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与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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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休闲益智点与线更新时间:2024-04-30

第一章 目击者

安田辰郎一月十三日在东京赤坂区的“小雪饭庄”宴请一位客人。客人的身份是政府某部的司长。

安田辰郎经营着安田公司,买卖机械工具。这家公司这几年颇有发展。据说,生意蓬勃的原因是官家方面的订货多。所以,他时常在“小雪饭庄”招待这类身份的客人。

安田时常光顾这家饭庄。在附近来说,它虽然称不上是第一流,却正因为如此,客人到了这里才不会挤得肩碰肩的,吃得心里踏实。况且,伺候酒席的女招待也能个个招呼周到。

在这儿,安田是位有名的好主顾。出手豪爽乃是当然的厅,他也毫不讳言,在这里请客就是“下本钱”。除此之外,不论他与女仆们混得多么熟络,他从不透露自己宴请的客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从去年秋天开始,以政府某部门为中心的贪污事件正闹得满城风雨,据说有许多有关的商人也牵连在内。报纸推测,调查工作正在下部官员中进行,到了春天,恐怕就要波及到上层人士了。

正在这个时候,安田宴客的场合更加增多起来。客人之中也有一连来过七八次的。

女招待们顶多约略知道他们贵姓,却完全弄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不过,安田请来的客人似乎都是政府官员,这一点是女招待们无一不晓得。

不论宴请的客人换了多少,看账付款的总是安田。所以,“小雪饭庄”一向把他当作大主顾来看待。

安田辰郎也就是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大脑门,直鼻梁。皮肤有些黑,眼睛却挺有神,两道浓眉像是用笔描过似的。举止一看就是老练的商人,安详淡定。女招待们很欢迎他,安田也同她们合得来,却从来没有对哪一个表示过野心。对大家一视同仁,同个个都谈笑风生。

在伺候过他的女招待里面,以第一次他来时就碰巧伺候他的阿时服恃他的机会最多,不过,都是在酒席宴前有说有笑的,并没有什么过份亲密的模样。

阿时今年二十六岁,皮肤白皙,相貌出众,要是少说四岁,也一样会有人相信。黑黑的大眼珠,颇能吸引客人。客人们不论说句什么,她只消微微一笑,把眼睛往上一飘,就能够让对方神魂颠倒。她对这一手很有心得,时不时使用。瓜子脸,薄嘴唇,侧着脸很好看。

人既漂亮,客人里面自然有人对她另打主意。这里的女招待都是自外面返工的。下午四点钟来,晚上十一点钟走。有人就专门在新桥车站的大门下等她放工,邀她去玩。

她倒也并不是满脸冰霜的一概拒绝,总是“好啊,好啊!”地答应着,先拖上三四次再说。

“不答应,就有人生气。这两天不是刚有一个人到这里吃饭,掐了我一把。”阿时一边说一边把衣服掀起来,让伙伴们观看她的膝盖。果然,白皙的皮肤上面,有一块像黑痣一般的淤血。

“真混账。说起来,也是因为你真是让人家神魂颠倒啊。”安田辰郎当时正在场,端着酒杯笑呵呵地说。安田在这里从来不动手动脚的。

女子招待八重子搭话了。“这么说,安田先生,你对我们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哇。”

“怎么才算有兴趣,难道非要跑过来才行吗?”

“啊呀,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了,你倒是什么都懂啊。”金子马上搭腔了。

实际上,“小雪饭庄”的女仆们对于安田多少都有些好感。只要安田肯下功夫,大概谁都愿意多和他接近。

所以,安田那天晚上把那位政府官员送走之后,又回到饭庄里小酌,忽然说道,“怎么样,我明天请你们吃饭好不好?”八重子和另一个女招待富子听了,高兴得连忙答应下来。

“啊呀,阿时不在这里,把阿时也请去吃不好吗?”富子说着话,向四周张望。

阿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正好不在左右。

“好了,就是你们两位吧。下次再请阿时。人太多了也不合适。”

这话倒也是实情。女招待们都要在四点钟回到饭庄。如果出去吃饭,回来得晚,三个人都不在这里就不大好了。

“就这样吧,明天下午三点半请到有乐叮的雷班咖啡馆吧。”安田眯起眼睛笑着说。

第二天,十四日,下午三点半左右,富子来到雷班咖啡馆,安田已经坐在后面的餐桌旁闲啜着咖啡了。

富子招呼了一声,便在旁边坐下。在“小雪饭庄“虽鳞常见,换了另外一处地方,心情又不相同。富子坐下时,两颊不觉发红。

“八重子还没来啊?”

