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闷热的天气，加上一周以来淅淅沥沥的雨，A城像被封闭在一个巨大的鱼缸里，密不透气。
距离野芷大学不到一个街区的距离，街角公园内的一处隐蔽的花坛旁，早已乌压压外面围满了人，人们撑着伞，隔着拉好的警报线，个个伸长了脑袋和身子跃跃欲试向内张望着，时而人群中窃窃私语着什么，时而响起专业相机的咔嚓咔擦声……
一具衣衫凌乱，呈半裸的年轻女性尸体，脸朝下横卧在花坛草丛里，一身裙子已经污淖不堪，依稀辨得似乎是条白色裙子。
“孙队，法医初步检测，死者女性，是被割喉导致昏迷，失血过多致死，年龄约在十七岁上下，死亡时间推断是在昨天晚间7点至9点左右，是否受过侵害还有待进一步检验。”高显如实汇报道。
“凶器？”师父于警官紧盯着被裹好抬上担架，随车远去的尸体，未撇高显一眼，冷冷地问道。
许是经手过无数起凶*案，孙队已经练就得一副处事不惊。
相反，刚刚入职第一天，来警队报道的高显脸色却异常难看，第一次实地接触凶*案，着实有点紧张、害怕，连汇报都有点无措……
幸好，他是有准备的，不至于太难堪：“据悉凶器并非刀具一类，而是短而细，呈圆锥状的器具，或许是剪刀，或许是……”
“停，学校老师没教过你，警察凡事要讲证据吗？”不等高显说完，孙队摆手示意打断了高显的猜测。
“哦……”
“愣着干嘛，等犯罪嫌疑人自己来自首吗？”说完便是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气，头也不回地转身上了车，留下高显一脸怔在原地。
“别放心上，他不是针对你，前几年一个冬天，和孙队二十几年的老搭档在办案过程中牺牲了，从那以后，他就像换了个人。”路过的小警员不忍，拍了拍他肩好心提醒道。
【二】
A城虽然不大，但查一个人也非易事，为了与时间赛跑，于是警方的搜索重点从全城缩短到周边半径10公里处，果然第二天就在附近的野芷大学有了一丝线索。
失踪女生名为方萌，艺术系大二学生，失踪当天，身穿白色连衣裙，周五中午与同学吃完饭，回了趟宿舍，又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警察亮出照片时，班主任还是难以置信，但照片里的人确确实实长着和方萌一样的脸。
据班主任描述，方萌是一个性格偏外向，开朗活泼的女孩儿，平时学校的活动也积极参加，成绩也不错，长相也非常出众，可以说在老师眼里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学生；
在同学眼里，她是优秀楷模，人缘也挺好，同学之间相处融洽，但就是有时侯怪怪的，但说不出哪里怪。
高显盯着访问卷宗，没有一丝头绪，正在茫然之际，后脑勺被一只手拍了一下，力道不重。
“没听说过坐着能把案破了的，出去走走？”背后响起孙队的声音。
“好的，师父！”方才还愁云惨淡的高显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被擦碰的椅子差点倒在地。
“年轻人稳重一点，还有，别叫我师父，我不是你师父，我也没说过要收徒弟啊。”
“好的，师父！”
“……”
【三】
“孙警官，您好，这就是方萌的宿舍，这是她的原先的床位。”班主任领着孙队和高显两人打开了这间四人间的女生宿舍门，然后指着一处离窗最近的床位介绍道。
高显看到，这是一间上面是床铺，下面是桌椅衣柜的标准四人间，方萌的桌上收拾得井井有条，一摞书整齐地摆放在书桌的左侧，中间是一台笔记本，书桌一隅，不起眼地立着一个相框，不是照片，而是一副素描画像，画像中的男孩子阳光帅气，清秀干净；书架间隔上，红色象征荣誉的证书大大小小少说也有十多本。
“事情出了之后，学校就做主让其他三名同学换了间宿舍，方萌的东西都还保持原样，等她的家人过来。”班主任叹了口气惋惜说道。
“这个相框里的男生是谁？”孙队盯着相框，问道。
“听说是方萌的男朋友，他叫明宇，计算机系的，高方萌一届，学校运动会时候，我见过他，是篮球队的，看着挺纤弱的一孩子，篮球打得不错！”
“现在能带我们见一见他吗？”孙队开口，征求中带一点强硬。
“谁？”高显警觉地感受到门外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但出门探查的一瞬间，那个黑影又忽地消失无踪。
高显环顾四周，这层宿舍楼没有一个监控。
就在这时，从门把手上有张像纸片的东西悄然滑落，直至落地，发出一丝轻响。
高显转身捡起，是一张照片。
【四】
“你好，我们是负责方萌案子的警察，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在一间空教室里，面对眼前的男孩，孙队开门见山。
