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二十年（1387）九月，朱元璋经过二十年的努力，终于做完了他一直想做的几件大事。在政治上，他废除了延续两千多年的丞相制度；反手又把成立五年的锦衣卫兔死狗烹。内外控制上，朱元璋从江西、安徽等地百姓迁徙至刚刚平定的云南，人口多达百万计，真正控制了西南地区；在沿海地区，为应对倭寇袭扰，朱元璋撤销台湾行政和防务的巡检司，把台湾岛上居民强行移民到漳州、泉州，并加强沿海防务，实行海禁政策；在辽东地区，明朝设置了沈阳中卫，牢牢控制了己方右翼……
稳住内外大局后，这位大明朝的开创者，准备向自己最大的敌——仍占据北方广大区域的北元发起总攻。
影视剧中，深入漠北的明朝军队。来源/电视剧《山河月明》截图
黄金家族余威尚存
至正二十八年（1368），元朝第十一位皇帝元顺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从大都仓皇出逃，撤往草原大漠的元朝势力已经潜伏了十九个年头。十九年时间可不短，如果励精图治，大元或许已经再次崛起。但是，这个黄金家族最后的延续，似乎有点荒废时日，显然已经放弃了再次饮马长江的野心。
不过，他们依然控制了整个蒙古草原，涵盖长城以北、东至女真、西抵哈密以及哈密以西的裕勒都斯河流域、北到叶尼塞河的广袤地区。凭借着黄金家族百余年的正统余威，北元依然在广大北方少数民族地区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对其他部族的绝对控制。因此，这样一个有雄厚实力的北方政权，对明朝造成了相当大的威胁。
影视剧中的元顺帝。来源/电视剧《朱元璋》截图
朱元璋为了彻底打垮老对手，确实煞费苦心。当初，朱元璋北伐时，明朝与北元进行了多次大战，明军胜多败少，将北元驱逐到大漠草原中去，却一直无法彻底消灭北元，主要原因是在退回草原大漠后，元军又恢复了他们最为擅长的骑兵机动作战，这种战术让明军苦不堪言。明军进攻时，元军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避其锋芒，并派出轻骑*扰明军脆弱的补给线。当明军后勤不济时，元军骑兵又如风一般突袭，让明军猝不及防。这种“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打法，让朱元璋很是难受。
在多年的拉锯战后，朱元璋终于决定终止这场漫长的猫鼠游戏，毕其功于一役，派遣自己的精兵良将出征漠北，目的就是一口气将黄金家族最后的元气打垮，彻底解除新生政权的北方边患。
朱元璋的多年布局
朱元璋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决心和把握，跟他一直在谋划的战略布局有很大关系。对明朝来说，想一举消灭北元势力，稳住自己的后方是先决条件。明初，各地依然有忠于北元的势力存在，还有部分地区依然与明朝对抗。十几年的时间里，朱元璋采取了“向北防御，向周围进攻”的作战方针，先后对四川、云南进攻，消灭当地的反抗势力。尤其是云南的梁王把匝剌瓦尔密，此人在大明建立后，依然奉北元为正朔，服从退据蒙古大漠的北元，并与明朝为敌。朱元璋平定四川后，曾对把匝剌瓦尔密进行劝降未遂。随后，朱元璋派傅友德、蓝玉、沐英带兵大举进攻， 1381年成功消灭梁王势力。把匝剌瓦尔密失败后，焚烧龙衣、驱赶妻子到滇池赴死，他自己则与左丞达德、右丞绿尔夜入草舍自尽，此役解除了明朝征伐北元的后顾之忧。
辽东地区，朱元璋已经建立沈阳中卫，并令冯胜统率二十万大军出征，成功逼降了盘踞在此地一直与明军对峙的纳哈出势力。这个战略举动意义非同一般，因为在之前的拉锯战中，拥兵二十万却一直首鼠两端的纳哈出势力是对明军的重大威胁。经过在此次打击后，明军向大漠进军时的侧翼已经完全没有了威胁，完全可以直取北元的统治中心。
更重要的是，经过了多年准备，明军已经囤积了大量粮草马匹，为出征做了充分的准备。一切准备就绪后，朱元璋以永昌侯蓝玉为征虏大将军，延安侯唐胜宗、武定侯郭英为左右副将军，都督佥事耿忠、孙恪为左右参将，率军15万人第六次北征北元。
必须指出的是，蓝玉的这次出征，开始十分不顺。在出征前，蓝玉的老上级冯胜卷入河南周王朱橚擅离封地案而遭罢免。此次出征由他挂帅，朱元璋又要求蓝玉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剿灭北元残余势力，可想而知蓝玉的压力有多大。
