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流哈尔滨：不论你是哪儿的人 来的都是自己人

这一冷一热、一推一接、一来一往形成的巨大流量在这座江边冰城里汇聚、激荡，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浪潮，让这位共和国长子成为绝对的顶流。

“我姓哈，喝啊哈，五湖四海谁都夸，冰天雪地出溜滑，千里江山喊最佳。我姓哈，撒雪花，我花开后百花*，万里雪飘是王炸，赞个爱心一起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Hi Hi！”去年9月份，哈尔滨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官方账号在抖音上发了一条冰雪节预热视频，里面魔性喊麦的BGM就出自冰雪大世界梦想大舞台连续十几年“季节限定”主持人“冰城左右哥”。

本届冰雪大世界刚开园时，左右哥粉丝数仅57万，一个月的时间冲到了268.3万。他直播间里的人数达到10万 已是常态，但他这个主播却不在直播间，因为他面对的，是舞台下面几千上万等着冰天雪“迪”的“马铃薯殿下们”。要知道，2022年这个时候，他只带着几个游客“左脚，右脚”。

零下二三十摄氏度，带着大家蹦蹦，蹦热了，人就嗨起来了。这就是哈尔滨火的原因之一——天寒地冻，冰雪文化，是自然带给它的“冷”；安排，上新，一天一个活儿，是它好客的“热”。一冷一热，让几十年冰雪季的坚持和推广接住了游客和网络流量带来的“泼天的富贵”，催生了砂糖橘和蔓越莓之间“中国有西哈”的南北情谊，还发酵出地域文化展示和民族大融合的联欢。

百年老城漫卷着革命、建设和改革的进程，历史在哈尔滨被重重拿起又被轻轻放下。多少年来，一如滋养它的江水，不急不徐，慢慢前进。今年冬天，这一冷一热、一推一接、一来一往形成的巨大流量在这座江边冰城里汇聚、激荡，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浪潮，让这位共和国长子成为绝对的顶流。

家里来qiě了，整活儿！

夜里近8点，-22℃，小雪花在似有似无地飘。一部分跟着左右哥蹦完迪的游客奔向了超级冰滑梯的排队处。这个项目是冰雪大世界里的网红人气王。排队的人群中，来回折到第六圈处，一个高高胖胖的男生高喊：“我快被冻死喽。”由于吆喝声很大，而且语调撒娇一样的婉转，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这位男生仿佛受到了鼓励，但也有些害羞，接着便是一波大声的方言输出，说的是什么大家不得而知。倒是在第五排，有位女士用同样的方言和这位男生隔空喊起了话。问起来才知，两位来自湖北，在这里遇到了老乡，而刚才男生用方言说的是他本来就怕冷，还遇到了这几日降温。

这位男生点燃了大家的气氛，于是前后左右纷纷攀谈起来：“你是哪里来的土豆啊？”

那天晚上确实冷，一位四川的小姑娘也用方言给妈妈发语音：“妈妈，好冷哦。”好多人在不停跺脚，但我觉着还可以，因为我在景区门口临时又增加了很多装备。“整好了再去，要不嘎嘎冷。那玩意儿，站雪里好几个小时能不冷吗？”载我去冰雪大世界的司机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过了一会儿好像还有点不放心，接着说：“发热鞋垫有不？暖宝宝也整上！”

大概两个小时以后，那位反差萌的湖北男生和四川小姑娘嗷嗷地从冰滑梯上滑下去。我想，他们应该觉着不虚此行。

其实，冰雪大世界开园第一天，由于以超级冰滑梯为代表的一些项目太热门，险些让此次冰雪节的开局陷入窘境。

在此之前，冰雪节已经预热了几个月，效果不错，让打造了八大网红亮点的冰雪大世界开园第一天一下子迎来了4万游客。为了满足游客需求，大滑梯也由8条增加到14条。但由于客流量太大，有游客由于排队时间过长而没有玩到想玩的项目。冰天雪地，排队几个小时，来都来了却没玩到，于是大喊“退票”。对此，冰雪大世界连夜整改，并在第二天就发了一封《致广大游客的一封信》，提出了娱乐项目采取现场排队和延时服务等方式，保证每个“小土豆”都能玩上。

