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伯有个老毛病,爱占小便宜,最怕人家说自己小气。
椿伯是庄子上出了名的精明和吝啬之人。按乡里人粗俗的说法,椿伯的吝啬,是求吸到肚子里,七五拖拉机都拉不出的主,一份钱含到嘴里,掴上几个比斗都不吐的下家。椿伯的细(民勤话),一度成了庄子上人聚在一起,取笑的话题,椿伯也因此落了下绰号,三奸雄的 不雅称谓。
椿伯今年五十有余,刚过天命之年,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上五六岁光景,灯炮似的明晃晃的谢了顶的头,和满脸的刀刻般的皱纹,眼睛眯成了墨斗弹下的一条线,一张曾经很威武的国字形的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痕迹,庄子上的人开玩笑说,椿伯吝啬了大半辈,老天爷也跟着眷顾,让椿伯不光省下了理发的费用开支,也免去了一月三元的电费钱,晚上照明,也不需要开灯了,往炕上一坐,光秃秃的脑袋,足能满屋生辉。庄子的人说话也并非空穴来风,每年小雪节来临,乡下人进入了一年四季,最清闲的日子,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开始了掀牛九的热潮,在跨世记的中叶,牛九游戏,盛极一时,但凡认得牛九牌的乡下男人,大都加入到其中,外面冰天雪地,屋里面热火朝天,声是极致的大,大到能掀倒房顶,炕上一个台面,地下的小方桌也不闲着,都聚在爱好娱乐的三猴家中,为五毛钱的绳头利润,争得面红耳赤。有时甚至恼羞成怒,为一张打错的臭牌。两个相好的发小,怒目相视。吵声弥满了整个屋内,都有了掐死对方的冲动。争吵完后,却依然是见不得,而又离不得,冰消雪融,涛声依旧。
椿伯由原先的观望,禁不住庄子上好事者的蹊落和撺掇,老太太开电门,精神抖擞,也赤膊加入到其中,并在当天开天辟地的羸了两个五毛的硬币,初战告捷,椿伯喜不自禁,将两个五毛硬币攥在手掌心,直攥得钱币生津。孰不知,乐极生悲,椿伯的一个不小心,五毛硬币滚到了面柜的下面,椿伯急了眼,天又到擦黑光景。柜子下面漆黑一片,椿伯剜了心头肉般的,为寻硬币,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两个小时的时辰火柴用了五百多根,方寻见了硬币的踪影。椿伯直起身,拍着裤子上的土,如释重放的消停了下来。老婆子不明所以,满头雾水。问着椿伯,找啥东西,如此费神费力,心焦难忍,椿伯笑曰,所羸光阴,两个五角硬币,滚到了面柜旯旮中间。不见了踪迹,老婆子就起了火,也有些哭笑不得,骂上了椿伯,说两个硬币不过一块钱的事情,看你满地的火柴棍棍,却已超出了五毛硬币二倍左右,你这不是吃了大豆放了屁,来无走帐的事情。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羞死先人。椿伯懊恼至极,悔得肠子都有些青淤,但凭老婆子狗嚼麻布般的叨叨絮语,已然没了以牙还牙的底气。
椿伯迷上了牛九,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名人,椿伯虽吝啬,在庄子上却不愿让人提起火柴找钱的光荣事迹,以免成为笑柄和话题,更不想让人小瞧自己,无论输羸,从不耍赖皮,不拖欠分厘,椿伯的光辉形象,让人竖了大拇指,众人皆说着对椿伯的恭畏之语,椿伯也如四类分子,摘了帽子般的长嘘了一口气,兴奋得四脚爬地,有些得意忘形。