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她不必再孤单一人,寻寻觅觅了吧?(完)

日后,她不必再孤单一人,寻寻觅觅了吧?(完)

首页游戏大全术法地牢更新时间:2024-04-27

1

景曦七年冬,大齐遭南越入侵,战事吃紧,一连丢失了九座城池,倘若再败下去,国危矣。

在此紧要关头,林修不得不请求钟谣相助。他到大营前接钟谣,彼时她站在机关鸢上,盈盈若水的目光扫过一众营帐,嫣然笑道:“这便是大齐的大营了?”

林修点头,伸出手想要扶她:“机关兽与改造弓弩一事,怕是要劳烦你费心了。”她拾起乾坤袋,跃下机关鸢:“师兄,我知晓的。”他看着自己僵在空中的手,不经意间流露出那么一丝哀伤:“谣儿,他三年前就已经死在了蛮荒,你又何苦执着……”

他心知肚明,钟谣这些年里走遍大齐,皆因为她执拗认为,夏言没有死。

钟谣原已转身走向军营,听到林修这话,不由得停下脚步。“师兄,他没有死。”她轻声说道,“只要他还活着,便总能找到的。”

钟谣师从钟楚山,精于偃术,造出的机关兽易于操控,摧毁力强。而那些经由她改造过的弓弩,不仅大大提高了射程,更是可以连发数支弩箭。

一时间,大齐将士对她的精妙手艺赞不绝口。钟谣原只是想在军营里待上一段时日,帮助林修,未曾想到,会遇上那样一个人。

那日,钟谣亲自教授如何操控机关兽,蓦地,数声狼嚎穿破长空,远处隐约有一人驭兽而来,那十来头雪狼兽体型大如马匹,龇着獠牙看向众人,碧绿的眸子令人胆寒。那人呵斥了声,原本乖戾的凶兽低低呜咽着,争相跑到他面前,舔舐他的手掌,霎时如同乖巧的大猫。

她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不禁问道:“那是何人?”有士兵告知她:那人是新招来的术法师,有驭兽之才,即使是最难驯服的雪狼兽,也会乖乖听他差遣。

钟谣收回视线,拍了拍手:“操控机关兽的关键之处,便是这些了,若有不懂,你们再来问我便是。”她施施然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今夜星辰寥落黯淡无光,钟谣寻到了那人的帐篷,还未进去,便见他负手立于帐中,寂寥的影子被烛光投映到营帐上:“姑娘夜闯鄙人住处,所为何事?”夜色清幽,他的嗓音嘶哑破碎,厉如鬼魅。

钟谣咬唇,轻声道:“先生颇似我认识的一人。”

“哦?”他挑开帐篷,走了出来,一张脸被青铜面具遮住。他伸手摘下面具,她一连后退数步,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失望与惊讶。

面对那样一张被虫豸啃噬得没有完好肌肤的脸,谁会不惊讶?他重新戴好面具,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鄙人相貌丑陋,怕是吓到姑娘了。”他不再理会钟谣,转身回了营帐。

月光清冷,钟谣往回走去,只觉得这边关的夜,无尽苦寒。夏言,她默念他的名字。举手投足间的风韵,身负驭兽的异能,这么多的巧合撞在一起,偏偏面具下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蓦地,一人伸手拦住她,钟谣抬头一看,竟是林修。他有些担忧:“方才想要同你商议改进机关兽一事,发现你不在帐中,有士兵说你来了这里。”

林修收回手,又道:“那位术法师脾气有些古怪,你莫要放在心上。”钟谣笑了笑:“确实是有些古怪。”

2

七日后,林修下令,命钟谣随一支军队穿越蛮荒,于北面伏击南越军队,同她一起出发的,还有那名会驭兽的术法师。战事酷烈,齐军以极大的伤亡代价,收复回两座城池,南越方面暂时撤军。

为提防南越再度出兵,将军命操纵机关兽的士兵殿后,钟谣亦被留在其中。

直至齐军收兵回营,清点人数,将军这才发现少了偃师钟谣。将军不敢将这情况上报林修,与此同时,营帐里诸位将领纷纷沉默,谁都知道南越的将士在边境线上虎视眈眈,没人愿意冒险前去寻回她,最后是那戴面具的术法师跪下说,我愿意去。

他快马加鞭折返战场,一具具尸体查看,没有发现钟谣,空中下起了雪,慢慢地,雪越落越大,鹅毛般的雪覆在那些死去的将士身上,将他们寂静掩埋。

深夜里任何声音听起来都格外清晰,他听到了轻微的轮轴转动声,一头硕大的机关兽走来。

彼时细雪飘落,云层散开,隐隐有几分月光洒下,钟谣站在机关兽上,笑着问他:“先生是来寻我的吗?”

