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少把真丝马褂从箱底拿出，小心翼翼地吹去上面的灰尘。又从红木扇盒里拿出那把有名家题字的折扇，他一手拖着扇子，一手攥着袖口在扇骨上细细地来回擦拭了几下。
上次卖家具换来的钱又用光了，他这次又要盘算着去卖些什么东西。他穿上真丝马褂，戴上了真丝眼镜，拿上了折扇，环顾四周。
家里还剩什么可以卖？
尽管现在一贫如洗，但是纪少卖东西仍然有三不卖：
一是他这身行头不能卖。正所谓穷家富路，虽然已经家道中落但是作为大少爷的他走在街上也绝对不能让外面的穷人看出他也变成了穷人。其实纪少家里的那些事街坊心里门清，大家看破不说破只不过是因为把他当成了一个话柄。以前骑在他们头上拉屎撒尿的少爷如今为了口饭吃得变卖家产，这怎能不让人觉得高兴呢？自家变穷的这件事情纪少始终认为外人不知道，而这件事早就已经天知地知大家知了。
二是他那把名家题字的扇子不能卖。那是表示他和其他少爷不同的象征，京津地区最不缺的就是少爷，而那些少爷都是些整天游手好闲的主，不是喜欢逛青楼就是喜欢逛戏园。而纪少呢？他自称玩家，玩的全是高雅文人玩的文玩古董名人字画，既然是“家”那就是文化人，既然是文化人那自然也得和那些凡夫俗子区别开来，手里拿把扇子，展开一看是名家的题字，那看起来自然是高雅了很多，和那些画家作家什么的大家走在一起，打眼一看还真觉不出有什么区别来。即使是现在纪少穷的叮当响，也得要和那些花天酒地的少爷们从本质上区别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把扇子缺个扇坠——扇坠被他不小心摔碎了，没钱买新的也就只好让这把扇子“裸”着了。
第三就是他爹生前最爱的那张太师椅。他爹就是坐在这个太师椅上咽气的。纪少每当看到这张太师椅，思绪总会不自觉的回到从前……
纪少喜欢文玩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能记着的就是他一有功夫就跑回家里拿钱买文玩古董。家里人不知道他买回家成堆的古董是真是假。只觉得纪少的这个爱好至少还算是高雅，也就不管着他。
辛亥年一声炮响，纪少的家开始走起了下坡路。这下坡路一开始走，纪少老爹的身体也跟着不行了。渐渐的家里吃饭也成了问题，更不用说再拿出钱给纪少买文玩古董了。纪少在他老爹的逼迫下，不得不把自己心爱的文玩古董卖了补贴家用。
可谁知到纪少买古董如流水，出古董却难如登天。当铺的老板看了纪少的古董直犯难，“一百两银子能买回来的古董，你非要出一千两，你这是被人摆了多少道啊！”
最终满屋子的“名贵”古董全当了也没有拯救纪少家族的败落。
纪少老爹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那天他硬撑着拐杖坐在太师椅上，把纪少叫来跪在他眼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说你是玩家！你真是个大玩家啊！你把你爹玩完了！你把你自己也玩完了！全家都玩完了！你这不是玩家，你这是玩物丧志！玩物丧志！你玩出个出息来了嘛！”说完拿起拐杖要去抽纪少，老爹拐杖离地，一口气却没跟上来，撒手而去了。
等老爹的尸体抬走后纪少在太师椅前站了很久，心里说不出是悲伤还是不甘。
如今他又站在了太师椅前，再回想起往事心里已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了不甘，但是再怎么不甘也要先填饱肚子。
纪少又把目光扫向了屋子。空荡荡的屋子只剩下了一张床一茶几，两把椅子一木箱了。好在椅子桌子都是名贵木材做的，多少可以卖点钱，反正家里只剩下一个人了，要那么多椅子也没用，纪少想也没多想扛起椅子就往外走，可毕竟不是外面出苦力的，这把椅子对他来说还是太重了，纪少扛了没几步就满头冒汗。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纪少把椅子背在了身上又找来绳子把自己和椅子绑在一起，这样走几步还能坐下休息一下。
走上街后，街头巷尾的邻居见到纪少纷纷招呼，
“呦，纪少您这是……家里坐闷了出来坐坐？还怕椅子丢了找了根绳拴着？”
“纪少您这要去谁家？谁家椅子不合屁股还得自己背着？”
“纪少您这……您还是慢走吧。”
每当碰到打招呼的人纪少都得把椅子放下，一屁股坐下后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摇着他那把带有名家题字的扇子回礼，好像在享受着路人的朝拜，他甚至有自己坐的是龙椅的感觉。
一步三停，总算是到了当铺。当铺老板看到纪少后已经不再如以前那么热情了——他算着纪少家已经快被当空了，对于做买卖的人来说，客有用的时候就是爷，没用的时候你爱谁谁。
老板瞟了一眼纪少说：“来当椅子？”
“来！上上等的黄花梨椅子。你瞅瞅！”纪少在店铺门口放下椅子解开绳子，满头汗的他已不顾形象了，他解开衣扣，一手扯着衣领一手拼命地朝着衣服里摇扇子。
老板打量了一下椅子，摇了摇头啧啧嘴说：“十块现大洋。”
“你可看好了，这是上上……”
“哎！我看好了，您纪少坐过的椅子还能有假了？不是给的少，是现在就这个价。您爱当当，不当赶紧搬走。我们这地方小容不下这尊佛。”老板没好气的打断纪少。
纪少听了这话口被堵的严严实实，想出手揍一顿老板但又怕老板不给钱只好忍气吞声，“当当当，我再坐会！”他又依依不舍地坐了上去，“现在我来这，连茶都没了？”
