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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钟云林对她的话没有一丝反驳,反而慢悠悠地摘下眼镜,从前襟口袋中抽出一方灰色手帕,擦了擦沾染上少许灰尘的镜片,然后戴上眼镜,对她笑了笑:
“但是,再怎么样,那都是她自己的人生。”
有人拉开了咖啡厅的大门,这句话和钻进来的冷风一同触碰到她的皮肤,宋瑾瑜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和这个骗子神棍聊了起来。
她马上站起来,瞥了钟云林一眼,拿起包准备离开。
“所以这就是你拒绝他的理由?”
钟云林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
见宋瑾瑜不理自己,钟云林重复起刚才她的话,“‘爱情不过是内心缺失的投射。’这就是你刚才拒绝那个人的原因?
宋瑾瑜警告似的看着他。
钟云林丝毫没有被警告的自觉,彬彬有礼的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与试探:“其实他看上去很真诚。这个年纪的男人对感情认真一次不容易,不再考虑考虑?”
“凭什么他认真一次,我就要考虑考虑。”宋瑾瑜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直接怼道。
怼完她才发现,这人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踏入到她的个人边界,她瞬间升起更强烈的警惕感。
这人看上去人模狗样,但每次交谈之中都感觉他在绕过自己正面递出的锋芒,以友善迎合的姿态悄悄插上一手软刀子——某种诡辩和试探的套路。
加上这身混淆视线的神棍装束……宋瑾瑜眯起了眼,此人绝非善类,莫不是个变态吧。
不再和这人多一句话,宋瑾瑜拿起包直接大步走出咖啡厅。
身后,钟云林的视线牢牢跟着她的身影,悄悄翘起了唇角。这一次他嘴角的弧度,不再是那种似笑非笑。
周一宋瑾瑜去上班时罕见地发现周媚竟然也在公司里。自从两周前她入过职后周媚就再没在办公室出现过。询问陈初一得知,她这位远方表姨妈,很少呆在公司里,要么是去什么深山老林和一群和尚道士学打坐,要么是去不知道哪个国家云游四方,只有偶尔有必须要完成的工作时才会回来。而且这工作也并非心理咨询相关,而是对一个咨询师来说不那么务正业的团体培训、企业内训之类的工作。
宋瑾瑜其实一直不太能理解,按理说像周媚这个年纪的顶尖咨询师,要么是出入电视台各种社会家庭情感节目的录制现场,要么是和各种自媒体机构合作各类“治愈童年”、“积极心理学”等课程,不开发个人品牌价值的话,那也是在持之以恒地做咨询,不是大型心理咨询机构的创始人就是合伙人。
反正不是像周媚这样,开个每天没俩案子的小破咨询室,上班时候的主要工作就是看《甄嬛传》。
而现在,宋瑾瑜看着眼前的周媚,差点没认出来。
她的老板,不是穿着珊瑚绒睡衣嗑瓜子看电视剧的中年妇女吗?
眼前这个穿着黑色礼服烫着大波浪画着美艳大红唇的姐姐是谁?
“诶,小金鱼回来了,来来来,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周媚边招呼着宋瑾瑜边往她手心里放上一个小布包。上边绣着一对卡通小人,还有朵朵桃花。目测适合戴这个的人应该不超过16岁的那种。
“这是我在南边一个寺庙求的护身符,招桃花特别灵,小金鱼现在还是单身对吧,送你。”周媚边说边向宋瑾瑜Wink了一下,做了个你懂的表情。
宋瑾瑜客气而恭敬地双手递还回去:“不用了,周老师,我现在对谈恋爱没太大兴趣。”
周媚可惜了一下,把符接了过去,“对了瑾瑜,我看你把过去的案子资料都整理好了,还是加班做的?”
“嗯对,我看系统里没有录入,就整理了一下,也当做是学习了。”
谁知周媚降低了音调,开始像个长辈一样劝她:“瑾瑜啊,你这个年纪,应该把大好时光放在体验人生上,千万别光顾着加班。”
“额……”宋瑾瑜听着周媚这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她以为老板是在正话反说,但看周媚的神色,好像又不太像。
“好了好了,说说最近的案子吧。”周媚又恢复了正常的语气,“我看方小娅那个案子,已经结束了?”