“就来了吧。”安田满面笑容,喝着咖啡答话。没过五分钟,八童子也差点答答地来了。

“吃什么好呢?西餐、炸虾、生鱼、中国菜?”安田一样一样地介绍。

“西餐。”两位姑娘一齐回答。日本菜在自己的饭庄里已经见得多了。

三个人离开咖啡馆。走向银座。这时候,银座的人稀稀朗朗的。天色颇好,就是风有些凉。没有几步路,就从尾张叮的街角来到松权屋。这里的餐厅也是一样清净。

八重子和富子说了不少客气话,然后拿起菜单慢慢研究,商量半天,也拿不定主意。

安田悄悄地看了一下手表。八重子发现了,连忙转过头问道:“安田先生还有事情要忙吗?”

“不,不忙,准备下午到镰仓去。”安田叉起两只手,放在餐台上。

“啊呀,人家还有事情。富子,快些叫菜吧,”三言两语就把菜单点好了。

这一餐饭用去不少时间,三个人天南地北闲谈,安田显得很高兴。水果端上来的时候,他又张望了一下手表。

“是不是到时间了?”

“没有,没有。”安田这样回答。然而,咖啡端上来时,他的眼光又落在左腕上。

“差不多了吧。我们告退了。”八重子抬起身来说道。

“嗯,”安田一边抽着香烟,一边眯着眼睛,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怎么样,就这么分手吗?我一个人有些闷,你们两位到上野车站送我上火车吧。”这几句话,一半像开玩笑,却又有一半说得郑重其事。

两个女人彼此张望了一下。现在回到饭庄去上班,时间已经迟了,如果再去车站,岂不更晚。可是,安田辰郎此刻的表情,虽然显着轻松,话却说得认真。女人们心里说,你闷不闷又有什么。然而刚刚吃了人家一餐饭,谁也不想把气氛搞得不愉快。

“那也好,”富子下了决心说道,“不过要先给饭庄打个电话,说明我们晚些回去。”

她打完电话回来,安田辰郎站起身来准备出门。这时,他又看看手表。女人们在旁边看到,心说,这个人真爱看表。

“坐几点钟的车啊?”八重子问道。

“十八点十二分,就是下一班,现在五点三十分,也该去了。”安田一边说着,一边到柜台去付账。

坐汽车去火车站,五分钟的路程。在汽车里,安田一再致谢,八重子和富子你一言我一语他说,“安田先生,这不算什么。像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就显得我们小器了。”

到了车站,安田买了车票,又递给她们两张月台票。去镰仓的车是第十三号月台,电钟的指针就要搭在十八点上。

可是,十三号月台上,车还没有来。安田站在月台上,眺望着南边的月台。那边是长程火车的月台,一边是第十四号月台,另一边是第十五号。这时,十五号月台上已经摆好火车,正在上客。第十二号、第十四号月台上都没有车辆,所以可以清清楚楚地从这边望到第十五号月台的火车。

“那是开往九州博多的特别快车‘朝风号’。”安田讲给两个女人听。

火车前面,乘客和送客的人摩肩接踵,赶忙上车,人来人往显得很乱,正在这时,安田叫了一声,“喂,那不是阿时吗?”两个女人顺着安田的手指向那边一望,八重子不由得叫起来,“可不是,真是阿时。”

果然,阿时正混杂在第十五号月台的旅客群中向前赶路。周身是旅行打扮,手里还提着皮箱,分明是准备搭车到哪里去。富子望了一阵,也发现了她,不觉叫遭:“是呀,是阿时!”

可是,更加出于她们意外的是,阿时旁边还有一名青年男子,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在谈话。这边只能看到那男子的侧脸,她们实在看不出来是谁。他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手里提着一个小型公事皮包。两个人夹杂在人堆里,或隐或现,忽快忽慢地走向火车。

“这是到哪儿去呢?”八重子屏息凝气地问道。

“那个男人又是谁呢?”富子也压低嗓音。

同时在那边月台上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边还有三个人遥望着她,带着那个男子一直向前,一会儿,她站在一节车厢前面,看看车辆号码,那男人先上了车,转眼之间,失了踪迹。

“阿时是不甘寂寞啊,看样子是跟那个人到九州旅行去了。”安田一个人目言自语。

两个女人呆立在这边月台上,惊诧的神色还没有从脸上褪掉。她们紧望看阿时进入的那节火车,不能开声。前面,旅客仍然是川流不息。

“阿时到底是到哪里去呢?”好半天,八重子才说出话来。“既然是特别诀车,就不会是近处。”

“阿时还有这么一个男人啊!”富子悄悄说。“没有见过这人,真是意外!”