椿伯的大气,却被庄子开麻将店的赵大,泼了冷水,说玩牛九只是小儿科的娱乐活动,是即丟不了口袋,也酿不来米来的营生,一天昏天黑地,从晚上熬到天亮,熬鹰似的熬得头昏脑胀,输羸也就三五元左右,赵大神秘的湊在椿伯的耳边,说学会麻将,连胡带扣,一天的光阴比玩牛九要滋润得不止二倍左右,用宽裕的钱,在城里租个房间,开上间娱乐的麻将馆门面,三缺一的日子,湊个数,光是抽成,一家老少的日子,也能过得潇洒滋润,赵大的话,椿伯信,赵大穿金戴银,大背头梳得牛舔过似的,全仗着赵大城里开了麻将馆,椿伯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论智力,论家底,自己都不在赵大之下,可如今赵大,却混得风生水起,盖过了自己,椿伯心血来了潮,每年秋收过后,学起了麻将,收割碾打之余,椿伯成了麻将桌上的常客,或许是熟能生巧的缘故,椿伯的牌技一月之间,突飞猛进,半年之后,百尺竿头,坐火箭似的,有了质的飞跃提升,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每天百儿八十元的飞来横财,让吝啬了大半辈子的椿伯,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受,说话的声音明显的提高了N个贝分,对老婆子说话的语气,明显地粗了起来。颐气指使,横挑鼻子竖挑眼,椿伯没有胆子在城里开娱乐城,却成了城里的常客,而且风雨无阻,黑小车接,红小车送,走马灯似的八面威风,庄子上的人,一时摸不住椿伯的来头,都啧啧称奇着如今的椿伯,鸟枪换炮,整个人改头换了面,显得阔绰起来,抽烟的档次,也由原先的二元的红兰州,变成了庄稼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黑兰州,吝啬二字没了踪影,椿伯变得大方而得体,有了一掷千金的势头,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派头。椿伯也放出了口风,说庄子上,谁家有闲余的银两,自已愿意以二分的利润,贷上些许,以作投资之需。村民们犹豫着,却抑制不住对高利息的诱惑,和椿伯巧舌如簧的三寸之舌的游说,再说,椿伯在庄子上,一直以来,是以吝啬而著称,如今虽然换了皮,可骨子里大家都说,椿伯不是骗子。要不,借个三五千的资金,都能送上一条上好的兰州。
天猎猎地刮起了风,四季的脚步,踏进了小雪节的日子,小雪节的天,忽然间,变得阴暗起来,刺骨的冷,小雪节,徒有了二十四节的虚名,没有一星半点的雪花,飘落沙乡凡尘,椿伯在小雪节的日子,萎糜的回到家中,椿婶病了,长年的劳作,椿婶染上了顽疾,整夜整夜,咳嗽不止,可椿婶却死活不去住院,椿婶知道,盈实的家底,让椿伯赌了个一塌糊涂,椿婶的病,是气滞抑郁而生。星期六,孩子回到了家中,眼神中,对椿伯这个老子,有一种不屑的神情,无名的失落感,陡然间涌在椿伯的心头,椿伯知道,孩子们的生活费已是捉时见襟,椿伯忽然间感觉有些愧疚,对不起婆姨和孩子,以前的日子,虽让庄子上的人笑骂着啬皮,背负着大傻,二愣,三奸奸的名声,可好歹孩子们对自己左一声爹,右一声爸叫得亲热至极。那象如今,弄得陷入泥坑,越捞越深,跌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赌坑,孩子们的学费都成了东拼西揍的事情。
椿伯背负了十万元的债务,放彩头的老板凶神恶煞的逼上了门,两个光头强满脸横肉的堵在了门口,限椿伯三日之内将所欠赌债,如数还清,错过时日,剁下一根指头相抵,庄子上的人,由最初的好奇,忽然间醍醐灌顶,椿伯没白天黑夜的往城里跑,是上了贼船,和赌博扯上了关系。吝啬了大半辈子的椿伯,让庄子上的人难以置信,规劝着椿伯,椿伯翻着白眼,油盐不进。如吸食了鸦片的烟鬼,竟上了瘾,背下了如山的债务,椿婶一气之下,没了活下去的心事,将一整袋的缩节铵,喝进了胃中,生命定格在五十二岁的年轮,两个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让刚从城里归来的椿伯,一下子大放悲声。
天还是很阴沉,没有飘雪的小雪节,烈烈的冷风,如一把尖利的刀锋,重重地刺在椿伯冰冷的心中。一双儿女哭哑了嗓子,哀怨的眼神透着对椿伯的愤恨 。 椿伯恍然间感觉,心有些支离破碎,隐疼难忍,被风抛起,裹挟在小雪节阴霾的天空中,摔得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