“嗯对。”说到这宋瑾瑜有些难以开口,不管怎么样,这个案子并不是正常结束,甚至真正的问题还没开始处理。
“听说她真正的诉求,是想追自己的男神啊。”周媚翻看着资料,好像觉得很有意思,脸上的表情也轻松愉悦。
讲到这里宋瑾瑜心中那种不甘心又升了起来,“我觉得她其实在回避自己真正的议题,哪怕不转行她也能和自己所谓的男神在一起,但总有一天,困扰她的那些个人发展问题还是会回来。可能,我这次引导的方式不对吧,没有让她觉察到自己深层的议题。”宋瑾瑜说着说着低下了头,脸上的肌肉也有些紧绷。
周媚脸上的微笑加深,她拍了拍宋瑾瑜的肩,“没事,别放在心上了。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任务是不一样的,有人要追求梦想,有人要赚钱,有人要发现伟大真理,也有的人,就是要当个恋爱脑。
“也许,让她顺应心意当个恋爱脑,就是在让她成就自己呢?”
宋瑾瑜心念一动,周媚这话让她莫名想到一个人。
“再怎么样,那都是她自己的人生。”昨天有个“神棍”这么说道。
“来吧,打起精神,给你们介绍咱们机构的新成员。”周媚大力拍了拍宋瑾瑜的背,然后又不打招呼直接从陈初一头上掀走她的蓝牙耳机。
陈初一好像也习惯了她这位表姨妈的突然袭击,也不生气,打了个哈欠,再从兜里翻出一团耳机线,拽啊拽找到耳机的插头,插上手机。她很有良心地只戴了一边耳机,留出一只耳朵给自己表姨妈。
宋瑾瑜倒是疑惑起来,这小破机构竟然还能招到人。
她朝门口望去,那渍满顽固灰痕的玻璃门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咔嚓。
陈初一好奇抬头,看见那只被宋瑾瑜蹂躏了若干次的笔筒,最终还是以凄惨夭折收场。
周媚亲切地把那人迎进来:“云林,终于到了。”
“不好意思学姐,本来上周就应该过来的,有个咨询耽搁了。”那人的语气不紧不慢,透着股学术圈子特有的沉稳书卷气。只不过说道“咨询”两个字的时候,他往宋瑾瑜的方向看了一眼。
宋瑾瑜挺直了自己的脊柱。
看到周媚向自己伸出手,那人微微倾下腰,轻轻握住周媚的指尖部分旋即松开,握的时候他的手指也不超过周媚手指和手掌的分界线,整个握手的动作显得克制而尊重。
宋瑾瑜想到了张泽那双主动搭上自己肩膀的手。
两人握过手后站在门口寒暄,宋瑾瑜留意到钟云林穿着双排扣西装,烟灰色的西服前襟用的是戗驳领样式,有点过于精致了,穿衣服的人气质不相称的话就会稍显刻意。但她瞥了一眼钟云林的脸,虽然这个人她没什么好感,此刻却也不得不暗诽一句,倒是衬得起。
周媚招呼她们上前来,颇自豪地伸出手介绍起身旁的人:“钟云林,我学弟,S大社会学系李重真教授的关门弟子,这段时间来咱们这里工作,顺便为自己的课题展开前期调研。”
说完周媚又忍不住感叹:“想当年我求着李教授他都没收我,教授果然还是看重你。”
钟云林垂下目光,唇畔还是那副淡淡的笑意,神态从容的同时在周媚面前也保持着后辈应有的谦虚:“哪里,学姐谬赞了。”
“这两位同事的名字学姐还没介绍。”
“哦哦,”周媚一拍额头,“看我,忘了。”
“陈初一,001号员工,我们的行政兼助理。”周媚手一挥,指向宋瑾瑜,“宋瑾瑜,我们刚进来的咨询师。”
钟云林和陈初一握过手,自然而然把手伸到宋瑾瑜面前。
“怀瑾握瑜,小宋老师的名字真好听,瑾瑜皆为珍贵之物,给你起名的人一定很用心。”
“是我母亲起的,钟老师的名字也很有意境,来自倪瓒的号?看来钟老师家学深厚。”宋瑾瑜敷衍地握了握手,状似客气地寒暄道。
