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我们又迎来壬寅虎年。虎为百兽之王,生活在自然山林之间,它勇武、威猛,是力量的象征,被人们纳入十二生肖。作为中华民族一个特殊的文化符号,虎文化渗透在人们的思想观念、文学艺术、民间习俗中,是中国人日常生活中习见的文化事象。
▲1月26日,在位于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泸溪县的工作室中,“踏虎凿花”州级传承人李铁骑在展示作品。 (新华社记者 赵众志/摄)
民族文化中的虎崇拜
虎文化是独具中国特色的一种文化。虎以超自然的神力,深入人们的思想世界和情感世界。在中华民族的早期观念中,虎被崇奉为万能守护之神,守护天门,亦护卫人间。我国不少民族在历史上都把虎作为开天辟地之神、人类繁衍生息之祖。藏族、朝鲜族、蒙古族、满族、白族、拉祜族、土家族、纳西族等民族中,皆存在不同程度的虎崇拜。
▲中国邮政1月5日发行《壬寅年》特种邮票1套2枚,邮票内容分别为“国运昌隆”“虎蕴吉祥”,寓意“国”和“家”。邮票第一图“国运昌隆”描绘了一只气宇轩昂的上山虎形象,传达出国家蒸蒸日上的气象。 (图片来源:新华社)
在我国西南地区,彝族崇虎现象十分突出。云南楚雄一带,聚居着一支自称“罗罗”的彝族人,“罗”在彝语中即指“虎”。云贵高原上许多地方的彝族人不仅自称“罗罗”,且男人自称“罗颇”或“罗罗濮”,指雄性虎;女人自称“罗罗摩”,即为雌性虎。彝族所居地区和山水许多以虎命名。
云贵高原上的哀牢山,彝语意为“虎族所居之山”。在很多彝族人的观念中,虎是世间万物的始祖。所以在祭祖活动中,虎的形象随处可见——穿虎袍、法棍垫虎皮、立黑虎旗等,还有持续数日之久的“跳虎节”。他们的习俗许多与虎相关,如在家门的头上挂一葫芦瓢,瓢上绘虎头,意味是虎家;家门多以石虎守卫;儿童戴虎头帽,老人穿虎头鞋,妇女围腰绣虎头,衣服多虎纹饰等等,各种事象不胜枚举。
拉祜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关于其族称的来源有多种传说,其中一种是通过烤虎肉吃来确定族称。传说亘古之时,天地间尚无人类,天神厄莎在地上种了一棵葫芦,葫芦结了一个果子。一天,果子裂开,从里面出来九兄弟,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民族。一次,九兄弟上山打猎捕获一只虎,便架起火烤虎肉吃。有人提议按九兄弟对虎肉的不同吃法分族称,获一致赞同,那个把虎肉烤到脆黄喷香才吃的兄弟被称为“拉祜”。后来,一些拉祜族人便自称是猎虎人的后代,拉祜族是“猎虎”的民族。
很多生活于东北地区的朝鲜族认为老虎是山神的化身来保护人民,民间流行猎人出门狩猎前要供奉山神(即老虎)的习俗,供奉老虎的神像图、老虎图腾的挂像至今仍可常见。
▲春节临近,山东省临沂市郯城县红花镇马圩子村加紧生产各类“萌虎”新年饰品,供应各地年货市场。图为一名小女孩展示虎年饰品。 (图片来源:新华社)
虎的崇拜和生肖文化是鲜活的、不断生长的,我国民间盛行的画虎镇邪、祈虎赐子、佩虎保安的习俗都是虎文化蓬勃生命力的体现。虎的身影在百姓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人们睡虎枕、穿虎鞋,给小孩戴虎帽、围虎兜,希冀借助虎的神威驱邪辟灾、镇宅纳福,保佑世代平安、健康无恙。
种种民间传说和习俗表明,人们对虎的感情是丰富的,也是复杂的,其中有敬畏、惧怕,也有推崇和喜爱。虎作为一种力量型的自然存在物而被赋予驱邪镇灾、守护四方的神格,成为人们祭祀崇拜的对象,体现出中华民族“天人合一”的思维特点,明确表达了人和自然和谐相处的愿景。此外,包括汉族在内的这些民族对虎的崇拜虽然表现形式不尽相同,但共同构成历史悠久、独具特色的虎文化。这一文化认同对各民族的沟通、融合具有积极有效的促进作用。
民俗文化中的虎崇拜
我国古代对虎的形象十分崇拜,视之为“镇宅神虎”。早在先秦时期,记载海内外山川神祇风物的古籍《山海经》即多次写到虎,创造出“人面虎身”“虎首人身”这种人虎杂糅的艺术形象。《山海经》载:
“有兽焉,其名曰马腹,其状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有神衔蛇操蛇,其状虎首人身,四蹄长肘,名曰强良。”
这表现出先民由神秘奇幻的大自然所激发的奇特想象。中国传统文化将虎作为门神、镇宅之神,与《山海经》有着渊源。该书描述,在东海之中度朔山上有大桃树,其枝杈间被称为“鬼门”,是万鬼出入之所,神荼、郁垒二位神人负责监视众鬼,如遇害恶之鬼,即用苇索绑缚投去喂虎。后来,神荼和郁垒逐渐演变为门神,其形象被刻在桃木上,是为桃符。与神荼、郁垒一起封神的还有那只虎。魏晋时干宝《搜神记》说:
“今俗法,每以腊终除夕,饰桃人,垂韦索,画虎于门,左右置二灯,像虎眼,以祛不祥。”
《风俗通义·祀典》则直接称“画虎于门,鬼不敢入”。俗话说,“家中有虎不怕邪”。古人还于屋宅、墓穴中安放石虎以镇守,发挥其驱邪避害的功能。如今,神荼、郁垒的形象已不多见,但虎作为门神的习俗却流传下来。今年春节前夕,京杭大运河畔的苏州举行“火虎门神贺新春”的新年雅集,表明古老的中国虎文化依然生机焕发,充满活力。
▲《山神图》。 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藏
在中国道文化中,虎具有重要地位。白虎神是古代道教的守护神,是四大神兽、四方神之一。《礼记·曲礼上》有“前朱雀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的记载。白虎原为古代星官名,二十八星宿中的西方七宿,因呈虎形而得名,故白虎为镇西神兽。
▲西汉白虎瓦当。 焦玉琴供图
道教祖师张天师的坐骑即为黑虎,天师手持七星宝剑,驱邪逐祟,为人间除妖灭病,立德于世,位于江西鹰潭的天师府即镌刻着“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的楹联。道教信仰的武财神赵公明也是坐骑黑虎,又称“黑虎玄坛将军”,凡经商者皆愿敬拜,以求招财进宝,辟邪祛灾。道教神系中地位至为高尚的西王母即王母娘娘是容貌慈祥端庄的大母神,但在早期文献记载中却是“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的半人半兽形象,故西王母也称“黑虎女神”,据说她的使者和坐骑也是老虎。民间信仰中,虎是土地爷的坐骑,土地庙内常供奉老虎,叫做虎爷。大概因为虎八面威风、四方雄震,具有勇猛刚健的独特气质,所以被道教和民间尊崇为护法神、保护神,以镇邪扶正,护卫四方。
虎据信有神力还被运用于军事,战争中调动军队的兵符上就刻有虎的形象,称为“虎符”,是古代帝王调动军队的信物。使用时,以虎符的左半授予地方官吏或者统兵将领以兵权,待要调动军队时,即派使臣持虎符的右半前往驻地。地方官吏或统兵将领将两半虎符对合,验明无误,即应发兵。《史记·魏公子列传》有信陵君窃符救赵的记载。公元前257年,秦国发兵围困赵国都城邯郸,赵国平原君因夫人是魏国信陵君之姊,乃求援于魏王及信陵君无忌,魏王派遣晋鄙率十万军队救援赵国,但因畏惧强秦,又命令驻军观望。魏国公子信陵君为驰援邯郸,遂与魏王夫人如姬密谋,使如姬在魏王卧室内窃得虎符,并用虎符调取晋鄙的军队,大破秦兵,解救了赵国。郭沫若创作的著名话剧《虎符》便是取材于这一段历史,于1943年首次成功搬演。
虎符由历史实物而进入文人创作的视野。《三国演义》第五十一回中,曹操赤壁之战兵败后退还北方,诸葛亮设计使赵云取得虎符,调取荆州守军出救南郡,又用同样的方法调出襄阳守军而袭取了襄阳。小小的虎符助诸葛亮兵不血刃就夺取城池,与东吴周瑜耗费诸多兵马、钱粮却一无所获形成鲜明对比。虎符在小说家的笔下大显威力。
▲阳陵虎符,有铭文两行十二字:甲兵之符,右才(在)皇帝,左才(在)阳陵。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中国历代王朝政权更迭,虎符的形制、数量、刻铭等代有嬗变,或变为麟符、或鱼符、或兔符、或龟符,后世演变为铜牌。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有一件秦代的阳陵虎符,长8.9厘米,高3.14厘米。虎颈至胯间左右各有错金篆书铭文两行十二字:甲兵之符,右才(在)皇帝,左才(在)阳陵。这件虎符是秦始皇授予驻守阳陵将领的铜质品。但见伏虎卧地,昂首前视,曲尾上翘。虎符字体谨严浑厚、风格端庄、笔法圆转,具有很高的艺术欣赏价值。
虎符后来被道教吸纳,发展成为一种重要的法器——令牌。据《道书援神契》记载:
“汉铜虎符,上圆下方,刻五牙文,若垂露状,背文作一坐虎形,铭其旁曰:如古牙璋,作虎符。今召将用令牌,此法也。”
这种虎符令牌借神虎之威,具有祛除邪魔的神力。道家尊崇虎的文化观念是一贯的,如道家经典称为“龙虎经”,所炼丹药称为“龙虎丹”等。
文学艺术中的虎
源远流长的虎崇拜文化与生活相伴,在慰藉人们心理情感的同时,也涵养了我们的文学和艺术,并在语言中打下深深烙印。
▲1月19日,“瑞虎佑安——二〇二二新春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向公众开放。图为展品错金“邓市臣”铜卧虎。(新华社记者 金良快/摄)