随军撤退的路上,一头机关兽出了故障,钟谣同那名士兵换了头机关兽,等钟谣修补好它,大军已走远,直至回营才有士兵上报钟谣失踪。

钟谣跃下机关兽,轻声问他:“若是不着急的话,可否容许我将它带回去?若是不行,只能销毁在这里了。”若是南越方面得到机关兽,参透其中玄机,便又闯下了大祸。他点了头,得到准许,钟谣拿出乾坤袋,将零件一块块拆卸下来,纳入乾坤袋中。

自始至终,他站在一旁静默地看着她,冷漠而又疏离。

钟谣将乾坤袋重新系回腰间,他抱她上马,触到她衣袖一片湿冷,低头一看,那衣袖早已被血浸透,他没有随身携带伤药的习惯,只得问道:“钟姑娘受了伤?”

“原是小伤,不碍事。”钟谣伸手接住一枚雪花,不消片刻,雪花融成一摊冰凉的水。

他紧了紧手臂揽着她,想着快些回营,忽闻她轻叹:“当初他离开的时候,也是个雪天。”他唯有沉默以对,钟谣按住伤口,幽幽道:“先生可愿听我讲一段故事?故事里的那人,是我的意中人。”

那人名唤夏言,出身以善于驯养灵兽闻名大齐的夏家。

3

三年多前,大齐国内臭名昭著的修行门派百羽门遭官兵清剿,钟谣奉师命前往百羽门总部救回夏家遗孤,夏言。

钟楚山极少过问江湖事,此次出手相助,有一番缘由在里头。

百羽门中的头领,名唤江清宴,原是钟楚山弟子,论辈分应是钟楚山主的师弟。多年前江清宴叛变钟楚山,投入百羽门中。后来江清宴为了抢夺兽灵,带走夏言,几乎屠尽夏家满门,夏家一老仆拼死逃出,向钟楚山求援,钟楚山再不可能置之不理。

更有甚者,江清宴为了逼问出兽灵下落,于夏言身上种下傀儡咒,将夏言炼制为听命于他的傀儡死士。

钟谣不禁感叹,自己那位挂名师叔江清宴,委实造孽得很。

钟谣在地底水牢找到了夏言,他被穿了琵琶骨,锁在石台上。她小心翼翼撩开他额间细碎的发,一张满是泥垢的脸赫然呈现,那对寒若星辰的眸子定定看着她。

“我是来救你的。”她挥剑斩断铁链,对这个瘦弱的少年如是说道。

她小心翼翼扶起他,原以为夏言已经昏死过去,他侧过头,用极其虚弱的声音说道:“如此,多谢阁下。”

钟谣趁乱将他带了出去,百羽门自顾不暇,竟也没有发现夏言被劫走。

夏言被关押的这些时日里,江清宴为了询问出兽灵下落,日日对他施加酷刑,是以他刚被钟谣带走时,浑身伤口惨不忍睹。钟谣花重金聘请来大夫诊治后,都说:“伤得太重,怕是没法救了。”

大夫们不敢给他溃烂发脓的伤口上药,钟谣便挽起衣袖亲自上阵,煎药熬汤,清洗伤口,她硬是把夏言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想,权当是报答夏言当初那个包子的恩情吧。

其实她与夏言有过一面之缘。钟谣年幼时随她娘逃难,途径南郡,她娘病死,钟谣流落街头。那段日子十分艰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某日她乞讨来一个烙饼,遭到众乞丐哄抢,她不仅烙饼被抢走,还挨了一顿打。七岁的钟谣躺在地上,血流到了眼睛里,天空看起来猩红猩红的。她哆嗦着站起来,心想不能倒下呀,娘亲还要她拜入钟楚山门下的。