影视剧中的蓝玉。来源/电视剧《山河月明》截图
蓝玉虽然压力大，但他手中也有一张王牌可打，那就是久经沙场的明军骑兵部队。一直以来， 中原王朝对抗北方游牧民族最大的困难是缺乏足够强大的骑兵部队。而此时的明军当中，已经拥有了可以匹敌元军的骑兵部队。按照明代唐顺之写的《武编》记载，明军骑兵身着重甲，难以被敌人伤到。且明军骑兵训练有素，据《武艺图谱通志》载，明军骑兵训练时：“右手执辔。左腋挟枪。作新月上天势。右手执前。左手执后。高擧过额。换执左右手。作左前一刺。换执左右手。作右前一刺……如是者无定数。”另外，除了传统的骑兵武器，明军还装备了大量火器。数量众多的火枪火炮，更让明军战斗力对北元军具有压倒性优势。
北元的逐渐耗散
北元则是另一番光景了。自元惠宗逃到上都后，身体一直不好。但他对被赶出大都一事一直念念不忘，渴望有朝一日可以打回去。于是他接受哈剌章的请求，命扩廓帖木儿入援。扩廓帖木儿也一度率军击败明军，在韩店与明军打了胜仗。但好景不长，正当元顺帝满怀希望的认为重回大都有望时，坏消息来了，扩廓帖木儿被明军偷袭，仅以十八骑逃走。元顺帝听闻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从此健康状况一落千丈，两年后的1370年，即至正三十年四月二十八日，因痢疾病逝，终年51岁。北元方面给的庙号是“惠宗”，朱元璋则以“知顺天命，退避而去”，给予了“顺帝”的尊号。蒙古汗号“乌哈笃汗”，意思是明智者。
元顺帝死后，长子孛儿只斤·爱猷识理答腊继位，是为元昭宗。但是，他还还没坐稳，明朝大军便呼啸而至。元昭宗被迫逃奔哈剌和林，在抵达和林后，他改元“宣光”，这个年号还是取杜甫《北征》诗中的“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之意，他希望自己成为周宣王、汉光武帝那样中兴国家的君主。
元昭宗致力于中兴元朝，重新启用一批老将。扩廓帖木儿、哈剌章、蛮子等人与明军作战，也取得了一定的战果。洪武五年，朱元璋派徐达、李文忠、冯胜三道出师，讨伐北元的战役中，扩廓帖木儿先是佯败，诱敌深入，大破明军，中路徐达部阵亡万余人（一说数万人），东路李文忠部在漠北虽未像徐达那样完败，但也损失惨重，撤兵而还，只有西路冯胜、傅友德部连战连捷，占领北元的甘肃全境。这次战争挫败了明军进攻的锐气，保住了元王朝的一线命脉，是昭宗时代的一个重大成就。
影视剧中的北元名将扩廓帖木儿（又名王保保）。来源/电视剧《山河月明》截图
但时代已变，此时元军的战斗力已越来越难以与明军匹敌。由于丧失了大量精华地区，光靠草原上的资源，难以维持大军需要。当时，蒙古草原上生产力和技术水平十分低下，这让元军骑兵的装备越来越差，甚至到了最后，连箭矢的箭头都无法用铁制作，只能用动物的骨头代替，这让元军的战斗力进一步衰减。
后来的对峙中，明朝进行了边禁政策，不许各种物资进入草原地区，元军越来越难以获得急需的铁器、粮食等资源，甚至到了最后，北元牧民做饭用的铁锅都成了稀罕物。连元昭宗自己都过上了“流离无宁、衣食艰辛”的日子。严酷的现实让元昭宗日益忧愤，最后于1378年，即宣光八年，洪武十一年四月去世，庙号昭宗，蒙古汗号“必里克图汗”，意思是聪明者。
在元昭宗之后，他的弟弟益王脱古思帖木儿继位，年号为“天元”，又称天元帝。北元八年间连续换了三位皇帝，这本身对北元的政治局面就造成了严重的动荡。由于北元频繁的更换皇帝，此时草原各蒙古部落已经开始有了不臣之心。明朝对这个大好机会当然不会坐视不理，立刻加紧了对北元的攻击。随着北元的附属政治力量不断被明朝消灭，北元在漠北也越来越难以支撑。
捕鱼儿海大战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的部队终于找到他们最后的位置——捕鱼儿海。“捕鱼儿海”，即今日贝尔湖，是中蒙两国共有湖泊，中国部分位于呼伦贝尔市新巴尔虎右旗贝尔苏木境内。湖面呈椭圆形状，长40公里，宽20公里，面积608.78平方公里，蓄水量约55亿立方米，是一个巨大的淡水湖。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成吉思汗在按照蒙古游牧贵族的传统分封亲族时，将兀鲁灰河这片地方（现在的乌珠穆沁旗一带）封给同母弟哈赤温的后裔。现在北元的统治中心依然选择了捕鱼儿海作为最后的安身之地，冥冥之中似乎预示着他们的轮回命运。
