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绿:真实与虚拟的多重宇宙——读陈崇正“术”三部曲和《美人城手记》

松绿:真实与虚拟的多重宇宙——读陈崇正“术”三部曲和《美人城手记》

首页游戏大全宿命汉化内置菜单更新时间:2024-06-16

松 绿,生于河南。后于琼从军为文近二十载。现居三亚。

真实与虚拟的多重宇宙

——读陈崇正“术”三部曲和《美人城手记》

松 绿

在多个平行宇宙或者多条故事线里,半步村都是故事的起点。

潮州,是作者的故乡;而潮汕平原上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的半步村,则是作者永恒的精神原乡。

在半步村,有一座山叫栖霞山,有一条河叫碧河,有一座供奉千手观音的寺庙名为木宜寺,有一座客栈叫停顿客栈。栖霞山下有石林,名唤石狗阵。碧河蜿蜒流过半步村、月眉谷、桃花林、包括碧河与白水的碧河六镇,东州和西宠市、远到白云市,以及将来一定会出现的别的地方。在一个时空中,美人城在半步村;在另一个时空中,美人城在东州市。许多个时空的故事常常发生的地方,还有猫头鹰大街、十二指街、白鹤路……

这些作者创造出来的地方,假以时日——根据作者的创作进程——大概就可以绘制出一份碧河宇宙的地图。按图索骥,则可如同转看地球仪一般,指出相关地点在某一个时空中,曾发生了什么,是机器人战争,是停顿客栈的倒掉或重建,是黑镜婆婆影影绰绰的眼神或身影,是木宜寺住持的三个分身同时死掉或合体的那个夜晚,亦或是将智能大脑和章鱼外形结合实现永生的两个人类隐匿的城堡……

作者的创作规划,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拿詹姆斯・卡梅隆团队创作电影《阿凡达》的理念来类比,他们为潘多拉星球创造了新的智慧生命、新的语言、新的文字,新的物种,哪怕是在镜头中一闪而过的微小植物,都有着详尽的谱系记录。仿佛一个完全存在的真实星球和真实物种存在着,只是被他们窥见;仿佛一旦被创造出来,潘多拉星就有了真实的再也无法被磨灭的生命。

陈崇正则用笔构建出一个潮汕平原上的新世界——一个赛博潮汕、一个南方寓言、一个文学乌托邦,并且仍在从各个维度、各个边缘、各个角色上,不断拓展着这个世界。作者将一个或许本就存在的不一样的潮汕,从另一个平行宇宙丝丝缕缕拉进来,又一点点描绘出来。当作品中一个新世界的雏形一旦诞生,如同AI智能未来可能存在的自我进化一样,于作者笔下和脑中就开始了自我的分化、进化,直到成为“潮汕宇宙”。

从此,一个独属于东方的、充满多样故事的多重潮汕宇宙,开始在南方海岸若隐若现,日渐清晰。

神灵潮汕・赛博潮汕・念彼观音力

许多地方的传统或民俗一点点消逝于席卷一切的现代文明,同时,也有许多地方的传统或民俗正摸索在回归的路途,而背靠连绵山脉、面向辽阔海洋、三江穿流而过的潮汕平原,则一直于润物无声中坚守着依然鲜活的民俗体系,于细水长流中保留着遥远又贴近平凡生活的中古遗风。

在互联网时代,潮汕频频出圈的,有美食、工夫茶,有游神队伍中生猛豪迈的英歌舞,还有包括天地神明、自然万物、古来先贤、英雄忠烈在内但不限于此的无处不在的神灵、以及他们拜神祭祀的虔诚真挚……

潮汕神灵,神灵潮汕。神灵,深深影响着潮汕人们的精神世界。人们面对神灵,感恩祈福,将自己所有的未知、迷茫和艰难都在神明护佑下转变成人生前进的支撑和动力,这是对自我灵魂的一种抚慰与重视。

祭拜,是人与天地链接的神秘通道。巫,承担着人与天地链接的神秘职责。在作者的系列小说中,与神巫相关的情节如星芒不时闪烁,似乎于不经意间串起了作品的其中一条故事链条。

