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小孩。
在一众家境富有的同学里,她家境平平。
但她非常努力,勤奋,连写作文,都老老实实地去实地调查…
她有着自己的上进与虚荣,想当班长,就给老师精心挑选礼物,还写长长的信…
她还在班里专门设立了一个秘密信箱,让所有人都可以匿名写下心愿,她来负责实现…
还真有很多人实现愿望,有人第一次在班里过生日,班里第一次有了纪念相册,有了图书角…
甚至有一个意见,得到了校长的认可,把老师也给夸了…
从此,她一战成名。
最近,她更是获得一个作文大奖。
全校通报表扬,拉上横幅,市长专门颁奖,非常风光…
但不知怎么的,女孩的奖杯,不翼而飞…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以上这个片段,来自2022年柏林电影节上映的韩国电影《秘密之丘》,豆瓣7.9。
网友评论:无可挑剔!细腻,童真,别扭又真实,无论你是否代入,但都会感到共情,年度最佳之一。
这部影片塑造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小孩形象。
她学习很努力,努力到连同学的妈妈都表扬…
她很适合做班长,聪明如她,早已拿捏了当官的精髓,设立的秘密信箱,实现了很多人的愿望…
但其实,信箱里的纸条,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写的…
为了不给老师发现,她都是用左手写字…
万一真有同学投纸条,写的愿望很难实现,她就偷偷把纸条藏进裤袋里,不让老师发现…
于是,她成为了那个无所不能的班长…
她越来越有小大人的模样,像是真正管理着这个班级…
没有家长没有豪车来接,都不要紧,现在的她,已经成为和老师一起放学回家的红人…
她最骄傲的时刻,是上课前喊一句:稍息,老师好!
她喜欢这种骄傲与虚荣,因为那是她凭借自己的力量,在一众有权有势的家长子女面前,长的威风,挣的尊严…
直到有一次。
家长座谈会。
所有家长都来了,就她的没来。
人群里发出窃窃私语:
班长的父母都不关注小孩,这个班长怎么会好呢?
竟然有家长不给老师送礼,太奇怪了…
她看着满教室的母慈子孝,委屈与嫉妒,同时发酵…
事后,一向好面子的父亲,破例送上一箱香蕉。
这是她第一次获得父母的支持,她带着骄傲,捧着香蕉走进教室…
但没想到,有同学略带尴尬地说:我不喜欢吃香蕉,可以只拿一个吗?
有同学拿是拿了两个,但拿完小声对朋友说:谁还送香蕉啊,这么便宜的水果…
还有人什么都没说,但一脸嫌弃…
一天过去,她在课室的各个角落,看到香蕉。
地上,抽屉里,黑板旁…
逐渐发烂,发臭…
她从未看过这样的浪费,触目惊心…
直到她看到一整串明明完好无损,却被丢在垃圾桶的香蕉…
她放声大哭…
一向争强好胜的她,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
当最不经掩饰的恶,在此刻,击穿最柔软的心…
当生活在这一刻,不顾死活地拔苗助长…
老师的安慰,显得可笑:其实爸妈来不来一点都不重要,学校的生活是要我们开创的…
这番话,它再也骗不过眼前这个小女孩了…
当财富的差异,过早在孩子面前暴露出来…
教育算个屁?
眼前这个戴着名表,让学生直报家长职业而不认为有什么问题的老师,注定不会懂得…
一串香蕉,怎么就轻而易举击碎了,一个贫苦孩子的逆袭梦…
关于教育,一直有一个说法:赢在起跑线。
但这是一个太过于美好的误会:以为所有人都在同一起跑线。
但事实是,这个世上,有千千万万的起跑线,有的人的起跑线,可能是大多数人拼尽全力,一辈子都够不着,跑不到的终点线…
甚至连起跑线的位置,规则,都是对方定的,大多数人,只有被制定的命运…
谈何输赢。
一个小小的孩子,无声无息,完成了第一层祛魅。
但这只是第一层。
更深一层,是对教育本身的祛魅。
一天,班里来了两位转学生。
拿奖拿到手软,特别是作文奖。
而且写作文神速,一小时就写完了。
她不解,写一篇文章,不是要老老实实实地调查吗?怎么能写这么快…
没想到,对方不经意地说:只要写得惨一些,说一些可怜的事情,感动老师,就能获奖。
她们还嬉笑说:我们转过很多间学校,每间学校都这样,不会出错的。
她愕然。
原来只需要卖惨,就能赢得同情,就能获奖,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
那些深夜苦苦查的资料翻的书,那些下课后着急忙慌心惊胆战走的小路采访的人,显得那么笨拙,可笑…
这是一个好学生的崩塌。
在财富和阶级面前,她唯一可以信奉的向上爬的救命绳索,竟然不过是一个被别人随意利用,玩弄的游戏。
当那些白纸黑字,什么高大上的机构组织赋予的规则,被两个小孩解构,调笑…
原来一切都是套路。
讶异之余,她仿佛拿到了什么法宝。
她也想卖惨。她动起了写自己家庭的心。
她写爸爸,好吃懒做,整日躺在沙发上,无所作为,不负责任。
她写妈妈,整天穿着脏兮兮的鞋,又贪财又吝啬,还无情无义。
这够美强惨了吧?
