抖：“我也不知道……”
年轻男子紧拧着眉，压低声音询问自家长辈：“姑姑，您打错人了，这怎么收场啊？”
“她个小姑娘家，我拉下这张老脸，给她道个歉就完事了。”
“难道，她还敢打回来？！”
中年女子家里在淮河颇有些势力，将骄横跋扈表现得淋漓尽致。
程晏不轻不重地将玻璃杯搁在桌子上。
他个子高气场强，就这么盯着她，那双漆黑的眼幽深不见底，倒是让中年女子心里有些慌乱。
宁唯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可她也不是软柿子，没人能随意拿捏她。
手臂的疼痛像是细密的针在扎。宁唯缓了口气，再次扬起得体的笑容，眼底却冰冷：
“我确实不敢打您，但也不能白挨这一巴掌呀~”
话毕，宁唯利落地下达命令：
“丽丽，报警。”
-
在等待警察的时候，艾薇儿淮河分公司的负责人已经接到了信息匆忙赶来。
他用力眨眼，给宁唯使了个眼色。又三步并两步冲到那中年女子面前，堆着笑礼貌询问这位客户，试图友好沟通。
宁唯终于能喘口气，有些歉意地抬眸，和面前的男人对视。
自从毕业后，她已经将近八年没有见过他了。
怎么有人工作之后，非但没有被摧残、被吸干精气，竟然还变得更帅了。
女娲捏完他后，看着这张帅脸，一定很骄傲吧。
她不确定程晏是否认得出来自己。
而且现在的她，刚经历战争，头发凌乱，没认出来最好。
丢脸。
在社会上历练这几年，宁唯的心态倒是平稳许多，说话做事也比年少时圆滑了不少：
“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
“感谢先生见义勇为。”
“您是程先生吧？”她假装不认识他，笑吟吟地伸出右手，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我是艾薇儿婚礼公司的策划师——”
男人低笑一声，漆黑的眉眼柔和下来，不似刚才那般淡漠。
“宁唯，好久不见。”
程晏手掌大，手指也修长。
触碰时，将她整个手都握住。似有粗茧摩擦到她柔软的指腹，带起细细的电流。
宁唯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忍不住想起十年前和他正式认识时。
少年那意气风发的自我介绍，唇角玩世不恭的笑容，以及他被风吹起的衣角：
“云程万里的程，海晏河清的晏。”
“你好，我叫程晏。”
3、晋江文学城独发 ...
03
网络上有个热议的话题：
#再次遇见crush，你会和TA说什么#
宁唯不太了解，只知道心动对象是crush，也有人把暗恋对象唤作crush。
宁唯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程晏重逢的画面。
她觉得，自己到时候一定很优秀。
优秀到能够与他比肩而立。
她觉得，自己会大大方方和他打招呼，笑着说一句：
“程晏，好久不见。”
追不上的成绩，天壤之别的家境，无论如何都养不成的贵气感……这些都是她曾经最在意的。
她觉得，自己长大后就不会在意了。
可真的再次遇见程晏。
才发现完全不行。
幻想的美好重逢并没有出现。
她这么狼狈，竟然还是他的婚礼策划师。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的。
程晏那声低笑像一根细细的看不见的丝，就这么缠绕着她的心脏。
攥紧，松开，攥紧，松开。
“你不认得我了？”
男人挑眉，低沉嗓音里掺着几分戏谑，微微俯身，拉近两人的距离。
他很有分寸，即便靠近了些，也保持着安全距离。
并不会冒犯到她。
熟悉而清冽的味道和她刚才喝的那杯青柠水交织在一起。
宁唯羞窘，没想到程晏一眼就能认出来她。
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和他对视。
猝不及防撞入那向来冷淡的狭长双眸。
宁唯呼吸顿住。
掐了掐手心，思绪才勉强回归正轨。
想到自己刚才还假装不认识，装模作样像个戏精，她没憋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啊，当然认得。”
“好久不见。”
她扬着唇角，澄澈的小鹿眼弯成漂亮的弧度，像是高悬在宁静夜幕中的一弦明月。
程晏也勾了勾唇，漆黑的眼底浸了零星笑意。