两个人如同发现了重大事件。不停地低声交谈。

不论是八重子也好,富子也好,她们实际上对于阿时的私生活并没有多少了解。她一向不多谈自己的身世。似乎没有结婚,好像也没有爱人,也没听说有过什么浪漫行径。

在饭庄里工作的女招待们,有一种人是和同事们很融洽,有说有笑,但是一谈到自己就守口如瓶了。阿时就属于这一种人。

所以,这两个人在偶然的场合里,突然发现了阿时的隐秘的一部分,不免有些冲动。

“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到那边月台去,从窗口望一望。”八重子的声音显得兴奋。

“好啦,好啦,少管人家的事吧!”安田说。

“啊呀,安田先生,你不是吃醋吧?”

“吃醋?我正要上火车去看老婆呢。”安田笑着说。正说着,横须贺的车来了。车子停在第十三号月台旁边,正好遮挡了第十五号月台的视线。事后调查,横须贺的车子每天十八点一分到站。

安田一边挥看手,一边上车。这辆车过十一分钟就要开走,为时无多。

安田从窗户探出头来,“好了,你们也忙,赶快回去吧,多谢你们。”

“是啊!”八重子说这句话,是为了想赶到第十五号月台,去看看阿时和那个男子。

“那么,失陪了。”

“一路平安,改天再见。”两个女人同安田握手告别。

下着楼梯,八重子说,“喂,富子,看看阿时去!”

“不好吧!”富子虽然这么说,却毫无反对的意思。两人连忙奔向第十五号月台。

跑到特别快车附近,混杂在送客的人群里,向窗内张望。车内灯火通明,灯光清清楚楚地照在阿时和坐在旁边的男人的身上。

“看,阿时跟他谈得多高兴。”八重子说。

“像个男子汉的样子哩。你看有多大岁数。”富子对那个男人发生兴趣。

“有二十七八吧。也许是二十五。”八重子眯着眼凝视。

“那么,和阿时只差一岁光景。”

“进去开开玩笑吧。”

“够了,八重子。”富子拦住她,两人又看了一阵,“喂,该走了,时间太晚了。”

连忙催着意犹未尽的八重子。

两人回到“小雪饭庄”,立刻向老板娘报告详情。老板娘听了也似乎有些意外。

“噢,是真的?阿时昨天只对我说,要回乡下五、六天,暂时不上班,噢,还有个男人。”说时,眼睛都睁圆了。

“那还不是借口。我记得阿时自己说过她是秋田人啊。”

“像这么漂亮的人,可真是知面不知心。说不定是高高兴兴地到京都玩乐去了。”

三个人相顾失笑。

第二天晚上。安田又带青客人来吃饭。把客送走之后,照例回来。见到八重子问道,“怎么,阿时今天没有返工?”

“岂只今天没有返工啊,说不定要休息一个星期哩。”八重子挑着眉毛说。

“噢,那么,是跟那男人蜜月旅行去了?”安田停杯问道。

“也许是吧,我们不清楚。”

“居然说不清楚。你们也该这样旅行旅行才好。”

“说得倒容易。那么,安田先生带我旅行一趟好了。”

“我?我哪里够资格。我哪有资格带人出去旅行。”

说着,安田离开了饭庄。也许是因为公事,第二天晚上他又带着两位客人来喝酒。

那一天晚上,富子和八重子招呼他们,又和安田谈起阿时的事。

可是,那个阿时和她同行的同伴,竟然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场所,陈尸荒郊了。

第二章 殉情自*

通往门司的铁路,在博多前面的第三站是个名叫香椎的小车站。在这个车站下车后,向山那边走去、山脚下就是香椎宫;如果向海边走,就到了饱览博多湾的海岸。

海岸前还有一座“海中道路”,一直通往志贺岛,从这边望过去,风光明媚,颇为引人。

这段海岸,人称香椎湾。一月二十一日早晨六点半钟左右,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一位工人从这一段海边路过。他从家里出来,前往位在名岛的工厂去上班。

