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刻绣像金瓶梅》 笑笑生著
“不当家化化的”,这个词语 在《金瓶梅词话》中多次出现,有人说这是佛家之语,是罪过、造孽之意。这种说法和解释,目前还真的说不清楚,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查。
巧的是,在这个词语的前面,常带有“阿弥陀佛”的字样呢!莫不是由这句话的前句之意象作出的推测?如果按这个来由推认是佛家之语,也未免太过于草率了!
对于方言字词语的解释和查证,必须要字字落到实处,毫不含糊。如果某一个词语,在你本地区有,又比较熟悉,并且在语言交流中能纯熟地应用,有真切地语言感受,就能说得清楚这个词语是怎么回事,就可以十分地确定这个词语的语义了。如果含混不清,又没有确凿的书证,就不能轻易地下结论。
而有些人,又太过于强调必须要有书证。其实,书证没有实证可靠。实证可以深入到语言使用的具体环境中,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灵活地运用和考察这个词语,可靠性还是很高的。而太过于强调书证,不重视实证,就有郑人置履之嫌了。
诚然,既有书证又有实证最好。可方言是那么地复杂,恐怕查阅当地的地方志、方言志、文学作品等所有的文字记载,也难以达成理想的效果。如果依靠书证来证实《金瓶梅》中的方言字词语,几乎是天方夜谭。
现在我们来看看“不当家化化的”这个词语,是怎么个情况。
《金瓶梅词话》
第二十八回
(潘金莲)令春梅道:“你取那支鞋来与他瞧!你认的这这鞋是谁的?”西门庆道:“我不知道是谁的鞋。”妇人道:“你看他还打张鸡儿哩!瞒着我,黄猫黑尾,你*好茧!一行!死了来旺儿媳妇子的一支臭蹄,宝上明珠也一般。收藏在山子底下,藏春坞雪洞儿里,拜匣子内,搅着些字纸和香儿一处。放着甚么罕稀物件!也不当家化化的。怪不得那贼淫妇,死了堕阿鼻地狱!”
第五十一回。
只见西门庆掀簾子进来,慌得吴大妗子和薛姑子、王姑子往李娇儿屋里走不迭。早被西门庆看见,问月娘:“那个是薛姑子贼胖秃淫妇。来我在里做甚么?”月娘道::“你好恁枉口拔舌,不当家化化的,骂他怎的,他惹着你来!”
第八十八回。
这小玉故做娇态,高声叫道:“那变驴的和尚,还不过来?俺奶奶布施与你这许多东西!还不磕头?”月娘骂道:“怪堕业的小臭肉儿!一个僧家,是佛家弟子,你有要没紧恁谤他怎的。不当家化化的,你这小淫妇儿!到明日不知堕多少罪业。”
在上面这三个例子中:
例一,潘金莲说西门庆藏了一只死了的来旺媳妇子惠莲的鞋。说“不当家化化的”,意思是说一只破鞋,也不是一件什么样的稀罕东西。
例二,说西门庆猛然进屋,在月屋里的娘们猝不及防,都堵在屋里。西门庆突然看见,其中有前几天在衙门里被他责罚过的薛姑子。等他们都出去,到李娇儿的屋里后,西门庆对月娘说:“那个是薛姑子贼胖秃淫妇,来这里做甚么?”薛姑子是月娘请来的,她并不知道西门庆为什么骂她,所以,说:“不当家化化的,骂他怎的?”意思是平白无故的,不把人家当回事,鄙视骂人家干什么。
例三,小玉骂秃驴和尚,以财为得,老想着多捞东西。月娘就骂小玉,说:“你有要没紧恁谤他怎的,不当家化化的”,意这么鄙视,无缘无故地骂人家做什么,就这么不把人家当回子事的。
我们看到“不当家化化的”,意思就是:不把人家当做一回事的,或者不当作是什么好的东西,不是当作什么重要的一件事情等等。
其实,这个词语还是不难理解的。在鲁南关于这个方言词语的释义,还是说得比较清晰的。
“化化”,正字应该是“花花”,有的写成“化化”、“化拉”,都是借音字。
“花花”,本义是新鲜的这样那样的。就是平常说的多花样的。引申的意思很多,如:说人家会弄事,就说:“看他弄什么花花。”;说人家心眼多,就说:“花花肠子多”;说某人乱搞女人,就说:“那人太花花”;形容社会繁华纷乱或专指红灯区,就说:“花花世界”等等。
“花花”多用于负面,用于正面的很少,如果用于正面的时候,往往在前面冠个字或词就行了。比如“家花花”。
“家花花”,实际上是一个比较固定的词语,意思是,家里有这样那样的当值上眼的东西。能够摆上大堂,台面,收在家里的,当然是觉得是有用的值得收用的东西了。于是,也就把“家花花的”,表述为像样的、看上眼的、当值的东西的代名词了。把当作好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可说成“当家花花的”了。如:你有什么“家花花的”,啥也舍不得扔。你收拾的什么好东西,“当家花花的”了
至此,“不当家花花的”就好理解了,就是,不是当件子象样子的东西的意思。引申为:不当作件好东西的、不把人家当回事的、不重视看不起人家 ,甚至鄙视的、不当作件重要事情的等等。
“不当家花花的”,在语言环境里,如果面对的是佛家弟子,不把人家当回事,就显得对佛的不尊,当然可说是造孽、罪过。但这个对佛的不敬并不是本词语的本意。这是面对佛家人,把人“不当家花花的”,才说是罪过、造孽的,而用于其它的方面,就不会联想到有造孽、罪过的意思了。
