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红楼:生于末世运偏消——贾探春的心理进化三部曲

浅谈红楼:生于末世运偏消——贾探春的心理进化三部曲

首页休闲益智捣蛋猪新创更新时间:2024-09-22

贾探春在《红楼梦》中的地位虽然不如宝、黛、钗那么高,但在贾府内部占有重要的地位,她是贾府内部才志不输王熙凤的一员“改革猛将”,对此西园主人曾在《红楼梦论辩》中公开指出:

以情言,此书黛玉为重,以事言,此书探春最要。以一家言,此书专为黛玉,以家喻国言,此书首在探春。

由此可见探春在《红楼梦》中的重要地位,鲁迅曾说:《红楼梦》中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探春作为其中的文学形象,她的心理和性格一直在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纵观前八十回探春的表现,我们可以将探春的心路历程以管理大观园为分界点,划分出管家前、管家时、管家失败后三个时期,只要细心观察,不难发现贾探春的思想一直在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今天我们就来详细说一说。

管家前的探春:韬光养晦,贤良温厚

贾探春虽然才志高远,有经世致用之心,但奇怪的是,在第五十五回贾母任命她和李纨、宝钗组成三人管理小组掌管大观园之前,探春貌似从来没有刻意展露自己的才华,这跟贾探春在贾府的身份地位有直接关系。

贾探春的生母乃是赵姨娘,“庶出”的身份是探春心中永远的伤,为此连“女强人”王熙凤也曾替探春感到可惜:“只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探春自己心中也明白,所以她身在贾府,并不敢锋芒毕露,而是用一种近乎“韬光养晦”的方式来替自己做前期积累,最为明显的表现就是:贾探春一直刻意割裂自己与赵姨娘的亲生母女关系,反而有意制造与王夫人之间的人工脐带!

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在这一回中,贾赦一方面因为好色,另一方面想悄然夺取贾府的权力,于是提出要娶贾母身边的丫鬟鸳鸯为小妾,贾母世事洞明,一眼看穿贾赦名义上娶妾,实质上是为了“摆弄”自己,登时勃然大怒,恰好王夫人在身边,贾母便拿王夫人撒气:“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王夫人听见叱骂自然不敢还嘴,李纨带着众小姐悄然出门,唯独探春一人站出来替王夫人说话:

探春是个有心的人,想王夫人虽有委曲,如何敢辩?薛姨妈也是亲姊妹,自然不好辩的......迎春老实、惜春小,因此便走进来,陪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儿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第四十六回

在众人噤若寒蝉之际,探春敢直言点出贾母的错误,这种胆识在大观园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位了。此处我们并不能因此判断探春在拍王夫人马屁,但探春想要拉近和王夫人之间的关系却是肯定的,因为她的志向需要借助王夫人这个平台才能得以发挥。

其实纵观《红楼梦》全书,探春的这种“表现”有很多,她以“静悄悄”的方式表现自己的能力,比如第三回“荣国府收养林黛玉”中,贾宝玉初见黛玉,得知黛玉无字,便要给她起个“颦颦”二字,还声称是《古今人物通考》上的说法,因林黛玉初来,加上贾母在旁,众姊妹都不敢说话,唯独探春一人笑着跟宝玉打趣:“只恐又是你的杜撰。”

探春很清楚“表现”的意义,你的能力再强,如果一言不发,那么别人便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对这个观点,探春一直在贯彻。到了第七十六回的中秋宴,夜色已深,众男丁皆已退下,林黛玉和史湘云又因为耐不住寂寞偷偷溜走作诗去了,唯独探春一个人守着贾母和王夫人。

王夫人笑道:“实已四更天了。他们姊妹们熬不过,都去睡了。”贾母听说,细看了一看,果然都散了,只有探春在此。贾母笑道:“也罢!你们也熬不惯。况且弱的弱、病的病,去了倒省心。只是三丫头为何还等着?你也去罢,我们散了。”——第七十六回

虽然这个情节发生在前八十回临近末期,可探春的“韬光养晦”的作风却一直如此,这些种种作为既有真情、懂事的成分在,也有表现自己,给贾母、王夫人留下好印象的成分存在,这也是她挽回“庶出”身份的必要手段。