从远处匆忙跑过来几个人，其中的年轻男子率先开口：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宁唯将视线转向他，礼貌颔首。
安静地听着这人解释。
“宁小姐，我姑姑她脾气不太好，但她对您没有恶意，刚才负责人已经开导过了，她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希望能够与您和解，就别麻烦警察了……”
那年轻男子羞得脸通红，希望这件事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硬着头皮劝说她。
宁唯耐心听着，笑容淡了几分。
没回应。
旁边几个中年男人紧跟着帮腔：
“是啊，宁小姐你一个年轻人，总不至于跟长辈计较吧。”
“我家这婆娘就是脾气爆，没办法，她眼里揉不了沙子。”
“宁小姐，和解吧！她对你真没有恶意。”
才刚散去的围观人群，很快又聚集了不少。
宁唯心里清楚，这些人就是想借着悠悠众口逼迫她和解。
这是她所在的公司，名声被毁，受伤害的也只有她。
但越是这种情况，她越不能心软。
更不能妥协。
就算全世界都指责她，她也不能挨了打还忍气吞声。
宁唯彻底冷了脸，打算好好理论一番。
眼前突然覆下高大的身影。
清瘦，但宽阔。
她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有些愣神。
程晏讥讽地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将宁唯护在自己身后。
像是她的保护盾，阻挡了流言蜚语。
男人轻飘飘一句话，就噎的对方哑口无言：
“有没有恶意——”
“让警察来判断。”
还未到三点，春日暖阳斜斜地透过玻璃落地窗洒进来。
宁唯垂眸，乌黑长睫微颤，眼眶莫名发涩。
一瞬间。
像是回到了过去。
-
初次遇见程晏，是在一家早餐店。
直到现在，宁唯都记得那天冒着热气的蒸笼，桌板上的不锈钢粥桶，夹杂着老板敦厚的方言。
他们在人声鼎沸中，颇为喧闹。
唯有那个少年，手抄着兜倚在墙边闭目养神。任凭周围吵扰，依旧巍然不动。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初中毕业时，爸妈做的小生意有了起色。
宁唯的成绩很好，报哪个高中都可以。
夫妻俩希望闺女走出狭小的县城，以后去大城市发展。合计了一下，全家搬到宿宁市区里。
自此，宁唯成为宿宁三中的一名学生。
刚从县城走出来的孩子，面对新事物是有些胆怯的。
她适应了一个多月。开学前两天，心血来潮想要去学校门口看看。
新生入学在九月一号。
但高二高三生要提前两天入校。
宁唯换上白色连衣裙，望着镜子里干净清秀的小脸，抿起唇角笑得甜美可爱。
这是爸妈给她买的开学礼物，很贵，她爱惜得很。
早晨，不少私家车停在学校门口，来来往往都是拎着行李或背着书包的学生。
宁唯睁着自己圆溜溜的小鹿眼，懵懂地眨啊眨。
和宿宁三中隔着一条街的，是宿宁体校。
相比于这边浓厚的学习氛围，体校里的学生鱼龙混杂，时常有打架闹事的。
但离得近了就容易有牵扯。
她一路走来，不少人三五成群。要么聚在一起抽烟，要么围在一块聊天。
晨起没吃饭。顶着朝阳走了这么一阵，宁唯有些低血糖。
她就近选择一家早餐店。
这些几乎都是她的学长学姐，或许也有体校学生，但她分辨不出来。
包子刚出笼，眼前浮着热腾腾的雾气。
明明饿得不行，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倚在墙边，闭目养神的少年。
有的人天生闪着光。
就算在墙壁斑驳的小饭馆里，依旧是最瞩目的那一个。
宁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直至排队到自己时，她才将注意力放回来，听到身后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
“好帅啊，又瘦又白，鼻梁还这么挺！你说我一会儿问问他是几班的，他能告诉我不？”
“咱学校哪有这么帅的，估计是体校那边的。”
“靠，说的也是。”
宁唯又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墙边空荡荡的，又恢复了原本的破旧模样。
那少年走了。
她有些失望地转过头，要了包子鸡蛋，一会儿再去打粥。