天也就是蒙蒙亮。海湾里笼罩着乳白薄雾。志贺岛、“海中道路”在雾中若隐若现。

潮湿的冷风迎面扑来,使人颇有寒意。那工人掀起外衣的领子,连忙向前赶路。海岸附近岩石很多,他为了走近路,每天都从这里路过,已经成了习惯。

然而,不习惯的事情竟然出现了。黑黑的岩石地面上,平放着两个物体。这是经常所看到的景色中绝对没有的。

太阳还没有探出头来,在灰白的黎明光线里,那物体孤伶伶地横卧在那里,眉样子,似乎是衣角在寒风中飘动。不是,除了衣服之外,还有头发。再看,这回连黑皮鞋、白袜子部看清了。

工人的平静心情被打乱了。他变动了往常的习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镇上,猛敲警察派出所的玻璃窗。

“海边上有死人啊!”

“死人?”刚刚起身的老警察,一边扣着上衣的钮扣,一边听着报讯人的回话。

“可不是。还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就在海边上,我带你去看。”

“好。你稍敞等一下。”老警察显得有些慌乱,不过还是把报讯人的姓名住址记录下来,而且用电话同香椎警察局取得联络。这一切都完了,两人才连忙离开派出所,在冷空气中呼着白气,奔向海边。

到了现场,两具尸体依然横卧在冷风之中。工人仗着这次有警察在身边,才敢放心大胆地仔细观看尸体。

首先看到的是女尸。那女人仰面朝天,双目紧闭,却开口露着白牙。双颊呈玫瑰色。

灰色的防寒大衣下面,穿着虾茶色的盛装,白色衣襟略微敞开。衣服丝毫不显紊乱。睡的姿势也很好。衣角随风摇曳,可以看到黄色衬里。两脚平摆,登着一双干干净净的白袜。一点也没有尘土。身边整整齐齐地横放着一对胶拖鞋。

工人转眼看那具男尸。男人的面孔横侧着,双颊的血色比活人还要好,真像是醉卧在那里。

看那男尸,茶色西装裤脚露在深紫色大衣外面,双脚穿着皮鞋。鞋子擦得很讲究,闪闪发亮,上面露出一节红紫花的袜子。

这一时男女尸休之间,几乎没有什么隙缝。岩石的窄缝里,爬过一只小螃蟹,一直爬到男尸旁边的橙汁玻璃瓶的上面。

“是自*啊!”老警察站在那里,边看边说。“怪可怜的,两个人都还年轻哩。”

说时,四周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在香椎警察局的要求下,福冈警察署派来了探长和探员两名,还有警医、化验员等,他们在四十分钟后就乘车赶到现场。

从各种角度给尸体照了像,矮个子警医详看了一阵说道,“男的同女的都是吃了氰化钾死的。脸上的玫瑰色就是特征,大概是混着橙汁一起喝下去的吧。”

倒卧在一旁的橙汁瓶底,还有一些喝剩的橙色液体。

“先生,从死亡到现在有多少时候呢?”探长问道,这个人留着两撇胡子。

“要回去仔细化验才能断定,不过,不出十小时内外吧。”

“十个钟头,”探长自言自语,观望着四周环境。推算起来,大概是头一天夜晚十点钟或者十一点钟的事。探长的双眼,“似乎在想像着当时情死的情况。

“男的同女的同时服毒?”

“对的。把氰化钾掺在橙汁里饮下去的。”

“跑到这地方来死,可真够冷啊!”旁边有一个人压低着声音,似乎在喃喃自语。

警医抬起头注视这声音的主人。原来是个身穿满是折皱的大衣,四十二三岁,瘦得毫无丰采的男子。

“呀,鸟饲先生。”警医望着那一位探员的枯瘦面庞,打起招呼。

“你这句话可是活人的想法。死人还管得到是冷是热。照这么说,冬天还喝什么橙汁。当事人可就顾不得这么多了。”警医笑着说。

“有一种倒错心理就是这样的。它和普通状态刚好相反,可以说是一种倒错了的恍惚心理。”矮个子警医居然引用了不着边际的文学词句,探员们不觉微笑起来。

“就是要喝毒药,也需要有果断力啊。大概就是这种心理的力量才使人决心求死。”

