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中原会战,挫师失地,罪戾难辞。
——1944年6月19日,豫中会战结束,第一战区作《会战之检讨》
本篇概要
“一号作战”
豫中会战
许昌保卫战
洛阳保卫战
(全文约4400字)
1944年开年以来,太平洋战场的局势对日本愈发不利:马绍尔防线被突破,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司令部所在地特鲁克遭到美军的大规模空袭;中太平洋航道的咽喉马里亚纳群岛,随着美军在布拉翁环礁成功登陆变得不再安稳;麦克阿瑟实施“跳岛战术”,拉包尔等战略要地被孤立隔绝而失去作用。
危机之下,身兼首相、陆相、内相的东条英机向天皇提出兼任总参谋长的职务,实施海陆军一元化领导。
天皇同意了这一请求,东条成为明治宪法下权力最大的一个人,被称为“幕府将军”。
东条认为,轴心国每况愈下,日本只能采取全面守势,而为了保持主动,必须掌握对中国战场的控制,“无论如何也必须确保西面的中国大陆和南方的联络”。
想要实现这一点,就要打通纵贯中国南北的铁路交通,使“满洲国”直达越南的铁路畅通无阻,将中国战场和南方战场紧密连接起来。
这样,日本就能在海军被摧毁殆尽后,把中南半岛的陆军撤往中国,继续抵抗盟军。
1944年1月24日,经天皇批准,日军大本营拿出了名为“一号作战”的作战计划。
计划要领是:首先在平汉路南部发动攻势,然后对湖南长沙和衡阳、广西桂林和柳州以及湘粤赣边区,发动三个阶段的攻势作战,大约在1945年初攻占南宁,中国派遣军与南方军会师于越南谅山。
为此,日本再次进行国内动员,征调新兵,相继编组了14个独立步兵旅团派往中国战场,又成立了8个*补充队跟随作战。
这时候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想法了,不管作战方案有多么疯狂和不合理,它都是这个赌徒在彻底失败前所能做的最后一搏。
美国人预料到了这一点,提醒中国注意交通线的安全,但国民政府正忙于缅北反攻作战,认为日军在中国无力发起大规模攻势。
“坐等胜利”的思想在国民政府和军队中滋生蔓延。
尤其是三年无战事的黄河南岸第一战区。
主持第一战区的是蒋鼎文和汤恩伯。
蒋鼎文早年参加过孙中山领导的护法战争,是黄埔军校的首批学员,深得蒋介石赏识。他曾率部镇压第十九路军的“福建事变”,在西安事变中,他充当西安与南京之间斡旋的中间人,积极营救蒋介石脱身。1941年底,蒋鼎文调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兼冀察战区司令。
汤恩伯更是蒋介石的心腹嫡系,全面抗战初期有一定贡献,所部被日军视为中央军劲旅,但往往只知保存实力,鲜有积极作战。1940年冬,汤恩伯率部进入河南,任鲁苏豫皖边区总司令。
两人同处一战区,但互相水火不容,各自划定地盘,争权夺利。
在贪污腐化上,二人则是一丘之貉。
蒋鼎文嗜赌成性,1930年曾与顾祝同、上官云相在郑州聚兴豪赌,一夜输光了全师官兵三个月的薪饷。在兼任陕西省政府主席任上,蒋买官卖官,贪污受贿,聚敛财富,生活极其糜烂。
汤恩伯贪恋权势地位,在河南横征暴敛,用中原老百姓的血汗大肆行贿国民党军政高官,攀附权贵。河南大饥荒时,中原水旱蝗灾四起,饿殍遍地,流民盈野,河南参议会和群众说:“河南灾荒除水灾、旱灾、蝗灾外,还有汤灾。”
其实,汤本人生活在国民党高官中尚算“清廉”,但他几年里在河南大肆扩充实力,收编游杂武装,势力最大竟坐拥40多万人马(扣除吃空饷的,实际约有20到30万),虽经商走私收益颇丰(如许昌的卷烟产业),但怎么也养不起这么多人,收编的各类人员良莠不齐,借汤司令之名欺凌百姓时有发生,百姓将之视作一灾自不足为奇了。
腐朽的军队是抵御不了日寇的。
自1941年初豫南会战结束后,汤恩伯就再未向日军发射过一炮一弹。1941年10月第二次长沙会战时,日军在黄河南岸霸王城附近修筑桥头堡阵地,近三年里,第一战区对眼皮底下这一据点无动于衷。