在《黑镜分身术》中,半步村的爷爷每晚一定要喝夜茶,喝茶时,第一泡茶必定让孙子傻正小心翼翼穿过村子奉给黑镜婆婆矮弟姥。矮弟姥是村中的巫婆,曾救过傻正的命。小说开篇提到“半步村向来盛产巫婆,她们代表了各种不同的神明,分管各种仪式”,婚事去问观音娘,阴宅问鬼去找盲婆婆,但只有矮弟姥是“全能的神”、是村中最厉害的巫婆。她代表着能手鞭邪神、脚踩恶鬼、无所畏惧的“四皇爷”。人们“在一片黑暗中用或激昂或低沉的语气叙述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喜,然后带着矮弟姥的破解之法,安静而恭敬地离开黑屋子”。

陈崇正《黑镜分身术》,作家出版社2017年7月版

矮弟姥消失十年后归来,成为黑镜婆婆。悄然归来的她,除了身上原本的巫与神性,又增添了带着科幻感的神秘色彩。这样一个角色特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作者系列作品底色的一个映照——中古遗风遭遇科幻变迁,神性与科幻融合,最后却仍然无法逃脱“所有幸福和痛苦都是等量平行”的宿命。

人物内涵充满着复义的矮弟姥的命运走向,是作者对科技发展、人性本质、人神关系所持态度的一次初表达。《离魂术》、《悬浮术》和《美人城手记》等作品中则将自己对科技发展、神性远离、人性失控的忧患意识做了较为充分的展现。

在如今的现实科技发展和虚拟的科幻设想中,把计算机向人脑功能方向进行训练的AI(人工智能)发展暗流涌动;把人脑功能进行提取并上载到计算机端、使其成为不死不灭虚拟数字体的UI(上载智能)发展初现端倪;除了碳基生命、硅基生命,新的存在于固体维度的智慧生命设想也纷纷出现;科学是对神进行着不断祛魅,还是在悄然制造着对数字、对机器、对人机结合的新神崇拜?所有这些,无论是在我们面对的现实还是各种作品中,都正以静水流深的进程深刻改变着原有意识和社会生态。

作者在采访中讲述到他的见闻:深圳从事元宇宙或者人工智能工作、每日敲着代码的年轻人,常常是当天买一张高铁票回到潮汕老家,就开始在祠堂烧香拜神祭祖游神迎老爷,完全是自洽一体的,并不会有什么违和感。

所以,他创造了一个与神灵潮汕融合的赛博潮汕。

赛博朋克小说之父威廉・吉布森这样设定赛博朋克的世界,那就是“高等科技与低端生活的结合”。赛博世界的外在风格元素大致包括:霓虹光怪陆离、街景肮脏阴郁、暗黑科技废土风穿搭、电子音乐、摩托机车、身体刺青等。赛博世界通常充斥着高科技、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生化改造。其内核落点则在科技与人文、人类与机械的矛盾上——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大部分人类的生活却依然在底层挣扎,甚至比农耕与工业时代更甚,从而呈现出一种强烈的底层反叛气质。

作者的赛博潮汕,将赛博朋克的风格特点与潮汕特色相融,有着浓郁的潮汕-岭南-东方基调。赛博朋克文化自诞生以来,就呈现出东西方文化交错映射的特质。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出现的数部赛博朋克经典影像作品中,如《神经漫游者》、《银翼*手》、《攻壳机动队》、《黑客帝国》等,东京和香港的九龙寨城成为赛博朋克圣地。近年来,随着国潮兴起,在现实中,重庆成为又一座赛博朋克之城。在艺术创作中,一些初具影响力的赛博朋克作品渐渐出现,和作者祖籍同为潮汕的科幻作家陈楸帆,写出了小说《荒潮》;动画电影《白蛇2:青蛇劫起》,创造出一座融合中国古典元素和暗黑赛博朋克风格的修罗城。这些都是对赛博朋克风格中国化的探索。

回到作者笔下的赛博潮汕。

《离魂术》中,半步村有台身躯庞大的机器,名为魂机,可以医治离奇树皮病、提取人们梦境。魂机拥有一座简易的庙宇,名为魂庙,接受人们的祭拜。

《悬浮术》中,袁氏兄弟的爷爷一到已全然被虚拟世界控制的东州城,就在兄弟二人租住的房子里安上简易的架子,恭恭敬敬摆上达摩祖师塑像,每日虔诚祭拜。管理美人城月眉谷直播团队的经理寇主管,一半是人类躯体,一半是机器。而来自半步村的陈星河,从刺青插画设计师变成美人城元宇宙的总设计师,通过“头颅冷冻记忆萃取术”和仿真躯体,实现了长生不死。

