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大妹（锤子打碎）

哀哉，悼胞妹纪红娟

纪红军作

公元二零二四年元月九日凌晨两点肆拾肆分，我大妹纪红娟的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黑色的日子，黑色的时辰，黑色如蜀漆浸染的心情，我苦哀哉，结束了有如祥林嫂一般多灾多难的一生。

她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溺爱其子的一生，追求真爱的一生，更是忍辱负重的一生。

她终于可以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为自己休息了，而且永远休息了。

万千往事蒙太奇般浮现心头，一种锥进骨髓的痛，一种吞噬灵魂的痛，如破碎的瓷片把追思割得鲜血淋漓。在医院及诊所见证多少人家的生离死别已麻木了的我，终于如三九天体验了真切的冰雪浇体的个中滋味。

上苍，你何不公？你见过我妹林珍（乳名）有空看过电视剧吗？你见过林珍哪一天停止过永无停顿的劳作吗？你见过林珍为自己活过一天吗？

没有，没有。她的勤劳无人匹比。她一生的工作量大于至少我们兄妹五人的全部还富富有余。

记得小时候，我八岁，大妹五岁，玉兰妹三个月，我父亲躺在石庄医院，穷愁的母亲为救我父亲一命，完全忽略了我们兄妹三个，到处求人借钱，借了数千元，相当于今天数十万元，终于一同连做两次手术，从死亡线求回了父亲一命。我炒小麦，炒到香味，用水一浸，闷一个时辰就胀好大，然后我用锤子打碎，嚼碎口对口喂两个妹妹，硬挺过三个多月。当时我家有两头小猪，我把二妹玉兰放在摇篮里，然后拉着五岁的大妹去如海河边挖猪草，再一小篮地抬回家，喂两头猪。等我那无钱还医疗费的父亲被我做队长的叔叔用数个壮劳力偷回家，父母见到我兄妹三个骨瘦如柴的时候，他们都哭了，后来二妹玉兰由于营养不良，严重贫血死去，多病父母时常去玉兰坟头痛哭。大妹确一身无损，而我却生了大病躺在家里一年多。我大妹却如此健康实属生命的奇迹。

稍大点，大妹与我更加勤劳，每天去打猪草，撑起一个家全部的经济支柱。我父母依旧轮流或先后相继去住院。因成分及红军时大伯七十三条枪给张爱萍将军无人证明，被关数年，我师范大学毕业（如师及扬大）的父亲也被下放撑渡船，我家没有任何收入。我大妹特别爱劳动，早晚放学前后都各挑一大捆草回家，每次都与我抬回家。一次挑猪草回家，我背大妹过灌盖渠（水深，本队梅八岁时就淹死过），我和大妹都沉进水底，恰逢我母亲放工回家，捞起我俩。我们放在反作的锅底得以生还。

由于家里太穷，后来又有了三妹四妹，父母依旧半条命（病残）失去劳动能力。靠拉一条破旧渡船为生，这叶小舟常因漏底朝天飘移数里数十里。实在供不起我与大妹二人上学，父母问我们谁停学，我很不愿，我是中队长，成绩第一，我妹在她的三年级也是第一名。但大妹主动要求不上学了，我以后每天回家教他认几个字，每当父母倒在病床不起，大妹全天候负责护理，并挑猪草，每年养三头猪，维持一家生计。

我勤劳又可怜的大妹，我今天学富五车，是建立在她默默为家庭牺牲之上。于今一想，万箭穿心。

当时村里办了皮鞋厂，我十三岁的大妹就进厂打工了，很快成为技术尖子，拿了十二块一个月的工资，相当于现在五千不止。后来厂垮了，我妹妹就把抵三年工资机器和材料弄回家，并请海门王大姐帮工，开起小厂，开了半年就垮了。这时，我大伯历史问题也平反了，我父亲也恢复了工作，但又病倒了，就由我大妹顶替了工作，她可以进好多单位，但选择去国营纱厂做了一名挡车工。后来就结婚了，并产有一子。家庭也一直富得冒油。挡车工固然很苦，但她每天放工后还去田里劳动，从不曾偷过半刻懒。

她嗓门高，四肢发达，完全可以活过八九十岁，却因一场车祸永远离开了我们。天堂可在，大妹，你可安好？

我大妹非常节俭，虽有存款数百万，家里却都是旧衣服，不值我一件衣服值钱，我捣卖外贸脚货的三妹给了她一些上档次又有毛病的衣服，我四妹女儿于心不忍，买了一套高档衣服，她一直锁在箱底，现在烧给她了，大妹，到那边别不舍得穿。

我大妹一年四季从不舍得吃一块肉，偶有好吃的都不停对我妹夫及外甥说：建，你吃，飞，你吃。然后满含疼爱地看他俩吃。

我大学毕业后工作单位离大妹纱厂很近，她时常来我宿舍帮我折被洗衣，时不时从家里带花生疏菜等给我。单位都认为大妹是我姐。并夸我个好姐姐。

我大妹的初恋是一个像我妹夫一样英俊潇洒的吴某，但我父亲不喜欢他，强行折散了。我妹妹以后对上门相亲的一个个都不理，直到遇到现在的妹夫。

她的心里一直很苦，痴情的吴某婚后也时常在她回娘时见一面，此情无计可消除，只能用不停劳作麻醉自己。依旧两头见黑，忙过一生！

不解她为什么如此努力挣钱，她只说了三个字，穷怕了！

上苍，你何忍？这样勤劳的人你也忍心夺走她的一生？让她生得苦，也死得苦？

八败命还怕死来做，可我大妹死来做还是八败命，也没赐给她半点好运？

为报平生未展眉，唯有半夜长开眼。大妹，你在望乡台多饮几瓢孟婆汤吧，忘掉这一生的屈辱和痛苦，去天堂好好歇息，唱歌跳舞，看看今生没看过的电影小说，穿穿烧给你的新衣新裤。

大妹啊，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撕心裂肺，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痛不欲，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死别生离。

我在南通第一人民医院陪你三十多小时，我在你家等你停止了最后的呼吸，并记下黑色的凌时两时肆拾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