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撰稿人淡豹:女权理论说得没错,生活却没有现成答案

自由撰稿人淡豹:女权理论说得没错,生活却没有现成答案

首页枪战射击正义对决3万圣节版更新时间:2024-09-30

2020年已至,这意味着人们曾经无比期盼的21世纪走完了五分之一。2019年已逝,这一年留给了我们怎样的负荷与馈赠?

在今年的阅读盛典举办之前,我们邀请了文化领域四位不同的代表人物,分享他们在2019年的经历与观察。

独善其身的文人、做书人朱岳,积极介入社会的非虚构作家袁凌,新型女性公共知识分子淡豹,以及娱乐工业时代的少女演员马思纯。在2019年,四种人生有各自不同的选择,告别与坚守背后折射出时代的暗色与华彩。

我们的时代还能诞生伟大的文学作品吗?仍在悉心经营文学出版的人,要如何更新一个时代的文学观念?女性主义呼声在近年的东亚社会不断高涨,但理论该如何面对没有答案的现实?遭受过校园霸凌的少女,又如何透过自己热爱的表演事业积聚能量,自我实现?在过去与未来之间,不同的人生给予我们不同的答案;而我们也将向着各自差异但又共通的方向前行。

撰文|新京报记者 董牧孜

2019年,是淡豹全心写作、“斜杠”打工的一年,更是风云暗涌、自我重建的一年。在万圣书园,淡豹就着一杯白开水,聊起她2019年惊心动魄的劫后余生。

自由撰稿人淡豹。

2019年,淡豹35岁了。

这是一个开始丧失性别红利的年龄,同时也意味着,女性身份带来的负担在消失。

“我还蛮感谢自己现在35岁了。我既批评,又感谢中国‘白瘦幼’的主流审美,以及重视年轻女性的文化。当我不再被社会认可为一个女性时,无需生活在别人的注视之下,开始摆脱虚荣心和厌恶感并存的心态,这种感觉还蛮自由的”,淡豹坦然道。

拥有48万微博粉丝的淡豹,无疑是文化名人中的“流量网红”。在新一代女性公共知识分子之中,她是女性主义的长期发声者,因扎实的学术训练、出色的文字、富有魅力的演讲以及姣好的容貌而受瞩目。

在成为媒体人之前,淡豹的人生目标是成为学者。而离开媒体之后,她透过写小说来重建人生。

“这一年我非常着急,要把我的书写出来。除了必要的养活自己,跟生活的斗争之外,这一年里我什么都不想做”,淡豹说。

这种危机感,无关衰老,而是跟性暴力带来的死亡阴影有关。

2018年5月,淡豹在夏夜北京繁华的街道上,遭遇性侵并受伤。10月份开庭、结案,这才留出时间和力气让她处理此前生活的后遗症与创伤。接受新京报的采访,也是她第一次向媒体公开谈论这次性侵事件,以及事件对她造成的冲击与颠覆。

这一两年里的生命事件,改变了淡豹作为女权主义者的发声方式。此前,每当女性相关的社会问题发生时,作为观察者的淡豹往往会对事件做出快速、精准而漂亮的描述和分析。

“如今,面对性别事件,我的发声会迟疑,立场会模糊,对于世界与生活其中的活生生的人,我能够understand better了”,淡豹说。

01

性侵的核心不是性,而是暴力

“很多人看性侵,看到的都是性的部分。就我的经历而言,性侵的核心是暴力。你不知道什么会不期然地发生在你身上。发生的瞬间,我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淡豹以平淡的语调,谈及一年多前遭遇的那场暴力,她几乎是人们刻板印象中的“完美受害者”。

夏夜,在北京最繁华、最安全的地带,三里屯武警大队大院正对面,200米处就有时髦的户外就餐区,有人在吃东西,喝鲜榨果汁。她提着从Jenny Lou's超市买的东西,被一个陌生人扑倒。她躺在地面上尖叫,并意识到路口处就有行人和司机。事后,她勉强爬起身来,穿越这些人群。在调出的监控录像里,骑共享单车的人经过,还远远地回头看她。