探长也这样表示。

“探长,这不会是强迫对方一同自*吧?”一名探员小心地求证。

“这可不像强迫自*。衣服丝毫不乱,也没有纠缠的痕迹。显然是两个人商量好了,一起喝氰化钾求死。”

现场情况也的确如此。女的端端正正地躺在那里。洁白的袜子,身旁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对胶鞋,分明是刚刚脱下。两手交叉在身前。

一提到这双男女乃是情死,探员们的面色马上松弛下来。既然不是犯罪,事情就简单了。换句话说,没有搜寻凶手的必要。

用货车将两具尸体运回警署。探员们在寒风中缩着两肩,也乘车回去。只剩下一切如常的香椎湾浴在冬天的朝阳之下,海水随着风势,微微摆动。

回到警署,仔细检查尸体,每脱一件衣服就影一张照片,方法非常周到。

男尸的上衣口袋里有名片夹,身世马上就清楚了。名片夹里还夹着月票,是阿佐谷到东京的月票,佐山宪一,三十一岁。名片上还要详细。姓名前面有一条上款:“××部××司××科,候补科长”。左边是住宅地址。

探员们彼此张望了一下。××部××科,目前正是被人告发有贪污事件的机关,报纸上几乎没有一天不登载有关的新闻。

“遗书呢?”探长问。

仔细搜寻遗书。可是,每一个口袋都翻遍了,连类似遗书的文件都找不到。一万日元左右的现款、手帕、鞋抽、折成四叠的昨天报纸,团皱了的火车餐卡饭票。

“火车餐卡饭票?这东西倒有点意恩。”探长接过饭票,小心翼翼招它摊平。这张纸大概是塞在口袋里最下面,已经团成一团了。

“日期,一月十四日;列车号数,七;客人,一位;餐费共计,三百四十元。东京日本食堂发行。吃的是什么,不明。”探长念出饭票上的要点。

“女尸身上有什么东西?”

东西已经全部搜查出来了。一个折式钱夹,里面只有八千日元,小型女人名片四五张,都是一式的。

“东京赤坂××。小雪饭庄。阿时。”

名片上的字是行书体。

“阿时一定是这女人的姓名罗。似乎是赤坂的一间名叫小雪的餐馆的女招待。”探长判断着说,“政府官员和餐馆的女招待殉情自*?似乎有些像呢!”说着,马上吩咐按照男女名片上的地址打电报通知。

尸体再由警医仔细检验。周身无外伤。男女死因都是吃了氰化钾中毒而死。推定死亡时间大概是头一天夜晚九点钟到十点钟之间。

“这么说,是那个时候在海边上散步,然后自*的。”不知是谁讲了一句。

“简直是舍不得死啊。”

然而,照尸体的情形来看,并没有死前交欢的痕迹。探员们听说了这一点,个个感到意外。一个说,想不到死得这样干净。两人死因都是由于氰化钾中毒,这是确认成立的了。

“看样子,是十四号离开东京的。”探长端详着饭票上的日期说道。“今天已经是二十一号,是一个星期前就上了火车的呢!难道真是到处游览,到了福冈才决定死在这里。喂,列车号数七号是什么意思,问问车站。”

一名探员打过电话,马上报告。

“是从东京开到博多的特别快车。这列车名叫‘朝风号’。”

“什么?到博多的特别诀车?”探长侧过头问道。“既然是从东京出来直接到博多,怎么会一个星期之后才到福冈呢?一定在九州什么地方混过这几天。看样子他们一定有行李,要搜查清楚。你们拿着照片,到市内各旅馆去问问。”

“探长,”一位探员走上前来,“让我看看那张饭票。”

这是个又瘦又黑、只剩下一双大眼睛、相貌毫不出众的汉子。发现死尸时,他也到香椎湾去过。身上的大衣满是皱折,西装也走了样子,颈上的领带乱成麻花。这位中年探员名叫鸟饲重太郎。

鸟饲探员伸出瘦骨嶙峋、又脏又黑的手,展开饭票,“客人,一位?这个男人自己到餐卡吃饭!”他自言自语。

探长在旁边听到,马上接口。“是啊,女人不想吃,所以没有一起到餐卡去。”

“可是……”鸟饲迟疑着。

“可是什么?”

