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中的六个人（厨房反击战中文版）

1月25日晚上，邵敏像往常一样，开着她那辆小巧的SUV，从杭州滨江区的白马湖和院离开，25分钟，就能到萧山的家中。

临走前，她跟小区90后的保安队长王吉先说，你老婆预产期快到了，先买好机票，除夕前三天就好走了，票便宜些。

邵敏是白马湖和院的物业经理，依仗自己是本地人，每年除夕的前两三天，按照距离远近，让外省的同事先走一步。这次，她没料到，自己还差一公里到家，社区就打来电话说，白马湖和院有新冠疫情密接，小区马上要管控起来，只进不出。邵敏马上调转了车头，加速往回赶。她想法很简单，赶紧回去排班，让一年没回家的外省员工，能回去的先回去。

* 开摆渡车的邵敏

还是晚了。邵敏回到小区后，看到了很多穿防护服的“大白”涌进来。队长王吉先捏着一把钥匙跟她说，看起来情况有些严重，“经常在小区收废品的这辆三轮车被我征用下来了。”

这个3526人居住的小区瞬间安静起来。此后在政府持续公布的相关防控信息中，这个小区名不时出现。邵敏跟政府防控人员开了几次会，“每次会，领导都说，防控任务艰巨复杂，你们跟业主联系最紧密，沟通渠道多，防控的链接点，细节的执行，要依靠你们”。

邵敏开始排“抗疫班”，有两个本地管家，章泽军、施冬梅，派出小区居家办公，链接外部资源，方便里应外合；封控区、管控区的32人中，再从细分工，她带队负责两个封控区工作，队长王吉先协调送菜、送快递的工作，班长肖俊杰负责快递组中的“急件组”，如药品、生鲜、小朋友的用品等。

随着除夕迫近，尽管有已变为“网红”的政府生活供应，也有专业防控力量驻守，但对于“链接点”与“细节的执行”的邵敏团队，体能与心理压强还是很大。跟邵敏打电话时，听她在电话里轻微“哎呦”一声，问怎么了，她笑笑说，车太小了，这几天都是蜷在里面睡觉，腰病犯了。

肖俊杰尽管分在“急件组”，但从小区南门接收业主快递、净菜、生活补给等头道工序，还是要做。平均一天300件快递，统一收到大堂后，排好次序，他从中挑选出急件，再跟队员一起跑向管控的楼道。前几天雨雪，加上快递人员不多，本来影响了到达小区“南门”外的速度，肖俊杰说，除夕越来越近，担心业主着急，想尽快送到手减少他们的焦虑，“所以，我们根本没有手来打伞，再说打伞也走不快，只给放快递的小推车加盖防雨布。”

封控四天后，从1月30日开始，业主群出现了更急的需求——买药。肖俊杰说，这个活主要是核对，信息搞不准，买错了很麻烦，买对了，送错了也麻烦。

*肖俊杰跪在地上核对业主信息

除夕一大早，肖俊杰先是核对50多份买药需求，盯牢三个地方——手机屏幕上业主发过来的药盒（同名不是一个厂的也不行），业主房号，业主医保卡，还有从后端传到手机上来的，业主临时找管家加的药品。把这些信息统一报给社区找来的医生。肖俊杰送完了100多个除夕抵达的快递后，等来了50多份药品。他开始全神贯注地核实药品。

此时，物业办公区，大堂里，能放东西的桌子、凳子都放满了，肖俊杰说：“我抱着装药的方便面纸箱，赶紧蹲地上埋头核对，药盒、业主、房号、医保卡，每个核对三遍，再打钩，腿蹲麻了，就很自然地跪地上，继续核，被拍下来了，觉得很辛苦，其实很自然，就是撑不住蹲了，跪趴下来，除夕要到了，很多是降压药，心血管的药……”

从后端给肖俊杰发信息的是章泽军。她是本地人，项目上的生活大管家。邵敏经理让她出小区“链接”，一是她当地社会面资源多，二是小区里的业主资源更多。很多业主在手机里给她单线发需求。章泽军说，她在业主群里，以及单独加她的业主都打了招呼，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他会跟专业人员对接执行。

封控一周以来，她每天早晨四点多开始“链接”，一直会持续到凌晨：社区四点多要求传达核酸监测程序、小区外的业主想回家要走的“流程”是什么、附近没有封控小区的业主亲戚怎么能安全又不违规把要送的东西送达白马湖和院的“南门”、配不了的处方药怎么能够除夕前配到、推荐一个不在管控范围又能够很快送到的买菜APP……

特别是除夕这一天，章泽军觉得，业主巨大的需求，平时都是隐秘的，在管控时，突然都冒了出来，“我自己开过店的，懂一点商业道理，很多基本需求其实政府都满足了，之外，业主还有那么多需求需要回应，这些都给服务提出了新命题，可能换了任何人都做不到，反过来想一想，倒不觉得累了，自己选一个能够做长远的工作呀”。

*左图为章泽军边打电话对接需求边记录的房号；右图为其大二的女儿为让保安哥哥看清楚一一对应写出的工整房号。

章泽军认为，无论是回复信息，还是帮业主张罗事，必须有条不紊，仔仔细细，不然自己也会被带到焦虑状态中去。

除夕晚上，她回应业主需求时，专门让念大二的女儿在旁边，刻意培养女儿“精心、静气”，在场外联系医生，给业主配药核对房号时，还专门让女儿写出最工整的数字。“我跟她说，封闭区的保安哥哥很辛苦，只有数字写得清楚，才能让他一眼就核对准，不至于犯错误……”