事发日,2018年5月29号。淡豹刚刚结束了在新疆哈密对刺绣妇女的采访,回到北京。自2月从正午离职以来,她一直在“打工”,为各种杂志做采访,写商业稿件。此时,她已决定去另一家周刊正式上班。

突如其来的性侵事件,中断了生活的进度条。

时至11月,当淡豹在微博上将案件公之于众时,案子已经完全了结。此前,她放弃了讲述和倾诉,连身边的朋友和家人都没说,“倾诉必然涉及自己的情绪,越讲越受伤,还不如扔掉一切,拼命把事情做下去。”

众所周知,遭遇性暴力后的维权之路不易。

无论是性侵事件本身,还是从报案到法庭的处理过程,女性往往会经受一种被无序的暴力所压垮的感觉。很多受害人因为证据缺失很难立案,至于如何向警察反复讲述经历,如何打官司,要有怎样的心理准备,整个过程都充满细碎而冗长的折磨与障碍,会收获很多新的羞辱,很多小的痛苦。

亲身的经历,让淡豹更能理解日本记者伊藤诗织历时4年推进性侵案的艰辛。

2019年末,伊藤诗织胜诉的好消息也在中国引起轰动,被视为打破东亚性侵沉默的一大步。然而,不同于伊藤诗织将正义诉求推向前台,使之变成一个公共社会事件,淡豹并未动用自己媒体人的公共身份寻求社会支援,而是完全以一个普通人的方式来完成上诉。

《黑箱》,

作者:【日】伊藤诗织译者:匡匡版本:中信出版集团 2019年4月

全力上诉的感觉,堪比科研工作的艰难与漫长。“我把此前社会科学训练教会的科研能力,把漫长的学院生活教会的忍耐,都用在了上诉这件事情上”,淡豹说。

与科研一样,上诉的结果同样是未知数。你付出金钱、精力、时间,拼尽全力立案,把事情推进下去,之后,就是听天命了。

作为一个普通人,凭自己的力量,究竟能够把性侵案件推进到什么程度?能够争取到怎样的公平?

回答这些问题,是淡豹带着人类学家的执念,独自推进一切的驱力。她希望亲身见证现今法律体系所认可的公平和正义究竟是什么,而不单是让一个凶手得到更严厉的惩治。

最终,罪犯以强制猥亵罪获刑8个月。

在整个过程中,她所碰到的挫败,是一个普通人会碰到的挫败;她所得到的结果,也是一个普通人会得到的结果。

“这就是我所要的正义,那是中国现阶段合法的正义,然后我再把它讲出来,我就可以告别了”,淡豹说。

02

女性主义理论没能给生活以答案

性侵受害人如何自我重建,始终是最核心与最艰难的命题。

2018年,也是Me too运动期间,台湾作家林奕含的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在内地出版,触发了强烈的社会共情。

林奕含最终没能完成自我重建,她的劳作以语言和文学为砖瓦,如空中楼阁般在现实世界里崩塌了。“文学既制造距离,又制造了事件的泡泡,让自己总生活在事件里,她一直在吃自己的痛苦”,淡豹觉得很揪心。

在案件结束后的恢复期,淡豹在影院看《送我上青云》,哭得天昏地暗。姚晨饰演的女记者盛男,意外发现自己患上了卵巢癌。她被生活打垮了,最后向死而生。电影的鼓励很大,她不太想沉湎在自己的情绪里。

淡豹觉得,追求正义能帮助自己重建,她是靠着“理性化”走出来的,尽管这也可能也是一种压抑机制。

至于事件造成的社会性创伤,及其背后普遍的暴力结构,绝不是心理医生所能彻底处理和消解的。

这段经历也让淡豹意识到,即便西方女性主义理论发展至今,对每个性别问题

(包括第三世界女性的问题)