“可是,探长。那女人难道什么都不吃吗?就算饱得不得了,在同伴吃饭的时候,也可以陪着吃点其他东西啊,譬如说,吃块布丁,喝杯咖啡。”

探长大笑起来,随口说道,“那倒也难讲。不过,这个女人也许根本没有奉陪的兴趣,一点胃口也没有。”

鸟饲探员似乎还打算讲一句什么,但只是默默地带上帽子。帽子也破旧不堪,边沿垂下,有了这顶帽子,鸟饲重太郎这个人物就更加增添了几分精彩。他穿上缺了后跟的鞋子,一头钻出去了。

探员出外以后,房间里立刻清静下来,显得空荡荡的。剩下的一两位青年探员不时给火盆加炭,给探长送茶。

不知不觉间,白天就要过去,窗子上的阳光渐渐发暗,突然之间,不断的脚步声前前后后地奔跑进来。

并不是探员们回来,是一群新闻记者。

“探长。××部的候补科长佐山自*。东京总社通知我们,所以连忙扑新闻来了。”

这批人一边进来,一边大叫。今天早晨,警察署打电报去查询时,东京的报馆听到了消息,连忙转告福冈分社的记者。

第二天早晨的报纸,一致以很大篇幅报道××部候补科长佐山宪一情死的消息,标题很是引人。每一家报纸都认为,这并不是单纯的情死事件。目前,××部的贪污问题正查到重要关头。佐山之死显然与贪污之事有关连。报道说,东京检察厅并没有要求佐山出庭受审,不过,据报纸预测,佐山的保证人势将受到审问。这个人一定因为上级事件有受到波及的可能,所以终于偕同爱人一起自*了。

这些报纸叠成一堆,放在探长办公台的一边。探长本人则在检查一个皮制小公事提包的内容。

从昨天白天到深夜,探员们查遍了福冈市内的旅馆,到了今天早晨,探长才在上班的时候,匆匆忙忙地向大家透露了昨天侦查的结果。

一位年轻探员在市内一间名叫丹波屋的旅馆查到,照片上的这个人曾在该旅馆下榻。

旅客登记簿上写着:“公司职员,住藤泽市南仲街二十六号,菅原泰造,三十二岁。”

从十五号晚上起单身住宿,直到二十号晚上算清了账目离开。这个客人临行将公事提包留下,说明以后来取。

现在打开皮包一看,里面东西很是平常:洗面用具,替换用的衬衫和内衣,火车里买的二三册娱乐杂志。既没有文件,也没有笔记簿、日记等。

探长检查完毕,向着拿回这公事皮包的年轻探员问道,“怎么,男人单身住在那里吗?”

“是的,说是单身。”青年探员答道。

“嗯,有些怪。女的干什么去了。这几天里,她到哪儿去了呢?十五号晚上住起,那正是从东京乘‘朝风号’列车到博多的日子。从这一一天到二十号这一个星期,男的一直住在旅馆里吗?”

“听说哪儿也没有去,一人住在那里。”

“那几天里,女人没有来找他吗?”

“没有,据说谁也没有去过。”

在这一问一答之中,鸟饲重太郎突然离开当场。他戴上破帽子,静悄悄走出屋外。

到了大街,搭上市内电车,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景色。没坐几站,便又下车,迟缓的动作显得他真是有了一把年纪。

他放谩脚步,绕了几条横街,找到丹波屋旅馆的招牌,便走进大门。管账的从里面迎出来,鸟饲给他看了探员证。

年轻探员向探长报告的果然不差,鸟饲重太郎听了之后,在削瘦的面庞上堆起微笑,开始发问。

“这位客人来时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想啊,好像是很疲倦,吃过晚饭,马上就睡了。”账房答道。

“每天不出房门,多么无聊啊,那么,他怎样打发日子呢?”

“连女工都很少叫,不是看节,就是睡觉。女工们都说,这个客人可真阴沉。不过,他好像一直在等电话。”

“等电话?”鸟饲的大眼睛闪出了光辉。

“可不是。他对女工说过,对我也说过,会有电话找他。如果来了电话,务必马上通知他。据我看,他一天到晚不出门,就是为了要等这个电话。”

“这倒也难讲。”鸟饲点头。“那么,电话来了没有呢?”

“来了。是我接的电话。二十号晚上八点钟左右来的。是个女人的声音,请叫菅原先生听电话。”

“女人声音。不提佐山,只提菅原?”

