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儿,好玩呗,俗是俗了点,但一听着就接地气、有生气,不端着、不造作。
想到这就想起王世襄——一个被人戏谓“京城第一玩家”的人物。在文博收藏界,或者通俗点讲古玩界,这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的藏品、他的才学、他的人生都是一个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而贯穿这其中的主线就是一个“玩”字。但他玩出了境界、玩出了格调、玩出了文化、玩出了学术,这就远非一般人可望其项背了,现当代以来,在文物古玩界可谓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循着这本《王世襄珍藏文物精粹》的编辑思路,七大类五百多件文物分门别类集中一册,由此得以管中窥豹,一个“超级玩家”的自我修养跃然纸上。
王世襄的一生,以玩名世。
世上贪玩之人多如牛毛,但大多被冠以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等诸多恶名,贪玩之人如王世襄这般玩出美名的凤毛麟角。鄙乡有句俗语“从小玩到老”来形容人的一生顺遂无忧,不过潜台词也意味着这个人一生一事无成。在传统的文化语境下,贪玩终不是一个褒义词,但深究下去,玩其实也分为三六九等,套用一个曾经很火的句式,古玩这行,玩的好叫王世襄,玩不好的叫收破烂的,当是大差不差。
王世襄贪玩一生,他自己也并不讳言。晚年曾以戏谑的语气自谓:“我自幼及壮,从小学到大学,始终是玩物丧志,业荒于嬉。秋斗蟋蟀,冬怀鸣虫……挈狗捉獾,皆乐之不疲。而养鸽飞放,更是不受节令限制的常年癖好。”但仔细一想,若仅如此,大概率只会成为一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玩了个寂寞,而王世襄却在文物界几乎玩了个满贯,硕果累累,不管是在文物收藏还是文物鉴赏,都堪称当之无愧的一代大家,仅浮光掠影地翻翻这本《王世襄珍藏文物精粹》也可见一斑,书中对收藏的文物三言两语的精妙评述,往往非有数十年之功难以为之。
纵观王世襄的一生,看似歪打正着、毫不费力地走上了一条叫人歆羡的“玩物成家(黄苗子语)”之路,从鲜衣怒马的“燕市少年”到开宗立派的“文物大家”,在明式家具研究上的开创性的成就使其在文博收藏界独领风*。
成功绝非偶得,王世襄贪玩的背后肯定也有他能玩成功的“独家秘笈”。“一个人如连玩都玩不好,还可能把工作干好吗?”或许王世襄的这句话能够简略地说明他之所以成功背后的原因之一二吧。
最关键的是,与一般的所谓的收藏家不同,王世襄对自己收藏的文物处置的态度的洒脱令人钦佩。
他始终抱着一种“由我得之,由我遣之”的态度,在特殊时期,为了使自己收藏的古代家具得到妥善安排而主动申请“抄家”,而后被归还后又将其捐给上海博物馆,终于给这批家具妥善地安了个家。
这样的例子在王世襄的收藏故事中仅仅是沧海一粟,他从来不以持有增值为目的去收藏,而是纯粹为了“贪玩”,玩出心得、玩出知识就好,此外,物有所安就足慰平生了。
正是这种玩的通透的想法,才成就了王世襄在文博收藏界高山仰止的盛誉,足以为后来者所效法和追慕。
如果说贪玩是人的天性,那么会玩则是一种后天的修为和才干了。
王世襄会玩,而且是个中翘楚。就文物收藏界而言,精通一门就可冠之以大家之名,而王世襄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明式家具、字画、古琴、竹刻、铜炉、漆器、造像、杂项乃至烹饪、建筑等都有着极高的造诣,尤以对明式家具、漆器、竹刻等民间工艺方面的开荒辟地的贡献而彪炳艺术史册。这本《王世襄珍藏文物精粹》就是最佳的记录范本,书中的每一幅文物的图片无一不默默地诠释着王世襄在这些方面的深厚的造诣,图文对照,引人入胜,无言地诠释着一个文物大家的渊博的学识素养。
特别是明式家具这一领域,王世襄几乎是硬生生凭一己之力而将这些日常使用器具带入了艺术品殿堂,仅此一项“独门绝技”就让无数文物收藏界人士甘拜下风,他对明式家具的范式包括制作技艺的注解以及髹漆工艺的使用等“一揽子”研究,犹如武林高手打通任督二脉而臻入化境一般,奠定了这门学问的系统性学理基础,并将此升格为一种后起之秀的艺术品类。