钟云林听到她的话,挑了挑眉,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那我嘞?”陈初一凑热闹。
“初一很特别,一月之始,你的父母一定希望你别开生面。”钟云林非常顺畅地把这个问题圆了过去。
“哈哈,才没有,他们选择困难症犯了,最后直接拿我阴历生日来取名字。”陈初一一点没有眼力见地拆了钟云林搭起来的社交场面台。
“你们回头再好好聊,之后有的是时间。”周媚拍拍钟云林的肩催促着,转而和宋瑾瑜陈初一解释:“我和云林待会要去参加学校的一场活动,你们也早点下班。”
“瑾瑜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和我们很不搭啊。”陈初一往嘴里丢了颗巴旦木,边嚼边在宋瑾瑜身旁感叹。
宋瑾瑜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一缕海洋调男士香水的淡淡气息弥漫到她的鼻前。宋瑾瑜立刻抬腿往后退了一步,回到陈初一身边。
“确实。我们有心,他没有。”她往陈初一递过来的坚果袋里抓了一把,面无表情剥着壳道。
而此时楼下,周媚和钟云林在路边等出租车到来。
周媚看向钟云林。从十多年前认识这位小学弟起的第一面,他就是这样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但好像也一切都不在乎的闲适从容。
她当时就在想,这样的神情,怎么会出现在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生身上。
只是不知道这种年少从容,到底是天赋,还是诅咒。
“怎么想到来我这里做调研?”周媚问他。
钟云林笑笑,却一时没有回答。
两天前,周媚回海大见老师蒋道英,当时钟云林也在。自从钟云林工作后,两人已经多年未见,这次钟云林又重回学校读博,两人一个大师姐一个小师弟陪这位已经年近花甲仍然酒不离手的女教授把酒言欢。言谈之中交换了各自状况,听到周媚的咨询机构在万和街,钟云林主动提起,自己能否去她那里进行调研。
此刻,钟云林听到师姐问自己的问题,低下头微微一笑,他想起了刚才打过照面的那个人。这应该才算得上他们第一次正式相见吧,希望自己不会给她留下太坏的印象。
“当然是因为,师姐这里的观察样本,很丰富。”钟云林心情愉悦地回答。
第二天早上宋瑾瑜有点感冒,到的有些迟。来到那间熟悉的破旧单元时,宋瑾瑜疑心自己是不是因病出现了幻觉。
眼前的楼梯焕然一新,台阶上沾满不知名污渍的“动感网吧”广告条幅消失无踪,已经生锈的楼梯扶手也被擦的干干净净。
上到二楼,公司门口摆放着一座由各种糖果色气球组成的门墙,玻璃门的透明度终于也从前些天的负100%到了正100%。而大门旁边生锈的那两台老虎机也被清走,转而换上了大捧的百合花。曾经杂乱的前台也焕然一新,过去堆满资料和零食的地方如今放满了粉紫色满天星。而前台上方原先空无一物的白墙上,挂上了一幅巨大的画——
大片黄金背景上一个男人紧紧拥抱着一个女人,轻吻她的脸颊,而被男人拥进怀抱中的女人神态沉醉,仿佛要嵌进他的身体中去。两人相融在一起,看不清彼此之间的缝隙。
后来宋瑾瑜才知道,这幅画是克里姆特的《吻》。而在这个当下初见这幅画的这一秒,宋瑾瑜就下意识觉得反感。
宋瑾瑜正想走进去问问公司发生了什么事,余光一瞥,发现旁边公司的铭牌被人换掉了,由之前的“万和街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变成了“万和街情感事务所”。
情感事务所?
10分钟之后宋瑾瑜得知了铭牌更换的原因。
“做情感服务机构?”
