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好了歌》有言:“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以此嘲笑人们对财富的贪婪和无奈;俗语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以表达对财富认识上的通达。然而,有一类人死后也要把财富带走,那就是皇家。
帝陵厚葬作为事死如事生观念的物质体现,更是皇权意识在阴间的延伸。先秦的薄葬到秦和西汉的厚葬;从东汉的简葬、魏晋南北朝的薄葬再到隋唐的厚葬;从宋简葬、元薄葬又到明清厚葬。纵观历史,厚葬仍称为帝陵葬制的主流。

定陵中帝后棺惇两侧24箱陪葬宝物
魏文帝曹丕在他的《终制》一文里有一句妙言: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可谓振聋发聩。然而仍挡不住帝王们的占有欲和享受欲。为了厚葬,大多帝王都学秦始皇,登基之日即是筑造寿陵之日;为了厚葬,不惜财力人力旷日持久的修筑,从深葬高封、到凿山为陵,再到豪华地宫与地表陵寝建筑群,又封又树。清定陵耗银八百万两;为了厚葬,汇金银珠宝、天下奇物于一陵;为了厚葬,乾隆居然假托修葺十三陵,从明嘉靖皇帝永陵中盗取金丝楠木,拆毁明代建筑物和明十三陵,为修建自己的裕陵所用。
皇帝们深知自古及今没有不掘之墓的道理,所以在厚葬的同时,采取诸多的防盗措施。厚葬与盗墓成为一场旷日持久的财富转移游戏。
一、厚葬者的游戏——防盗
(一)常规防盗措施——建造坚固墓室。西汉的黄肠题凑,唐朝把墓室开凿在山地岩石深处,都是如此;还要建造坚固墓门。乾陵用 8000余块石条将墓道封闭,石条间用细腰的铁拴板固定,上下层之间用铁棍穿孔贯穿,最后在石条之间洒上石炭粉,浇灌铁水使得石条与山体融为一体。唐末的黄巢和五代时期的温韬都曾动用过军队发掘乾陵,但最终只能 “惟乾陵风雨不可发”。
(二)技术性措施——“流沙积石”、“巨石阵”与水银灌池。“流沙积石”即在墓道和墓坑上方用沙子填埋,沙子中掺杂石头。因为沙子有流动性,盗墓贼很难挖成进入墓穴的通道,即使采取措施形成通道,隐藏在沙子中的石头会迅速堵塞通道,沙石甚至自动将盗挖者掩埋。

李煜皇后大周后的懿陵墓顶部有一层防盗石板,由17块石板组成非常壮观的“巨石阵。石板与石板之间,通过沟槽和榫卯紧紧地咬合在一起,犹如墓室的盾牌。
水银灌池。《史记》记载,秦始皇陵“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这一设计,目前还无法得到证实,但秦陵封土的确含有大量水银。专家认为,水银灌池体现秦始皇“天人合一”的崇高地位,也可能是利用水银挥发剧毒以利防盗。
(三) 道德宣传、立法禁止。《唐律疏议》中专设发冢之罪,并按照发掘破坏程度量刑,轻者徒刑,如“毁人碑碣及石兽者”判一年徒刑;重者绞刑。
(四)守陵护墓。历代王朝存续期间,都会对皇帝进行日常管理和保护,这也是最持久有效的措施,如此,谁也不敢打皇陵的主意。
二、盗墓——一场财富转移的游戏
自从有了厚葬,盗墓者就出现了。墓葬中巨大的利益诱惑,刺激着盗墓贼的神经,使其前赴后继。曹丕曾说,如若厚葬,"譬之暴骸中原",意思是厚葬和把尸骨扔在野外没有区别。
(一)官盗和民盗。官盗是补充军用急需为目的,是阶段性的,明目张胆的大规模盗墓行为,往往以军盗的方式进行;民盗是以发财致富为目的,是持续性、隐蔽性的小规模盗墓行为。
1、官盗有三类组织,一是国家武将,如董卓组织军队大规模盗取两汉帝陵;如曹操的摸金校尉。陈琳所作《为袁绍檄豫州》檄文中,历数曹操罪状,其中曹操组织盗墓为其一罪:“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帅将校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今圣朝流涕,士民伤怀。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如五代的温韬在长安做了七年行政长官,趁战乱,几乎把关中地区所有的唐朝皇陵盗掘了 一遍 。金击北宋时,金国的傀儡“大齐皇帝”刘豫,将北宋皇陵内的宝藏尽数挖出,将所有陵墓破坏殆尽。民国军阀孙殿英盗挖乾隆裕陵,弄的尸身骨头四散,珍宝尽失,举世哗然。