身后那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怯怯地朝她伸出手,掌心里托着一个包子:“刚才他们太凶了,我不敢上前。喏,这个给你。”她犹豫着接过包子,一个小厮匆匆忙忙上前抱走他:“小公子,这些乞丐多脏,快擦一擦手。”他不理会,侧头对她露出一个稚气的笑。后来钟谣才知道,他是夏家的小公子,名唤夏言。

钟谣历经坎坷,拜入钟楚山门下,至此再未见过那位夏家小公子。

一晃岁月悠悠,再见已是多年后。

4

夏言昏睡了足足半个月才清醒过来,待他身体好转后,钟谣便带他进入山林,抄近路返回钟楚山。许是历经大劫,他沉默寡言,极少同钟谣说话。

夏言体内的傀儡咒十分邪祟,搅得他体内灵气紊乱,疼痛难耐的时候,他死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落下。

唯有那次,钟谣实在不忍,取了块帕子为他擦汗。

蓦地,他攥住钟谣的手,*气翻涌的眸中竟流露出一丝眷恋:“阿姐。”见钟谣不回应,他轻声问道,“连你也不要夏言了吗?”他大概是痛得糊涂了,将钟谣错认为长姐。

钟谣为他拭去脸上的汗与泥垢,一张俊逸出尘的容颜赫然呈现,她低笑:“傻小子,我可不是你的阿姐,我是钟楚山弟子,钟谣。”

她起身去溪边洗帕子,忽地听闻身后一声低喃:“钟谣。”她回眸望去,夏言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敛了衣袍,“原来你叫钟谣。”

山中草木葱郁,流水潺潺,她嘴角扬起弧度,对他露出一抹娇俏的笑。

夏言低下头,忽地想起地牢初见那时,她对他说的那句话:我是来救你的。

他以为他会死在百羽门,夏家的血仇自此无法得报,可那晚钟谣持剑走到他的身边,将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这一路奔波坎坷,她从未想过要放弃他。

不久,百羽门的术法师追了过来。起初他们只是用术法催动傀儡咒频繁发作,到了后来,有人奏起摄魂曲,夏言彻底失控,挣脱绳索提剑刺向钟谣。

钟谣临危不乱,划破手指用血画出一个符咒,用力符咒印压到夏言额间。“傻小子。”她低声说道,“若是得了机会,赶紧逃命吧,再往南五十里便是钟楚山了。”至于她自己,没了夏言这个拖油瓶,倒是可以召唤出机关兽,另寻他法脱身。

她的血触到他额头的刹那,夏言觉得心中戾气莫名被压制了下来,可他来不及收住剑势,手中的长剑猛地贯穿她的左肩。疼痛剧烈袭来,钟谣倒吸一口凉气,不禁想道:这小子真浑。他那一剑力道太大,钟谣似一只脱线的纸鸢,笔直坠入山崖。

其实也怪不得夏言,他的心智被摄魂曲操纵,根本认不出那便是钟谣。可清醒后的夏言,紧跟着她跳了下来。

钟谣醒来的时候,正被夏言揽在怀中,他脖子间挂着的那串骨珠,硌得她有些疼。夏言为先前之事道歉,钟谣笑了笑:“怨不得你,傀儡咒被摄魂曲触发,本就凶险,你还能在此紧要关头清醒过来,已是万幸。”

她看了看不断渗出血的左肩,轻声问夏言:“可以我包扎一下吗?”夏言将她的衣衫褪至肩头,不知怎的,他面颊上染着两抹异样的绯红,手一直颤抖,愣是撒不好金疮药,末了,钟谣叹气:“还是我来吧。”

被百羽门一搅局,他们返回钟楚山的日期,又往后推迟了。

夏言背着钟谣走出密林,他问她为什么要舍命相救,钟谣答道:“师父说过务必要将你带回钟楚山救治。”她想了想,又说,“其实还有一桩原因,我小的时候经过南郡,你给过我一个包子。那时候我娘刚病逝不久,她要我去钟楚山拜师学艺,我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一路走一路乞讨,得来的食物经常会被抢走。”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次他们不光抢了我的东西,还打了我一顿……我咬着牙站起来,身后有个小公子递了个包子给我,他甚至还不嫌我脏……”即使后来她衣食无忧,依旧会想起那年困苦艰辛时,夏家小公子在她绝望之时,曾出手相助。

