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7月23日,英国新任首相人选正式出炉,英国前外交大臣、脱欧强硬派人物鲍里斯·约翰逊击败现任外交大臣杰里米·亨特,成为新的保守党党首。新党首24日将接替特蕾莎出任英国新首相。他称,自己的三个首要任务是——实现脱欧、团结和战胜工党。
约翰逊今年55岁,出生于纽约,曾拥有英、美双重国籍。他曾在英国《每日电讯报》担任记者,在2008年-2016年担任伦敦市长,并见证了伦敦奥运会的举办。作为“疑欧派”代表,他在英国“脱欧公投”辩论中发挥重大作用,并因不满特蕾莎的脱欧谈判进程而在去年辞去外交大臣职务。约翰逊将在24日面见女王,届时,女王将任命并邀请他组建新政府。约翰逊曾承诺,在10月底前实现“脱欧”——“不成功便成仁”。
“脱欧”公投像一把无情的手术刀,将英国的表皮瞬间切开,把深藏其下、最真实的繁复肌理与血脉呈现出来。新华社驻伦敦记者桂涛,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与采访、感受,试图在“脱欧”这个节点去理解英国社会的方方面面,解读“脱欧”背景下的英国,从中串联起英国的历史与文化、民族与宗教、学术与政治,并审视古老帝国的权力、荣耀、秩序与现实:从唐宁街10号到威斯敏斯特宫,从英吉利海峡到朴次茅斯港口,从曼彻斯特的工厂到海克利尔的城堡,从牛津到剑桥,从莎士比亚到海伊书镇……
在莎士比亚故居所在的小镇,桂涛采访了当地的居民,从莎士比亚的历史荣耀到当下热议的脱欧话题。在闲谈之下,桂涛想象着莎士比亚会如何看待英国当下的脱欧之举,他从莎士比亚的戏剧到莎士比亚的研究著作,试图走进莎士比亚的内心,看看他是否会选择“脱欧”……
下文是桂涛所写的《莎士比亚会选择“脱欧”吗?》,节选自《英国:优雅衰落——“脱欧”时代的权力、荣耀、秩序与现实》,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丨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刊发。
《英国:优雅衰落——“脱欧”时代的权力、荣耀、秩序与现实》,桂涛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丨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19年3月版
莎士比亚会选择“脱欧”吗?
文丨桂涛
整合 | 吴鑫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笨拙的伶人,登场片刻,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去,这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了喧哗和*动,却一无所指。——莎士比亚《麦克白》
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在对世界文学稍有了解的人的心里,这个浪漫的地名总能激起一丝涟漪。它是英国中部华威郡的一个宁静古朴的小镇,是英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诗人、戏剧家威廉·莎士比亚的出生地和安葬地,也是全世界莎剧迷的圣地。
我几次乘火车去斯特拉福德,都是从伦敦市中心的马里波恩站出发,中途在温泉小镇“皇家利明顿温泉”倒车。在过去200年间,拥有世界上第一条铁路的英国经历了铁路系统从私有到国有再到私有的改革,始终在效率、盈利与服务质量之间寻找最佳平衡点。
说来也怪,每次怀着“朝圣”的心情去斯特拉福德,总赶上火车晚点。有一次搭乘奇尔特恩铁路公司的列车,到“皇家利明顿温泉”时晚点,没能赶上几小时内仅有的一班去斯特拉福德的列车。经铁路公司的工作人员多方联系,他们最后只好打电话找来十几辆出租车,分批将晚点的乘客送去目的地。我想也许得感谢莎士比亚,让我每次去他家乡的旅程都如此难忘。
静静流淌的埃文河水滋润了斯特拉福德南部开阔的田野,也为这座诞生了世界文豪的小镇添了一丝灵气。莎士比亚去世400年后,小镇中心区域的街道依旧保持着中世纪建筑风格。
英国中部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小镇上有莎士比亚的故居和他的墓地。