另一类就是农民起义军。起义军缺乏稳定的而经费来源,大都干过盗墓的营生。如西汉末年赤眉起义军对汉陵的盗掘、唐末黄巢起义对汉陵、唐陵的盗掘。如今在乾陵看到的深40米的“黄巢沟”,就是黄巢动用起义军盗掘乾陵不成而留下的。清末洪秀全的太平天国起义军对汉武帝的茂陵也进行过盗掘。
第三类就是异族。金国盗掘北宋帝陵,蒙元盗掘南宋帝陵。北宋帝陵被金国大肆盗开破坏,奉命谒陵三京淮北宣谕使方庭硕写道:“永昌陵以下皆惊犯,泰陵至暴露,庭硕解衣覆之。”也就是说,北宋所有的皇陵都被盗掘,其中宋哲宗最惨,尸骨被扔在光天化日之下曝晒,而方庭硕也只能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尸骨盖起来。后人感叹:南朝还有伤心处,九庙春风尽一犁。
278年,南宋刚灭亡,元世祖忽必烈任命“江南释教总统”的西域僧人杨琏真珈,就开始大规模的挖墓盗宝。他们先后挖开永茂陵、永穆陵、永绍陵和宁宗仁烈皇后等100多座古墓,哄抢墓中的奇珍异宝。宋理宗赵昀死后仅四年,面目还栩栩如生,他们把宋理宗的尸体倒挂树上三天三夜,最后把脑袋拧断,以颅壳盛酒。还将诸帝骨骸杂以牛马枯骨,在临安故宫中建镇南塔镇之 ,表示宋人永世不得翻身,以压江南士人反抗意志。历代陵寝,虽大多被盗掘,但像这样穷尽手段丧心病狂的,还从来没有过。
明初,朱元璋曾下诏重修南宋六陵,然而,汪伪政权的一些官兵又对宋六陵进行盗掘,所以,现在宋六陵不但地宫被盗一空,地面建筑也全部夷为平地,陵园已变成了茶园,也只剩下了几棵古树,一块招牌。

2、民盗。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是最早对盗墓贼的称呼,曹操也成为最受盗墓贼热捧的业祖。民间盗墓者隐蔽、持续,破坏性也很大,为历代王朝打击对象。历史上盗墓贼数不胜数,刘去和朱漆脸两人颇有名气。
刘去,汉景帝刘启曾孙。《西京杂记》记载,刘去盗墓成瘾,封国中“国内冢藏,一皆发掘”。春秋战国时期的王公丘墓,尽数被刘去盗掘。刘去不缺钱,他盗墓不在图财,他更喜欢体验盗墓的过程。
朱漆脸,宋末元初人。他是个盗墓老手,因盗赵匡胤墓而留恶名。元代《庶斋老学丛谈》记载:赵祖山陵,金之末年,河南朱漆脸等发掘,取其宝器。又欲取其玉带,重不可得,乃以绳穿其臂,扎于自己坐而枰起之,带始可解。为口内物喷于脸上,洗之不去,人因呼朱漆脸,后败露,皆杖死。朱漆脸面部被尸液所染,毒液侵入肌肤,清水洗之不去,久而落下了一块暗褐色痕迹,江湖人称朱漆脸!
(二)盗墓的特点。一是大规模盗墓多发生在乱世。天下越乱,盗墓就越盛。因为乱世时,帝陵失去了王朝的庇护,处于任人盗掘的境地。在清朝灭亡后,民国初年的无序状态使得盗墓横行,也是古代以来盗墓最猖獗的时代。二是一个陵墓反复被盗。盗洞最多的是陕西凤翔秦公一号大墓,考古队发现了247个盗洞,可见历代盗墓活动之频繁;三是破坏性。不管是官盗还是民盗,干这事都不是心安理得,匆忙中对文物的破坏、对建筑的破坏和对墓主的凌辱,伴随整个过程,而且这种破坏是无法弥补的。
三、帝陵盗后遗存
至今保存完好的,是位于陕西的秦始皇陵和唐高宗与武则天的乾陵。除此二陵,因为绝大数帝陵都没有发掘,个别帝陵至今也没有确定准确位置,也许还有其他没有盗的;但可以肯定,经过历代盗掘,完好者应该所存无几。
东汉刘秀陵因葬在黄河滩地,地下多流沙,水位高,盗掘很难,但也不能保证没有被盗过,推测盗掘不严重应该是靠谱的。
宋陵中如果有保护比较好的,也只有宋仁宗的昭陵了。据传说,金兵在盗宋陵过程中,慑于仁宗的威名,独对昭陵网开一面,但估计也难逃伪齐皇帝刘豫的黑手。

巩义宋陵的石像生仍在默默守望
皇家陵墓整体保护较好的只有明陵。李自成进北京后,从明朝官员那里搂了几千两自成黄金白银,不久就被迫退出北京,根本没有时间盗掘十三陵;明亡后,得益于清朝的保护,其中保护最好的当属位于南京的明孝陵。

明孝陵
清帝退位而亡后的民国时期,不管时孙殿英的官盗,还是民盗,多对清陵下手。所以清陵盗掘情况,虽比汉陵、宋陵好些,但应该也比较严重。
财富的特性是流转。在个人手里逗留的时间或长或短,但终归是要流动的。越是天下至宝,惦记的人就越多,流动的就越快。慈禧曾口含稀世夜明珠入藏,不也被盗墓者撬开牙床取走;光绪帝入藏时左手攥连体玉环,右手握和田玉把玩。当盗墓贼洗劫了所有的金银珠宝等陪葬品,这两件宝贝仍在他手里攥着。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是被考古队发现,使之重见天日。

连体翡翠环

和田玉把玩
厚葬者和盗墓者都要把天下财富据为己有,而此财乃天下第一不义之财。拥有此财就是拥抱灾祸,最终都是守不住的。厚葬者与盗墓者围绕藏宝与夺宝的游戏,到头来都是一场恶梦。唯有真正”死不带去”的明白人,才有资格享受灵魂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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