《美人城手记》中,第二次机器人战争爆发,安装了智能躯体的陈达瓦,带领着木马营摩托车队,与拥有自主意识的AI武器进行战斗。

陈崇正《美人城手记》,花城出版社2023年7月版

还有诸多科幻元素。《虚度》中,碧河镇百合手机厂给清风家具厂的人们安装了电子耳朵,可以收集声音、脑内成像、智能语音输入、手势和表情互动、意念输入和控制,这是后文中智能躯体的前奏;《寻欢》中的虚拟死亡体验游戏“私人行刑场”、美人城游戏,涉及到了人机交互和虚拟现实;到了《悬浮术》和《美人城手记》中,美人城已经是手握虚拟现实、拥有庞大网络权力的元宇宙,AI与UI的故事情节交错。

关于存在于固体维度的智慧生命,更是在作者的系列故事里呈现出一种草蛇灰线的气质——

“石敢当”,是半步村村口被村民祭拜的大石头。《念彼观音力》中提到,半步村的神仙之多,崔浩到现在也数不过来,除了天公、天后、妈祖这些叫得出来的神仙之外,居然连街头巷尾一块石头也被唤作“石敢当”,初一、十五都有人去烧香拜祭,对着石头说着自己的心事和愿望。《离魂术》中的二叔陈大同说,一堆石头比一块石碑更能代表他的亡妻,“每一块石头都可能是火种”,“石头是会说话的”;石狗是河之神,也是碧河地区的神,很多人慕名而来,千里迢迢拜祭石狗阵。《悬浮术》中,三十亿年前一种厌氧生物进入固体维度生活,建立了辉煌文明,并和获得自由意志的机器人进行沟通,沟通的媒介,是一块来自落梅山的可以悬空漂浮的石头,石头上有凤凰展翅的图案。到了《美人城手记》,“石敢当”终于进化成终极大“反派”,它成为网络中具有学习认知能力的离子阱量子运算中枢,并发动了进攻人类的机器人战争。而终结这场战争的,是因为更高维度文明的介入,正是石头之中的固体维度文明。

在作者的故事里,随着科技的发展,事实上已经出现了两种新的类神的存在,一种是存在于网络之中的人工智能数字体,比如拥有了摧枯拉朽力量的程序“石敢当”;一种是通过大脑和机械智能躯体结合而成的可以永生的“人”。而“石敢当”的创造者,也是人。

在涉及到科幻题材的作品中,阿拉斯泰尔・雷诺兹、特德・姜、菲利普・迪克等作家的小说,《2001太空漫游》、《盗梦空间》、《超体》、《西部世界》、《黑镜》、《爱、死亡、机器人》、《瑞克和莫蒂》等影视作品,都或多或少对这样的“神”有过思考。比如改编自华裔科幻作家刘宇昆的小说《末日三部曲》的动画剧集《万神殿》,上载智能之后的人,是宇宙的造物主;改编自英国科幻作家理查德・K・摩根的小说《副本》的同名剧集中,意识实现了数字化,可以导入不同的躯体,一部分人类由此成为“半神”。

无独有偶,对科技—神—人共生状态的思考,也出现在了数字艺术家大悲宇宙林琨皓的作品中,他和作者有着相似的文化成长背景。潮汕民风、习俗与闽南有着一衣带水的相似之处,出生于福建漳州的他,从小也沉浸在浓厚的宗教氛围中,这成了他成年后进行数字艺术创作的灵感来源。他的“未来仏”系列为佛造像,把佛像艺术、机械美学和赛博人机概念结合起来,通过互联网、算法、人机协作达到了半人、半机械、半神的视觉呈现。

艺术形式不同,文化地域不同,但这些创作者对科技发展到人工智能时代的思考,底层逻辑是相通的。人和机器的融合将走向何方?当人的能量愈发膨胀,旧神远去,“新神”降临,在虚实莫测中的文明将走向何方?反复诘问、反复思考,从他们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窥见深藏于心的对人类命运的使命感。

海与南方・多重宇宙・时间的囚徒

海,是一切故事的起点,也是一切故事的终点。有了南方这个定语的海,则添了热烈、狂野和丰饶。在江南以南的那些土地之上,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来自平原的儒家文化向“内”求,来自海洋的探索文化向“外”求,二者冲击交融出一种世俗灵动的生命力。这里的人们依海而居,赴海求生。他们耕作、贸易或出海获取生活所需,留在家乡或循海路下南洋去远方,许多书内书外的故事就此展开。