端着自己的饭坐在小矮凳上后，宁唯惊喜地发现，帅哥就在自己右前方。
她心花怒放，那双清澈的小鹿眼像是沾了水的青葡萄。
脆生生，亮晶晶的。
少年和朋友坐在小矮桌前。
他单手按揉着眉心，头发有些凌乱，穿件黑T恤，露出肌肉线条好看的手臂。
大长腿在小矮桌前伸不开，随意支在地面上，占了半个过道。
眼皮低垂，懒洋洋把玩着手里的筷子。
宁唯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好帅，起身去打粥。
路过一桌时，有个和她穿同款式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在翻白眼，似是不满，将筷子重重地摔在碗上。
她身旁的女孩子赶忙低声安慰，无非就是“你穿着更好看”之类的话。
宁唯并没有在意。
在她家那个偏远的小县城里，商场就一两家，撞衫也很正常。
舀了一碗粥，宁唯小心翼翼端着往座位走。
这会儿早餐店生意很好，小店里人挤人，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生哼着小曲儿端着胡辣汤大摇大摆往这边走过来。
宁唯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那男生结结实实撞了一把。
或许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路障”，红毛男手里的碗没拿稳，顺势倾斜。
滚烫的汤汁浇在她胳膊上。
宁唯吓了一跳，疼痛感密密麻麻传入心脏，也险些洒了粥。
“咦我草。”
红毛男爆了句粗口，有些晦气地将自己仅剩半碗胡辣汤搁在小矮桌上。
宁唯也忍着疼将米粥搁在手边的桌子上。
汤汁隔着衣袖，黏黏乎乎，滴滴答答往下坠落。
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宁唯皮肤薄，稍微一用力都留印子，胳膊估计已经烫红了。
她小心呵护爱惜的连衣裙被弄脏了。
这是爸妈特地在市区最高档的商场陪她买的。
这是她的宝贝。
宁唯面无表情盯着那男生，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愧疚。
可他并没有。
红毛男和与宁唯撞衫的女孩子是同一桌。
此刻，他正将脚踩到桌子上，抽了两张纸巾，一边擦一边嘻嘻哈哈冲着自己的伙伴吐槽：
“老子今天新换的球鞋，他娘的这就弄脏了。”
那两个女孩子显然不在意他的球鞋，反而有些得意地瞟了一眼宁唯。
早餐店依旧热闹，唯有宁唯这里像是被特地孤立出来的。
她脚边有一滩汤汁，谁都不愿意靠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但都是看热闹的。
隐约间，她看到有个瘦高的身影似乎站了起来。
散漫落拓，身形很好看。
宁唯缓了口气，秉承着父母的教导，上前两步，礼貌和陌生人打招呼：
“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红毛男还在仔细擦鞋，听到她的话，回头打量了几眼。
见到是个乖乖软软的漂亮小姑娘，他笑得有些轻浮，面上毫无愧疚之色：
“哦~那对不起。”
宁唯的声音清澈而坚定：“赔钱，我要拿去干洗。”
以前家里穷，她这是第一次穿这么贵的衣服，自然要好好对待。
这话一说出口，红毛男同桌的几个伙伴都扑哧笑起来。
那笑声里有戏谑，有讥讽，还有赤.裸裸的嫌弃。
“哈！cnm还敢跟老子要钱？”红毛男像是炸了的火.药桶，猛地踹了下旁边的小马扎。
“你穷疯了？谁让你他妈站在这里碍事儿？你活该！”
一嗓子吼出来后，不光刚才看热闹的，路过的也驻足，就连卖包子的老板都用围裙擦着手跑出来。
宁唯只觉得这声音刺耳无比。
她垂下眼眸，露出的细白手腕都烫得通红，乖巧模样让旁人看了都心疼。
那红毛男本来还想继续发火。
看到她这样，竟然有一瞬间的心虚。
可他还没来得及愧疚，就见这丫头端起手边的米粥，泼到了他身上。
“啊！！！”
红毛男和伙伴们都大声尖叫着往后退。
他是被烫的，伙伴是怕被牵连。
“你他妈想烫死我啊！”
宁唯歪歪脑袋，笑容灵动甜美，现学现用：“谁让你在这里碍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没办法和这种人讲道理，却也不能让自己受委屈。
看热闹的都笑起来。