夏言静默半晌,却说:“抱歉,那件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可他从未忘记夏家被灭门当日的惨烈,也未曾忘却,那日溪水边,她对他粲然一笑,仿佛万物因此失色。

5

七日后,他们到达钟楚山。

钟谣召唤出机关鸢,载着夏言飞往山顶,整座山仿若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孤寂而又冰冷,目之所及,空无一人。浓郁的血腥味,与草木的清香夹杂,猛地灌入口鼻。她跃下机关鸢,文士模样的白袍男子从竹屋里走出,将一个头颅踢到钟谣跟前:“小姑娘,你师父被我*了。”他摇了摇折扇,“这山主之位,十五年前就应该是我江清宴的。”

她蹲下身,想要拾起那满是血污的头颅,江清宴一掌袭来,夏言抱着她躲过。钟谣还是被掌风扫到,忽地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后来的事情,她便不太记得了,混沌中,依稀听到了兽啸声……

再醒来,是在一处山洞里,她身上盖着夏言的外衫。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她走了出去,见夏言赤裸着上身,泡在溪水里,身上道道伤口肿胀发白,那串骨珠竟然散发出暗红色的光。她跳下去捞起他,把他背回了山洞。

天色暗下来,她冻得瑟瑟发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又回到了钟楚山,师父和师兄在竹屋前研究改进机关兽的方法,她小跑过去,忽然间,师父的头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揽住她,钟谣惊醒,发现自己被夏言抱在怀中。

“你刚刚在哭。”他松开手,平静地说,“钟楚山主的尸身被我夺回来了,你那时昏迷不醒,我自作主张将钟楚山主火化了,骨灰盛放在你身旁的锦盒中。”

钟谣摸到了那个锦盒,她抱着盒子对他不住地说谢谢,一声比一声哽咽。夏言显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他复又抱住她。

“钟楚山主的仇,夏家的仇,都由我来报。”

其实在他笨拙地为她擦去眼泪的那时,她倚在他怀中,听到了他渐渐失拍的心跳。

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他极尽温柔地安抚她,慢慢地,她止住了哭声。

夜雨霖霖,风声萧萧。

6

钟谣带着夏言投奔她的师兄,宁王世子林修。

途中,百羽门追查到他们的下落,紧追不舍。他们也曾与百羽门的弟子正面交手过,但每次都极其幸运地逃脱了。后来钟谣找来易容的工具,想要凭借乔装打扮逃过百羽门耳目的追查。

“要装扮成什么模样?”她捧着人皮面具,有些发愁。

“夫妻。”夏言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补充道,“这样不容易引起怀疑。”

钟谣低下头,觉得脸上莫名烧得慌。

次日,她当真将自己乔装成中年女子,带着重病的丈夫回淮南探亲。她搀着夏言的手臂,觉得满街的目光都向他们身上投来。他倒十分释然,甚至到小摊前给她买了一盒水粉,哆嗦着递过钱,咳嗽数声才道:“这些年家中贫困,连一点胭脂水粉都没给贱内买过,当真是对不起她。”

他把水粉放到她手里,笑着问她喜欢吗,眼里的目光,暖过冬阳。

钟谣捧着那盒水粉回了客栈,有些别扭地说:“在小摊前为什么要买这劳什子,我们说好的只是假扮……”

“我方才装得不像吗?”他捞了把凳子过来,在她面前坐下,“嗯?”

她放下水粉,落荒而逃。

即将到达宁州地界的时候,他们遇到了百羽门的暗中盘查,那些弟子装扮成官兵模样查房。睡在地上的夏言遭到他们怀疑,他佝偻着起身,咳得十分厉害,解释说自己怕把病染给妻子,这才打地铺。

夏言将百羽门弟子糊弄了过去,却在转身关上房门之后,脱衣上床,按住钟谣握着匕首的手。

他摇了摇头,俯身吻在她的额头,声音有些沙哑:“乖。”

门外的百羽门弟子走远了,他这才起身向她致歉,说刚才的举止太过唐突。她拥着被子,那双眸子在月光下澄澈得跟一汪清泉一样,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天气太冷了,这床这么大,不如你就睡在这里吧。”