“是的。我知道这位客人一天到晚就在等电话,所以马上接到他的房间去,我们这里有分机,可以把电话接到房间去。”

“电话里讲些什么,你知道吗?”

账房听了这个问题,不觉微笑。“不,不。我们这里是不作兴偷听客人电话的。”

鸟饲好像很遗憾,舌头啧啧了两声。

“以后怎么样?”

“电话好像只说了一分钟,就挂断了。客人马上吩咐结账,付了钱,把那个公事提包留下,就出去了。说实话,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自*。”

鸟饲重太郎把手托在满腮胡须的下巴上,沉思起来。

——候补科长佐山一个星期以前投宿在这里,专等一个女人的电话。而且,电话来了的当晚,就立刻殉情自*。这可真是奇妙。

火车餐卡饭票上的“客人一位”字样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喃喃说道:“佐山住在这里专等那个女人。他为什么必须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来等待和他一起自*的那个人呢?”

第三章 香椎火车站和香椎电车站

鸟饲重太郎七点钟回到住处。开门的声音虽然不小,却没有人出来迎接。正在门道里脱鞋,妻子在里面招呼说,“回来啦,洗澡吧。”掀开帘子进去,妻子正在织冷衫,“餐桌上铺着白布。

“我猜你回来得晚,先让隅子吃了。隅子同新田先生看电影去了。你先洗澡吧。”

重太郎默默除下西装。这套西装可有年代了,衬里已经破旧不堪。把长裤折起来时,尘土、砂粒扑啦啦地散在席子上。今天一天把人都走累了,连话也懒得多说。

因为工作关系,时常不能按时间回家。为了不让妻子和女儿久等,约定过了六点半钟就开饭、隅子是女儿的名字,新田是她即将结婚的丈夫。两人今晚去看电影,所以不在家。

重太郎照旧一言不发,钻进浴桶去洗澡。

“合适吗?”妻子在询问洗澡水的温度。

“挺好,”重太郎连回话都显得嫌麻烦。一嫌麻烦,就连多余的话也不愿意多说。

把全身泡在热水里思索事情,这是他的癖好。

他正在思索昨天情死的这对男女。到底是为什么事情自*呢。现在,死者的家属从东京打来电报,说明就要前来接领遗体,也许真相就可以大白了。报纸说,候补科长佐山和目前被揭发的××部贪污事件有着重大关系,他死之后,部里的上层人士的处境已经转危为安。佐山这个人胸襟虽然不开阔,却似乎是个好人。而且,据报纸说,佐山同阿时关系很深,佐山曾经说过后悔的话。照此看来,佐山显然是为了贪污和女人这两件事情摆脱不开,才走上以一死求解决之道。不,贪污事件大概是自*的直接动机,女人问题大概是火上加油的导火线。

重太郎一边用热水拂面,一边在想“两个人一同乘‘朝风号’列车来到博多站,女人把佐山留在旅馆里,她到哪里去了呢?佐山是干五号夜晚住进丹波屋旅馆的。从他口袋里检出来的餐车饭票可以证明,这一天就是到博多的那天,他一个人立刻到旅馆投宿。

这时候,女人就没有露面。从十六号到二十号这五天,佐山住在旅馆里眼巴巴地等那女人同他联系。这个名叫阿时的女人,这几天到哪里去了呢?”

重太郎用手中揩了揩面:又想到:“佐山整天足不出户,专等她的联系,显然是事关重要。二十号晚上八点钟,等了多时的电话终于来了。是个女人声音,大概就是阿时。

可是为什么,电话不找佐山,而专找菅原呢?他化名投宿,两人显然在事先是约定了的。

佐山听了电话,马上出门。当天晚上,就跑到香椎海岸自*了。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自*了。既然是好容易才见面,为什么不慢慢行动呢?”

重太郎想到这里,从浴桶里出来,也不擦肥皂、痴痴地坐在一边,连寒冷也不顾了。

“如果说,连最后高兴一阵的时间都没有了,那就是事态严重,不容再拖,如果有这样紧关节要的事情,那又是什么呢。提起来,他们连遗书都没有,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自*事件都有遗书。大致说来,留有遗书而死的大都是年轻人,中年以上的有很多人不留遗书。没有遗书的自*事件,牵涉的问题一定广。佐山也许另有无须留下遗书的道理。

那女人随着男人一道死,也就不留遗书。照此说来,这就是殉情目*。对,殉情自*。

可是——”

重太郎突然觉得身上越来越凉,连忙重新钻入浴桶:“可是,餐车饭票只是一个人的,这一点还不能解开,难道是我多疑?”