但综合来说,探春在还未参与管理大观园之前,给众人留下的印象一直是外表美丽,内里温和可亲,正如小厮兴儿在跟尤二姐、尤三姐介绍贾府时所说:“三姑娘是玫瑰花,又红又香”,但因为兴儿说这话的时候,已是探春接管大观园之后的事情了,所以兴儿又加上一句“只是有些扎手”,那么探春如何到底“扎手”?那就要说到探春接管大观园了。

接管大观园时的探春:雷厉风行,锐意改革

到了第五十五回,因为王熙凤病重,不能理事,加上王夫人清闲惯了,不想自己亲自管理,便将管理大观园的权力下放给李纨、探春和宝钗三人,至此,探春的鸿鹄之志终于得到施展的机会。

李纨是个“菩萨”,对下人只知道多恩少罚,宝钗又“事不关己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断然不会主动对贾府内部的弊病进行改革,因为这意味着要得罪人,所以大观园改革的重担落在了探春一人身上,对此她也殚精竭虑,从开源与节流两方面入手,掀起了大观园改革的高潮。

首先,探春蠲免了园中买办购买脂粉一项,又取消了贾宝玉、贾环等人上学堂每年八两银子的点心钱,最后,探春有感于赖大家的园子被人包去,每年能有两百两银子的进项,探春便决定也在大观园内实行“承包制”,根据婆子们的具体技能进行任务分配,比如老祝妈家的老头子和儿子代代都是管打扫竹子的,就将园中所有竹子的管理工作交给老祝妈;老田妈家里本是种庄稼的,就将稻香村附近的菜蔬稻稗全部交给老田妈,如此种种,不一而论,此举不仅省去了打扫园子的费用,还提升了工作效率,调动了下人的工作积极性。

此时的探春终于能对大观园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自己的志向得以实现,所以她对贾府的未来信心满满,即便期间有赵姨娘前来捣乱,探春也秉公执法,不给旁人半点说闲话的机会,她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能闯出一番新天地,期间探春因为太过自负,也差点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她想开辟一个新的资金通道。

探春笑道:“我又想起一件事情来,若年终算账归钱时,自然是归到账房,仍是上头又添一层管主,还在他们手心里,又剥一层皮......如今这园子是我的新创,竟别入他们的手。到年终归账,竟归到里头来才好。”——第五十六回

从探春的言语中可以明显看出她初管大观园时的雄心勃勃,她对贾府目前的财务账房有很深的抵触情绪,认为任何钱经过他们的手都会被揩油,就好比“雁过拔毛”一般,一番计算后,探春发现实施承包制一年有四百两银子的进账,便想开辟一个全新的资金流,探春的这种想法很危险,跟她韬光养晦时期的冷静稳重格格不入,因为重新建立一个新账房,就意味要跟原来的账房分庭抗礼,这其中各种势力盘根节错,探春作为一个新人,一旦触及他们的利益,后果将不堪设想。好在最终薛宝钗阻止了探春的这个想法,将每年的四百两银子进项当做奖金发给园中工作的婆子们,这才免除了矛盾的爆发。

但从综合角度来看,探春此次改革,还是利大于弊的。探春自己也通过在众下人面前展现自己的管家实力,收获了不少好评。对吴新登媳妇的恶意刁难,探春以主子的姿态斥责于她,*一儆百,立住了自己的威信,对自己亲舅舅赵国基也按照旧例只给二十两银子,赵姨娘闻讯又哭又闹,探春顶住压力,坚持原则;此外,探春在改革过程中,多次拿贾宝玉和王熙凤来作法,以示自己公正廉洁,王熙凤在管家方面是能手,她看出了探春的意图,还叮嘱平儿要积极配合探春的改革。

王熙凤道:“如今嘱咐你:她虽然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她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如今俗语‘擒贼必先擒王’,她如今要作法开端,一定是先拿我开端。倘或她要驳我的事,你可别分辩,你只越恭敬,越说驳的是才好,千万别想着怕我没脸。”——第五十五回