高显在一旁协助做着记录。
“案发当天下午的7点到9点，你在哪里？都见了什么人？”孙队问道。
“哦，那天我感冒了，身体有些不舒服，吃完晚饭就一直躺宿舍，就没有上自习，舍友都不在，那个时间段我应该是睡着了。”男孩淡定答道，似乎有所准备，只字不提方萌，眼神更是下意识地避过眼前的警察，转而看向窗外不远处的教学楼，微微勒紧的拳头沁出汗水。
孙队瞟了一眼高显，不置可否，显然他在撒谎。
“很多人常常见你们成双入对，你们应该是男女朋友关系吧？”孙队直切主题。
“过去是。”
“什么意思？”
男孩似乎决定不再伪装，收回远方的视线，“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那这是什么？”孙队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右下角赫然印着日期，是方萌出事的前三天，照片上的男生和女生似乎刚刚发生了口角。
此刻男孩脸色难看极了，低头不语，原本清秀的脸庞涨的通红，拳头也勒得更紧了。
“不是我。我是说方萌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男孩带着哭腔说道。
“那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清者自清，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孙队掏出一根烟，熟练地点燃，重重地吸了一口，并未看向男孩。
“事情不是你们想得那样……”明宇终于开口了。
三个月前，他们在一场学校运动会上相识，明宇是篮球主力，方萌是拉拉队员，男才女貌，相互欣赏，于是顺其自然地确定了恋爱关系。
但明宇却不想让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理由是不想影响学习，但在方萌看来，却是明宇不够爱她的借口，然后是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最后吵得次数多了，许是倦了，方萌也不怎么闹了，反而变成每次主动提出约会的是明宇。
直到有一天，明宇下了晚间课来宿舍楼下等方萌，想邀她去操场散散步，不想却正巧看到方萌从一辆黑色商务型轿车上下来，彼时的方萌，在路灯的映衬下，白皙的脸庞青春可人，驾驶室里西装笔挺的男人成熟稳重，空气中亦弥漫着一丝暧昧。
“你们……他是？”待车远去，明宇从暗处走出来，出现在方萌跟前。
“你都看到了，还解释什么？”方萌也不掩藏。
“方萌，你不是。”明宇盯着方萌的眼睛，只希望这只是个玩笑。
“是的，我就是！明宇，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不爱我，难道我还不配得到别人的爱吗？”许是积压太久，沉默许久的方萌突然愤怒到歇斯底里。
说完，方萌不等明宇再次开口，径直向宿舍楼快速跑去。
后来，明宇了解到，方萌那段时间在做兼职，那天晚上送她回来的，正是那家雇主的男主人，而那个男人前几年早已离婚，带着孩子独自生活。
后来，明宇又找了方萌几次，每次都是没说两句就吵，那张照片也是在那时被人偷偷拍下的。
直到案发前一天晚上，明宇收到方萌给他的信息，屏幕上分手二字显得格外刺眼。
明宇不甘心，于是回了一条消息，同意分手，但有些事情想问明白，明晚7：00，自己会在离学校不远的心语咖啡馆等她。
果然第二天，方萌如约而至。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公开我们的关系吗？我答应你，不要分手好不好？”明宇挽留道。
“过去我以为势均力敌的爱情是你追我赶，后来发现，两情相悦才是感情的真谛。”方萌抿了一口咖啡，盯着外面越来越密集的雨点，眼神逐渐空洞，过了半晌，才从唇边轻轻吐出几个字：“明宇，一切都太迟了。”
“是因为他吗？那个送你回来的男人？”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明宇冷冷地问道。
“不用你管！咱们就此别过，此生互不打扰吧。”方萌干脆回应，起身欲走。
“呵呵，好一个互不打扰，才这么短时间，你的心都给了他吗？”明宇彻底心如死灰， 自顾自地喃喃道。等回过神来，方萌早已推开门撑起伞，随后身影没入淅沥沥的雨里。
高显做着笔录，时不时看看孙队的反应。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刚开始时候，你没说实话？”孙队开口，同时犀利的眼神对上男孩的目光。