似乎在第一战区看来,日本人已不足为虑,封锁共产党中枢陕甘宁边区与其他敌后抗日根据地的联系才是头等大事。
进入1944年,第一战区的情报显示,日军已经开始修复黄河铁桥,并有兵力频繁调动的迹象,军委会于3月4日下达了以“全面防守、局部出击”为原则的作战指导要领。
但蒋鼎文和汤恩伯依旧消极不作为,第一战区部队呈一线排开,防线既没有梯次配备,也没有控制主力于后方。
4月,日本人终于开始动手了。
在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的部署下,以第12军为主力的10万日军发动了平汉路南段作战。
第12军司令官内山英太郎制订了三路闪击的计划:右翼牵制洛阳的蒋鼎文部,中路和左翼渡过黄河后,分别夺取荥阳、广武和新郑,合力攻取郑州和密县。随后,主力沿平汉路南下,夺取许昌、禹县和襄城等要地,再向西回旋,围歼汤恩伯部主力于登封地区,直逼洛阳城下。
4月17日夜,日军第37师团率先从中牟附近强渡新黄河,猛攻中国军队阵地,豫中会战打响。
18日,中牟防线被突破,守军暂15军暂27师被迫南撤。
19日凌晨,军长刘昌义亲率部队反击,一度夺回数个村庄,天亮时又被日军打退,伤亡上千人。
这天拂晓,日军的“郑州先遣挺近队”约300人急行军秘密进至郑州车站,偷袭占领了郑州北门附近城墙一角。中午前后,邙山头西侧高地上的汉王城据点失守,守军第85军预11师的1个营300余人全部牺牲。当晚,摩旗岭高地失守。
20日,第85军全线撤退。
傍晚时分,渡过黄河的日军第62师团攻破荥阳,而后迅速向郑州推进,一部和“郑州先遣挺近队”合攻郑州,守军很快溃退。
至22日,会战仅打了5天,郑州、新郑、尉氏、洧川、荥阳、广武、汜水等地就先后被日军占领。
足见当初花园口决堤之失策。
24日,日军占领密县,25日,攻占虎牢关。
战前,汤恩伯曾向军委会提交了在襄城、禹县和许昌附近地区决战的计划,但在日军长驱直入下,仅第13军配属的暂16师向密县进行了若干反击,这对日军进攻平汉路重镇许昌几乎毫无影响。
而汤恩伯布置在许昌的,只有吕公良新29师。
半个多月以前,吕公良曾写信给妻子方莲君:
打仗是军人的本分,希望他来一拼,恐怕此信到时,我已在与敌人拼命了,请你放心,我随时用电报告诉你,不必过分代我担心,当军人不打仗还有何用。
他还期望“战事稳定下去”,接妻子“到前方来痛快的住几天”,但当他接到死守许昌的命令时,已预感这已远不可能实现了。
熟读《三国》的日本人认为许昌是中国著名的“军都”,中国军队会重兵驻守,冈村宁茨亲临郑州督战,日军分三路南下围攻,还投入了坦克师团,自28日晚即展开攻势,进攻部队多达8万人。
30日拂晓,日军炮兵猛烈轰击许昌城垣和各个城门,防御工事大多被毁,日机投下炸弹,致使城内四处起火。
新29师依托工事顽强抗击,日军伤亡甚众。激战至下午,日军两个联队分别由城西和城南突入。北门日军也于午夜冲入城内。
巷战中,新29师3000人大部壮烈牺牲。为避免更大的伤亡,吕公良烧掉军旗,下令突围。
吕师长向以名节为重,不肯更换便装,突围时仍身着整齐的黄呢将军服,招致日军注意,所部全军覆没,自己也接连负伤。
行至一片麦地,重伤的吕师长再无力转移,此时一队日本兵赶到,用机枪扫射,卫士均被打死。
鬼子近身用中国话大喊“投降”,不想吕公良竟翻身而起,高喊“不投降!”并用手枪连开两枪,当场击毙一名日本兵。后面的日军开枪,将其击倒。
除了印章公文和写给妻子未寄出的信件,日军还在他身上发现四个轻机枪弹弹孔。
虽打死中国军队一名中将师长,但日军的中高层知道战事前景黯淡,联想自己前途命运,不免伤感,遂为吕公良安葬立碑。①
新29师俘虏经过墓碑时,看到碑文,不由大放悲声,嚎啕痛哭,日军亦无法禁止。
副师长黄永淮被俘后,目睹日军残*俘虏百姓的罪行,忍无可忍,从敌人手中夺枪击毙日军一人,后饮弹自尽殉国。
5月1日上午,许昌陷落。9日,日军第27师团先头部队抵达确山,与武汉北上的第11旅团会合,平汉路南段被完全打通。
洛阳之战更为惨烈。
5月10日,日军华北方面军向第1军、第12军和“菊兵团”下达进攻洛阳的命令。