“对。”会议室里,钟云林回答了宋瑾瑜的问题。
“提到心理咨询,大家首先想到的可能是抑郁症之类的身心疾病,但其实咨询服务这个大行业覆盖的非常广。除了窄义的心理咨询,还有很多衍生的专项咨询业务。”
钟云林说到这,看了看宋瑾瑜。
“大部分人的问题其实都不到情绪和行为的障碍上,他们面临的是一个个现实又具体的问题,只希望得到一个答案。找不到工作方向怎么办?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怎么办?所以就应运而生出一系列的细分咨询行业。诸如婚恋咨询,当然,还有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生涯咨询。”
说道生涯咨询的时候,钟云林往宋瑾瑜的方向看了一眼。宋瑾瑜有些下意识地紧张,但她仍然挺着自己的背,等着钟云林接下来的话。
钟云林在会议室的墙上投出一张PPT,“这里就涉及到一个市场体量的问题。生涯咨询服务于全年龄段的发展需求没错,但现实是,自我探索和实现毕竟是少数人的需求,大部分人无非就是赚钱结婚生子过日子。所以在市场上,实际来进行这样咨询服务的人,可能也就是一部分大学生或者初入职场几年的打工人而已。
“但是情感咨询服务不一样,这部分的需求体量已经远远大过所谓的生涯咨询,无情这个人大家听说过吗?”
没人回应。
宋瑾瑜冷眼旁观,只有陈初一不怎么关心地摇了摇头。
钟云林也不尴尬,继续解释下去,“一个情感博主,他只做一件事,教别人找对象,确切地说,只教男生找对象,现在一套咨询服务的客单价已经达到了2万。但我们不一样,我们解决的是全年龄阶段的情感问题,或者,更确切的说,可以叫亲密疗愈。”
“亲密疗愈?”乍听到这个陌生的词,陈初一疑惑地问。
宋瑾瑜也皱了皱眉。
这个词太奇怪,尤其亲密这个词直接让人联想到的就是爱情婚姻,他们难道是要改行只做婚姻咨询吗?
“亲密关系这个词在一般语境中特指爱情,但实际上,亲密是一种关系描述。”钟云林说道此处,左手中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继续道:“情感的本质,说到底,就是关系,或者也可以说,是和我们所有重要他人的关系。
“比如伴侣……
“父母……
钟云林一个个吐露出这些角色名词,视线静静扫过面前紧盯着他的宋瑾瑜,而后者的眉头正无意识地越拧越紧。
“朋友……
“还有,自己。”
宋瑾瑜蓦地睁大了眼睛。
钟云林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过身,唇角的笑意不显山不露水,然后拉过白板,写下四个字,“关系问题”。
“所有的情感问题,其实都是关系问题。而透过种种关系,我们最终看到的,都是自己。”
宋瑾瑜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地方被微微触动,她还来不及去捕捉这细微的复杂感受,钟云林就突然回身,语调一扬,转瞬切换一身演讲导师范,“所以我们的着力点,就是去解决一个个具体情感问题。我们提供的不只是咨询,还有服务,从方案到实施,一步到位。”
“报告,请问我们要解决的具体问题都有什么?”陈初一举手提问。
“出轨后遗症,劝退第三者,离婚求复合,大龄找对象,这些都是市场硬需求。”宋瑾瑜眼睁睁看着钟云林说出和刚才这段话可以说完全不沾边的劲爆狗血关键词。
刚才那阵被触动的心绪涟漪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只觉得一股血往头顶的百汇穴涌去,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机关枪一般和钟云林对垒道:
“整个听下来,钟老师好像不是很认同生涯咨询,但您要知道生涯咨询并不是浅薄地帮人找个工作跳个槽,它本质上是关于自身价值的探索,它才是那个去寻找我是谁的路。
“而您所谓的这种亲密疗愈是什么?出轨,求复合,找对象?你知不知道人们往往口中所求的和他们真正需要的相差十万八千里,这些表层的需求往往是打开更深层问题的开口而已。我想问问,难道一个被家暴被出轨的女人来求你帮她挽回丈夫,这种需求你也要满足她吗?”
宋瑾瑜开口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激动了。连陈初一也愣愣地看着她,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她最后的话带了那么大的火。
她也意识到最后这火自己发得莫名其妙,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不知道在为谁说话,只是把心中的愤怒一股脑地说出来。
越线了,她想。
但钟云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她的要求就是这样,我会的。”
宋瑾瑜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宋瑾瑜给周媚打了电话。
她提前打了腹稿,条理清晰地反驳钟云林搞的情感事务所违反咨询行业帮来访者解决真实问题的原则,和婚介所之类的没有什么差别,并不能帮一个人真正看见自己,帮助自己成长。
“我实在无法理解钟老师说的亲密疗愈,这不就是做一个情感万事屋吗?”宋瑾瑜说完以上这些理由,忍不住吐槽道。
“这些鸡毛蒜皮的情感纠葛只是表层而已,往往这些婚姻家庭问题的当事人都是女性,而这些女性都有一个共同点,压抑了自身真正的价值,真的,我觉得自我价值的问题解决了,这些鸡毛蒜皮的问题就都不是事,因为你不会再把自我寄托于自身之外的人事物上。”
周媚刚开始在那边笑呵呵,但等宋瑾瑜说到这里的时候,周媚却正色了下来,用不同于平时无事一身轻的语气问了她一个问题:
“瑾瑜,我就直接问你了,所以你觉得一个人对于自身价值的探索比情感更重要?”