都有了现成的描述和正确的分析,可生活依然没有现成的答案。

“当你真正成为问题的一部分时,当你在和所有人体验一样的处境时,当没有人能救你的时候,一个人就不再能那么快地给出答案了。你对问题的关切,会比你对问题做出描述更重要一些”,淡豹说。

03

很多女性主义者,曾轻视家庭生活的价值

哪怕是最亲爱的人,也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时刻。

将性侵事件公之于众后,淡豹意外地遭到了亲人的间离。不过,也正因为这次事件,淡豹第一次贴骨贴肉地理解了家庭之于个人的意义。

人为什么想结婚?人为什么需要家庭?人为什么希望回家时有盏灯?为什么要过年?对于很多渴望独立和激进人生选择的男女来说,这些诉求似乎显得保守而陈旧。

如何把女性从家庭中解放出来?我们曾有很多决裂性的想象,比如电影《时时刻刻》,60年代的家庭主妇离开美国郊区的家庭,选择到加拿大做一个单身的图书馆员。显然,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效仿、或愿意效仿的道路。所谓“解放”,不是离开家庭就够了,这也是《玩偶之家》的娜拉出走之后,我们一直在讨论的问题。

“以前,我其实很看不起家庭生活”,淡豹说。“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觉得自己有精神生活,我可能不那么需要城市的温暖。后来才意识到,之所以‘看不起’,是因为以前有可以不需要家庭的奢侈。”

“暴力把我打回原形,我才真正地知道水温。”

一个996的人,是生活在永不停息的暴力之中的。淡豹突然意识到一种真实:

人们经受着来自领导、老板、微信群以及种种生产秩序的微小而持续的痛苦。于是,人会希望回家的时候灯是亮着的,家里面是有人在等你的,进入家里是有安全感的。猫,孩子,伴侣,一盏一直开着的灯,都是家庭的象征。

《82年生的金智英》作者:(韩)赵南柱译者:尹嘉玄 版本:贵州人民出版社 2019年9月

去年大热的韩国小说及同名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道明了一个现实的状况,女性在家庭中是压抑感和幸福感并存的。“家庭并非永远是幸福的,但是人在家庭中的斗争是有可能胜利的,它毕竟是个体和个体的斗争。然而,在街道上无由的暴力,在996的工作体系之中,人会倾向于认为你的斗争是不可受理的,人会放弃斗争,放弃希望。”

“如果一个人在大厂做着996的工作,在家庭中也得不到幸福,那人生就是富士康。即便这些都没有,你也能看到肖战天天在营业”,淡豹说。

04

“靠不住”的爱情

也是这一年里,淡豹发觉,人对于家庭生活的依赖,与对所谓“娱乐至上”的依赖和理念其实是一体的。娱乐工业持续有事情在发生,你可以通过消费在其中获得意义感。

这关乎每个社会人的危机感。如今,我们的社会充斥着“靠不住”话语。原子化的个体,今天该如何自我立足?人们往往会倒向对于自己来说最本能的选择。

“表面上大家在批判不同的东西,其实背后的逻辑差不多。有些人批判传统女性,说你们太傻了,你还没看出来吗?你儿子最后是在吸你的血。传统女性反过来也批判,你在公司里面辛辛苦苦打工,最后能赚到什么?你最后连个男人都没有。无论是靠家庭或者是个人奋斗,不过是不同的社会情境会让他们选择不同的立场,背后的心态是一样的。”

20世纪以来,中国人在过去20多年里终于过上了相对稳定的生活。但在表面的稳定之下,强烈的不确定感、危机感和速度感也在膨胀。“收入像火箭一样上涨,你在发财,可是你对生活的把握感和意义感反而变少了,能够抓住的东西其实并不多”,淡豹说。

爱情也成了一根救命稻草,成了很多人重要的意义感来源。影视剧里充斥着“少男少女一见钟情,处男处女白头偕老”的台本,大家不再倾心于虐恋的撕扯,而是沉溺于甜宠的胜利;坊间有各种关于爱情的指南,PUA与网络占星术,它们都在指点你如何读解一个人在爱情关系中的行为表现。

