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系列之（七六）：古今言 殊

宇宙 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语言也是如此。假如我们穿越 回到古代，听古人叙谈，一定是一脸懵逼，不知所云。因为语言历几百上千年的演变，已经大为不同，今人怎么可以听得懂古人的谈话！为此，语言大师吕叔湘先生在他的《语文常谈》中，有一篇专谈古今语言变化的文章，就叫《古今言殊》。文章详细讲述了古今语言的变化，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本文仅仅借用先生的标题，随便聊聊这个话题。

假如社会生活忽然停下来，语言也就会随之而僵化。除非像查科夫斯基的舞剧《睡美人》那样，王子公主们以及他们的周围一下子被巫术或神法所迷，憩睡长达百年之久，当他们醒来之时，他们的语言任然保持中魔入睡时的样子，没有一点新意。他们之间的交谈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同外界就几乎很不容易交际了——比如，他们完全听不懂什么叫“高铁”、“网络”、“内存”、“黑客”，也不懂什么是”内卷”、“躺平”。

这让我想起了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有一篇很有名的短篇小说——《李迫大梦》。近代不懂外文的翻译家林纾就曾把它翻译介绍给国人。李迫有一天外出打猎，一醉而沉睡二十年，醉醒之后，就什么也不懂了。

“演说之人遂执李迫之手言曰：‘君祖何党？’李迫张目弗省。尚有一侏儒，仰跂其足，问李迫曰：‘你为联合党耶，共和党耶？‘李迫仍瞠目不答。”------

大概李迫外出时还没有政党，所以有人问他政党的事，李迫就显得不知所云。社会生活不断向前，而李迫却沉睡多年，他所掌握的语言（词汇）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因此他什么也听不懂。于是，他感慨道：

“一夕之醉，而世局变幻如是，然则一身于世为畸零矣。但有所问，而所对者咸如隔世，且村人有语，我咸弗审，何也？”

他自以为只是醉了一夜，而周围的一切就都改变了——其实他是沉醉二十年。如果真的只是醉了一夜，语言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的。

古书里有些很简单的句子，今人也还未必读得懂。《史记》成书约在二千年前，其中的《刺客列传》中就有生动的描述。当荆轲“图穷而匕首见"之时，秦始皇绕柱而行，被吓得魂不附体。而大臣未经允许则不能上殿。情急之下，只得大喊：”王负剑！”有的版本重复了这一句，作“王负剑！王负剑！”如此表达更好，突显了当时的那种危急的情势。

“王负剑！”是由三个但因此组成的感叹句（或祈使句），也许是那时喧闹场面的书面记录。否则，也很难十分精确地传到今天。如果用当时人们的口语来读这个句子，没有知识准备的听众，还是不一定能够听得懂这个句子的意思。再退一步，即使看了那写下来的三个字，如果没有古汉语的基本知识，那也还是看不懂的。为什么？因为现代汉语不用“负”字作这样的用途，也不作如此结构的陈述。语言在变化，尽管这个变化的过程很缓慢。

中国古代有“烂柯”的故事。晋人王质入山打柴，遇人弈，遂观之。弈毕，质所持斧柄已朽。归于家，人语其已过百年。世事沧桑，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而语言，正是记录历史巨变的重要 的媒介和手段。我们设想，王质回到家中，和家人沟通一定会困难重重。百年前后的语言已经大不一样，正如我们今天的人们和晚清的人对话一样。诸多事物已经消失，而又有太多的新事物不断涌现，这就是历史。

语言之变，重在词汇。拿我们今天的新词，让生活在几十年前的人来理解，他们肯定茫然不解：内卷、躺平、绝绝子、干饭人、凡尔赛、爷青回、芭比扣、破防、元宇宙-------；同样，我们几十年前的词语：万元户、个体户、下海、女排精神、“五讲四美三热爱”、大锅饭、铁饭碗、四个现代化等等这些词语，来让零零后、一零后的娃们来听，他们也会有隔世之感。

距今一千六百多年前，晋朝的陶渊明所作的《桃花源记》，写得也是这类趣事。一个晋朝的渔人，一边打鱼，一边沿溪前行，进入一个秦时避乱的人聚居的村落。这些人与世隔绝：

“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晋魏。”

所以，我们可以想见，他们之间的对话是何等地无效。不过，陶渊明为此，也并非研究语言学，而是借此表达了自己的一种心志。这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