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可以确定，TikTok不能出售。”
文 / 巴九灵
卖身or下架。
这是2024年，TikTok面前的两种极限选择。
如今距离做出决断，越来越近了。
3月13日晚，“剥离法案”被美国众议院通过，票数是352票支持，65票反对。
法案的全称是个防御性很强的名字——《保护美国人免受外国对手控制的应用软件威胁法》。
美众议院宣布通过TikTok法案
其实具体的外国对手就四个：“朝鲜、中国、俄罗斯、伊朗”。
法案要求：
任何在上述国家注册或总部所在的公司及其应用、任何由上述国家的自然人或实体直接或间接拥有20%以上股权的公司及其应用、任何受上述国家的人士或实体指导或控制的公司及其应用，都在这份法案的管辖范围内。
但在这个长达12页的法案里，实际只出现了这两家公司的名字——字节跳动和TikTok。
很显然，最先针对的，是中国。
如果法案最终签署生效，那么字节跳动就要在165天内，剥离其对TikTok的控制权，否则后者就要面临在所有美国应用商店下架的命运。
与此同时，如果字节跳动拒绝出售，就会遭遇罚款，金额为美国用户数量乘以5000美元，按TikTok1.7亿的美国月活用户计算，罚款金额将达到8500亿美元。
法案能成吗？目前来看，很有可能。
按照美国的立法程序，法案提案首先经过国会众议院下的常设委员会审查，审查通过后再进入到众议院进行投票表决，表决通过后就进入到国会参议院投票表决环节，最终由总统签署后，就能成为正式法律。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过程往往非常之漫长，而且最终通过率非常之低。
与TikTok相关法案差不多时间被提起的《生物安全法案》，从提交到举行听证会，耗时约2个月；2021年众议院提出反垄断法案，调查和立法更是历经两年多时间。
而且，每年众议院提交的议案里，最终签署通过成为法律的，不足10%。
但这一次不一样。
3月5日，美国众议院下的特设委员会——美中战略竞争委员会，提出TikTok剥离法案；
3月7日，众议院能源和商务委员会全票通过；
3月13日，众议院高票通过。
如今只剩下参议院投票和总统签署两个环节，而总统拜登早在3月8日就承诺，如果法案最终通过，他就会签署，所以实际上只差参议院投票环节了。
从提出法案到众议院投票通过，前后不到10天。
如此高的审查效率，个中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TikTok也没有坐以待毙。
3月7日，在众议院最终投票前，TikTok向全美1.7亿用户发布了全屏弹窗，上面写道：
“现在是需要发声的时刻，在政府剥夺1.7亿美国人宪法赋予的言论自由之前......该法案将剥夺1.7亿美国人的宪法自由言论权，损害数以百万计的企业，摧毁全国各地无数创作者的生计，剥夺艺术家的观众......让国会知道TikTok对你意味着什么，并让他们投出反对票。”
图源：网络
反对者特朗普国会议员的电话很快被反对法案的人打爆了，来电的主要是青少年。
根据皮尤研究中心数据，三分之二的美国青少年每天使用TikTok，四分之三的用户年龄在18岁—34岁之间。
毋庸置疑，TikTok是最受美国年轻人欢迎的App，而这刚好成为了它被政客们针对的理由。
众议院议长迈克·约翰逊——美国政治排位的第三号人物——在推动该法案时发表的声明上说：
“像TikTok这样的应用，让中国向我们的青少年推送有害内容并进行恶意活动，例如收集美国人的位置、购物习惯、联系人和敏感数据。今天的两党投票表明，美国国会反对中国试图监视和操纵美国人的行为，并显示我们阻止敌人的决心。”
当TikTok发动年轻人们去打电话抗议，或许正是群狼环伺的议员们想看到的。
3月12日，国会大厦外支持Tiktok的人们
但就在这时，特朗普出现了。
他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也在反对剥离法案。
在自己创办的社交媒体上，他高喊道：“如果你抛弃TikTok，Facebook和扎克伯格的业务将翻倍。他们才是真正的人民公敌！”
作为曾经TikTok卖身的始作俑者，这段发言很不合情理。
2017年，字节跳动布局全球化，推出TikTok，并收购了当时非常受美国年轻人欢迎的社交软件Musical.ly。2018年，TikTok与Musical.ly正式合并。