“在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之中,白流苏一直在读解范柳原,猜测她最后的结局究竟是成为一位夫人,还是被所有人所唾弃?”在淡豹眼里,今天渴望抓住眼前人的少男少女,几乎都是范柳原和白流苏。“天天都是倾城之恋,大厦将倾:身外事控制不了了,我只能抓住眼前人。”

被“靠不住”心理所攫住的人,总在渴望捕捉能够立刻读解的意义。

05

文化网红面对的 ,

是粉丝,还是读者?

10月处理完案子,到11月,淡豹就开始下定决心写小说集了,她觉得不能再这么浪费时间,想做作品。

过去一两年里细碎的感想。终于被淡豹捋成了一条线索。对于家庭与社会结构的体认,既作为关怀的主线被编织在小说集的写作之中,也改变了她作为“池塘边的观察者”的思维方式——一种长期由社会学和人类学所规训的视野。

如今脱产写作的淡豹,也要靠一些不署名的商业稿件来养活自己。这大概与民国小文人四处卖文的情形差不多。在KOL、COL的时代,她也开始在微博带货,卖些与美好都市生活方式挂钩的服饰护肤品。

拍摄于案子开庭结案那周,彼时淡豹在南美旅行,顺便等案子结束 。

她还上了几个综艺,比如《你说的都对》《火星情报局》。“我肯定不想通过综艺红,我也不想在台前表现自己,我就想去看看热闹”,这又有点人类学家的性情。

淡豹的朋友开玩笑说,她是在“用演艺之路支持文学梦想”。也有一些同行、编辑和读者觉得她堕落了,变成微商了。

对于微博带货这件事,淡豹自己也很为难,直到眼见自己欣赏的朋友也这样做时,才算勉强克服了心理障碍。不过矛盾并未因此消减,“学人类学的人,总能把自己放到历史长河之中,去理解自己的困顿”,另一方面又总念念不忘,“等我的书写出来,总有一天要挽救自己”。

事实上,美国有不少作家在专职写作之前都曾在广告公司工作,比如约翰·福特、乔治·桑德斯,这是英语系、创意写作系毕业生最容易找到的工作。或许在当下,所有人都很难完全不以新自由主义的状态去谋生;正如即便我们不是消费主义者,也无法不成为消费者。

如今,淡豹在微博上的粉丝往往是学生、年轻女白领、女性公务员、妈妈…… 早年,她的写作社科性强,曾吸引了不少海外女留学生,如今这个群体不断扩大,淡豹将其描绘为“渴望自我成长的女性”,她们往往对自己生活状态敏感,思考应该过上怎样的生活。

作为长期关注女性议题的公共知识分子,淡豹的读者画像自然是“女频”的。“当然,还有一些批判我的男性”,淡豹笑着说。

淡豹写的东西,老实说没那么容易读。因此在她看来,即便是只看她微博的粉丝,她也会称之为“读者”。在微博上,淡豹收到过不少“老读者”的私信,初中看她在《vista看天下》或《读者》上的专栏,如今上大学了,工作了,赚钱了,心怀感念。于是她老心甚慰,作为写作者的意义感又多了一层。

当然,也有人会转发她的微博,说,好失望,质疑自己曾经很喜欢的专栏作者,如今怎么在微博卖货了?

“说实话,看到这些话我也很高兴。她们曾经是我的读者,受过我的影响,现在成长了,继续往前走了”,淡豹说。

淡豹年记:


-1984年

出生于哈尔滨,成长在沈阳。


-2001年

入读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本科。


-2011年

在美国开启人类学博士生涯。


-2015年

放弃学业,来到北京,成为媒体人。


-2018年

经历性侵事件并上诉。


-2019年

完成第一本小说集初稿


作者:董牧孜;

编辑:张婷;

校对:翟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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