两人各自拥着床被子,半宿无眠。

他见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拿着被子要下床,却被钟谣拉住:“我只是……不困罢了,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这些年他走过不少地方,便同她讲游历四方时遇到的各种趣事。听着听着,她竟然睡着了,夏言拉过被子替她盖上,摇头道:“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姑娘。”

次日醒来,夏言依旧睡在地上,她问他怎么又下去了,他揉了揉眉心,故作无奈:“昨夜你一脚将我踹了下来。”

钟谣大窘,甚至没有发现他神情里的狡黠。

再后来,她主动拿着被子打地铺:“我夜里睡觉不安稳,不如就睡这里。”夏言唤她上床睡,她不肯去。他索性将她抱回床上,按着她的双肩说:“那天的事情,是我骗你的。”

他以为钟谣会动怒,没想到她却轻轻说:“大骗子,罚你睡这里,不准下去了。”

之后,他便觉得与钟谣同床共眠这种事,一点也不别扭了。

7

不久,他们到达宁州,林修出府相迎,见到打扮成中年妇人模样的钟谣,搀着夏言的手,目光不免冷了几分。钟谣不露痕迹松开手,笑了笑:“百羽门弟子追查得紧,一路乔装打扮才从钟楚山走到了宁州。”

林修设宴款待,席间问及钟谣日后的打算,她垂眸,目光落在一盘盘珍馐上。

“听说江清宴率百羽门诸人,迁到了蛮荒。再等几日我就启程前往蛮荒,我一定要替师父报仇。”她抬头看向林修,复又说道,“师兄,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求在军中任职的林修,为夏言找个小职位,暂且收留他一段时间。林修道:“军中暂且没有空职,等过几日我问问父亲,再告诉你吧。”

钟谣不免有些沮丧,她悄悄看了看夏言,不经意间,他亦向她看过来,目光落在她眸中,如月辉般清冷。

当夜,钟谣去夏言房中,她问他是否愿意留下来,他不说话。她从乾坤袋中取出零件,拼装出一个袖珍机关兽,放到他面前。拳头大小的机关兽摇头晃脑,模样憨厚,他俊逸的面庞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看向她的眸中隐隐也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送给你的。”她有些赧然,“如果我能从蛮荒活着回来的话,你愿意带我走吗?”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太过惬意,她想要跟他离开,跟他一同去那些她从未去过的地方……不知不觉,她喜欢上了夏言。

夏言良久不曾说话,垂眸似是在思量什么,她起身把袖珍机关兽放到他手里:“夜已深,我先回房了。”

蓦地,他攥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头上,声音似在喟叹:“怎么会不愿意呢……”她羞得不行,悄悄伸手抱住他的腰:“那你等我回来好吗?”

他抚了抚她的发,却说:“其实兽灵就在我身上,江清宴的傀儡咒对我作用不大,兽灵的力量可以将傀儡咒压制下去。只是在百羽门的时候,为了防止他们查出兽灵的下落,我伪造出被傀儡咒控制的假象。”

真正的兽灵,是他一直佩戴的那串骨珠。

“阿谣,钟楚山主对我有恩,他的仇,夏家的仇,都由我来报。”他将定身符咒点在她耳后,俯身吻在了钟谣的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你师兄喜欢你,他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男子。”

他父亲临终前把兽灵托付给他,嘱托他日后定要报仇。他背负着满门的血仇,在黑暗里踽踽独行,唯有她,似一束阳光,照进他冰冷黑暗的生命。此去一别,不知是否会有再相见之期,他如何敢耽误她的年岁。

他抱着昏昏欲睡的钟谣,将她送回房里。临走的那刻,她死死拉着他的衣角,声音低弱:“你允诺过我,等我回来后就带我走的。你怎么可以不守诺……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去对付江清宴。”

夏言用钟谣随身携带的匕首,割下那片衣角:“像你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双手沾满血腥。”

所以那些*戮,那些仇恨,都由他来承担,他觉得她就应该像初见时那样,持一柄剑,走遍江湖,快意恩仇……多年后微雨燕飞,落花重重,她依旧还是当初明媚的钟谣。

“我不会忘记你的。”这是夏言走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孤身前往蛮荒。

窗外下起了雪,他的身影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

三日后,钟谣身上的符咒散去,她央求林修放她去蛮荒,她要去找夏言。林修将她软禁在房中,她持剑打伤侍卫逃了出来,对前来阻挠她的林修说:“可是我爱他呀。”