一年后，在2019年，美国外资投资委员会（美国政府监管外国投资的机构）启动了对字节跳动在2017年收购Musical.ly的审查，随后在2020年对该审查盖棺定论：
“TikTok将美国用户数据发送到中国，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威胁。”
看到这个结论，特朗普出马了，他二话不说，签署了身为总统的第13942号行政令，宣布“将在45日后禁止美国个人或实体与TikTok及其母公司字节跳动进行交易”。
又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他发出第二道行政令，要求：“字节跳动需要在90日内剥离在TikTok的所有权益和资产，并销毁相关数据和副本。”
这一度把字节跳动逼到了不得不把TikTok出售给美国甲骨文和沃尔玛公司的地步。
所幸后来，字节跳动起诉特朗普的行政令违宪，并最终胜诉，拿着美国法院发出的初步禁制令，一直撑到拜登上台，这才逃过一劫。
特朗普自然不是良心发现，他那段话的后半句才是重点——Facebook和扎克伯格，也是拜登背后的金主之一。
2021年特朗普还因为涉嫌煽动国会暴乱，被支持民主党的扎克伯格在Facebook和Instagram上封*，特朗普这么记仇，自然不会忘记。
不止如此，他也同时在为自己的政治金主“维权”。本次大选，特朗普的竞选资金主要支持者中有SIG的联合创始人杰夫·亚斯，后者持有价值330亿美元的TikTok股份。
杰夫·亚斯曾警告共和党，谁支持剥离法案，他就撤销对竞选的资金支持。
新仇旧恨加上利益联结，特朗普的出其不意也就有了合理之处。
拜登的高招一场大戏，有人唱白脸，就有人唱黑脸。
特朗普来“说句公道话”，显然是为了恶心自己的对手——拜登。
虽然在2020年总统大选胜出后，拜登在2021年撤销了特朗普对TikTok的行政令，但也展示了他的真实想法：“要求对外国控制的应用程序进行更广泛的审查。”
2021年5月17日，拜登发表讲话，
撤销对TikTok的禁令
他当时就让美国外投委与TikTok谈判，如果不能阻止美国的用户数据泄露到中国，就得把TikTok从字节跳动拆分出去。
为此，字节跳动不得不耗资15亿美元，在2022年发起了一个叫做“得克萨斯计划”的项目。
这个项目其名来源于美国的云服务供应商甲骨文公司，他们的总部刚好位于得克萨斯。
在这个项目里，TikTok将100%的美国用户数据存储到甲骨文的云服务器上，由甲骨文监督其数据安全是否合规，并保证只有权限内的员工才能从甲骨文云上获取美国用户数据。
并且，TikTok的算法训练只能发生在甲骨文云上，甚至TikTok还专门建立了“TikTok美国数据安全公司”（简称USDS），来管理美国用户数据。
USDS由独立的董事会管理，而董事会的每个成员都由美国外投委审查。USDS不仅独立于TikTok，还可以访问TikTok的软件代码和后端系统，管理平台上的内容。
美国外投委还规定，必须是美国公民或持有绿卡，才能给USDS工作，并且他们可以随时背调USDS的应聘者。
对于TikTok，美国外投委也有巨大的权力。在TikTok的透明中心，只有在美国外投委批准的第三方检查员陪同下，甲骨文检查完TikTok的所有软件和所有代码，并数字签名后，TikTok的软件才能运行。
为了做到这些，TikTok也下了血本。据字节跳动的投资者估计，TikTok去年收入约为200亿美元，但仍然亏损数十亿美元，其中主要烧钱的业务，就包含 “得克萨斯计划” 。
如果说特朗普当年是想要“一招毙命”，那拜登就是步步为营，先慢慢榨干TikTok母公司，再来最后一击。
拜登政府折腾字节跳动的花招，不止逼它烧钱，还有釜底抽薪。
字节跳动的股权结构里，张一鸣占20%，全球员工占20%，剩下60%由美国凯雷投资集团、美国泛大西洋投资集团、美国海纳国际集团控股，也就是都由美国投资机构控股。
换句话说，TikTok的支持者，其实也包含这些美国投资机构。四年前特朗普对TikTok下行政令时，红杉资本的合伙人道格·莱昂就特地跑到华盛顿去游说特朗普。
因此，关于TikTok的利益链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越复杂就越难处理。