理解了《金瓶梅词话》中和我们现在说的“不当家花花的”这个词语的意思。再看到其它文学作品中有这个词语时,就很好理解了。
在《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里,也有三处用到这个词语。
第二十五回,马道婆为贾宝玉免灾,要在普萨前点大海灯。贾母问要舍多少油马道婆道:
老祖宗,如今,为宝玉若舍多了,倒不好。还怕哥儿禁不起,倒折了福。也不当家化化的,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
第二十八回,贾宝玉说有神奇药方,定要古墓里的“珍珠宝石”为君药。王夫人道:
阿弥陀佛!不当家化化的。就是坟里有这个,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盜骨,作了药也不灵。
第八十回,宝玉向王一贴讨“疗护”药方,跟宝玉一同去的茗烟怕道观中有膏药气。王一贴笑道:
没当家花花的。膏药从不拿进这屋里来的,。知道哥儿今日必来 ,头三五天就拿了香熏了又熏的。
这三例中。
例一,马道婆对贾母说,舍多了油也不好,不要认为舍多了油就好。“也不当家化化的”,也就是不要把他当回事的。多则七斤,少则五斤就行了。
例二,王夫人说:“阿弥陀佛,不当家化化的。”说的是不要把坟墓里的“珍珠宝石”当君药这个事,当一回子事。人都死了几百年了,就是有也不灵验了。
例三,王一贴说“没当家花花的”,没啥要紧,没什么事的。膏药从不往屋里拿,头三五天就把屋里熏过了,不会有药味的。
这三例意思都是:不要当回事的或没啥要紧的。第三例“不当家化化的”写成“没当家花花的”,意思是一样的。
我们看到,不管是《金瓶梅词话》,还是《红楼梦》,在使用“不当家花花的”这个词语时,意思和用语环境基本都是一致的。
而现在,有很多“金”方言字、词典,大都是遵循《瓶外卮言》中的解释。把“不当家花花的”解释成:“罪过”或“造孽”的意思。这反倒本是很好理解的词语,却搞得古奧别扭读不通顺了。
在《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第八十回,也就是上面举的《红楼梦》的第三个例子的书页下面有一注释,对词语“没当家花花的”,是这样解释的:
这是“不敢”、“罪过”的意思。“花花”是词尾,无义,“家”读亲声。“没当家”亦作不“不当价”。明代刘侗、于奕飞《帝京景物略•春场》:“不当价”,如吴语云“罪过”。
台湾学者魏子云,在《金瓶梅词话注释》(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中的第二二七页。是这样解释的:
“不当家化化的”意为儿戏,不当一回事去办,慢造孽之意。瓶外卮言说:“帝京景物略作不当价,如吴语云罪过也。”《红楼梦》二十:王夫人听了道:“阿弥陀佛,不当家化拉的。”注曰:北人俗语,为轻慢造孽。《儿女英雄传》亦同。
李申《金瓶梅方言俗语汇释》(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2年)95页。也基本继承了上书的解释:
甚么罕希物件,也~,怪不的那贼淫妇死了堕阿鼻地狱!(二十八)
你好恁枉口拔舌,~,骂他怎的,他惹着你来?(五十一)
春梅道:“~,磕甚么头。”(九十五)
不当家化化的,北方方言,意为罪过,造孽,不该。“家”即“价”,助词;“化化”,语尾,均无实义。《红楼梦》二十八:“阿弥陀佛,不当家化拉的,就是坟里有,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倒骨的,作了药也不灵。”《儿女英雄传》七:“阿弥陀佛!说也不当家化拉的!这位大嫂一拉就把我拉在他的地窨子里。”“不当家化拉的”即“不当家化化花花的”。
白维国《金瓶梅词典》(北京:线装书局,2005年)第30页。他没有单独解释“不当家花花的”,而是由“不当家”而引出的:
【不当家】budangjia承受不起;不敢当。家,助词。后面还可加“化化的”等,表示惊讶、不满等语气。【例】我的佛爷,~老身吃的可勾了。(39•17)你好恁枉口拔舌,~化化的,骂他怎的!(51•4)
从上面几位解释的“不当家花花的”这个词语来看。
一是解释者不清楚这个词语的正词、正字是什么。不知道“家花花”这个词语;把“不当家”看成了“不当价”。
二是受“阿弥陀佛”或佛家语影响,作出佛语的造孽、罪过之憶测。虽然把不重视或鄙视佛家弟子,说成是罪过、造孽。而这可不是“不当家花花的”本义呀!
三注释者对本词语多是引用《瓶外卮言》的吴语云,把“不当价”,认为是“不当家”,拆开了“家花花”这个词。所以就造成了,越解释越乱,含混不清晰的解释了。
看看大家对“不当家花花”这个词语的解释还有什么高见,欢迎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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