“我承认，我是有些顾虑，我马上要考研了，既然分手，我不想受到任何影响。”男孩低下头，使劲揉捏着双手，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是，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五】
结束了和明宇的谈话，孙队和高显走出教学楼。
“你怎么看？”撇了一眼刺眼的光，孙队开口。
“正常男女朋友关系，在得知对方意外死亡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如此淡定？除非有两种情况。”高显分析道。
“说说看？”孙队来了兴致。
“第一种是被对方伤得太深了，以至于变爱为恨，对方出了意外，只得极力掩饰伤心，别人看来像没心没肺似的，也不足为奇了；第二种确实如他所说，怕被这件事影响了前途，这如果是真的，只能说明这男的没一点担当，太过于自私了，或许出于其他什么原因。”
“那你认为他有没有嫌疑？”孙队点点头，似乎觉得有点道理，感情的事他不太懂，所以继续追问道。
“虽不能排除明宇的嫌疑，不过从他的谈话中，我们得到了一个新的线索。”高显眼神放光，“方萌的雇主，那个男人，值得我们走一趟。”
“呵！臭小子有点儿长进！”看着高显的兴奋劲儿，孙队不忍再泼冷水，“先不着急，毕业这么多年，怪想念大学时的感觉，趁这次办案陪我一起走走吧！”
高显被这突如其来的表扬惊得手足无措，听到孙队让陪自己逛一逛校园，更是感觉受宠若惊，想都没想便一口应了下来。
二人就这样沿着教学楼旁的林荫小路慢悠悠得走着，三三两两有抱着书的学生时不时地从他们身边掠过，广播里清脆的课间音乐悠闲的放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一下子将人带入阔别已久的学生时代。
“小高，你为什么选择做警察？”可能觉得气氛较为尴尬，孙队带头打破沉寂，他也想顺便了解下这个年轻人，他以后的新搭档。
“说实话吗？”高显显然没想到孙队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他早之前已经在心里问了自己千百遍。
“当然。”
“这之前我没想过报考警官学院，但一个人让我改变了想法，这个人是我父亲。他也是一名警察，刚开始我纯粹是想体验他的人生，我想了解到底是什么吸引力，以至让他忍心留下妻儿，甘心独自生活在国内，几十年如一日。”
“你父亲也是警察？”
“是的，不过在一次任务中，身中数刀，送医不治牺牲了。”
“小高……”
“孙队，没关系，不必安慰我，事情都过去了。”高显继续道，“不过也因为这件事，我对警察这个职业有了新的认识。”
“哦？”
“在入读警官学院后，我渐渐明白作为一名警察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父亲用生命守护的东西，他未完成的遗志，今后将来会由我来慢慢替他完成。”
“你父亲……姓什么？”
“他姓范。”
“……会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一定会是他的骄傲。”听到和旧搭档一样的姓氏，孙队有一瞬间的失神，蓦地回过神来，轻拍了拍高显的肩头，不经意快速抢前走了几步，像是怕被对方看出什么异样。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往前走着，转眼间就来到了图书馆前。
“你说气不气人，这本书我只看了一半！”迎面走来两个女孩，怀里抱着书，其中一个女孩埋怨道，“刚刚归还时，管理员阿姨硬是说，这书里少一页，我看果然少了一页，还是我未看的后半部分，一定是借之前就缺页了，现在倒好，书没看完，我还倒赔了十多块，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好啦，不要生气啦，有些旧书可能放置时间太久，借的人太多，翻烂丢失个一两页不足为奇，上次我也碰见过一次，下次借的时候可要小心些才好……”另一个女孩劝慰道。
“还是做回学生好啊，再苦恼左右不过是读书的苦恼。”等两个女生走远，孙队看着背影不由羡慕道。
“是啊，以前在学校里总是想着毕业，殊不知那时候才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高显附和道。
“哈哈哈，听出来了，你这臭小子，是不是拐着弯儿怨我对你不好啊？”孙队一改往日严肃打笑道。
“哪里哪里，严师出高徒……”高显着急辩解。
“以后该改口叫师父了。”不等高显说完，孙队截断。
