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我的普通话中依然夹带着上虞泥土气息，概因小学时教我们拼音的何老师也只会讲上虞土话。第一堂课，她自我介绍“我叫何小娥”，一口标准的道墟口音，把我们这帮孩子娃笑晕了。
后来，到了社会上，通过经常性收看新闻联播，讲普通话，咬舌出足力气，但在人家看来还是非常别扭。在外遇到老乡，我就讲上虞方言，但他们有时插几句普通话，我就觉得别扭，心里想明明是上虞宁，有啥个好打官腔的。
曾记得我初中毕业那年去杭城，联系了同村的赤卵朋友阿扁。阿扁的父亲是建筑包头，在我们村有点小名气。阿扁上学是在杭州，讲得一口很溜的杭州话语。他预先通会我，在他家万一有邻居过来，叫我不要讲上虞话、普通话，这两种话都是外地佬的象征，要被人看轻的。好比百年前，黑人进了白人区的感觉，低贱得无以复加。
后来，我大学毕业，单位领导刚好是上虞人，如果我的普通话混杂着曹娥江的泥沙，那领导的普通话就带有浓浓的咸枪蟹味道了。他在杭州搞了个大项目，结果一番重要讲话之后，一些杭州员工拿着笔记本来咨询，叫我帮助翻译领导的讲话精神。真是发噱，杭州宁也有这一天。真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朝总算扳本哉。
土话是亲切的，极具人情味。希望下一代也能讲一口顺溜的上虞土话，非物质文化遗产千万不要断送在他们身上，这也是我们的心愿。
大学同学马哥是温州人，老婆是义乌人，一次同学聚会，酒过三巡后，马哥说他们两夫妻情到浓处，头脑一激动，都开始讲土话了，真也是“鸟语花香”，按我们上虞人的说法是山东人吃麦冬，一懂勿懂，方向搞错，前功尽弃。
我们夫妻都是滴水勿掺的上虞宁，在家里，都讲上虞话，让孩子也学上虞话。否则，待我们老了，想要吃“瓜生”，孩子拿一个生瓜给我吃吃；想要吃“六谷”，孩子听不懂，需要我装哑手势，么哪个矣呢？
上虞方言有很多经典的文言文古汉语，单看一个“哉”字，就知道我们的方言底蕴有多深厚。么好哉，咂西哉，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西还是不西？这种只有古汉语中才出现的尾声叹词，竟然从日常我们的嘴巴里吐出来，好像与两千多年前的孔夫子是隔壁邻舍，所以我读论语总有一种亲切感。还有我们方言中的俚语、谚语、歇后语更有意思。今日，不妨以小故事的形式来秀一秀。
海马屁打仗
汪畈是个小自然村，汪家宝传承祖上手艺，在村里开一家中医骨科诊所，我们背地里都叫他“汪得骨”。各村各堡有手骨脱出、跌打损伤的，都会来找“汪得骨”。
老汪爱喝老酒，喜欢吹牛皮。一次老酒糊涂的，把隔壁村堡小海儿子的手骨接反了，小孩子手胖庞庞肿，吃了不少苦头，人家后来去余姚周巷骨科才看好，否则要一辈子残疾了。这是一次汪得骨的黑历史，但他胆气越来越大，后来竟然连黄疸肝炎都说会看了。至于看这个病，我们周围村堡的人是不大相信的，倒是崧厦、沥海、丰惠等远地的人来了不少，按老胡子阿寿的说法，“真当前生前世，海马屁打仗，骨头都要装反，皮肤病当黄疸肝炎看了。”
在我们老家，“海马屁打仗”，就是吹大牛的意思，因为老辈子的人没有见过海马，以为海马是比牛还大的动物，肚大，屁多，放出的牛B屁像打仗一样。