宋瑾瑜立刻明白了周媚的潜台词,她条件反射般地想回到咨询师的职场角色中,说那些被默认的“正确答案”,说不是这样,这些都是不同领域而已,她对此并没有高下之分。
但是,她顿了顿,还是顺从此刻最真实的想法回答道:“是的。我觉得爱究其本质是一种价值感,当一个人真正开始爱自己,发展自己,创造出自己的世界,她的价值感就不需要在关系尤其两性这种极其脆弱的关系上得到满足。”宋瑾瑜着重强调了“两性”这个关键词,她能预想到钟云林那个所谓“亲密疗愈”里最多的案件莫过此类。从古到今,被爱情被婚姻拖累的女性,可太多太多了。
这是宋瑾瑜心底的话,这是当初选择生涯咨询师这一职业时她就埋藏在心里的话。
“也许这种观点您听起来有点,极端吧,但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宋瑾瑜知道这种价值观在任何一个“精神导师”面前都是一种失衡的观点。
爱在整个心灵相关行业里,似乎是一种不可被冒犯的答案。
“爱自己,爱他人,爱是给予和谦卑,世界本没有你我分别。”
“伴侣关系就是爱的试炼场。”
这种话她不知道听多少位咨询师或者身心灵老师讲过。
而出乎意料周媚并没有反驳她,而是很温和地和她说:
“其实目前服务于人的咨询行业仍在细分途中,也有些交融混杂。生涯咨询着重在自我实现的具体问题,情感咨询着重在关系层面的具体问题,心理咨询则承接各方具体问题导致的身心障碍。但其实抛开领域之分,这些都是人的问题,而一个人的问题往往是各方面交织在一起的。你刚踏入这个行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或者,就当为了了解你要工作的‘人’这个对象,稍微接触一下情感世界?”
宋瑾瑜终于还是一脚踏入了这个鸡毛蒜皮的世界。
她拒绝承认自己是被周媚的话打动,而是在听完周媚的话后又在脑内给自己列了一张职业成长路径图。
确实,生涯咨询只是心理咨询行业在现行应用型市场下发展出的一个分支,虽然说它和人的内在探索相关,但它切入的角度还是具体职业层面问题,比较窄。而成为能够处理深层内在问题的心理咨询师又是一条很漫长的路,尽管她还不确定自己最后要不要成为心理咨询师,但了解人的全部方面总归还是有必要的。
宋瑾瑜在脑内盘完,觉得OK,这在逻辑上利益上都说得过去。
当然,更现实的原因,她除了这里,也真的没有地方可去。
说的再高大上,人总还要有份工作赚钱先活着。
孙亚男就是在宋瑾瑜调整完心态的第三天踏入万和街的。
彼时他们这个改头换面的公司门前挤满了好奇热心的邻居。听说这里改办成情感事务所,一堆人都来凑热闹。宋瑾瑜着实看不出来,钟云林这副不怎么接地气的样子,竟然在两天内就在这条街上混了个脸熟。
这边鸭货店老板黄哥笑嘻嘻说他晚上打呼噜,媳妇要跟他分居钟老师管不管。那边美容店老板娘红姐向钟云林抛着媚眼道自己结了两次婚都是没文化的大老粗,现在就想找个文化人谈恋爱钟老师看行不行。
宋瑾瑜看着一堆人吵吵嚷嚷没个正形,正准备公事公办请他们回去,钟云林却拦住了她,一一接过邻居们送来的吃的喝的小玩意,又让陈初一把公司里的捧花拿出来给每人送了一束。
花确实是最不实用但也最让人一见即能获得好心情的东西。在一片愉悦轻松的氛围里,钟云林温声结束了这次围观寒暄,微笑着一一回应大家的邀请,表明有时间一定会去店里坐坐云云。