“嘿……嘿嘿嘿，真的吗？谢谢孙队，不不不，谢谢师父！”高显一时没反应过来，憨憨地挠着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孙队远去的背影，犹如置身梦境，这应该是父亲去世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开心。
【六】
根据明宇提供的车牌号，孙队很快就查到了那个男人的具体情况。
虽已离婚多年，孩子判给了自己，但却是少见的社会精英，目前在500强公司任职高管，家就住在市中心黄金地段位置。
确定线索目标，刚准备出发，这时，高显的手机突然响起。
“出发了吗？”是孙队的声音。
“还没呢，师父，我们正准备出发。”高显老实交待。
“不用去了。”孙队叹了口气。
“怎么了？”高显警觉道。
“人死了，保安在地下车库，发现了他的尸体，死在了他自己车里，门窗都是锁死的，初步怀疑是自*。”孙队停顿了一下，“只留下了一封信，大体意思是承认方萌是他失手*的，爱而不得的感情让他瞬间失控，为了赎罪所以他选择自*。”
“怎么……可能！”高显愕然道。
最重要的一条线索恰好在这个时候断了，到底是意外还是巧合？高显苦思冥想，意外想起那天在宿舍，莫名出现的照片。
高显突然周身莫名感受到一阵寒意，感觉在暗处，总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故意在指引着他们，无数个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闪回，但像一团杂乱的线球，总也找不到头绪。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高显想起父亲以前写信经常教导他的一句话：实践出真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重新打起精神，于是高显决定，还是亲自去案发现场，看看有什么线索。
【七】
地下车库里，警察已经将现场包围了起来，法医告诉高显：死者属于二氧化碳中毒。他们从尾气排气孔发现一个纸团，纸团证实系死者车上所有，然后就是副驾驶的遗书，普通A4纸，机打的。
“不是手写的吗？”高显质疑道。
“不是，但纸上除了死者，未发现第二个人的指纹。”法医如实说道。
一场巨大的阴影笼罩着高显，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明明感觉自己已经离真相又近了一步，但一转眼，又变得虚无缥缈。
待取证完，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高显一个人，他静静地坐上死者之前的驾驶座上，将车门关上，仰头盯着天花板。没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了，他只能假设自己是死者，坐在他之前的位置，企图理清一下思绪。
思考了半天，高显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有点累了，高显把头习惯性地靠在了方向盘上。
突然，灵光一闪，高显猛然抬头，摄像头！车载摄像头！
这是唯一能了解高显生前发生了什么事的关键记录，怎么差点把这个给忽略了？真的不应该！
高显抬头看向摄像头的方向，正欲找寻内存卡，忽然不远处，一个黑影从车前飞快掠过。
有人！来者不善，直觉让高显不经沁出一身冷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得赶紧走。
于是高显加快了手头的动作，找准位置迅速拔走了存储卡，放在了内口袋，刚打开车门准备离去，不料刚刚的人影突然闪现，将原本打开的车门，连同高显一起撞弹了回去。
由于力气较大，高显又无准备，整个人被重重弹回驾驶座上，还没等缓过神来，领口就又被对方揪住，拎出了车门。
紧接着就是一记拳头砸在自己左脸颊，高显明显感觉到空气仿佛凝固一样，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左脸颊由开始的麻木转而剧烈疼痛起来，唇齿间的甜腥味也瞬间在口腔弥散开来。
又是一记拳头欲将袭来，尚存一丝理智的高显，本能地闪躲，落下的拳头落了空，砸在了车窗上，瞬间车窗被砸得四分五裂。
见状，高显愈加清醒了几分，才看清眼前来人一身黑服，黑色帽子和口罩遮住了大半边脸，只有一双带有*意的眼睛紧盯着自己，让人不禁心生凉意。
高显趁对方手疼不备，果断抱住对方的腰，使劲浑身力气就往前方的石柱上撞去，对方显然毫无准备，避之不及，被束缚的身体动弹不得，黑衣人见状，从袖口抽出藏匿已久的匕首，狠狠地朝高显背部刺下去，一下、两下、三下……红色的血液像绽开的花朵，瞬间浸透了整个背部。