当蓝玉的部队马不停蹄的赶路时，北元的部队依旧按照他们祖先的作战方式，主动后撤以待时机。按照史*载，北元对明军的这次进攻也是有所准备。他们认为明军大军出动，所需要的粮草甚多，只要避其锋芒，把他们拖入大漠，时间一长自然会让明军退兵。
北元主动向漠北后撤，让明军补给线大大延长。事实上，明军确实深入大漠数月一无所获，官兵也疲惫不堪。到洪武二十一年四月九日，明军主力抵达游魂南道时，还一度因缺水陷入困境。幸好此时归顺的蒙古将领观童凭借经验找到泉水，为全军解困。蓝玉在四月十一日到达距离捕鱼儿海尚有四十余里百眼泉时，明军依然找不到北元朝廷的蛛丝马迹，此时明军的补给已经快要消耗殆尽。困境之下，蓝玉等人一度有了退兵的计划。但是，定远侯王弼此时坚决反对，对蓝玉表示：“我们深受皇上威德信任，率领十几万大军已经到了这里，如果一无所获的两手空空回去，拿什么向皇上复命呢？”（吾等奉圣主威德，提十万余众，深入至此，无所得，何以复命？）在他的劝说下，蓝玉等人重新鼓起勇气，决定继续向前搜索。
影视剧中，萌生退意的明朝军队。来源/电视剧《山河月明》截图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仔细查找，蓝玉终于在黎明时分发现了北元朝廷的踪迹，他们的营地就在捕鱼儿海东北方向八十余里外。蓝玉率部立刻发起进攻，以王弼为先锋，一路保持安静“衔枚疾进”。更绝的是，此时天气也帮了明军大忙，史*载：“时大风扬沙，昼晦。”即此时风沙极大，白天如同黑夜一样。在漫天黄沙下，北元朝廷完全没有防备，人们都在账内休息。此时，15万明军如同天兵下凡一样猛扑过来，北元营地顿时大乱。尽管大尉蛮子等人拼死抵抗，仍大势已去，数千名北元兵士在混战中被*，剩下的人只能束手就擒。按照《明太祖实录》记载：“大风扬沙，昼晦，军行，虏皆不知。虏主方欲北行，整车马皆北向。忽大军至，其大尉蛮子率众拒战，败之，*蛮子及其军士数千人，其众遂降。”
混战中，天元帝与太子天保奴等数十骑侥幸逃出明军追*。但是，他的手下就没那么幸运了。史*载，除了被*的人外，明军战果还包括“捕获其次子地保奴等六十四人及故太子必里秃（指爱猷识理达腊）妃并公主等五十九人。其詹事院同知脱因帖木儿将逃，失马，窜伏深草间，擒之。又追获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平章八兰等二千九百九十人，军士男女七万七千三十七人，得宝玺图书牌面一百四十九、宣敕照会三千三百九十道、金印一、银印三；马四万七千匹，驼四千八百四头，牛羊一十万二千四百五十二头，车三千余辆。”但是，蓝玉并没有停止追击，十几天后又再次攻破元将哈剌章的营地，“获其部下军士一万五千八百三户，马驴四万八千一百五十余匹”。至此，整个捕鱼儿海战役基本画上句号。
此战明军战果丰盛，不但一举歼灭十万北元人马，还彻底打垮了北元的最后一丝元气。尤其是作为北元正统象征的金印银印、宝玺图书牌面、宣敕照会，这些重要器物的损失是对北元的永久性打击。黄金家族从此一蹶不振，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及其子天保奴虽然逃出了捕鱼儿海的包围圈，但在逃亡途中被阿里不哥后裔也速迭儿所*，与天元帝一起逃亡的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很快投降明朝。至此，北元最后有组织的力量烟消云散。
影视剧中，北元投降。来源/电视剧《山河月明》截图
按照《明史鞑靼传》记载：“敌自脱古思帖木儿后，部帅纷拏，五传至坤帖木儿，咸被弑，不复知帝号。有鬼力赤者篡立，称可汗，去国号，遂称鞑靼云。”可知，此时蒙古各部落再也没有统一的对北元的忠诚，又回到了当初部落林立状态。就连鞑靼，后来也分裂成鞑靼和瓦剌两部。从这一点上来说，捕鱼儿海战役是对黄金家族的最后一击，从此，世上再无黄金家族的统治权威。
明朝因此一战彻底终结北元作为政权的存在。从此，明朝北部边境蒙古势力再难对明朝造成致命威胁，一个全新的时代，正式开始。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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