故居
斯特拉福德镇的心脏,毫无疑问是莎士比亚故居。顺着高街走,绝对不会错过这栋斜坡瓦顶、黄色外墙的两层小楼,那是莎士比亚的父亲买下的,一半是住宅,一半是他制作、售卖羊皮手套的小作坊。与莎士比亚的文学造诣相比,他的商人特质并不广为人知。他出生在一个商人家庭,也继承了父亲的精明头脑。他投资房地产、参与分配莎剧演出收益、参股伦敦的几家大剧院,不久就将家中的老屋扩建,还辟出空房,开设旅店。
当年,马车在这栋木头与泥巴搭成的房子里卸下生羊皮和用来制革的石灰、明矾、鸡蛋、狗粪和尿液,童年的莎士比亚应该很早就习惯了家里弥漫的臭味。这味道也是金钱的味道。和今天的香奈儿包、古驰香水一样,羊皮手套在都铎时期的英国就是引领时尚的奢侈品。莎士比亚的父亲因做手套发家,后来当上了镇长,才有了这栋小楼和满屋的豪华家具。他还特意修建了敞亮的窗户,目的是向路人炫耀屋内的奢华。
故居里,卧室、客厅和工作坊都按16世纪的样式布置,在导游的带领下走上一圈,几乎处处可以感觉出这诞生了天才的地方有一种骄傲的神气。年轻的导游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屋子的与众不同介绍给来访者,他背诵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解说词,那冷静里又有藏不住的热切。这和200年前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来访时并无区别。但屋内的许多物件已经散失,只有借助这位“美国文学之父”的记录才得以还原:
“屋里那些肮脏房间的墙壁上涂满了朝觐者用各种文字写下的姓名和题词,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属于不同的阶层,处于不同的地位,从王侯直到农夫,但无不以朴素而感人的方式对这位天才的伟大诗人表达了人类自发的、普遍的崇敬……有那支火绳枪的破损枪托,莎士比亚在偷猎时曾用这支枪打过麋鹿;有他的烟盒,足以证明他在吸烟方面堪与沃尔特·雷利爵士匹敌;也有他扮演哈姆雷特时用过的那把剑,还有劳伦斯神甫在墓中发现罗密欧和朱丽叶时用的那盏货真价实的提灯!屋里还大量供应莎士比亚种植的桑树木片,它们也像那真正的十字架木一样,似乎具有出奇的自我增殖能力,现今存世的已多得足够造一艘军舰了。”
不过,最令欧文印象深刻的是故居里莎士比亚的那把橡木椅。
威廉·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
当年烟囱旁的那把椅子立在一个阴暗小房间的角落里,在他父亲工作间的正后方。童年的莎士比亚也许很多次坐在那张椅子上凝视着慢慢转动的烤肉叉,或者在傍晚时分听镇上的老朋友们闲聊,讲述英格兰动乱年代的教堂墓地故事和各种传闻,他向安妮求婚时据说也是在这把刻着各式花纹的木椅上。
故居外的花园曾是莎士比亚的父亲存放动物皮革的场地,石灰坑可能也建在那里。现在,花园里种着各种各样的郁金香和其他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其中一些可能曾出现在莎士比亚的剧本里。花园里还有一尊印度诗人泰戈尔的铜制半身像,据说他曾深受莎士比亚诗歌的启迪。故居中的另一座铜像由汤显祖的家乡、中国江西抚州市赠送,手持鹅毛笔的汤显祖与莎士比亚相对而视。
这两个从未谋面的剧作家以及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均在1616年去世,中国人从这莫大的缘分中看出市场机遇,目前正在抚州修建“三翁
(戏曲)
小镇”,要把斯特拉福德整体“克隆”到抚州。对于这想象力丰富的复制计划,小镇上的居民倒是觉得新鲜兴奋,和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拉近感情上的距离意味着更多的潜在游客和旅游收入。
英国人说,宁可失去英伦三岛也不能没有莎士比亚。斯特拉福德目前的收入与就业几乎完全依靠发展“莎士比亚经济”。镇上与莎士比亚相关的五处房屋均由“莎士比亚出生地信托基金会”独立管理运营,它是个慈善机构,收入主要来自捐款和门票收入,还包括一些纪念品、餐饮收入等,英国政府不投入资金。
基金会的项目主管尼克·福尔彻和我坐在莎士比亚故居内的咖啡店里,告诉我他对“三翁小镇”的想法有多着迷,对中国高中生在课堂上背诵十四行诗有多吃惊。