原以为这小姑娘会吃亏，没想到也是个硬骨头。
红毛男脸色铁青，抽出半盒纸，骂骂咧咧擦拭着身上黏糊糊的米粥。
另一只手在旁边捞家伙准备砸过去。
宁唯后退，下意识的闪躲，抬起手臂挡住脸。
衣袖上的汤渍很难看，胳膊上细嫩肌肤传来的痛楚让她发抖，呼吸都是疼的。
红毛男气急败坏，蓄力要将矮凳砸在她身上。
一只结实的大手牢牢扣住他的手腕，逼迫着他冷静下来。
“跟一女孩子计较，你贱不贱啊。”
带着点戏谑的清冽嗓音随之传来。
宁唯愣了愣，透过指缝看向那瘦高的身影。
黑色T恤，鼻梁高挺，侧脸优越到让人脸红心跳。
因着他的出现，红毛男的怒意硬生生被压下去一半，却还怒骂着试图挣开：
“晏哥，你等我收拾完她，我今天不弄死这个婊.子我……”
少年的声音冷下去，一字一顿：
“孙志航。”
红毛男打了个激灵，立刻将手里的矮凳丢出去，声音洪亮：“到！”
被称为晏哥的少年比他高一截，就这么不咸不淡盯着他。
没什么表情。
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热闹的早餐店沉寂了一瞬。
只剩红毛男的粗喘声。
“行，行，”他最终还是服了软，只能回头恶狠狠剜了宁唯一眼，
“……你给老子等着！”
撂下那句狠话，一场大戏才算是彻底结束。
早餐店老板尴尬地笑着打圆场：“哎呀，快吃吧快吃吧，饭都凉了！”
“要是粥没了再来打！”
围观人群散去，大家纷纷专心吃饭，似乎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宁唯孤身一人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有些感激地看向少年。
但那位晏哥没再看她一眼，像是处理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完全不受影响。
他坐回原来的位置，和同伴继续吃饭。
那双大长腿支着地面，也不知是那张脸矜贵，还是他本身气场就强。
举手投足都和她这种小镇姑娘截然不同。
宁唯没了胃口，却又担心自己出去后会被报复。
她借用水龙头冲了冲烫伤的手腕，又打了一碗米粥，慢吞吞喝着，脑袋里胡思乱想。
甚至想好了一会儿要是再遇到那群人，该往哪跑才能逃命。
直到回过来神时，宁唯才发现店里已经空了。
学长学姐们都要上课，现在只剩她一人。
宁唯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往上卷了卷弄脏的衣袖。
雪白纤细的手腕被烫得通红，隐约起了燎泡，衣料摩擦时，疼得她直皱眉。
真是无妄之灾。
宁唯叹气。
老板趁着店里没人，走过来语重心长劝她：
“闺女，你就不该跟那种小混混计较，你这样可不对。”
“……谢谢叔叔，我知道了。”
宁唯扬起小脸笑得甜，依旧乖巧。
果然啊，所有人都认为，她今天就该忍气吞声吃这个亏。
因为她是乖孩子，所以就得忍让。
但她不想。
可这样的代价就是，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没有人心疼她，他们都觉得她活该。
哪怕她只是个受害者，也会因为不自量力的反抗，而被人指责，或是议论。
宁唯垂头丧气从早餐店里离开。
已经八点多了，高悬在空中的骄阳散下光芒，刺得她眼睛疼。
不远处，有人倚在墙边抽烟。
她无意间瞥了一眼，瞳孔顿时放大。
那站在光影之中，眯眼咬着烟的少年，正是今天救了她的那位晏哥。
见她出来，还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看。
程晏哼笑一声，随手将烟头摁灭丢进垃圾桶里。
他另一只手拎着什么东西。
缓步朝她走来。
宁唯像是被定在原地，心跳加速咚咚打鼓。
她听到蝉鸣漫长，像是等待他走来的这一段路，明明很短，却又很长。
周围一切幻化为虚无，只看得见他，眼里也只剩他。
程晏在她面前站定，高大身影将她完全遮覆。
宁唯紧张，不敢和他对视。
只盯着他的喉结，看他轮廓分明的下颌。
少年修长的手指懒洋洋勾着个袋子，扬了扬下巴：
“拿着。”
宁唯垂眸看去，里面有一堆药。
是烫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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