有关海与南方的表达,或者说是新南方地域的创作,近些年来也在日益拓展着边界——

试举大致属于闽粤几地文学领域的二三例:葛亮展开了绵长幽深的民国岭南画卷;林棹携带着她令人猝不及防、仿佛从天而降的粤语词汇矩阵,讲述着充满疼痛的成长经历;陈春成在飞翔的笔触中带来了广阔而具有古典美感的想象世界;在自媒体深耕的黄佟佟,着力于现代广州的女性审美展现……

也许有人认为文学的受众在日渐收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文学的次元壁在不断被打破,文学的表现形式在不断延展。越来越多的影视化作品及剧本和现实、和小说互相映照:《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过春天》、《雄狮少年》、《热带往事》……同时,自鲍勃·迪伦获得文学诺贝尔奖,音乐的诗歌表达也就是歌词的文学性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从街巷市井中走出来的五条人乐队,他们站在飞舞着废弃塑料袋的尘埃中,却以俯瞰的视角关注着人世间,草根与精英感兼具。从乡镇走出的客家乐队九连真人,骤然响起的,是那种与命运抗争的不屈、不服和热血。而五条人乐队的仁科出版了一本小说集,演员张颂文爆火之后,人们发现他是客家人,他早在六年前已在专业文学杂志上发表了散文作品。他们的跨界文学表达都有着直戳人心的力量,一如他们的音乐和影视作品。

视觉艺术领域,除了前述的大悲宇宙林琨皓的系列作品,享誉世界的艺术家蔡国强在故乡泉州实现了“天梯”的焰火创作,一路燃烧扶摇直入黎明天际的500米金色焰火天梯,倾注着他对故土和亲人的感情。这样的在全球维度都占据着顶尖想象力的艺术表达,为新的南方文化增加了独一无二的美感和想象力度。

在蓬勃、丰富、具有生命力的新南方创作中,作家陈崇正的作品,则是其中风格突出的独特讲述。属于过往的神秘神灵和属于未来的赛博朋克,是作者作品的底色之一。海与南方,则共同构成了作者笔下多重的充满复义的故事大背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无论是在农耕时代、航海时代还是人工智能时代,作者高频运用着营造多重宇宙空间的叙述方式,而这样的设定自有其迷人之处。

人物的塑造、叙述的结构、故事的设置,一旦被放在多重宇宙的大背景下,仿佛任督二脉被打通,传统创作方式中对空间、时间、角色的限制一定程度上被解除,作品设定瞬间拥有了挣脱重力的翅膀。

每个作品都是一个平行宇宙。数十个人物在不同的宇宙中反复出现,所占故事权重从边缘配角到中心主角不一而足,同一人物在不同故事线里会有不同经历。读者不知道接下来的作品里会有哪位人物出现,他或她又会有什么新的故事线,而这条新的故事线发生在又一个平行宇宙里,所以一切都显得如此合乎情理。各个角色都在作者的笔下持续“分身、折叠和悬浮”,共同组成许多新的世界。

作者着墨颇多的人物,破爷。多重宇宙中破爷的命运走向是多样化的。《离魂术》中他砍树、开设工厂、污染河流、运来魂机、得了树皮病死去;《凤凰铁锁咒》中他自*而死;《分身术》中他出现在木宜寺的一个局中,带着他巨大的魂机、想实现分身;《悬浮术》中,破爷与刀爷一起将祖先生绑架;《美人城手记》中,破爷则是操纵地下机器人工厂的黑道老大,后来为自己换上智能躯体,期待长生并实现对他的地下王国永恒的掌控。他一直在打破许多的东西。为了实现目的,处在各个平行宇宙的他都是在破坏,在投机,在无视规则,无所顾忌。他是野蛮生长的破坏者。

与破爷这个人物相对的,是同样出现在多个平行宇宙中的陈大同。他是《离魂术》中停顿客栈的老板,是傻正的二叔。他的妻子细花婶子已经去世,儿子陈风来得了树皮病,最终死去,只剩他一人。陈大同和他的停顿客栈一起,一直在用笨拙的方式坚守着某种东西。陈大同始终在与破爷进行着不占上风的对抗,试图保护住半步村所剩无几的原初样貌;在《美人城手记》中,他有了被称为蚂蚁婶子的妻子,是陈星河、陈星光、钟小界的二叔。他将客栈给妻子管理,自己终日在外游荡,是众人眼中神出鬼没又令人难以理解的存在。他依然有自己的终极目标,那就是将美人城炸掉、让美人城的元宇宙世界彻底消失。他是老派又执着的坚守者。