这时高显一鼓作气，索性拼尽了二百分的力气，视死忍着背部落下的剧痛，硬是用最后力气，成功将对方重重撞在了石柱上；
未等对方反应过来，高显又是一个过肩摔，将对方彻底反击在地。说时迟那时快，高显将腰间的手铐取出，将对方双手反铐在后，见对方不再挣扎，这才放心地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果然父亲在世时教过的招式很好用……
躺在地上的高显，迷迷糊糊中瞧见远处身着警服的一队人正向自己奔来，模糊中，似乎听见孙队的悲痛声，可惜自己实在没有力气回应，然后就是一股强大的倦意袭来，眼前一片漆黑……
【八】
当高显再次睁开眼，面前是一面雪白的墙，自己脸上戴着氧气罩，正躺在医院的床上。
“高显……你终于醒了，臭小子，你可吓死我了！”传来孙队喜极而泣的声音。
“师……师父……”隔着氧气罩，高显艰难开口道。
“不用担心，那个人已经被控制住了，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孙队转而歉疚道，“不过下次可不能不顾惜自己安全，不然，我怎么……向你父亲交待啊……”
其实高显早就知道孙队是父亲生前的工作搭档，之前，他毅然拒绝了母亲在国外给他找好的学校，回国一心考取警察学院，然后应聘到他工作的地方，只为更近一步了解父亲，为什么当初宁愿离婚也不愿与他们一起移民国外。
“孙叔，我都知道……”高显不忍看到孙队继续自责，“我想，爸爸他从来没怪过你。”
一句话，像积压已久，无法找到出口的洪水，泪水瞬间铺满了孙队的面容。
原来，当年孙队和高显的父亲一起当过兵，后来一起转业从警，一直是颇有默契的好搭档；然而在一次出任务中，与歹徒相互追逐时，恰遇一辆卡车刹车失灵，在即将要撞上来时，高显的父亲及时将孙队推开，自己却倒在了血泊中。
因为这件事，孙队一直生活在自责里，多年搭档的情分，他们不是兄弟却已胜似亲兄弟；而如今对方为救自己牺牲，更糟糕的是，跟丢了的歹徒自此也一直下落不明，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数不清多少个夜晚，他将自己独自关在房间，一边怀念着老友，一边将自己灌醉……
以前和善的他自此像换了一个人，不苟言笑、脾气暴躁，他不容许下属出一点点错误，否则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他敢公开和领导叫板，反对给他安排的新搭档；他脸上再难寻觅一丝笑容，严厉冷酷成为了他的代名词。
直到高显的出现，那双眼睛，简直太像了！尤其那次一起在学校散步，当得知高显其实一直跟着母亲姓，而父亲姓范时，他心里已经对此事肯定了八九成。
而此次，高显因为查案深受重伤，更是差一步就性命不保，让他的愧疚更增加了几万分；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这次袭击高显的黑衣人正是之前他一直找的歹徒，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出现了，着实让他意外。
凭着高显口袋里的存储卡，警方在终于在车载视频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在方萌案发当天，是精英男开车送方萌回的学校，在车辆折回的时候，孙队发现在不远处的路口，赫然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人时不时向车辆这边看过来，转而又看了看手里的文件，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将手里的东西塞回文件袋后，最后混进人群中，淡定地朝反方向走去，孙队仔细辨认后，确定那人正是黑衣人！
“这些是在这人的住所搜到的一些信件。”几日后，见高显有所好转，孙队顺道带来了一些东西。
此时摊在高显跟前的，是几封被火严重烧残缺的信件，而这信件又与普通信件不同，字不是一笔一画写上去的，而是似乎从哪里剪贴又拼凑上去的；
从中可看出写信的人异常谨慎，似乎怕自己的字迹被认出来，但又不想留有任何证据。
因为信件残缺严重，警方并未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更可恶的是，黑衣人什么都不肯交待。
“哪位是高显？”正当他们苦思来龙去脉时，一年轻的护士拿着滴液瓶和记录本进来，原来是高显的点滴快打完，该换药了。
护士熟练地取下高挂在床头铁杆上的空瓶，将拔下来馆子尖锐的一头，熟练地插进新瓶子的瓶口。
高显全程看在眼里，待快换完药护士离开了许久，突然，他整个人直起腰背，既兴奋又激动地看着孙队：“我知道了！护士铭牌 ？学生证！对！如果推断得没错，整件事幕后另有其人。”