“这是与我们完全不同的运作模式,我知道政府的支持能让中国城市做事的效率大幅提高。”他说。福尔彻所在的信托基金会虽然是独立运作,但斯特拉福德地区议会*和镇议会*都是基金会董事会成员,保证基金会可以充分考量政府的意见。作为信托制度的发源国,英国大多数景点都是由与“莎士比亚出生地信托基金会”类似的信托基金会管理。
政府有限地参与景点保护,不干涉资金运营,通过财税调节、规划督导、政策制定等行政手段,对城镇建设规模、发展方向进行宏观调控,调动公众及社会团体的参与热情。为了充分展示莎士比亚在这里“从摇篮到坟墓”的一生,斯特拉福德的各处景点都致力于让游客和自己的文学偶像进行心灵对话,增进情感交流,从走马观花的“旅”向互动交流的“游”提升。
“如果要你用莎剧的一句台词来描述英国’脱欧’,你会选哪句?”我问他。
我本以为他会背诵《麦克白》中的“大夫,要是你能够替我的国家验一验小便,查明它的病根,使它恢复原来的健康,我一定要使太空之中充满着我对你的赞美的回声”,或是“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他想了想:“对不起,关于’脱欧’,我还是什么也不说了吧。”
样本
2016年6月的英国“脱欧”公投像一把无情的手术刀,将斯特拉福德的表皮瞬间切开,把深藏其下、最真实的繁复肌理与偾张的血脉呈现出来,它所带来的刺激与冲击也引起这个小镇最自然的应激反应。在那场公投中,小镇所在的斯特拉福德地区超过八成选民参加投票,最终52%的人选择“脱欧”,48%的人选择“留欧”。“脱欧”票只领先4个百分点,这与英国全国的投票情况完全相同,这赋予了斯特拉福德以小见大的样本意义。莎士比亚的家乡和英国一样,在纠结中选择和欧盟分道扬镳。
镇上人对“脱欧”的态度也分为两极。包括斯特拉福德地区议会领袖克里斯·思恩特在内的一些当地人,在得知本地区“脱欧”公投的结果后都很平静,“很失望,但并不吃惊”。而71岁的当地居民大卫·斯蒂芬斯,将英国公投“脱欧”的那一天描述为自己生命中“除了亲人去世的日子以外最糟糕的一天”。他的妻子英格丽德是德国人,是小镇上的自由职业译员。他认为,英国选择“脱欧”就是选择自我孤立,让人伤心。斯蒂芬斯引用莎士比亚剧本《理查二世》中的一段台词来形容自己在“脱欧日”的心情:
“英格兰,它的周遭为汹涌的怒涛所包围,它的岩石的崖岸击退海神的进攻,现在却笼罩在耻辱、墨黑的污点和卑劣的契约之中,那一向征服别人的英格兰,现在已经可耻地征服了它自己。啊!要是这耻辱能够随着我的生命同时消失,我的死该是多么幸福!”莎翁洞察人性。莎翁的家乡人更懂得: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在莎士比亚故居附近开店的美国古董商人斯科特已经在镇上住了十多年,妻子就是镇上人。斯科特说,自己身边的一些朋友总在抱怨,从东欧来的移民抢占了斯特拉福德的资源。“他们确实挤满了医院、银行、理发店,哪儿都在排队,而队伍里都是东欧人。”作为没有投票权的外国人,斯科特看得更清楚,“他们选择’脱欧’,就是想让小镇回到原来的样子。”
和英国不少地方的情况一样,斯特拉福德镇上酒吧、餐馆的服务员大多来自波兰、斯洛伐克等东欧国家。带东欧口音的英语似乎已经成了英国服务员的标准语言。按照规定,成员国劳动力可以在欧盟范围内自由流动,许多东欧国家的劳动者开始涌入西欧寻求工作机会。根据英国“脱欧”公投后公布的官方统计数字,八个2004年加入欧盟的东欧国家在英国工作的总人数首次超过一百万。
但事实上,一些数据也表明,在劳动力短缺的英国,外籍劳工为经济发展做出了不小的贡献。斯特拉福德的经济发展主要靠旅游业支撑,来自欧洲的游客是小镇的重要客源,来自东欧的劳工是支撑服务业运转的重要力量。人们担心,“脱欧”将提高外籍劳工来英工作的门槛,让外国人更难进入英国。
“这世界本是一座舞台,一切的男男女女只不过是演戏的人;他们各自有出场之时,又各自有退场之日。”莎士比亚去世400年后,他的话犹在耳旁,用来描述英国今天闹哄哄的“脱欧”进程,再妥帖不过。
如果莎士比亚投票,他会选择“脱欧”吗?这个问题在斯特拉福德引人遐想。
正如莎士比亚在《安东尼和克里奥佩特拉》里写的那样:“智慧是命运的一部分,一个人所遭遇的外界环境会影响他的头脑。”可以想象,如果他活到全球化的今天,他的生意一定与欧洲大陆密切相关。不管是为了羊皮手套向西欧零关税出口,还是为了吸引东欧游客,商人莎士比亚很可能会和今天伦敦的商人们一样,坚定地反对“脱欧”。