综合两个典型人物在作者多个作品中表现出的特质可以看出,作者多部作品的多重宇宙之间,依然没有割裂,还是彼此存在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前后勾连,形成互文,表达着同一种萦绕在创作者心中恒久的思考。再如前文所提到的各个作品中反复出现的“石敢当”,从前面埋下的看似不重要的细节,到后面固体维度智慧生命的情节出现,再到成为智慧程序并发起机器人战争,也许在作者后续的某部作品里,有关石头的情节会再度出现,并与前面的情节产生呼应。还有多个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十二指、无足鸟、魔术师等等,都有异曲同工之感。

令人印象深刻的叙事方式,可以在《葵花分身术》中看到。从这个故事的第八节“时光倒流”开始,到“只是他独来独往”的终章,主角、或者是故事的观察者金天卫,在其中的遭遇设置,是一个时空穿梭者。昏睡中的他一次次穿梭在各个平行宇宙中,遇到了相同人物的不同身份和际遇。故事发展至此,就像涨潮时涌来退去的海浪一样,一次次冲向堤坝,终于在第七次时空、第七个同一故事中,淹没堤坝,找到了他所在那层宇宙发生在“大逃港”时期的故事原貌。

《悬浮术》中的“夜鸮”一章,则在结构与内容上都有着多重宇宙的意味。作者采用了文中文的方式来构建该章节,职业为故事师的文中人物戴友彬,所写的信件里的世界和其身处的世界盘根错节。信件中讲述了想象中的碧河世界,关于那些有着湿润青石路面的街巷店铺、古今未来交织的人物际遇,还有与《美人城手记》两相交错的“前情提要”,以及戴友彬这个人物进行虚拟世界书写时的创作理念——事实上,这无疑是作者为自己创造的一处讲述出口或者说是书中“树洞”——作者目光的具象化显现,形成了第三重平行宇宙。

陈崇正《悬浮术》,作家出版社2023年3月版

那么,多重宇宙的真相是什么?作者说,“我们身边有很多个世界,只是我们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其实在时间之中重重叠叠有无数个自己,开门关门都有一个自己走进和走出,必须在死亡的那一刻才恍然大悟。”

换言之,无论有多少个平行宇宙的可能性存在,我们都被囚禁在时间里,这是最大的令人深感无力的现实。可能,在作者的故事中,尝试为这样的现实提供某种方案。多重宇宙中的多个自我,分身、折叠与悬浮的多种形式,是一个人面对无力感的各种应对模式。面对某种无法如愿、无法顺利、无法把握、无法释怀的生活,可以将自己分成少年、中年和老年的三个个体,少年保有纯真和坚信,中年是浑浊和世故,老年是绝望、愈发世故或者真的超脱;这是一种向外挣扎的求索。他可以将自己折叠再折叠,压缩到不为人注意,占据越来越小的空间;他还可以将有关自己的时空在记忆中折叠再折叠,直到看起来微不足道,这是一种转头内求的自救。他可以抛弃现实,浮于虚空,遮目盘旋,也是一种无奈的超脱。

想象与现实・文学乌托邦・故事是唯一的解药

想象,是作者创作的图腾。

在《黑镜分身术》的自序中,作者立志,要写能飞天入地的小说。

飞天入地,肉身实现总会有种种羁绊,而想象却是人类所拥有的珍妙之力。在想象的世界里,纵身飞天入地,弹指灰飞烟灭,回眸万花灿烂,坐看星河流转,起意腾云驾雾,佩长剑快意恩仇,驾星舰穿梭光年。想象的世界里有着无所不能的自由灵魂。想象力,是最大的创造力。唯一能限制想象的,恐怕就是想象的能力。