林修沉默良久,在她转身要走之际,拉住她:“我陪你去。”以夏言一己之力,决然不可能在*了江清宴后还能活着逃出来,他陪她去,其实是想要她死心。

8

“我们到达的当日,蛮荒下了场暴雪,我们无法进去。随后我和师兄搜遍了整个蛮荒,始终没有找到他。再之后,大齐与南越关系恶劣,师兄不得不返回宁州,我便孤身一人踏上了寻他的旅途。”钟谣语气低了下来,“既然没有寻到他的尸骨,那他必定还活着。”

那人道:“也算是一场伤心事了,三年了,钟姑娘便没有遇到过其他良人?”钟谣默然,不是没有过,林修带着她离开蛮荒,再次问她,是否愿意留下来,做他的世子妃。

林修出身显赫,相貌端庄性情稳重,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婿,可他再好也代替不了夏言,那个少年在她心中,天下无双。

她婉言拒绝了林修,行走世间寻找夏言,三年后,南越入侵大齐,战事吃紧,林修请求她出手相助。

幽昌鸟振翅掠过他们二人头顶,钟谣道:“幽昌素来寓意不详,这几日,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那人低笑一声,青铜面具在月下,越发显得狰狞。

大军在蛮荒边界安顿歇息,路程甚远,钟谣疲倦极了,靠在他的怀中睡去,再醒来已是身处帐篷中。不远处似有士兵喧哗,她出去一看,原是一个乱葬岗被雪狼兽刨开了,零零碎碎的尸骨散落一地。

钟谣道:“挖个坟埋了吧。”刚想要走,却听闻一人说,“这人手里还握着个小玩意儿。”她忍不住回头,看到那已经腐烂成白骨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袖珍机关兽。那是当年,她送给夏言的。

她跌跌撞撞走上前,发了疯般去刨土,周围的士兵想要把她拉起来,却被那戴青铜面具的术法师拦住,他说:“都散了吧。”他那寒若深渊的双眸里,再无半点波澜起伏。

钟谣抱着那堆白骨起身,他出言劝慰:“钟姑娘,前尘往事俱已散,还请节哀。”她走到一个新挖好的坑边,轻轻把那堆白骨放进去,掬起一捧新土撒上。

“不是他。”钟谣紧紧攥着那个袖珍机关兽,关节泛白,“他曾被琵琶骨钉所伤,两侧锁骨上必定会有伤痕,这具尸骨上没有丝毫伤痕。”

他低下头,那深若寒潭的眸中,复杂的情绪翻涌。

钟谣起身,对他露出一个笑:“他必定还活着。”

一个月后,南越集结二十万兵马,再度南下。那术法师携带凶兽,自请跟随林修前往长平城。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送行时,钟谣问他,他哑声答道,“待大军凯旋,自会归来。”她看着他的身影,与逶迤的大军一起消失在视野里。

钟谣转身想,那些话,还是等他平安回来了再说。就算他的容貌改变,就算他一味疏离她,可她依旧认出来了,他是夏言。

日后,她不必再孤单一人,寻寻觅觅了吧?

9

夏言没能回去,长平城一战的惨烈程度超乎他想象,援军被另一支南越军队绊住,无法按时赶来增援,齐军在断粮断水的情况下死守长平城七日。

南越的士兵攻到城楼下,林修命副将率军死守,长平城若是丢了,大齐便失去了阻击南越的最后一道防线。那术法师求见林修,问他:“世子可有退敌之法?”