看了好几遍女儿一一对应写出的工整房号，章泽军觉得，今年除夕，女儿理解了她，也理解了她的工作，很是欣慰。

王吉先没能像经理准许那样“先走”。他说，自己17岁从甘肃刘家峡到杭州绿城来做保安，干了14年，很多年除夕都在小区里过，街道领导都说了，社区层面出现急难险要时，物业是重要依靠。“这种评价是真实的，也是很高的，你说怎么能够提前走，媳妇生娃不回去是不好，但这也是事实，走不了啊！”

王吉先打个提前亮，征用的那辆收废品的三轮车，冲洗干净后，成为特殊时期最重要的摆渡车，经常给业主运送一些大件。“除夕之前，封控区业主家的电视机坏了，运送过电视机，不然耽搁看春晚呐，邵敏经理亲自开三轮车送过去的……”

其实，这次小区管控下，成功征用摆渡车不是最让他开心的，最让他开心的是主导照顾了20幢居家隔离的两个小业主，一个十来岁，一个七八岁。两个孩子的父母可能隔离在外边，进不来。

* 王吉先帮忙穿防护服

王吉先要统筹安保队伍很多事宜，但给两个小业主送一日三餐，是他最乐意做的。实在忙不开，他就选两个人送，一个是保安队员刘萌萌，这个男队员，敲门后介绍自己说，他叫萌萌，故意逗小朋友一乐；另一个是工程主管，送餐顺便问一问家里水龙头啊，灯具啊，有什么问题，如果有问题，他可以站在门口“遥控”指导孩子修好。王吉先送的饭菜，都是政府供应的，很好，三四个菜，配水果，中午是车厘子，晚上是水晶葡萄。“我敲开门，跟他们唠叨，水果一定要再冲洗两遍，剩饭快拿出来，不要吃啊，小朋友很听话，门缝里使劲地点头……”

* 给业主送饺子

而最让王吉先感动的是，还是除夕这一天。30幢有个业主，晓得20幢有两个小朋友隔离在家，专门包了过年饺子，说速冻的不好吃，除夕晚上谁家不包饺子，要让物业管家“摆渡”送给小朋友。王吉先又把这件事安排给队员刘萌萌。刘萌萌从30幢去接水饺，来回一路小跑，要趁热送到20幢。

杭州滨江区成为疫情防控重点，而牵动服务者的绝不止这一区。

位于西湖区的西溪云庐项目，同样是保安队长的张骞，也要管好居家观察的两户人家。更让他“小心翼翼”的是，西湖区隔壁街道已有确诊，留下街道这一带，也有破防的风险。区域内有隔离酒店，他已经跟项目经理去街道开了几次会，“最后我觉得，担忧还不如主动出击，我代表西溪云庐小区，申请防疫志愿者，从隔离酒店取采样向检测机构送样本箱。”

这个陕西铜川的小伙子，在除夕这一天原本休息，他接下这个活后，从早上8点就上岗了。张骞说，想一想，过了除夕还要上班呢，不能仅靠一腔热血，业主会不会介意呢？于是，他先问了两个相熟的业主，他们都回复，好样的，代表云庐业主支持你。他又在穿上严丝合缝的防护服后，试着发了张微信照片：今天做大白，消息回复不及时请谅解。微信下面，一排排赞，这里面也有一些业主。这下，他放心了。

* 张骞变身大白(●—●)

从早上8点到达隔离酒店，分到第一箱试管样本，签下保证确认单，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打卡，送达14公里外的新冠检测机构。送达后折返，再确认新一箱样本。张骞笑着说，除夕真好啊，路特别顺畅，打卡送完，再低头看微信，又多了一排点赞。自己是当兵出身，全国各地都有朋友，他们都在关注杭州，这大白当得太有成就感了。路途时间不长，但等候检测试管比较费时，样本箱一满，马上装车送过去，“天气比较冷，有样本在车里，不好开空调，必须准时准点送达。”

除夕这一天，张骞一共送了四批新冠样本箱，来来回回算起来，跑了近120公里路。按照日程，大年初二、初三又轮到送样本箱。“我初二要值班，跟社区申请了，项目工程主管要接力送，社区很信任，说你们都是派干部当志愿者，他们很放心。”

而在杭州另一个区，江干区，像张骞一样领取护送任务的，是向江来项目经理钟强。他护送的是人。除夕前一天，街道领导通知，让他跟车作为志愿者，护送20个隔离业主到宁波。钟强说：“车上有我们服务的两个业主，街道还说，你坐大巴车第一个位子……”

给护送新冠样本的张骞点赞的，还有在余杭区的和庐项目做代理队长的程军。他们都是一个分公司的队长，惺惺相惜。

目前，余杭是杭州没有确诊病例的区域之一。除夕这一天，程军几乎是杭州所有小区保安队长中，精神最放松的一个。但他依然没能回江西上饶的老家。原因是，小区里两位老人约了他上门烧菜。“两个老人家，都是老革命，参加过抗美援朝战役，差点就是长津湖战役了，保姆要在除夕请一天假，老人想了想，觉得不容易，就答应了。”程军说，老人家的后手就是他，小年夜跟他聊天时就提过，当时自己随口说，好的。

程军也是军人出身。他觉得，让两个“老战友”热闹一下，就跟经理请示，不上门烧了，请老人到项目上来，他在项目上烧菜，跟他留守的“兄弟们”一起吃。程军跟老人家讲过，自己当兵前好几个暑假，投奔在台州温岭开小餐馆的父母，帮他们洗菜，轮到自家吃饭时，母亲让他学烧几道菜，慢慢地，他都能给客人掌勺了。老人家喜欢听小程的经历，程军更喜欢听老人讲真切的抗美援朝、对越自卫反击战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