6日,蒋介石曾向第一战区发出全力保卫洛阳、“勿使长沙与常德战绩独美于前”的电报,但蒋鼎文已于前一日率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离开洛阳,撤往陕西。
11日,日军攻占英豪、渑池,获得了大批粮食弹械,并切断了陇海路的交通。
12日,日军占领嵩县,汤恩伯兵团各军间的联络被割断,后逐步溃退至伏牛山地区。
13日,日军攻占磁涧,14日占宜阳,15日占韩城,17日占洛宁,20日占卢氏。
卢氏一失,洛阳陷于完全孤立,增援和撤退的安全通道均已不存在。
第36集团军总司令李家钰指挥第47军掩护友军撤退,21日在陕县被日军包围,突围过程中李家钰不幸身中数弹牺牲。
守卫洛阳的是武庭麟第15军和川军第14军94师。第15军官兵多为豫西子弟,父老家眷均在洛阳,全军抱定必死之决心,抗击日军异常凶猛顽强。
自18日起,日军菊兵团对洛阳城展开强攻,其间多次突入城关,均被守军击退。
日军委托白马寺的和尚向城内送信,以保护白马寺为由劝降,却遭到武庭麟一顿暴打。
23日,守城全部退入城垣,日军第12军主力完成追击任务后折返洛阳城下,围攻部队交由内山英太郎指挥,达到5万人。这天一大早,日军的高音喇叭广播了内山英太郎致武庭麟的劝降书:
皇军自入中国以来,所向无敌,攻城没有超过一周而不下者。今将军守洛阳,十有余日,尽到了守土之责,也显示了你的军事才能。现在洛阳外围,百里内外,已无中国军队,援军无望,坐以待毙,实属不智。为将军计,以停战归顺为上策。如果从命,自将军以下各级官佐一律不动,薪饷照发,今限二十四小时内答复。如不从命,皇军已准备就绪,攻城旦夕可破,到那时玉石倶焚,悔之晚矣。
洛阳城内中国守军没有答复,他们还在利用残存的房屋加紧修筑巷战工事。
5月24日拂晓,日军集中重炮向洛阳城内猛烈轰击,坦克配合步兵同时发起进攻。
下午,洛阳城西北角和东北角相继被突破,日军冲入城内,为快速解决战斗,甚至用坦克填平壕沟的浅沟处,其他坦克碾压过去。
双方展开激烈的巷战,贴身肉搏随处可见,中国士兵凭借民居和断墙拼死抵抗,子弹打光了就用刺刀、砖头和鬼子厮*。
武庭麟眼见洛阳再无可守,下令各部队各自夺路突围。
黄昏后,守军大部撤出,未接到命令及未及撤离的官兵仍英勇地进行逐屋争夺战。激战彻夜,至25日8时,日军完全占领洛阳。
洛阳保卫战,守军1.8万余人孤军血战,予敌以重创,武庭麟突围到卢氏后,身边只剩下官佐316人、士兵1795人。
日军连续作战月余已疲惫不堪,但第一、第五、第八战区均未抓住战机,发动反击以截断平汉路,胡宗南第1军在灵宝阵地刚受到打击就慌忙撤退,自乱阵脚,西安军政要员和富商们纷纷逃往汉中,一片混乱。
一个多月里,30万中国军队一溃千里,连丢30余城,损失4万人,而日军仅伤亡不到4000人。
最重要的是,豫中会战日军完全达成了打通平汉线的目的。
倘若蒋鼎文汤恩伯能通力合作,各部队如许昌、洛阳守军一样顽强抗敌,豫中会战断不至有如此惨败。
第一战区总结失败原因,提出是由“四不和”造成:一是将帅不和,蒋鼎文与汤恩伯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二是军政不和,作战时地方不支持,且多掣肘;三是军民不和,起初百姓颇欢迎抗日队伍,但国军强征民夫,强取民间财物,致使百姓闻风而逃,十室九空;四是官兵不和,大量士兵是硬抓来的壮丁,不仅官压兵、兵恨官,且逃亡率极高。
若论更深层次的原因,自还是老生常谈的国民政府和军队腐败无能,只是冰冻三尺,岂是一朝一夕能解决?
会战后,蒋鼎文和汤恩伯均遭撤职,但国民政府消极糜烂的风气仍毫无改善。
洛阳刚刚失守,第九战区又燃起战火。
此前,横山勇已悉心研究薛岳的“天炉战法”数月,决心要在长沙一较高下。
注
①据当地村民证明,当时吕公良并未死,被村民拉回村中,经救治无效而身亡,后村民将其安葬。内山英太郎也曾提到:因战时匆忙,未能郑重掩埋敌将遗体,并竖立标志,身为武士,不胜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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