莎士比亚似乎不是一个仇外者或种族主义者,不会支持英国选择“脱欧”后针对外来移民的排外情绪。虽然他将犹太人夏洛克塑造成“冷酷无情的吝啬鬼和高利贷者”,但目的却是借夏洛克的嘴控诉当时欧洲的反犹主义,是要发出“难道犹太人没有眼睛吗?难道犹太人没有五官四肢、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没有血气吗?”这样的感慨,发出“你们要是用刀剑刺我们,我们不是也会出血的吗?你们要是搔我们的痒,我们不是也会笑起来的吗?”这样的呐喊。
不过,莎士比亚本人是个坚定的爱国者。他在《理查二世》中毫不吝惜对英格兰的溢美之词——“统于一尊的岛屿”、“庄严的大地”、“战神的别邸”、“新的伊甸,地上的天堂”,这可能让他在精神上和今天提出“让英国重新获得独立”的“脱欧派”产生共鸣。
有意思的是,在对欧洲的态度上,莎士比亚和他的家乡人一样,始终持模棱两可的纠结态度。一方面,虽然莎翁一辈子没有走出过英国,但他留下的37部剧作中,超过一半是以欧洲大陆为背景的故事:《罗密欧与朱丽叶》《奥赛罗》和《威尼斯商人》在意大利,《仲夏夜之梦》和《雅典的泰门》在希腊,《哈姆雷特》在丹麦……
从这个角度看,莎翁不是对欧洲持怀疑态度的“脱欧派”。但另一方面,莎士比亚对欧洲人又是充满批判的。在他笔下,希腊人是“无礼的”,西班牙人是“夸夸其谈的”,丹麦人是“腐烂的”,荷兰人是“愚钝的”。他在《亨利六世》中写道:“只能利用法国,不能信赖法国。”这与英国今天实用、渐进、经验与怀疑的外交风格,以及功利主义的“疑欧传统”不谋而合。
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里写道:“其实世事并无好坏,全看你们如何去想。”对莎士比亚而言,“脱欧”对英国是福是祸,会像“生存还是毁灭”这个“哈姆雷特之问”那样,是个值得费劲思考的问题吗?
镇长
我和朱丽叶·硕尔特相约在她镇议会的办公室见面,办公室窗外就是莎士比亚曾经每天的上学路。这个和莎剧中那个知名女主角同名的女人是斯特拉福德镇的镇长,是她家族中在镇上出生、长大、读书的第五代,在大学毕业后又回到家乡经商、从政。她和莎士比亚一样,一辈子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离开过小镇。
有几件事让硕尔特特别自豪:一是,她创办经营的一家舞蹈学校里不断培养出舞蹈新星,目前已经连续三年有她的学生进入风靡欧洲的娱乐节目《英国达人秀》
(Britain’s Got Talent)
的总决赛;二是,她和莎士比亚的父亲约翰·莎士比亚一样,都被小镇的居民选为斯特拉福德的“父母官”,他们的名字都被刻在议会的石墙上,刷上金漆。硕尔特在2000年和2016年两度当选斯特拉福德镇镇长,每届任期一年,目前还是斯特拉福德地区议会的议员。
68岁的硕尔特有一种本领,她既能充分表达自己的观点,又能让和她对谈的人不被冒犯,甚至感到一种愉悦。她似乎具备一种乖巧懂事的“讨好型人格”,以至于她的金色短发和略略沙哑的嗓音都显得低调而温暖。她特意戴上代表镇长身份的金色项链,站到由三只豹子的脸组成的斯特拉福德盾牌纹章前,不厌其烦地摆出各种姿势让我拍照。她的口头禅是“对”“那是”“绝对的”“毫无疑问”。这些词被不断替换,表达善意与亲密,她有时候甚至没有听完我的话就习惯性地提高音量,吐出其中的一个。
我被硕尔特“小女人”的外表误导,直到我们开始谈“脱欧”。
“你一定投了‘留欧’票吧?”我想象不到这么温顺的女人会投出“反叛”的一票。
“我投了‘脱欧’。”她坦率而坚定的回答让我吃惊,“我不喜欢欧盟总对英国指手画脚,我们需要自己的法律,自己的主权,也需要找回我们一点一点失去的价值观,回到从前。”硕尔特的语气开始严肃起来,仿佛我们谈的是生离死别。
“但斯特拉福德毕竟是个靠旅游业发展的地方,’脱欧’有可能减少来自欧洲的游客量。”我说。“如果‘脱欧’后,外国移民来英国需要经过更为严格的程序,或者外国游客申请签证需要交更多钱,我认为都不是问题。”她回答,“就像如果我真正想去中国,我不会在乎那152英镑的签证申请费,因为我想去。”
影片《脱欧:无理之战》剧照
“从欧盟拿回我们失去的主权!”正是英国“脱欧派”的口号之一。英国在1973年加入欧盟后,国内“疑欧者”就始终认为,应该从欧盟拿回边界控制权和立法权,让英国重新成为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而对承担高额欧盟会费和布鲁塞尔官僚主义的批评也让英国“脱欧”的呼声从来没有停止过。
