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寒婷
提示
1918年8月至1919年3月,美国艺术家洛克威尔·肯特带儿子到阿拉斯加的一个荒岛上生活,在那里,他们度过了一段极不寻常的时光。回到纽约后,肯特举办了两次画展,并出版了他的历险日志《荒野集》。不到八个月的荒野生活,不仅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更让他找到了迷失的自己。对他而言,“荒野像一个沉静深邃的酒杯,盛满智慧。仅尝一口,就能让余下的人生迈向更饱满的青春”。
翻开《荒野集:阿拉斯加的宁静历险日志》,首先会被它的插画吸引。大量黑白墨水画以简洁硬朗的线条和强烈的明暗对比,勾勒出荒野中的大自然景色和位于画中央的人。虽然只有黑白两色,但这些画格外动人,尤其是那种被“浓墨重彩”化的情绪表达颇具看点——它们大多通过人物夸张的身体姿势、细腻的面部表情、充满张力的肢体动作表现出来。不过,有时作为画面背景的坚实的大地、静默的雪山、汹涌的潮水、强劲的北风、灿烂的星光、夺目的太阳……也会集体加入到整幅画的情绪大合唱中,从而使画面产生强烈的冲击力。而这些,全都得益于创作者既具象又抽象的高妙手法。
画这些画的人,叫洛克威尔·肯特,正是《荒野集》的作者。作为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最负盛名的艺术家之一,肯特的艺术成就包括油画、插画和版画,尤其是他为《白鲸》《浮士德》《莎士比亚戏剧集》等文学经典创作的插画,使他的名声如日中天。肯特的另一重身份是驾船远航的探险者,到未知的海域、岛屿和荒野探险,是他毕生的爱好。他一生中曾到阿拉斯加、火地岛、格陵兰岛等地生活,为此撰写了多本历险日志并绘制插图。其中,流传最广的即是1920年面世的这本《荒野集》。
向往蛮荒世界
100年前的阿拉斯加,还不是美国的一个州,那时的那里,是真正的荒无人烟之地。1918年8月的一天,36岁的肯特带着9岁的儿子小洛克威尔,从阿拉斯加小城苏厄德出发,到人迹罕至的复活湾和狐狸岛隐居。在未来的7个多月里,与他们共同生活的“岛上居民”,除了荒野里的森林和动物,再就是71岁的瑞典人奥尔森了,一个落魄的开荒者。
肯特为什么向往荒野,并身体力行地前去冒险?但凡看到这本书的人,也许都会有这样的疑问。首先你可能会猜,是画家需要积累素材吧。可这,恰恰是肯特想极力澄清的:在荒野中逗留的他,绝非是为画笔寻找素材;他是厌弃城市生活的纷争、呆板和拥挤,他的出走和抗争是为了自由。探险者的这番告白,很容易被理解为俗套话语,很适合人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哦,原来肯特得了工业时代城市生活的焦虑病,他希望通过旅行、出走乃至寻找现代桃花源,过一种乌托邦似的生活以缓解压抑,这是一种正常而又普泛的心理。
尽管听上去像模像样,可这结论,就像某种稳妥的标准答案——它的稳妥和标准,反倒会让人心生疑窦:既然大部分现代人无从逃离这样的生存体验,那为什么探险者和拓荒者常常形单影只呢?看来,所谓的现代性焦虑,并不一定能催生出“肯特们”。我们的“这一个”肯特追求自由不假,但因此就用大而全的理论或千篇一律的说辞,来概括甚至定义他的行为,显然会流于表面化。我总觉得,在肯特踽踽独行的身影背后,一定有比这些流行话语更真实、也更有力量的内心冲动在推动他。想要找到个中答案,我们需要跟随狐狸岛上的父子俩,进入那些看似枯燥平淡实则充实快乐、看似危机四伏却又宁静美妙的日日夜夜。
“这是我自己的”