他背靠在椅子上，摆出他那少爷架来。
老板吩咐伙计端过一碗清水。
纪少一看这水这碗，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你不给茶也就算了，你连个三才杯都不给我端了，当初我刚来的时候你可是好声好气伺候着的。”
“小店茶空了。”老板摆摆手让伙计下去。
纪少赶忙拦住伙计抢过碗来，驴似的把水干了。
老板对纪少道：“您可快点，我们还得做生意哪。您一尊佛和这一尊佛往门口这一拄我们啥人都进不来。”
纪少白了一眼老板，摸着椅子嘴里喃喃道：“哎呦这多好的黄花梨椅子哦，怎么就没人看得出来呢！到底是你入了这不该入又不能不入的店了还是你虎落平阳了呦。”
从当铺出来后纪少捏着十块大洋一头钻进了醉仙楼，打算打打牙祭。能来醉仙楼的不是达官就是显贵，小二看到纪少来了心里骂了一句：“这穷鬼怎么来了，真他妈的晦气。”
但是骂归骂还是得上前招呼的。
“纪少！好久没来了啊！”
“照旧！”纪少大喊，恨不得让周围人都听见。
小二一听纪少这口气，肯定是又发财了。原本嫌弃的眼神立刻转了一圈变成了尊敬，不过让他感到为难的是，这照旧是什么他已经忘了。
“怎么？忘了？”纪少看小二半天没反应便反问小二。
“您都多久没来了……”
“给本少爷听好了！半斤牛肉，葱末海参，鱼翅一碗，花雕二两，一碟上好的花生米。先给本少爷来一壶龙井漱漱口！”
“好嘞！纪少您先慢雅，菜马上上来！”
纪少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醉仙楼里卖唱的唱的小曲正是他最喜欢的，他展开扇子，看了一眼题字后得意地摇了起来，不知不觉眯着眼跟着卖唱的哼了起来。他多享受现在的时光，渐渐地他开始怀念起了从前买过的那些古董，那些名人字画。想着想着眼角多了两滴泪。
“您这是顾老爷子的真迹吧？”纪少听到有人在他面前这么说，但他根本没在意。顾老爷子是谁他并不知道，现在没有什么能打断他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肉香味。
一曲还未唱罢一桌子菜已经上齐，纪少被肉香味带回了现实世界，他不管什么曲子了，把扇子合上丢到一边，飞速从筷筒里拿出一双筷子。他刚想狼吞虎咽，享受一下这来之不易的大餐时又想到了他的少爷身份，他不得不正起衣冠一点点夹菜细嚼慢咽起来，绝对不能让人家看出他已经几天没吃饭了。
“您这是顾老爷子的真迹吧？”
纪少终于被这声音打断了，他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多了一个老头。
“顾老爷子？”
“您这扇子可是顾老爷子的真迹？”老头指着被纪少丢到一边的扇子道。
纪少哪里知道顾老爷子是谁，可他打量了一眼这个老头，须发皆白，慈眉善目，一身黑色长袍手里还攥着一杆烟袋，若说他有些古板却从身上透出一种文气，想必也是个文人。纪少见过的文人多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是个识货的。他恭恭敬敬地拿起扇子，展开打量了半晌，手背一拍扇面，“嗨！那可不是！要说这扇子可有来历了……”
“可否给老夫一看？”老头打断纪少的吹嘘。
纪少虽然心里不快但是也不好表现出来，毕竟自己的身份不能跌。于是他递过扇子。
老头接过扇子也打量了起来，“嗯，这运笔，这笔锋，确实是顾老爷子的真迹。”
纪少一听心里乐了，还没等他开口老头先说话了，“我出五千元买你这把扇子！”
五千！吓了纪少一跳，手上刚拿起的筷子差点掉了。
“怎么？太少？那我出六千！”
六千！纪少惊得下巴差点砸到大腿上，也多亏他是坐着的，如果是站着的那就直接砸到脚背上了。他没想到这把扇子居然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六千现大洋够他吃多久了。纪少于是动了贪心，他把嘴合上，比川剧变脸还快，立刻正经了起来，装腔作势地对老头说：“您说您这点钱就想把我这宝贝从我这请走？我看您是诚心想要，这么着，我吃点亏，一万元我让给您得了。”
老头努努嘴，叹了口气，死死地盯着这把扇子，身子却已经离开了座位，还没等纪少回神老头就已经一溜烟跑了。
这老头怎么还跑了，看他一直盯着扇子是诚心想要啊。是我出价太高了？纪少心里这么想着，又把扇子从头到尾摸了一遍，突然他灵光一现。啊！原来是缺了扇坠！这扇子就好像是人一样，缺了扇坠就好像是人缺了腿，怎么看怎么别扭。既然扇子既然能卖六千，那加上扇坠岂不是得卖一万多元。可问题来了他现在怎么有钱去买扇坠？家里还有什么可以卖？还有房子！
纪少想到这狠狠灌了自己几口花雕，借着酒劲胆子壮起来了。卖房子买扇坠！
纪少叫来小二算账，小二看着这一桌子菜都没动两筷子，便说：“纪少，这是小店的饭菜不合胃口？”
纪少掏出五块大洋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吓了周围的食客一大跳。
纪少说：“饭菜很合胃口！不过本少爷今天有急事这些大洋你收好了！多了的算赏的！这照旧是什么你给我记好了，以后本少爷天天来你们这吃！”
小二在纪少身后点头哈腰地称谢，就差把额头碰到小腿了。
……
（未完待续）
文/王盛隆；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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