“什么？！”孙队惊讶道。
“师父，您还记得那次查问完明宇后，我们一起逛校园吗？”
“记得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臭小子，赶紧说，不要卖关子了！”孙队好奇问道。
“当时我们中途路遇的两个学生，听她们说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有缺页，对不对？”
“是有这么一回事，那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孙队疑惑道。
“我看这些信件中的字像是从不同书籍杂志中剪下来的。”
“你是说……”孙队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豁然开朗，“这是他们通信的证据！幕后真凶在学校里！”
“没错！而且基本可以断定，这个人……是方萌较为亲近的人。”高显补充道。
“对，照片……连上了！都连上了！”孙队拍了一下大腿，眼见谜底终于要破解，孙队难得一见的兴奋，“我这就去派人查图书馆借*录，非得把这个人揪出来不可！”
“嗯！”高显用力附和道，一不小心却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九】
当孙队带人赶到学校时，高20层的教学楼下已经围满了人。
人们仰头望着那个神色自若，半只脚已经跨出天台，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人群中不时有人窃窃私语。
“这不是赵小平吗？她怎么突然要跳楼了？”
“难道是被男朋友甩了想不开要跳楼吗？”
“不对不对，听说网贷欠了很多钱……”
众说纷纭，聚集的人们胡乱猜测探讨着。
情况危急，孙队见此状况，当机立断派人疏散现场，随后在老师的带领下，赶紧来到20层的教学楼天台。
“你好……我是负责方萌案子的警察，你……就是方萍吧？”孙队站在距离女孩十米左右的地方，不确定地确认道。
“百密一疏，到底还是被你们找来了……”女孩舒了一口气，毫无惊讶之色，像是等了这一天很久一样。
众人不解地看向孙队。
“你这是做什么？跳楼吗？想一了百了？你以为这样可以洗清你犯下的罪过吗？”一反常态，孙队没有相劝，反而直接单刀直入。
“不，警官，我没有做错！谈何洗清？”女孩的声线有了一丝变动。
“如果你真的是方萍，那方萌可是你的亲姐姐！”孙队盯着女孩，一字一句道。
“姐姐？呵呵……她何曾当我是她的妹妹！”女孩儿冷笑道，轻吁一口气，缓缓说道，“孤儿院里，她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领养机会，十二年后，她又故技重施，夺走了明宇学长！我该怎么原谅她……”
“你只看到你看到的，那……如果事实并非你想得那样呢？”孙队道。
原来，赵小平本名方萍，她和方萌是一对被遗弃在孤儿院的双胞胎姐妹，孤儿院的生活快乐很少，孤苦很多，所以一般在孤儿院里的孩子都比较同龄人较为敏感，成熟，他们心里日夜盼望着能有被好心人收养，融入正常的社会，像别的孩子一样，有游乐场玩，有温馨的家……可是这样的幸运太难遇到了。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对穿戴时髦的年轻夫妇，他们表示其实一直想要一个女孩，但无奈第一胎生了个男孩，后来因为身体原因只能打消生二胎的打算，思考了良久，他们一致决定走领养途径，收养一个可爱的的小女孩做养女，在考察了很多信息后，他们属意年龄较小的方萍。
当小小的方萍得知自己即将要被领养的消息时，既期待又兴奋，开心得连着好几天都没睡着。
她更是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分享给了她觉得最重要的人——姐姐方萌，谁知方萌的反应却让自己大失所望，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并不十分开心的样子。
“她一定是嫉妒！嫉妒我比她提前一步被领养，嫉妒我将要去过好日子！”方萍愤恨地说道，“那天，我亲眼所见，她和领养人的私下见面，一定是她捣的鬼！不然我就不会被替下，莫名其妙换成了她！”
“那么长时间里，她从未出现来看过我，哪怕一封信！在她被领养后的一年，所幸我被一对老夫妇收养，随之我改了名换了姓，日子艰苦而拮据。我始终忘不了当年的事，明明我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却被自己的亲姐姐硬生生拦腰劫走……直到老天爷让我们再次相遇，进了同一所大学成了同班同学。”