退票事件登上了热搜，大家议论纷纷。致歉信及时发布，一些整改措施也非常有效，让游客和广大网友感受到了哈尔滨的热情诚恳。可以说，这一波操作让哈尔滨冰雪节“因祸得福”，在大家心中“上了大分”。

这就是东北人的待客方式。家里来了qiě，即客人，整俩硬菜是东北人最基本的接待方式，更不用说不能让客人受到怠慢。

“游客需要什么，我们就上什么。”这是黑龙江省文化和旅游厅为此次冰雪季定下的基调。

为了为期一个月的冰雪节，整座城市提前一年就在做准备。住宿、道路、餐饮这些基础设施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他们懂得如何吸引和留住流量。为此，从去年9月份开始政府就邀请了一些文旅方面的头部博主，策划宣传了很多高流量的IP，如冰雪大世界、淘学企鹅、音乐长廊大雪人等。哈尔滨文旅局在网友的“云监工”下，“欢迎来到北境”“霍格沃茨哈尔滨分校”等符合年轻人喜好的短视频密集发布。

最主要的是哈尔滨还会根据视频下的评论以及游客们提出的要求调整方向，随时随地和游客、网友互动，满足大家的需求。有人说在索菲亚大教堂旅拍的时候，如果有个月亮就好了，于是一个大大的人工月亮就升上了天空；还有游客说天太冷了，于是取暖的小暖房就出现在了大街上；冻梨不知道怎么吃？好！咱就摆盘，雕花……市民们也纷纷响应，烤地瓜配上了勺子，车后排座椅上都铺上了毛茸茸的垫子，东北大哥发出了夹子音……甚至哈尔滨还出现了几十年未见的雾凇，当地人调侃说，这是哈尔滨人为了游客连夜哈气给哈出来的。

近11点的夜晚，索菲亚大教堂前和中央大街上仍有一些主播在直播，还有一些商户和摊贩在营业。我和另外几位游客在一个摊位前买冻梨，我随口问：“这怎么吃啊？”摊主说：“你们可千万别直接啃啊。用自来水解冻个把小时，咬个小口嘬水喝，慢慢嘬着吃。”我们买完走了几步后，摊主又吆喝：“可千万别拿开水烫啊老妹！”

晚上回来，我照着摊主教授的方式边嘬冻梨边刷短视频，看到很多网友在网上分享在哈尔滨遇到的优待和宠爱。他们的分享获得很高的关注，也使得哈尔滨在网络上越来越热。

被短视频里的内容所感动，也会不自觉地被各种梗逗笑。我想，哈尔滨的富贵，来自“滨”至如归的真诚和网友们有所回应的双向奔赴。这里的双向奔赴有着更多重的内涵：游客是内容的观看者，也是内容的发布者；哈尔滨吸引流量，同时也是流量的制造者。

土特产“上大分”，文旅“*疯了”

初到哈尔滨，我便在机场遇到了哈尔滨“小冻梨”欢迎贵州“小茅台”的仪式。

1月12日下午2点钟，12个哈尔滨本地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统一服装，在老师们的带领下在机场等候着。叽叽喳喳，蹦蹦跳跳，除了全程直播的几位博主，一些在机场直播的人也纷纷加入。候机大厅里等候的几家公司默默举着广告牌站在了小朋友后面，热热闹闹的场景吸引了无数旅客驻足拍摄。

这个仪式以及来自贵州的小朋友们的研学活动是管宏强和他的团队策划的。广西11个“小砂糖橘”的东北之行在全网获得关注，显示出小朋友以及小朋友所在地的土特产在这个流量池中的作用，所以很多人开始用广西“小砂糖橘”爆火的模式来吸引流量。有的有推手，有的则是自发前来，但无论如何，云南“小野生菌”、四川“小熊猫”、山东“小葱”们都获得了相当的关注。

其实在此之前，管宏强的团队已经在策划了。团队本身是搞教育的，既包括幼儿研学，也包括网络直播和短视频培训。在此次冰雪节中，团队已经培训了100多位导游。将幼儿研学和直播 、短视频的资源结合起来，是这个团队的优势。

“你们激动吗？”