在王熙凤的配合下,贾探春的改革很顺利,她每日和李纨、宝钗以及平儿等人在“议事厅”中思考改革大观园的良策,又看着自己的改革取得成效,自然心中无比欣慰。可探春毕竟还是年轻,她虽然看到了贾府的症结所在,也采取了措施,可并不能对贾府根深蒂固的“腐化”起到根本作用,比如她费尽心思进行改革,一年却只能有四百两银子的进项,还不够贾赦娶一个小妾的钱;贾琏又是个“油锅里的钱都敢伸手捞”的主儿,经常将自己的花销放到账房中慢慢抵消,贾蔷、贾芸等人为何巴巴地要在贾府中寻事情做,不也是因为又油水可捞吗?

因此探春的改革,虽然轰轰烈烈,但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成效,对于日薄西山的贾府而言,一年四百两银子的进项只是杯水车薪,探春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封建社会的腐朽肌体,任何改革都无法从根本上拯救贾府,探春自己也慢慢意识到这一点,眼看着贾府一点一点没落,自己却无能为力,她一开始的雄心壮志开始慢慢熄灭,对贾府只剩下了绝望。

改革失败后的探春:恨铁不成钢的绝望

王夫人发动“抄检大观园”标志着探春改革的彻底失败,贾府的腐败问题还没有解决,王夫人却因为一个“绣春囊”,转而开始怀疑起自家人来,她没有采取王熙凤“暗里查找”的建议,反而公然进行抄检大观园,搞得整个大观园人心惶惶,在这次抄检中,司棋、晴雯、入画陆续被撵走,惜春为了保证自己的清白,当着尤氏的面跟宁国府绝交,原本安详平和的大观园瞬间变成了勾心斗角的人间地狱。

此时的探春已经看出了贾府大厦将倾的最终结局,腐败问题已让贾府如垂暮老人一般孱弱,贾府中却有人却打起了内耗的算盘,贾赦、邢夫人似有跟贾政、王夫人夺权对抗的意思,这样下去,贾府还能有什么气数。

但志向高远的探春仍然没有放弃贾府,在王熙凤和王善保家的来秋爽斋抄检之时,探春带领众丫头剪烛开门而待,以示对抄检大观园的抗议,此刻的探春,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迎合王夫人,面对王夫人派来的王善保家的,她丝毫没有留情面,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并哭诉出王夫人此举的愚蠢。

探春道:“你们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家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来,一时是*不死这些的。古人曾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第七十四回

从此时开始,探春对贾府的评价开始以贬低为主。抄检大观园时,唯独薛宝钗处未被抄检,宝钗自知不能再在贾府居住了,随意跟李纨、尤氏说了一声,便要离开贾府,探春得知后,也没有极力挽留,而是赞同宝钗的离去,在她看来,贾府已是一堵危墙,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时不走,难道等着被撵走吗?

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算是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第七十五回

探春的反应这么强烈,恰恰证明了她对贾府的依恋和不舍,全书看出贾府即将没落的人不止探春一人。甄家被抄家之后,贾母也有兔死狐悲的意识,可她却深感无能为力,只能用一句“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们八月十五日赏月是正经”来掩饰即将到来的落寞结局。脂砚斋评本此处点评:贾母已看破兔死狐悲。故不改已往,聊来自遣尔!

贾母历经世事,对贾府的灭亡淡然处之,“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探春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年轻气盛的她无法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看着灭亡来临,所以她一直在抱怨贾府内部的一切,亦或抱着能唤醒贾府人的心态,可这些注定只能是徒劳!

综上所述,探春在贾府的心路历程乃是一个悲剧,通过管理大观园,她切身体会到了贾府内部的腐化与大厦将倾的事实,作为贾府中为数不多的清醒者,她是理性的,但同时又是痛苦的,因为她的志向终究无法在贾府实现,她只能看着贾府这辆大车缓缓驶向悬崖。根据探春判词“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探春最终应该是远嫁外地了,可能对探春而言,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毕竟内忧外患的贾府终究是要倒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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