但在2023年，拜登签署了一份行政令，将禁止美国资本对3项中国敏感科技——半导体和微电子、量子信息技术、某些人工智能领域——的新投资，并要求美国资本在投资中国“其他科技领域”时须获得“政府许可”。
这份行政令也直接导致红杉资本拆分了自己的中国业务。
TikTok正面临比四年前特朗普执政时期更加严峻的局面。
毕竟曾经是行政令，这次是法案；曾经是乱拳直出的“反华斗士”特朗普，这次是章法有度的“反华大师”拜登。
国会山脚下的“周受资”们但TikTok的未来就真的盖棺论定了吗？
现在最关键的环节——参议院投票，还有变数。
在美国国会两院中，参议院人数较少，100个议员里，需要60票才能打破“拉布”僵局。
所谓的“拉布”，是西方议会政治的专业术语。少数派议员会利用议会议事程序，延迟或押后他们反对的议案的审议进程，以阻止该议案获议会通过的行动。
说白了，就是美国版的“拖字诀”。
无论是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还是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以及众议院所有议员，和参议院三分之一的议员们，都要在今年剩下来的时间里，面临一场激烈的大选“洗牌”。
相较而言，参议院里有三分之二的议员在今年不用遭遇选举的变动，因此这三分之二的议员不用像众议院的议员们一样，通过对华强硬的态度，来稳固自己的席位。
再加上参议员的声望更高，也会更加谨慎，因此审议周期大概率会比众议院更久。
那到底多久呢？很可能超出各家媒体的预测，比如，拖延到大选结束后。
还是有很多人觊觎TikTok的竞选意义的。
今年的美国大选里，千禧一代占合格选民的27%，Z世代占10%，年轻人占据合格选民的三分之一以上。
正如美国商务部长说的那样，“禁止TikTok将失去所有35岁以下选民”。
这些年轻人，就成了一股在两党间摇摆不定的票源，拿下他们，就可能在这次大选中最终胜出。
如今的TikTok已经吸引了许多参议员进入，他们在上面发视频，赢取年轻选民的支持。
竞选加州参议员的凯蒂·波特，她在货车里喊着“进来吧，失败者，我们要投票了”的十秒视频，观看量就接近百万。
她努力琢磨把TikTok作为竞选工具，以至于在3月5日的加州初选时，她在40岁以下选民的民意调查中，遥遥领先于其他对手。
时间对于即将竞选的政客来说，是最宝贵的资源。他们会在有限的时间里，用尽所有有效的竞选工具来帮助他们竞选。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剥离法案只要一天没通过，他们就有更长的使用期，继续在TikTok上拉拢选民。
就连这次事件中的“大反派”拜登也在TikTok上开了账号，议员们“既要又要”的态度也多多少少会让剥离法案的进程减速。
时间也同样是TikTok的CEO周受资最宝贵的资源。
TikTok首席执行官周受资出席美国听证会
借着这个窗口期，据媒体报道，他将带队奔赴华盛顿，访问参议员，也就是“国会山计划”——TikTok员工和全美数量众多的创作者将在国会山花费大量时间，试图阻止这项快速推进的法案。
在TikTok上周受资发布的近300万赞视频里，无数美国人也表达了对他的支持。
图源：网络
粉丝240万的TikTok网红Pearlmania500为此大喊：“那535个该死的国会议员，只会做禁止Tiktok这样的蠢事。”
粉丝220万的louislevanti也支持说：“禁令太荒谬了，国会又蠢又白痴。我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100多年前，美国总统切斯特·艾伦·阿瑟签署通过了《排华法案》，将所有华人劳工拒于美国之外长达十年。
100多年后，美国总统拜登在《拜登总统关于<排华法案>废除80周年的声明》上说：“我们的国家建立在人人生而平等，理应受到平等对待的基本理念之上。但在61年的时间里，《排华法案》没有兑现这一承诺。该法案把我们的移民制度当成武器，歧视整整一个族裔群体，随后又进一步歧视欧洲和整个亚洲的许多群体。”
不知道如今已过耄耋之年的总统拜登，在未来签署通过“剥离法案”时，是否还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本篇作者 | 梅浩宇 | 责任编辑 | 徐涛
主编 | 何梦飞 | 图源 | VC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