“激动！”

“那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他们呢？”

“开心！”

“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老师问一句，“小冻梨”们用小奶音整齐地回应一句，萌翻一众网友。

终于在两个小时以后，欢迎仪式在“小茅台”们的到来中达到高潮。贵州“小茅台”们身穿民族服饰，在老师的带领下叮叮当当地走了出来。一时间，两队整齐的队伍在问好、拥抱、交换礼物中热闹起来。大家围着他们拍摄、直播，一时大厅里人声鼎沸。“小茅台”们的老师，头上别着一只大大的红辣椒造型的发卡，在现场给来来往往的人们倒上了茅台酒，行李车上还放着贵州遵义的香辣蘸料以及其他特产。

流水线的成熟和物流的发达让大家几乎同步享受工业制品，反而因受制于地理、气候等自然因素，让土特产尤其是农产品成为一个地方的标志，也成为家底的代表，互赠的佳礼。

“一开始是网红带红了哈尔滨，现在是哈尔滨带红了网红。”管宏强的伙伴说。借助哈尔滨的流量，很多地方开始推介自己的土特产。管宏强说：“数字文旅带动地方农资产品发展是这些年一直提倡的，哈尔滨为这个模式提供了一个平台。”

哈尔滨不仅成了“土特产开会”的会场，有趣的是，从黑龙江回赠广西蔓越莓开始，全国掀起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农业大摸底。

“我们在哈尔滨这么多年了，一推出这个产品的时候，我们都懵了！”管宏强和他的小伙伴们说起蔓越莓，他们的反应和网友们一样“懵”。吉林蓝莓、四川鱼子酱、云南松茸饼干、山西大闸蟹……很多地方不仅在哈尔滨推介土生土长的土特产，还在此次大摸底的浪潮中亮相自己“异生异长”的农产品。许多当地人感慨“独在家乡为异客”，也让广大网友惊呼农业大摸底，摸哪哪惊喜。

从土特产开始，各地文化也开始在哈尔滨交流起来。我比较幸运，在梦想大舞台下“蹲”左右哥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川剧“变脸”。这是哈尔滨冰雪大世界的大舞台第一次迎来外地文旅送来的演出。川剧演员在冰雕前和雪花里一幕幕地变着脸，让我有一种梦幻联动的奇特之感，上一次看“变脸”，还是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表演结束后，刚到东北虎林园与黑龙江旅游吉祥物“爽爽虎”互动的四川文旅吉祥物“安逸熊猫”也登上了大舞台，和穿着不同民族服饰的几位舞者带领全场一起跳起了“科目三”。那一刻，我感到时间和空间全部融合在一起，并融化成一种简单直接的感觉——欢乐。

随着哈尔滨的出圈，各地网友在网上喊话自己家乡的文旅局“抄作业”，也开始给自家文旅发展当起了顾问和监工。很多文旅部门也非常“听劝”，纷纷在新媒体中出镜、变装、上新、疯狂输出……

此前，已经有很多文旅局局长们为了宣传推介自己的家乡而火了。随着哈尔滨的爆火，压力再次给到了文旅局局长这边时，越来越多的文旅局局长们“卷”了起来。尤其是1月14日，哈尔滨阿城区文旅局局长在梦想大舞台这个流量池里激情热舞，“卷”出了新高度，既迎来现场阵阵欢呼，也让网友们开始为自家文旅局局长们支招。且不说各地文旅“抄作业”的效果如何，就掀起百姓和政府部门之间网络上的互动这一点而言，我想，这是哈尔滨爆火和网络发展的另一个重要意义。

“不论你是哪儿的人，来的都是自己人”

像人一样，每个地方都有它的品格。

迟子建在《烟火漫卷》中是这样评价哈尔滨的：“一座城市有一条江，等于拥有了一册大自然馈赠的日历。对于哈尔滨这样的都城来说，这日历就是一部四季宝典。每日清晨翻动它，是风霜雨雪，以及依托这条江生息的人们。哈尔滨每年近半年的冬天，所以这册日历，底色多半是白的。”

