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解局]从曹园到袁府:深宅大院里的秘密
继黑龙江的“曹园”后,河北邯郸的“袁府”又成了当代乡村“宫殿巨制”的代表。
网传这一建于农田间的“府邸”宫殿林立、亭台楼阁俱全,人工湖、戏园、别墅、招待厅纷纷布局其中,别有洞天。
4月18日,邯郸市调查组公布初步调查情况,深宅大院确属违法占地,不过听上去人家不是私宅,而是由百余间养老用房构成的“中式仿古养老院”。
岛叔也研究了一番内情,毕竟历史不远,土豪院落总让人浮想联翩。
绝非是可一“惊”而过的话题。
大院
岛叔此前在北方农村调研,很是惊讶于一个现象:很多村庄深宅大院林立,一家比一家高,后期房屋永远要比前期房屋高一截。
“高大,家徒四壁”,这是普通农家的普遍状况——一些农家常年省吃俭用,连电灯都舍不得点,就是为了建一个像样的楼房。
为了啥?北方村庄如此盛产“高楼大厦”,自有其内在的社会机制。简单点解释,一个带门楼的房子,是家庭立足于村庄的基本条件,尤其为即将结婚的孩子准备好“华丽”居所,极具“立门户”的社会意义。
房子的第一要求,高大——最好是能“压死”邻居、撑起面子的那种。很多村庄的民间纠纷,也正是源自于邻居之间的楼房竞争。一争高下的原因倒不是城里人所说的什么“采光权”之类,而是,谁也不想成为在房子上“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那一个。
曲周县寺头后街村的“袁府”,就是一座寻常百姓家不可企及的“华丽宫殿”。当地流传的“袁府”这个词,也很有隐喻意味。一方面,它显然有点乡土味,符合北方农民对自己院落的称谓;另一方面,也难免勾起人们的一些历史想象,比如,封建社会时期“地主大院”的往昔。
据4月18日邯郸市调查组发布的初步调查情况,“袁府”违法占地54.23亩。规模之大,实在是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也难怪会在冀南一带远近闻名:它得“压死”多少乡亲。
不过值得留意的是,“袁府”的主人、网传历时数年“打造皇宫”的袁平年,一度是以“乡贤”的形象出现的。
一方面,乡亲们敬重他。当地媒体报道,这个大院在当地语境里,是以复兴宗族文化的名义建造的:“袁平年先生为体现袁氏宗族精神,亲自参与宗祠设计并与当地村民介绍此举意义,希望村民给予支持,放弃耕地,转变理念,着眼新发展,找到新路径,参与到建设中来。”
这么说来,“袁府”实在是袁府主人乃至于袁氏家族扬眉吐气之举,但对别的村民而言,却无异于赤裸裸的社会竞争。
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将其奉为座上宾。
曲周县是一个普通农业县,经济条件并不好。而公开报道显示,袁平年上世纪80年代下海搞建筑工程起家,2010年左右去广西玉林市进行房地产开发,成立广西洪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他当然是地方政府的座上客。
当地媒体称,“在商业上的成功之后,袁平年先生不忘带动家乡经济建设,以投资人的身份在邯郸当地入股多家公司,并积极扶持相关企业发展。”由此也可见,地方政府和袁平年的关系不是一般的深。
疑问
“袁府”曝光后,看客们会有两个疑问:
其一,“袁府”存不存在偷梁换柱、搞私人会所的问题?
黑龙江的“曹园”殷鉴不远,又来一个“袁府”,这一质疑也有其必要性。从已经透露的信息看,如此看法亦非空穴来风。
在地方叙事里面,“袁府”本来就是“祠堂”,可不是什么养老项目,这或许也是“相关村民接受放弃农田的安排”的缘由。
而从这回县政府的回应看,该项目性质则几经变更。据曲周县相关说明,袁府最早以种植项目立项,使用第四疃镇寺头后街村、杏园村土地102.69亩;2017年7月,经当事人赵京申请,又将其中54.23亩土地用于建设“曲周县桂昌养老中心项目”。操作连连,不让人怀疑才怪。
其二,当地的政商关系正常与否?
网络上刚出现对“袁府”的质疑,曲周县方面便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出回应、为“袁府”站台。譬如,“经查阅《曲周县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图(2010-2020年)》,该宗地符合土地利用总体规划。该项目已经曲周县民政局批准,该宗占地已经省政府批复同意转征收。因此,曲周县桂昌养老院项目不是袁平年违法占地,该项目也不是占用基本农田,更不存在历时7年,现有建筑面积5万平方米的情况。”
可惜的是,从邯郸市的最新回应看,这个站台实在是站不住脚。这回邯郸市的通报指出,养老项目“袁府”存在未批先建、违法占地、违规建设问题,上述54.23亩的违法占地中包括坑塘水面30.94亩、建筑物12.54亩、绿化用地10.75亩。曲周县方面是真不知,还是故意装不知,给人无限遐想。
最新信息表明,“袁府”里一些违规使用的建设用地未通过招拍挂程序即被圈进了该项目里,而仿古建筑群被国土部门发现后虽收归了国有,却也不影响“袁府”自身的整体格局。这是在保驾护航?
折腾
说实话,我们不愿以最坏的心理揣度类似“袁府”这样的事。然而,基层社会实在是禁不起各种折腾了。
熟悉基层的人都会感叹,现如今,村庄基本上失去了社会整合的能力。过去,哪怕是村民之间竞争激烈,但总要讲点地方型规范。比如房子建得再高大,总得顾及邻居的感受;一家建房,邻居瞧着有意见,总还可以让村干部来协调。而今却动不动就要上访,甚至诉诸法律。
这就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过去几十年,国家“送法下乡”效果不彰,而今,老百姓竟然主动“迎法下乡”了。法律当然可以对事情作出裁决,却未必能调节社会关系。
如果“袁府”仅仅是一个“纯粹”的养老院,估计人们不会有任何反应。但从地方情景看,该项目显然未脱于当地社会竞争的逻辑。普通村民之间的竞争,大家还可以“忍受”;但一个外出乡贤,回到家乡使出“*招”,谁受得了?
多年前岛叔在北方某村调研,该镇的首富在村里建了一个巨型楼房;因为信佛,主人还在楼顶建了一个佛堂,供起佛像,村民都可以前去烧香祭拜。这真是让村民又爱又恨——几个村的村民之间有矛盾,都可以找这位首富调解,他也乐意;但这个压倒一切的房子,却是一种威严,让人喘不过气了。
另一方面,类似事件也再度牵出了“资本下乡”的老话题。在岛叔看来,农村虽大有商机,却未必适合工商资本大规模进入。
毕竟,农业是一个利润极低的行业,工商资本要在其中赚钱,更是难上加难。过去一些年,很多地方政府通过各类补贴鼓励工商资本下乡,同时还积极帮忙流转土地,甚至不惜以政府的声誉做担保。末了,工商资本亏本了、跑了,甚至部分村庄还沦为资本任性胡来的乐园。老百姓不干了,当地还得自行收拾烂摊子。
哪怕“袁府”真是个养老项目,按这种投资法,资金回报率实在是低——企业家当然可以做慈善,但是这种做法么?企业当然也可以通过政府的各类补贴来减少压力,但对地方政府而言,这么投入又是为了啥呢?
“袁府”的问题,显然不仅仅是一个“项目”合不合规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它折射出了世道人心。
人们需要一个相对温和的生活环境,让社会竞争少一些,尤其要避免非常态的政商关系进一步撕裂基层社会。
文/吕德文(武汉大学社会学系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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