送完人后一回头,钟云林就看见了斜靠在门边抱胸审视自己的宋瑾瑜。
没错,审视。
钟云林觉得很有意思。说实话,在人际方面,很少有他会处不好关系的人。
人际交往本质上就是价值交换,而不涉及到大宗利益的日常交往圈子里,最能获得人好感的,无非就是情绪。而给足情绪价值的方式也很简单,其实就是语言和态度。
谦虚谨慎的姿态,言谈中把对方放到自己的位置之上,对其倾注注意力又不过度讨好,很少会有保持不好关系的人。
但这女孩不一样。
钟云林想起咖啡厅里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那幅紧紧盯着他又用肢体语言明明白白写着防御中请勿靠近的样子,活脱脱就像一只守着自己领地的猫。
还是流浪在外许久已经创下一方小天地的那种。
钟云林信步走过去,果不其然看见宋瑾瑜一秒把刚才还松松倚在墙上的右脚放了下来,手臂抱得更紧,挺直了脊背,有些警惕地盯着他。
钟云林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像那种企图逗猫咪的坏心眼路人。他把插在外套中的手伸了出来,从刚才接过来的五颜六色塑料袋中找到了那盒据老板说是刚出炉的蛋挞,朝宋瑾瑜递了过去:“快到饭点了,饿不饿?”
宋瑾瑜的反应果然也不出他所料,口中说着符合社交礼貌的客套话“谢谢,不用”,身体却绷紧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见她离开前似乎瞪了自己一样,而后像只被侵犯到领地的猫咪一样,溜进了身后的办公室。
孙亚男敲门进来的时候,宋瑾瑜还停留在刚才门口的情景里。
她想起刚才钟云林轻轻巧巧假装关怀的那句“饿不饿?”,心里觉得十分别扭。这人是已经忘了咖啡厅的交锋了是吗?竟然那么平平常常像个老熟人一样直接问自己“饿不饿”。
他是没有眼力见吗,还是他只对自己钝感,看不见自己眼里明明白白的“勿Q,别靠近”。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一直在一脸云淡风轻地突破自己的边界。这让她下意识地觉得不适,但除了防御之外似乎又毫无其他办法。
这种感觉,这种对局面失去控制权的无力感,让她觉得非常陌生,又非常讨厌。
“金鱼姐,钟老师,有访客来找!”
陈初一的提醒打断了她脑内漩涡一般的思绪。宋瑾瑜急忙稳定情绪,做出最专业的姿态,拿起笔电走了出去。
学霸。
这是宋瑾瑜对孙亚男的第一印象。
当然这并不是说孙亚男还是个学生,事实上她已经30岁了,目前在一家企业研发部任研究员。
孙亚男并不是大众刻板印象当中的那种理工女博士,带着黑框眼睛,少言无话。事实上她的打扮看上去很职场。虽然也不是一眼看上去就很漂亮的长相,但这身打扮之下也清秀不失大方。
但宋瑾瑜还是能一眼辨认出那两个字,学霸。
而且是那种年级积极分子,大二就刷遍所有专业必须证书,大三没到就开始积极准备实习等等一系列事项,事事都要走在人前的卷王。
无他,这也是她的过往。
看得出孙亚男工作应该挺忙,她语速很急,甫一坐下就开口问他们:“周老师说所有情感服务你们都能接,那找对象也可以的吧?”