哈尔滨历史博物馆的前言里写着：“这是一座年轻的城市，滨江设治，百载沧桑；这是一座多元的城市，华洋杂处，欧陆风情；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不屈抗争，浴火重生；这是一座奋进的城市，南厂北迁，一五华章；这是一座活力的城市，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我在中央大街的入口处，无意遇到一群哈尔滨本地的大爷大妈们穿着鲜艳的东北大花袄打起鼓、跳起舞。“我们的衣服喜庆。让大家感受一下我们东北人的热烈。”一位大妈边整理火红的帽子边说。很快，他们周围便围起了一圈人拿着手机拍摄。这个场景将随着他们的手机流到无数人的手机里，让更多人看到哈尔滨人的热情。

遇到一对在黑龙江伊春工作了十几年的夫妇，丈夫是河南人，妻子是湖北人。他们每年过年前都开车南下回家过年，年年路过哈尔滨，因为总觉着有的是机会，所以从来没到冰雪大世界的园区里。

“今年到处排队，但就是想来凑这个热闹。尤其那个大滑梯，来都来了嘛。”夫妻二人哈哈大笑 ，说话时，妻子的头发在哈出的热气和冰冷的空气中凝结出了冰。

这个热闹，好像全国人民都在凑。

每个被推搡着走出道里菜市场的游客都感慨一句“终于挤出来了”；每个网红饭店和摊位前都排着大队；搓澡大姨不需外援，但搓澡床位不够用了……

在来哈尔滨之前，我在北京买“装备”，从出租车司机到店铺老板，说起哈尔滨都眉飞色舞。出租车司机说：“我们全家刚回来。玩得很爽，吃的也好，傻大傻大的，特实在。”哈尔滨无疑成了当前最大的公共话题。我在哈尔滨最为深刻的感受，是这个公共话题里的集体力量和民族精神。

在“东北的冬，刮西北风，大雪壳子三尺冰，热炕头上最招疯，火盆一围就满脸红”高亢的音乐声中，“冰城左右哥”登上了冰雪大世界梦想大舞台的台子上，熟练地开始互动：“冰天雪地欢乐多，我的名字左右哥。哈尔滨男人我最美，我是一个罗圈腿。冰城男人千千万，只有左右哥最好看。冰雪文化冰雪魂，呐喊声送给主持人！”

呐喊声响起，接着是一首节奏感强和一首较为舒缓的歌曲。我站在最后边的一张把椅子上，两首曲子下来，能听到除了前几排游客全程跟唱，很多游客没有张嘴。直到左右哥起头唱：“我和我的祖国”，话筒一转，全场才发出最响亮整齐的一次合唱：“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在此之前，失物招领环节也是梦想大舞台欢笑不断的环节。直到有次一位女孩被喊上台领她丢了的手机，她的手机壁纸是一面五星红旗旁写着“清澈的爱，只为中国”。当左右哥念出这8个字时，现场万人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左右哥为此深受感动，因为这是18岁的卫国戍边烈士陈祥榕生前写下的战斗口号。

此后，左右哥喊话时也会喊出这句口号。因为这一句，大家喊得最大声，也最整齐。在现场我深刻地感受到，上半句一出来,成千上万人集体喊出下半句时的热血沸腾。

格局就这么打开了，价值一下子就上来了。

在中央大街上，鄂伦春族、柯尔克孜族、赫哲族、达斡尔族等少数民族纷纷穿着民族服装助力哈尔滨冰雪节，也展示他们的民族文化，更让人感受到民族大团结的盛况。刷短视频时，高频的BGM里一定有一首：“天下相亲与相爱，动身千里外，心自成一脉……”

是啊，天下相亲也相爱，就像那夜跟着左右哥蹦蹦跳跳时，他拿着话筒掷地有声地说的那样：“不论你是哪儿的人，来的都是自己人！”

当流量涌进冰城哈尔滨，并在哈尔滨不断激起浪潮时，“自己人”，不仅是待客时的亲切话语，还有各地民族一家亲的深远意义。随着流量的发酵，想念哈尔滨的风已经吹到了很多外国友人的脸上。很快，本来就拥有华洋杂处历史底色的松花江畔，将以其多元文化的深流，迎来更宏大意义上的自己人。（来源：农民日报 作者：巩淑云 刘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