“脱欧”带来的巨大不确定性虽然尚未影响英国经济增速,但已经让英伦三岛明显感受到物价上涨的压力,英镑兑美元的汇率也跌至历史低位,关于英国将逐渐丧失世界金融中心地位的警告也不时被提起。在斯特拉福德小镇上的超市里,当地居民们和其他英国人一样,能最直接地发现公投“脱欧”给英国带来的变化。
英镑贬值造成进口成本增加,让超市里的马麦酱
(英国人的“王致和”)
涨价了,进口的瑞士三角巧克力价格虽然没变,但每盒的重量却变轻了。
现在再看当时的投票,硕尔特对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但她也承认,事实上当时报纸上的一些信息是矛盾的,一些头条甚至是误导性的。“如果当时政府给出更加清晰的‘脱欧’或者‘留欧’计划,或许结果会不同吧。”她说。
“你觉得莎士比亚会选择‘脱欧’吗?”我想听听这个斯特拉福德人的判断。
硕尔特哈哈大笑。“莎士比亚是个吟游诗人,他喜欢和各种人聊天,如果没有那么多欧洲人到他爸爸的手套店里去买手套,和他谈天说地,莎士比亚不可能这么了解人性、了解这个世界,不可能写出这么深刻的作品。”她说,“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可能会担心再也没有那么多外来者来和他聊天,所以他可能支持英国留在欧洲吧。”
布莱森
我再次和人聊起“莎士比亚是否会选择’脱欧’”这个话题时,英国已经正式开始退出欧盟的一年倒计时。回答我这个问题的是客居英伦的美国作家比尔·布莱森。这是英语世界作家里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几乎在每家书店的畅销书书架上,你都能轻松找到他的书。
他写英国的《小岛札记》被英国读者推选为“最能深刻传达英国灵魂的作品”,他在其中做出了类似“英国人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英国人创造了世界上最多的游戏”这样的判断,让英国人自己忍俊不禁。他懂英国。“莎士比亚应该会是个‘留欧派’,他显然十分清楚英国以外那个‘更广阔的世界’,也对人可以愚蠢到何种程度心知肚明。”布莱森很笃定,“选择‘脱欧’的这代英国人显然达到了愚蠢的巅 峰。”“蠢在何处?”我问。
“英国从一个小岛发展为一个世界性的国家,它在语言、人种、服饰、生活方式等诸多领域的多样性正是它的魅力所在,也是大家都想来这里的原因。”他说,“而现在英国竟决定抛弃这一 切。”“你打算写一写’脱欧’后的英国,再记录一次这个你喜欢的国家吗?”“我害怕这样的书写出来会让人感到郁闷压抑。”布莱森回答,“我没办法在这个主题上开玩笑挖苦英国。”布莱森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温文尔雅,这和他文字里美国式的冷眼观察、不留情面的讽刺挖苦大相径庭。
这个在英国生活了40年的作家曾在《莎士比亚——世界舞台》一书中以史学家的热情考证了以下问题:莎士比亚的容貌如何?他支持英国新兴的圣公会还是罗马天主教?他和安妮是否未婚先孕?他的父亲是从哪里移居斯特拉福德的?大多数考证并没有结果,但他在和历史较真的过程中勾勒出莎士比亚时代的英国社会风貌。如果能自由选择,布莱森最愿意邀请这几个人来参加自己举办的派对——莎士比亚、艾米莉·狄金森、乔治·华盛顿和爱因斯坦。
“不过如果真有这样一场聚会,向他们解释其他来自不同时空的人是谁就会花好几个小时。”他说,“更要命的是,如何告诉他们派对结束时,他们还得重新死去?”“莎士比亚在今天为什么仍被尊崇?”我问布莱森。在他的书中,他曾指出在莎士比亚去世时,与他同时代的弗朗西斯·博蒙特、约翰·弗莱彻、本·琼森等剧作家都比这个来自斯特拉福德的乡下佬要更成功,但在这场知名度的赛跑中,莎士比亚明显后来居上。不过莎士比亚与今天这个时代又有多息息相关?连家乡人都没能与他在是否“脱欧”的问题上达成一致。
“我真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影响今天的世界。”布莱森说,“他的剧本都棒极了,超越时间,文字优美、睿智,但这些品质对今天的普通人来说是否重要?我真不知道。”
整合丨吴鑫
编辑丨罗东
校对丨翟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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