虎的气质威武雄健,自古即被用来比喻军士的坚强和果敢,勇猛劲健的将军称为“虎将”,奋发自强的男儿称为“虎子”,勇武之臣称为“虎臣”,战斗力强的军队称为“虎狼之师”。虎踞、虎贲、虎士、虎师、虎步、虎威等词语,自有不凡气势在焉。三国时,蜀国有“五虎上将”关羽、张飞、赵云、黄忠、马超。魏国许禇因膂力超强、骁勇善战而号称“虎痴”。汉代王莽麾下曾有“九虎”(九名将军),后来“九虎”遂成为强悍之军的代称。古代把将帅议事办公的营帐称为“虎帐”,唐五代李晋王有对联“柳营春试马,虎帐夜谈兵”,历代的军营中也常悬挂这副对联,以激励军营将士勤苦操练、英勇奋战。
▲福建泉州清中叶年画《五福图》。 (杨君/摄)
因为虎天生具有王者风范,所以民间有“一山不容二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老虎屁股——摸不得”“虎瘦雄心在,人穷志不短”等熟语,生动刻画出老虎的雄风和霸气。
汉语成语中与虎相关的为数众多,逾300条,如猛虎插翅、如虎添翼、虎背熊腰、虎啸风生、虎头燕颔、将门虎子、酒虎诗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放虎归山、虎头蛇尾、狐假虎威、骑虎难下、投畀豺虎、为虎作伥、与虎谋皮、豺虎肆虐、谈虎色变、虎落平川、饿虎扑食、狼吞虎咽、二虎相斗、虎口拔牙、虎兕出柙、鲸吞虎噬、苛政猛于虎等等。虎族成语中既有褒义亦有贬义,也有中性成语——人们用“虎啸风生”称赞英雄乘时奋起,也用“为虎作伥”讽刺给坏人当帮凶的人。如果从文化语言学的角度来观照,则说明虎文化内容的丰富性以及审美观念的多元化,这也是中华民族心理的投射。
文学作品中,文人借助虎塑造了许多经典的故事情节与艺术形象。《水浒传》中武松打虎的故事人们耳熟能详,洪太尉龙虎山遇虎、解珍解宝捕虎、李逵*四虎等情节扣人心弦。一百零八条好汉中,绰号中带“虎”的一口气能数出9个,插翅虎雷横、矮脚虎王英、锦毛虎燕顺、打虎将李忠、跳涧虎陈达、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青眼虎李云、笑面虎朱富,另有两人绰号中含“大虫”(大虫即虎)的是“母大虫”顾大嫂和“病大虫”薛永,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这些英雄好汉就像虎一样勇敢、骁悍。
虎也得到*人墨客的喜爱而被写入诗中。唐代著名诗人张籍在安史之乱后以乐府旧题《猛虎行》作诗曰:
“南山北山树冥冥,猛虎白日绕林行。向晚一身当道食,山中麋鹿尽无声。年年养子在深谷,雌雄上下不相逐。谷中近窟有山村,长向村家取黄犊。五陵年少不敢射,空来林下看行迹。”
诗歌表面上是写猛虎危害村民,实则是讽刺社会某些恶势力猖獗,让人警醒。李白、杜甫、李贺等大诗人都在多首诗歌中写到虎。
文人以虎为素材创作小说,体量蔚为大观,如《潇湘记·杨真》《原化记·南阳士人》《广异记·牧牛儿》《酉阳杂俎·王用》《会昌解颐录·峡口道士》《续玄怪录·张逢》等唐人小说之中的名篇。其中《杨真》讲述邺中居人杨真因生前嗜好画虎,病逝后尸体化为老虎食子而去的故事。这些小说中,虎或是推动情节发展的主要角色,或是贯穿故事的主要线索,虎或化为人,人或化为虎,两者之间实现自由穿越,想象瑰丽奇特,情节引人入胜。《续玄怪录·麒麟客》《原化记·张俊》《芝田录·李琢》《广异记·张鱼舟》等以人类降伏猛虎或老虎报恩为故事主线,展现出人虎之间的复杂关系,彰显了人类大无畏的勇气、智慧。另一方面,故事的主题与中国社会传统伦理道德相契合,从而使这些虎类小说具有了传承久远的艺术生命力。
此外,我国历代关于虎的词汇、典故、趣闻、民间传说、书法绘画、音乐美术等数不胜数,传递出极为丰富的文化讯息,也说明我国动物文化悠久、灿烂。虎本来是自然界中的客观存在物,是大自然的杰作,但是经过数千年历史的层累,它早已在动物文化的浸润中化身为文化动物,也就是说,在虎的身上反映出人类社会生活和动物的关系,在虎那里寄寓着人类的思想、情感以及各种现实的需求。虎文化也启迪我们进一步思考人类自身的处境。
中国历史悠久绵长,地理空间广博阔大,民族众多,文化多元,为虎文化的生长、发展、绵延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充分的营养。如今,各民族文化交流融合、互渗互鉴,虎文化在纵横交错的时空之中焕发活力,呈现出虎虎生气。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
来源:中国民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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