说到明式家具,其实通俗点讲就是过去所谓的木工活儿。历史上明代的一个奇葩皇帝明熹宗朱由校可谓是史上最著名的大咖,被称为木工皇帝,据说他说对木工活的精益求精的追求使他在这门手艺上的造诣达到了“大匠不能及也”的高度,当然,这样的玩儿的后果就是加速了明朝大厦的坍塌速度,自己也落得个贻笑史册的结局。不过,即使明代出了这样一个奇葩皇帝,但家具这门实用器物长期以来一直与高大上的古玩行业风马牛不相及。周作人在《骨董小记》一文中曾道:“例如巨鹿出土的宋大观年代的器物当然可以算作骨董了,那些陶器大家都知宝藏,然而午门楼上的板桌和板椅真是历史上的很好材料,却总没法去放在书房里做装饰,固然难找得第二副,就是想放也是枉然。”由此可见,家具这行当走入艺术品行列王世襄功莫大焉。
从明式家具这门艺术品的研究成果,再佐以其他方面的学术成就,可以领略到王世襄玩这行的初心和追求,不为名不为利,绝非是一种随波逐流的显摆或者逐利,而是一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热爱,并将这种热爱自觉上升为刨根问底的学术钻研,格物致知,怡情养性,别有一般风度。
用王世襄自己的话来说,他收藏文物,最重要的目的乃在于:“但顿悟人生价值,不在据有此物,而在观察赏析,有所发现,有所会心,使上升成为知识,有助文化研究与发展。此岂不正是多年来坚守自珍,孜孜以求者。”
俯拾仰取皆有道,这是一个合格的文玩大家最基本素养。
王世襄于文博收藏这一领域,确实很好的践行了这一宗旨。
他的诸多收藏故事都被人津津乐道,有的甚至看上去是被人玩而当“冤大头”,比如他收藏一对杌凳的曲折经历就堪称是最好的写照,只要稍微耍点滑头的话,本来只要二十元就可以一位老太太手中收入囊中,可是他因为开价太实诚而被人摆了一道又一道,直到最后兜兜转转以原价二十倍即四百元才最终得以买了下来。
这个故事是他收藏中的一个经典的案例,也在这本《王世襄珍藏文物精粹》中家具篇之前的文字介绍中被记录了下来。他后来曾这样说:“收集文化器物总有一个经历。经历有的简单平常,有的复杂曲折,越是曲折,越是奇巧,越使人难忘。”但求所得皆所好,不在乎不介怀其中的曲折与艰辛,王世襄的能玩也可以由此领略一二。
所谓能玩,玩得起是一个基本的条件。哪怕最终付出别人眼中不可理喻的代价,只要我之所好而又恰好能付得起这样的代价,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时过境迁之后,“回首向来萧瑟处”亦不过是“也无风雨也无晴”而已,一切云淡风轻,这样的超脱境界超凡情怀令多少人自叹弗如。
翻开这本书,除了琳琅满目的精美器物照片之外,在每一品类的器物的前面,都要言不烦地记下了王世襄与本篇文物的点滴精彩故事。这些故事,在岁月变迁时光流转中越发显得熠熠生辉,读之令人感慨不已,那种对沁入时光纹理的器物的热爱背后,总是不经意间闪现着一种对人世间大爱至简的深刻参悟。
有夫妇间相濡以沫的深情,如王世襄对古琴的收藏品鉴和热爱,与精通琴艺的夫人袁荃猷有着莫大的关系,他甚至“喜炉款识而购之”并一直偏爱着一件“琴友”款蚰耳圈足炉;
有朋友间投桃报李的厚意,如他和爱炉如命者赵李卿之间的因铜炉而相识相交的情谊,1950年赵李卿赠予他十件铜炉,而他也千方百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购进赵李卿在抗战时期因情势所迫不得不变卖的旧藏铜炉,择其佳者送与赵李卿老夫妇摩挲把玩。
那一桩桩收藏往事,凡此种种,无非是人情世故,除了高山流水般的雅趣之外,亦不乏一些与身份地位相差巨大的匠人平等无间的交流的逸闻。
这境界,才叫大雅若俗、大智若愚的能玩。
集图成卷,汇卷成册。
这本《王世襄珍藏文物精粹》,一册在手,譬如一场随时可看可赏的主题文物大展。
其中的七大精编专题异彩纷呈:《嘉木良才·家具篇》《巧器清音·古琴篇》《神工鬼斧·竹刻篇》《珠光氤氲·铜炉篇》《流光溢彩·漆器篇》《宝相庄严·造像篇》《玲珑万象·杂项篇》次第展开。
随手翻开一页,细细鉴赏其中的精美图片和精彩释文,沉湎其中的器物之美,遐想其间的岁月之悠,消磨一段可长可短的静谧美好的时光,甚好。
睹物思人见性,王世襄的“超级玩家”的形象也就此益发显得生动而丰富。
所谓一样的“玩”,不一样的“道”。简而言之,以玩见性:贪玩见天性;会玩见灵性;能玩见品性。这或许才是王世襄之“玩”的“至简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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