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逝去的岁月

寻找逝去的岁月

首页休闲益智点亮黑暗迷宫更新时间:2024-08-03

□安宁

这个夜晚,我站在济南千佛山脚下的一个公园里,仰望星空。

这个三面环山的城市,即便在万物沉寂的夜晚,依然被躁动裹挟。

我努力地擦拭罩住10年前一小段光阴的玻璃外壳,试图看清被我埋葬的生活的细枝末节:我如何在这里相爱、生恨、争吵、离去,而后义无反顾地奔赴内蒙古。

时光厚重的尘埃黏附在记忆的表层,原本鲜活生动的人生切片变得暧昧不清。

我甚至怀疑我是否曾在这座公园旁边生活过。那个在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上奔来走去,为朋友烹制晚餐的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为买下这座老旧的房子,与男友一起走遍整个城市的女孩,她是此刻已在塞外生儿育女的我吗?

那个在朋友家高高的阁楼上,一边喝酒一边听着一墙之隔的动物园里狼吼虎啸的我,她活泼盎然的肉身又去了哪里?是金蝉一样在某个神秘莫测的夜晚蜕去,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了吗?

那么,此刻的我,还是不是过去的我?而灵魂是否也跟着肉身一起衰朽,不复过去的*勃发?

就在夜色笼罩的公园里,我看到10年前朝气蓬勃的我,像一只优雅矫健的小鹿,奔跑在黢黑的树影中。

由法桐、油松、圆柏、女贞、黄杨构筑而成的茂密丛林,击退城市的喧哗,将马路上一浪浪袭来的声响化作夜晚海面上暗涌的波涛,或沿园林围墙逡巡低吼的野兽。

公园一侧的高楼,与10年前毫无二致。仿佛那些灯在漫长的时日里,一直以渴睡的面容无声无息地亮着。楼房的主人或许也从未有过更换,他们只是被灯光照得鬓角白了一些,面容干枯了一些,动作迟缓了一些。

只有遮掩后窗的树木愈发粗壮,似乎它们的年轮代替这座楼房里健忘的人们,将他们的衰老与悲欢一一记下。

我旧日的爱情,就隐匿在这些落满尘埃的窗户后面。我甚至确信,那个陪我一起度过七年人生的恋人,与楼房里进出的陌生人们一样尚未离去,他依然在我们一起粉刷过的房子里生儿育女、上班下班。K93路公交车每日从门前摇摇晃晃经过,他上车前会按部就班地先送女儿去幼儿园,而后返回,重新走到站牌下,在烈日炙烤中,夹着公文包,等待新的公交车慢慢抵达。

在公园门口劈面而来的庞大的高架桥下,和无数被灯火点亮的迷宫一样的“蜂巢”面前,我迷失了方向——我已经完全认不出过去生活的痕迹。

小区门口卖煎饼果子的、开中药铺的、售五金的、炸油条的、清洗油烟机的、收购旧家电的,统统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仿佛它们从未在这片喧闹的居民区出现过,所有缭绕着烟火气息的生活片段,都是我自以为是的幻觉。连同过去的我,也是一段醒来便消失无痕的梦境。

就在我从一扇已经不能合拢的单元门口经过,决定放弃寻找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沿着昏睡的路灯,神情愉悦地向我所在的位置走来。

像是被一股奇异的飓风击中,我在一瞬间认出那个苍老的女人,是曾经恋人的姐姐!他一定是有了第二个孩子,而且是刚刚满月的宝宝,因为姐姐的手中提着一篮新鲜的鸡蛋,还有一大袋初生婴儿所用的尿不湿……

我迅速转身,逃至隔壁单元门口,背对着她,假装正借着昏暗的灯光,认真辨认门口的物业缴费通知单。我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在距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拐进黑暗的楼道,慢慢向半空走去,最后完全消失,夜色倏然合拢。

遥远的天边隐约有鼓声大作,也或许,那是我的心跳,因坠入时间隧道,受到惊吓而擂出的鼓声。

我在奇特的穿越幻觉中,快步离开小区。

汇入人流的瞬间,我转身,看到黑暗中小区破败的门牌上,一个“洪”字在夜晚摇摇欲坠。记忆终于破窗而入,那是小区名字中的一个字。所有逝去的一切,重新植入我的生命。

我摁着胸口剧烈的心跳,知道可以将这个事故突发的夜晚抛入洪流,然后转身上路。

(本文作者为80后作家,山东泰安人,现为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任教于内蒙古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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