再后来，“汪得骨”老酒吃饱，出了一场车祸，走路一瘸一瘸的，去了不少大医院，还是没有看好，他也倒淡然了，说是“要到棺材里去医了”。
眼花落花，猫拖酱瓜
猫不食素，照理猫是不会拖酱瓜的，但猫心越急，柴越湿，眼花落花以为斗篮里的酱瓜是条鱼干，拖了就走。大汗拖出，一口下去：“吊煞句，出空哉！”
lOng lOng ago 的一个夏天晚上，坐在小店门口的长子阿四在讲朝事：老底子有户人家，阿姐在楼上揩身，楼下的阿弟在喊，阿姐，下底有猫，下底有猫。阿姐羞红着脸，这个小畜生，是不是在下底通过楼阁板缝隙在往上望。连忙用手闷住，穿上衣服。阿姐大骂：“侬咯下足句，年纪噶小，山头噶老！”
“阿姐，下底有猫，猫拖酱瓜，快来赶犯！”阿弟还在楼下大喊。看来，猫是眼花落花，拖错了酱瓜；阿姐耳听半句，骂错了人家，所以跌煞绊倒做事体，总是要出问题的。
狗逼倒灶
狗逼倒灶 ，这句土话在我们老家指人吝啬、小气，至于这句俚语真正的书面语应是“狗屄倒肏”，限于用语的文明性这里不作详解，总而言之是贝趣小器，引申为小气之意。
早年，村里的金五九去上海卖珠茶，到了徐家汇娘舅家耽搁。五九是他爹五十九岁那年生的小儿子，取这名字，一方面不需动脑子，另一方面也方便今后小子记住老子的年龄。当然按村里麻子阿三的说法，老子想证明自己*克，那也有一定道理。
五九根据地脚，摸到娘舅家也是傍晚暗花花的时辰了，正宗上海妗姆见外甥到来，问道：侬夜饭阿有吃过伐？五九肚皮正饿吼吼着，说是晏饭在火车上吃的几只咸烧饼，夜饭还没有吃过。
“勿凑巧，阿拉刚吃过夜饭，那侬出门左转到八角弄堂的小吃店，自家弄点么事吃吃”妗姆说道。五九只好自敲瓦爿在小吃店吃好夜饭。
第二天吃早饭，娘舅指着桌上的瓶装牛奶说，五九侬没吃过牛奶，吃了肚皮要坏塌，侬吃眼水泡饭，迪个绍兴霉豆腐过过蛮好咯。于是，五九吃过水泡饭就告辞了娘舅一家。回家后跟爹娘一说，老爹动气哉：来了，*鸡拔鸭，满包带起；去了，肩胛一搭，狗逼倒灶。外水想进，里水勿出，恨起来，真当要断绝来往。
捏卵子过桥
这个贝趣，生在裆间，岂会跌落。“捏卵子过桥”，显然是多虑了。办事体三思后行，实有必要。但思虑过多，瞻前顾后，草木皆兵，弄得神经兮兮的，反会误事。
阿夫是我们村有名的小鸡肚肠，做事思思索索，抖抖斑斑，今天说好的事情，晚上转了个身，第二天就反悔了。一天他老婆叫他去市场换粮票，裤袋里放着10块钞票，恐怕被人偷，用手插到裤袋里捏着这张钞票，结果等要付钱时，明明是裤袋里手捏着的钞票，找遍了全身都寻勿着了。这个事情，村里人晓得后，都当大头天话说了：“捏卵子过桥，贝趣都被捏碎了。”
《论语》中：“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作为春秋时鲁国的大夫，季文子之为人，于祸福利害，计较过细。孔子其实是不同意他的做法的，认为遇事，考虑两遍就可以了。
为啥这样，老夫子没有明说。倒是宋代学者程颐对此有个解读：“三则私意起而反惑矣，故夫子讥之。”现代学者钱穆注解说：“事有贵于刚决，多思转多私，无足称。”看来过去我们的理解，都是偏离夫子之道了。新的时代里，学经典，提倡读原著，真是一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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