“本来，我已将这件事看淡，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又抢走了明宇学长！既然得到为何后来又若即若离？勾搭其他男人，让明宇学长如此痛苦！”方萍顿了顿，眼神转而凌厉，“所以，她必须死！”
“身为局外人，我本不应该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但是方萍，你能听我说两句吗？事实可能并非你想的那样……”孙队一反常态，耐心道。
“没经他人事勿劝他人善，她不仁我不义，还有什么可说的？”女孩不屑道，“还有那个不自量力的家伙，街头小混混，也配跟我谈感情？”
“听我说，你只知道她抢了你的领养资格，但你却不知道，是因为你姐姐偶然听见了那对夫妻的谈话，才不得已顶替了你，他们看似光鲜，却是一对恶魔！你姐姐一直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可想而知，她有多痛苦，她一直是爱你的，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
“你以为你编个故事，我就会相信你吗？我又不是小孩子，少玩这些煽情的把戏！”女孩冷哼一声。
“你要证据是吧？好，我给你！”孙队从怀中掏出几张折得整齐的报告单，抛向女孩，“你自己看看，这是法医鉴定！方萌死时，衣物凌乱，我们以为她受过性侵，但检查结果却是相反，而更意外的是，方萌的子宫似乎在早年受过创伤，她身体一些隐蔽处，都有很多细深的伤痕，有烫伤，也有刀伤，经过更深层的鉴定，法医认定是幼年时遭受的人为创伤，于是我们顺着线索调查了她的背景，后来才知道了你！”
女孩半信半疑，小心翼翼打开报告单，快速扫读着纸上每一行。
“还有，你以为她抢了你喜欢的人，可你真的了解那个男生吗？他真的值得你付出真心吗？以至于你教唆他人*了你姐姐？可事实是，一直都是她默默替你挡在了前面，而你却一次又一次错会了她对你的保护。”孙队不忍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他是喜欢我的！他说如果世上没有姐姐，他肯定会只爱我一个的！”女孩子不可置信，将报告瞬间撕成了粉碎，歇斯底里道。
“那他今天有出现吗？没有对不对？”孙队毫不留情地揭穿，“其实你早已发现了，只是自己也不愿承认，对于这样的感情，你难道还存留一丝幻想吗？”
女孩没有回应，只是原本扭曲愤怒的面目一下子恢复了平静，平静地可怕。
空气也随之静下来，女孩目光放空，不一会儿，盯着远处的天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方萍，下来吧，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或许可以减刑。”孙队劝道。
“不……”好一会儿，女孩干涸的嘴巴一张一合，嘴角一弯旁人轻易觉察不了的弧度，像极了一条临临涸而死的鱼，声音沙哑，眼神满是疲惫与绝望，“我罪无可恕！终究是我害死了她……我要去给她赔罪！”
说着，女孩趁众人不备，果断将另一只脚也跨出了天台，张开双臂，身子前倾，截然一副即将要飞翔的姿势。
“不！不要！”孙队大声喝止，说时迟那时快，两步并一步飞奔上去想扯住对方衣角，如果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极光电闪间，孙队半个身子已悬空在外面，然而再快的速度也抵不过距离，他最终还是扑了个空。
女孩未再留下只言片语，果断地纵身一跃，像一只白色蝴蝶般缓缓下坠……
她嘴角上扬，一双与方萌及其酷似的眉眼，没有丝毫恐惧，甚至有一丝期待，似乎在与这世界做最后的抗争……
纯白色宽大的裙摆随风乱舞，细看与方萌遇害那天的衣着一模一样！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有意又无意的巧合……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众人惊恐的叫喊声，一条看似鲜活，却背负了满是罪恶与愧疚的生命，终于在这一天，自己选择戛然而止。
清风徐来，无人注意，在不远处的花坛中，有一大一小的两只白色蝴蝶从花间飞出。
阳光下，它们一路互相追逐着，嬉戏着，孙队瞧向它们，一时失神，仿佛世界本该就这样，静谧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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