林修拔出剑,冷冷道:“死守长平,直至援军到来。”

他从怀里取出一串骨珠:“但求世子放属下出城。”林修惊愕地看向他,更确切地说,是看向他手里那串骨珠:“你是夏言?你没有死?”他低声笑了:“日后天下太平,你便告诉钟谣,就说我死了……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其实也是为了她呀,如果大齐亡国,从此她四海漂泊,无处为家……他怎么忍心见他的阿谣受这样的苦楚。

他是夏言,半年前从蛮荒逃出的夏言。

当初他的确凭借兽灵的力量*了江清宴,也因此受了重伤,被百羽门所擒,他们对他动刑,询问他兽灵的下落,甚至把他抛下蛊池,毁了他的容貌。

夏言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过了两年多,每每到了熬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钟谣,兴许她在找他,兴许她还在等他回去。

他怕自己会受不了折磨疯掉,于是拿尖石在自己手臂上刻字,刻的全是两个字:钟谣。他说过,他不会忘记她的,就算他忘记了所有人,也不能忘记她。

两年多后,兽灵的力量复苏,夏言屠尽百羽门满门,从百羽门的藏身之处逃出。

那时的他,自*戮中苏醒,全身上下充斥着戾气,容貌已毁,卑微到了尘埃里,不敢再去见她。他听说了钟谣要去大齐军营的消息,遂抢先一步投入齐军帐下。

纵使此生只是远远看着她,纵使不能与她相认,他也知足了。

只要有他在,那些刀剑便不会伤到她。

可他不敢告诉钟谣,他就是夏言,是曾经光风霁月的夏言。

那术法师带着他的凶兽出了城,南越军形成包围圈靠近他。他划破掌心,将手按在骨珠上,暗红色的光芒越来越盛,风暴骤起。待风沙平寂下来后,一头巨型梼杌站在包围圈内,它抬头长啸,刹那间天地风云变色。

林修站在城楼上看着这幕,良久,良久才道:“他血祭兽灵,将自己化为上古凶兽了。”

传言,长平城被困的第八日,上古凶兽梼杌现身,助齐军守住了长平。

可只有林修知道,梼杌是夏言所化,他毕生所求,不过是钟谣的安好。

10

这场仗打了足足半年,最后南越从大齐境内撤军。

林修回去那日,钟谣问他,那戴青铜面具的术法师去了何处。林修移开目光,道:“他战死在了长平,你若不信,可以去查的。”

钟谣怔在原地,缓缓地,她捂住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我找了他三年,好不容易找到他了。”林修上前扶住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谣儿,夏言已经没了,可你的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

她挣脱开,跑了出去,哭着说:“他不会死的,他一定还在那里等我,我要去找他。”林修命人拦住她,他忽地想起三年前,钟谣也是这样失控,她对他说:可我爱他呀。

那时她的眼里,她的心里,从来只有与她相识不过半载的夏言,即使他林修站在她身后,默默陪伴数十载,她也没有对他动过心。

林修命人呈上几颗已经破碎的骨珠,冷笑道:“夏言死在南越军火攻长平城的那日,早就烧成了灰,你去哪里找他?”

钟谣手中的剑铮然掉落,任由士兵制住她,喃喃道:“不会的,你骗我。”

大军拔营回王城,钟谣收拾好行囊,同林修道别:“我要去长平城把他带回来。”她跃上机关鸢,向着日落的地方而去。

她紧紧攥着手里那个锦囊,里面盛放的是当日林修归还给她的骨珠。

这半生颠沛流离,寻寻觅觅,她终究还是没能找到夏言,没能跟他一起离开。

十年后,钟谣重回宁州,到宁王府拜会林修。

那时的她已不再年轻,额间生出了细纹,鬓角有了几绺白发。途径兽苑,她远远瞧见铁笼中,有个衣衫褴褛的人同雪狼兽卧在一处,听见有人靠近,他发出兽一般的低吼。

随行的丫鬟连忙将她引开,解释道:“这是宁王十年前寻到的,说是自小和雪狼兽一道长大的狼人,性情凶悍,宁王图个新鲜,便将他拿来养了。”

他爬到铁笼前,抬头龇牙警告。他的身上全是污垢,面容被脏乱的发挡住,根本看不清模样。

钟谣想要上前看看,却被赶来的林修挡住:“我在师父的遗物中,找到了改进机关鸢的方法,你是否要去看看?”她点头,跟林修出了兽苑。

他在铁笼前低吼几声,模糊地喊出两个字:“重……要。”却没有人理会他。

如果她能够停下脚步,如果她愿意走回铁笼前,温柔地为他拭去他手臂上的泥垢,也许她就能发现,他的手臂上曾经反反复复刻过两个字:钟谣。

彼时斜阳草陌,她素色的衣袂拂过青石路,消失在他的眼前,她匆匆而去,未曾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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