作者的故事中,想象之力始终贯穿。他在塑造着一个虚构的故事原乡,故事里有意弱化传统蜿蜒曲折的人物塑造方式和起承转合的故事讲述,而是专注于想象。人会患上变成树或者有鸡的特征的怪病,记忆和梦境可以买卖,三条腿和五条腿的猪,时间简史搭配阴阳五行,有三个分身也能合体的奇人,为人施法分身的村野女巫,安上铁面的马戏团魔术师,两种对立人格于一身的女孩,游戏世界的大哥是中年女公交司机,武侠和国风故事融入虚拟网络世界,平行时空里女人的命运轮回,神秘的石头,凌空飞舞的折纸灵犀鸟,用与身体分离的人类大脑作为汽车的操控系统,半人半机械的“人”,智能躯体人,上载智能人,机器人战争……

在作者盛放想象的百宝箱里,透过魔术、灵感、博弈、梦境等反复出现的关键词,可以追寻到一些脉络——紧紧和自己生长着的土地拥抱的想象,绘制生存于自己内心城池人性百态的想象,飞翔于奇幻、科幻、魔幻之间的想象。

想象力在飞翔中,专注于寻找一些更加确定的、不变的却也很难捉摸的东西。飞翔的动力和目的,依然是坚定的渴望悲悯的现实主义内核,作者谈到,“所有事件的细节,都会被折叠到时间和想象的褶皱之中”,而现实主义和批判主义才是前文所提到的赛博朋克风格真正的精神内核。

想象与现实,本就不是割裂的,更是事物、现象、故事的一体两面。

王小波在《青铜时代・红拂夜奔》中写道:在我看来,这个故事一点也不怪诞。我不过是写了我的生活——当然这个生活有真实和想象两个部分,但是别人的生活也是这样的吧。

因此,在作者的故事中可以看到这些曾经发生或正在我们身旁发生的事情:房价、*、彩票、洗脚城、传媒力量、舆论乱象、游戏世界、同性感情、虐猫者、拜神、宗族、家族、逃港往事、乡村变迁、元宇宙、自动驾驶、知青、疫病、留守儿童、跨国移民、直播热潮……数个故事中不时飞舞的无脚鸟/灵犀鸟,是身体漂泊着的异乡客,是寻找心灵故乡的人们;于怒海求生:故事内,有《分身术》中且帮主与停顿客栈老板金满楼年轻时出海捕鱼维生,打捞到令人拥有分身魔力的水晶椅,这个故事成为作者笔下许多故事的“母题”故事;故事外,是另一个与故土百年共振的海外潮汕,其中,是有悲伤有无奈有信念的“三江出海,一纸还乡”,也是有悲伤有牵挂有豁达的“埋骨何须故里,盖棺便是吾庐”。

还有另一种想象中的极有可能将要发生的现实,即未来的技术发展将会对人类社会影响几何。当下,ChatGpt被称为人工智能里程碑,其创始人山姆・奥特曼坚持着人工智能可以造福全人类的最初使命,但事情的发展轨道却未必如此。在作者构建的实现高度智能化的美人城里,底层劳动者只能在二百层以上的楼房里种地,种地所需的阳光雨露,都需要上层社会的赐予;跳楼的“疯子”却是幸运的人,他们的大脑可以免于被利用并变得不生不死;人们买卖梦境获取金钱,梦境根据质量高低来付钱;有钱人可以为大脑供给高额的梦境营养体验、获取高质量智能躯体和人造子宫;底层在肉体死亡之后,大脑意识仍被迫在不死不活中劳作;人工智能和人类的战争是一条忽明忽暗的线,在故事中无尽蔓延。

在这样的现实里,那些关于金钱、情爱、名望、权力、永生,且伴随着恐惧和贪婪的恒久*,仍在冰冷的机器世界之间游荡——“机器人战争的主脑,可能是姜太公系统的博弈数据构成的,人类在赌博中的各种勾心斗角苦心经营,每一个细小的权衡和选择背后,都是人的灵魂中最锐利和贪婪的部分,我们称之为*本身”——一切故事的发端,还是人类的*。

作者笔下的人物,有为了在疾病中生存下去选择转让头颅的人们,有为了容颜带来的名利缩短生命长度的女明星,有为了长生和权力抛却肉体的美人城创始人,有多种*交织不择手段的地下黑帮……情欲更是不会缺席,作者笔下的情欲描写并不克制,却多无热烈之感,反而带着一种冰冷和机械之味,这应是人物所处外界环境的一种投射——在元宇宙的虚拟世界,在住满得上怪病之人的停顿客栈,在亦真亦幻的碧河世界,仿佛有冷峻的第三视角始终在审视、在冷眼旁观。