百年前的荒岛生存,不是电视剧《奋斗》中“心碎乌托邦”里年轻人释放荷尔蒙的生活,不是综艺节目《爸爸去哪儿》里作秀的过家家游戏,它是不掺假的生活历险,有逼真的生存绝境相伴。锯树砍柴开荒拓土,改建山羊房为小木屋,打造宜人的花园和小路,习惯粗茶淡饭和极寒天气,与海浪的坏脾气为伍……都是肯特和儿子必须经受的考验。
你一定认为,大把消闲时光是他们的专利,可事实上,肯特是个忙碌到令人不可思议的隐居者,他时间表上的计划常常超支。除了每天必需的砍柴工作外,他大量的时间要用于画画、读书、和儿子爬山、听奥尔森讲拓荒者的冒险故事。争分夺秒创作的他,对时间的焦虑遍布日志的字里行间,但幸运的是,简单的生活屏蔽了外界无谓的烦扰,这能让他专心作画,也更专注于内心生活。“在荒野中,你必然会发现自己是谁,意识到自己的感觉、恐惧、*和理想,就像荒野本身一样古老和博大,并且与它息息相通”。
“我们都找到了自己。这正是荒野里唯一存在的东西。荒野只是一面有生命的镜子,映出一个人带到这里来的东西”。如果说,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倡导返璞归真的生活以及为大自然辩护,是为了批判工业文明的话,那么,肯特的荒野生存则是为了寻找真实的自己——这才是他历险的真正动力——对后者来说,狐狸岛的回忆之所以是一场“精神奇遇”,是“迷人而宁静的历险”,其原因正在于,通过身与心的双重历险,他“自己丰满的灵魂和想象力,充实了这片空虚”。无论是在画布上、荒野里,还是在风暴和海浪中,肯特总在不断地确认那个顶天立地、勇敢无畏、浴火重生的自己;而他历尽千难万险想要探寻的,也无非是自我的存在。中文版《荒野集》的封面,选用了他在狐狸岛创作的“疯隐士”系列中的一幅画,画中的他留着长发和胡须,头抵在交叉的双手上,眼睛凝视着水面沉思。这幅题为《自我》的作品,会让人联想起他墓碑上司各特的诗句:“这是我自己的。”
小洛克威尔的“成人礼”
像男子汉那样昂首挺胸去冒险,这是肯特教育儿子的特殊方式。《荒野集》中讲述的父子关系,使它像一本地道的亲子手册。9岁的小洛克威尔爱上了狐狸岛的生活:每天早晨与父亲洗雪浴或海浴;假装自己是山羊或豪猪,做它们信任的朋友;独自爬山探险或在海湾里驾船;与父亲砍柴锯木头,干超量的体力活;读书画画,写自创拼写错误的信……不断的磨砺让小洛克威尔成长为身心强健的小男子汉。在一次返回复活湾的航行中,父子俩被风暴袭击,他们拼命划桨,与绝境抗争,就在连肯特也要绝望的紧要关头,小洛克威尔大声说:“有时候早上醒来,我假装我的脚趾还在睡,我就让大脚趾先坐起来,因为它是其他脚趾的父亲……我想当个水手,所以我要学会永远都不害怕。”后来,他们成功脱险了,但儿子的话,却作为一场独特的成人礼,镌刻进了父亲的记忆。
对于教育这个让人困惑的问题,肯特认为,“如果能够自由自在、干干净净地生长,避开粗暴的集体教育,我们将会收获一个个充实而健康的心灵”。有一次,奥尔森问他要把儿子培养成什么人,他说有谁能定下一个孩子的人生呢,我们既无法宣教美,也不能传授智慧,因为这些事具有无限微妙的本性。也许,任何教育都无法决定孩子的人生,但有一件事是肯特能确定的,那就是阿拉斯加的荒野生存是儿子生命的宝藏——50年后的一天,一个已经谢顶的科学家对他说:“爸爸,那年我们在狐狸岛住的几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以现代教育不无狭隘和粗暴的眼光看,这样的经历既疯狂又危险,可是,我们之中又有谁像肯特那般幸运,能在垂暮之年与孩子共同追忆惊心动魄的历险往事呢?
来源 辽宁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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