心理学家伯尼斯·诺嘉顿曾经提出过一个社会时钟的概念:社会中存在一套内隐信念来度量人的生命,每个年龄段都应有着与其相符合的态度和行为。
总结来说,就是什么阶段做什么事。
每个人的人生,都由年龄作为钟表盘内的刻度,分出一段段“应该做什么事情”的人生阶段。
而这套社会时钟,在东亚文化圈国家中尤甚。考试,名次,什么年龄取得什么职位,什么年轻结婚生子,人的一生被时钟安排得明明白白。
而自时钟的滴答声从耳边响起以来,孙亚男就一直是那个赢在了秒针前端的人。
一岁多认字,6岁上一年级,12岁跳级上初二,刚到17岁就上大学,本科之后直接读研,读研期间申请硕博连读省了一年,博士毕业前一年又拿到了和国外某名校联合培养的项目,出国跟随一位行业大拿教授做了一年研究,获得了漂亮的履历,回国之后立刻签了一家央企。这在理工科女生普遍比男生就业机会少的情况下可以称得上是人人羡慕的欧皇了。
但是,自从她一年多前开始正式进行到婚姻这个刻度的时候,她越不过去了。
高学历女生找对象,当然不是仅仅只是找个对象那么简单。
孙亚男打开文件袋给宋瑾瑜和钟云林看她的相亲计划表。
密密麻麻一张脑图,从身高、收入、家庭背景到性格品行每一项都有详细罗列。
这张脑图之后是一个Excel表格,里面记录了这一年多来她见过的相亲对象和她对每个相亲对象的评分值。
横排是序号和姓名,竖列按各条件项划分,足足有8列之多。这张表格文件翻下去,已经到了70多个,算上她的相亲时间,起码一两周就得见一个,而且这还得算上见面之前的线上寒暄,以及见面之后还要再见几次了解评估。
想一想都比高考还累。
宋瑾瑜看了孙亚男一眼,这姑娘真是像备战高考一样来努力准备了。
她了解了下孙亚男自己的条件,学历就不用说了,华五名校硕博。四线城市小康家庭,父亲国企职工,母亲事业单位,均有社保退休金,自己的年收入算上各项补贴和奖金在30-35万之间徘徊。虽然年龄已到30岁,但是在海城这种一线城市婚恋市场还是可以算适婚年龄范围之内的。
但是这样都不成吗?
宋瑾瑜随便挑了两个看过去:第一个是大型央企中层管理,华五硕士,31岁,年薪50万,身高180,本地人,父母均事业单位。满分十分,孙亚男给这个人的打分是8分;第二个家庭条件稍微差点,但薪资挺高,211本科,32岁,身高176,中型互联网公司COO,年薪70万 (不算期权分红),四线城市,父母开餐厅做生意。
这条件都可以啊。
再问孙亚男,大部分相亲对象其实都只到见第一面这一阶段就不了了之,甚至网上婚恋平台聊的,或者别人介绍的,也都只到聊一聊的阶段就没音了。这样一来就筛去了一大半,而剩下的要么就是她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她,人家看得上她的她看不上。
宋瑾瑜看着表,还注意到一个事情,那就是孙亚男把每个人毕业的院校都做了重点标注,有的是标了红色,有个是标了橙色,有的是标了绿色。从颜色分布上来看,红色最少,橙色居中,绿色最多。
她好奇地问了孙亚男这些标注的含义。
孙亚男有些吞吐,几经询问,才发现这是她隐藏但重要度并不低的一个标准。她希望目标对象最好可以毕业于TOP10或者世界排名QS100的大学,而且最好是第一学历也就是本科就是这些学校。
宋瑾瑜着实有点吃惊了,上边那些条件还不够,还需要卡到那么精准吗?
孙亚男吞吞吐吐了一会儿,解释起来的话语却显得很在理,这就像企业筛选人才会看第一学历一样,一开始就在这些环境中的话,人的素质层次明显会比后来居上考上名校的要高一些。
宋瑾瑜算是明白为什么孙亚男这一年多都找不到对象要到他们这里来了。
但这毕竟是访客,而孙亚男看上去真的是像攻坚高考一样在很努力要攻克这道难关,看上去很是迫切焦虑。
会议室这会儿很安静,宋瑾瑜注意到,和孙亚男的沟通过程中,反而是她一直在问问题了解情况,而当初自信满满说要改做情感咨询服务的钟云林,倒是一直沉默地翻看着孙亚男带来的资料。
看着越来越焦虑的孙亚男,钟云林终于开了口:
“和您确认一下,您的目的,就是要找到理想的结婚对象,对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加重了结婚对象四个字的语调。
孙亚男一愣,不明白钟云林为何要单单强调着四个字。她愣了愣,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确实是要找可以一起跨过结婚这个刻度的对象没错。
“没错。”孙亚男点点头。
“那好,下一次相亲活动,我们先跟您一同去了解情况。”钟云林把孙亚男拿出来的资料整整齐齐理到一起,严丝合缝地塞进她带来的文件袋中,客气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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