同样出现在这种冷峻旁观者视角中的,是对死亡的描述。再回到 “夜鸮”这一章节。故事师戴友彬勤奋制作死亡的梦境,想让成为标本的人类在梦里可以拥有壮烈死去的可能。在许多的死亡梦境里,人物KK被竹竿刺中挑在空中;刺客信难求一次次被活埋;淼儿家是富丽堂皇的将军府,后被灭族;猫头鹰大街尽头院落里富足的人们被烧焦、油炸……梦境里的每一种死亡,都拥有细致、平静、漫长的细节描述,仿佛是对一件司空见惯的小事进行波澜不惊的记录,如此而已。

在这样对死亡的描写里,尤其是出现在作者营造了倾诉文学理念树洞的“夜鸮”一章,可以看出作者对王小波的致敬之意。淼儿,是红拂、无双那些王小波故事里美好悲情女性的一个再创造。《青铜时代》里,官兵围攻宣阳坊,父亲是大官的无双家被抄,男人被车裂的情景描述细致又冷静,甚至带着可怕的诙谐。洛阳城大屠*,屠*之后迅速清理,“一片白银世界,回头看再也见不到一个死人,一点火烧的痕迹,一滴血。卫公眨了几下眼,以为见到了幻象……”;作者故事里戴友彬笔下的淼儿家则是,“府中的血迹都被擦洗得干干净净,擦洗不掉的地方就用白色颜料粉刷涂抹掩盖。”除此之外,读者还能看到作者对鲁迅、金庸、古龙、福楼拜等等文学前辈的致敬彩蛋,AI复活鲁迅和王小波,李寻欢出现、女孩名为阿朱、青桐等等……

如果说致敬和彩蛋是对自身文学理念碎片式的表达,那么将对文学力量的信念感融入到故事发展的各个环节,则是明确的表白——“虚体鹦鹉螺”,大脑植入记忆体,可以让人拥有讲述故事的冲动和能力。幼时植入记忆体的戴友彬成为故事师,发起机器人战争程序的原初创始人戴大维则在系统中成为了“虚体鹦鹉螺”,成为系统的“锁匠”;后来,人工智能研发人员将作家沉思创作的那一刻称为“灵感”,再从中将人的思想提取成一份份“手记”,程序“灵感”和“手记”,在安乐桶中大脑和智能躯体的联络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屠象计划”,通过重新造梦来打败机器人,最终取得了胜利。一切都有关文学、有关故事。还真是,一切因之而起,一切因之而终。

作者借文中人物之笔,描述写作的人“在屋子里写小说制造梦境”,是“活在智能时代的炼金术士”,还反复强调“如果你经历得足够多,就会明白生命的无意义,只有故事是唯一的解药。”

在作者心里,一定有一个文学乌托邦。

在这个文学乌托邦里,读者可以感知到的弥漫在字间的,是一种驰骋想象中的乡愁、一种拥抱未来技术中的怀旧。

作者重建着精神故乡。用泥与土建起半步村,当半步村安置不下想象,再用砖与瓦建起碧河镇,随着硅基生命甚至是固态崛起,为了放置人类这样的碳基生物的身体和灵魂,则建起了美人城。三个地方之间依然在不断融合、拓展。一个更为复杂多元不断在充实的故事之城,已经影影绰绰立于南方海岸。

机器人战争的间隙,在关于从前时代生与死的娓娓讲述中,那些复古怀旧的气息就溢了出来。真正的生,在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慢时代”。夜晚笼罩着的碧河水流滔滔,沉默群山环抱的万物生机勃发,在这样的夜晚,才有生命最本原的*;真正的死,在一切还尚且真真切切存在的“城堡时代”,预感到死期将至,人们走向碧河边的桃花林,平静等待最终的归宿,临走前会再种下一棵桃树。

当故事告一段落,机器人战争结束,美人城消失,香蕉林种满山间,连绵起伏的绿色宛如梦境,让人怀疑美人城就没有存在过。一切似乎回到了从前的“慢时代”。

再次回顾与重温,会发现:

复义的,是众多的人物,反复释义的故事,超现实的多种奇幻、科幻、魔幻形式;

唯一的,是魔幻现实主义落脚于东方,是独属于东方的现实主义内核。

虚构的,是那些穿梭来去的时空、多重的宇宙;

真实的,仍是发生在你我心头的似曾相识的故事。

查看全文
大家还看了
也许喜欢
更多游戏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