但写着写着,一个另类母亲,在眼前出现。
她像个男人,总穿着雨靴和脏兮兮的衣服,指甲因为腌海鲜而泛黄…
难道,她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吗?
她爱财如命,老师问家训是什么,她大言不惭:
我们没什么高大上的,就是八个字,一毛不拔,分毫不取!
她爱财到连最好的朋友来借钱,都不愿意帮忙…
还粗鲁地拿起对方的手,说了句:喂,我这辈子都没有留过你这样的美甲…
分明,那个朋友比她有钱得多…
她爱财到会直接对父亲说:我们断绝关系吧。
但其实,是外公和舅舅来逼要房子…
她很粗心,粗心到连女儿磕破头都没注意到…
但其实她连自己受伤都顾不上了,每天都太累了,脚不着地…
她一点也不关心孩子的学习,甚至关于孩子成绩好的虚荣心都没有…
因为对她们来说,读书还不如早早读完来店里帮忙挣钱…
她想捐款,但妈妈说,都是骗人的!
她想环保,想垃圾分类,却发现家里连一个多余的垃圾袋都没有,她崩溃地吼:你为什么活得这么随便?!
母亲却一脸茫然,不知为什么要多一个垃圾袋,这环保,怎么还浪费?
她想文明,但妈妈止不住地粗口连篇,骂爸爸,骂外公,骂舅舅…
她长出了文明,善良,同情心…
这些品质,如此美好,如此正确,课本也说好,老师也说对…
但对不起,长不出来。
生活就是如此不讲道理,不由分说,摧毁到让人麻木,把这一切锦上添花的品质抛之脑后,无暇顾及,让人再没有余力,只想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
课本里没有写的是,这些美好的品质,从来昂贵。
它的昂贵,不在于人心的选择,还在于贫富的差异…
全片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她还真获奖了。
全校通报表扬,挂起横幅,市长亲自颁奖,全文登报…
她吓坏了。
她多想要这个奖,她多想要挣回上次丢的人,多想要把又大又闪的奖杯搬回家,再也不让爸妈说学习不重要,再也不让同学笑家里穷…
但是,要全文刊登。
这意味着,所有家人都会看到她写的真心话。
她讨厌家人,讨厌他们的贫穷,讨厌他们的冷漠,讨厌他们的俗不可耐…
早慧让她超越阶级,分得了来自上层的一杯小小的羹,赢得了属于自己的奖赏…
但为何夜不能寐,为何辗转反侧,为何比任何时候都难受…
但更耐人寻味的,是老师的态度。
她申请取消领奖。
老师却大讲道理:这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还是整间学校的事情。
她不解:这是我一个人写的,和学校有什么关系?
老师嗫嚅地说:那最开始是谁让你写的?你的拼写又是谁帮你改的?
获奖不仅仅是学生的进步,更是老师的勋章,伤害一下学生的情感又如何?
对老师来说,学生级级过,荣誉永留存,这点伤害,算得了什么?
我一直认为,教育是一个很特殊的行业。
它的特殊就在于,它看起来简单。
传授的知识,对成年人来说并不复杂,工作的对象,也是最弱小的群体——孩子,事情也是无数小到不能再小的琐事,什么谁又抢了谁的铅笔,谁又不和谁玩了…
这一切,如果想要应付,是可以应付得过去的。
毕竟,教育在此刻埋下的种子,也许在十年,二十年后,才显现出来…
但这正是它难的地方。
它是个良心活,面对最弱小最无法反抗的群体,每一个最细小最微妙最幽暗的地方,都太考验一个人的良心与觉察…
有一个片段,让人酸涩。
老师动之以情。
她说:我写了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事情。
老师却说:那一定很特别是不是?只要是你自己写的,一定可以感动读者…
她说:我写了家人不好的事情。
老师却说:但这篇文章打动了评审老师,那一定是一篇好文章,如果我是你我会接受这个奖,你的父母一定也会开心的…
此刻,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明白,眼前这个长她20岁多岁的人,前半生一定过得比她幸福。
以至于听不出这两句话的分量,听不见弦外之音的心酸与曲折…
一个人的成熟,从来不是年龄,而是经历…
眼前的老师,原来才是那个幸福的小孩。
而她早已磕磕碰碰,鼻青脸肿。
磕坏的那部分,注定长不出甜美,只有终生酸涩。
原来很多人在童年已经死去,寂静的校园里,尸横遍野。
无人知晓,这些小到不能再小,成年人看起来幼稚的事情,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童年在伤痛面前,是如此漫长,漫长到以为永远也过不去了,以为这就是我应得的一辈子…
校园的高墙里,藏着无数的秘密。
那是一个一个小山丘,里面掩埋着的,是无数人早夭的童真与单纯…
埋葬的铲子上,印着无数人的指纹。
也许是粗糙的老师,无力重视的父母,无辜恶意的同学,和那个早已失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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