妻子在外叫起来了,“喂,你怎么还洗不完呀?”

鸟饲重太郎洗完澡,到餐桌旁吃饭。他最喜欢在晚餐时斟上两杯,慢慢地品酒。今天走了不少地方,身子疲乏,酒就喝得更香了。

妻子正在缝衣服。大红花布非常鲜艳,不用说,这是就要出嫁的女儿的衣裳。妻子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针尖上了。

“喂,饭,”他放下杯子说道。

“是,”只把手里的活计停了一下,装好饭,又拿起衣服,一边运针,一边等着他吃完再装饭。

“你也陪我喝杯茶,好不好?”

“不,我不想喝。”妻子答话时,连头都没有抬。重太郎一边用筷子拨饭,一边端详她的脸。妻子的年龄也不小了。到了这把年纪,连在丈夫吃饭的时候,陪着喝一杯茶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时候,女儿回来了。满脸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非常兴奋。

“新田先生呢?”妈妈问。女儿脱掉大衣,坐下来说,“送到家门口,就回去了。”

话里带着三分得意。

重太郎放弃了看报的念头,对着女儿问遭,“喂,隅子,你看完电影回来,不同新田君一道饮杯茶?”

“啊呀,爸爸,这句话间得没头没脑。喝杯茶是常有的。”

“是吗,如果是这种情形呢……”他想着一件什么事情。“譬如吧,新田君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偏偏你吃得饱饱的,什么也吃不下去……”

“哪儿有这样的事情。”

“你听着。那时候,新田君说,我现在想吃点东西,你就在外面看看橱窗,等我一阵罢,你看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这个么,”女儿考虑了一阵回答道:“还是一起去餐馆。这没有什么特别。”

“是吗?一起去?要是连茶都不想喝呢?”

“是呀。那时候,只要和新田先生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好。如果吃不下东西,也要喝杯咖啡,陪着就是了。”

这话饼得对,做父亲的连声称赞。一直在旁边直着耳朵听着,始终没有讲话的妻子不觉笑了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少讲话,”重太郎端起那杯没有人愿陪他喝的茶,一饮而尽。“为什么一定要陪着新田君呢?”

“这并不是胃口问题,这是爱情问题。”女儿答道。

“果然不错,对。”重太郎心里说,这句话讲得好,把他心里的事情,一下子点穿了。这不是胃口问题,这是爱情问题,对,问题就在这里。

火车餐卡的饭票上写明“客人,一位”,使得鸟饲重太郎百思不解,一男一女不远千里迢迢跑到九州来情死。爱恋的程度自然胜于往常。可是,在火车上,男的到餐卡去吃饭时,女的却什么也不想吃,连一块去陪着喝一杯咖啡都不愿意,这是人情之常么。

座位是对号座,就是两个人都走开了,也不用担心座位被占。也许是女的小心,特别要留下照顾行李架上的东西?看来也不像。在重太郎看来,佐山和名叫阿时的女人之间,一定有什么矛盾的地方。

正是因为有矛盾,到了博多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妙了。女的把佐山留莅旅馆里五天,自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第五天,她打电话把男的叫出去,就在当天晚上采取了殉情目*的行动。阿时这个女人的行动,并不像情死前的感情浓厚的样子,恐怕还有其他的含义。

不过,并排地躺在香椎海岸的两具尸体,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是情死。这时,他的两只眼前又浮现出现场的样子,绝对是情死。(想到这里,也许还是自己思疑过多吧。)鸟饲重太郎凝视着前面,缓缓地抽着烟,苦思着。

第二天,接领两具尸休的人从东京来到福冈。死尸经过最后的解剖,已经安放在医院的尸房了。

佐山宪一的领尸人是他兄长,四十二三岁,小胡子,胖胖的,很摆架子。他取出某某银行分行经理的名片,交给警方。

阿时这方面是由她的母亲——六十岁的老太婆,和一个年纪只有二十七八岁,着意打扮的女人出头领尸。这女人是阿时在赤坂“小雪饭庄”的伙伴,女招待富子。

可是,奇怪的现象出现了。两边的领尸人绝不交谈。不论是在警察署调查室,还是在医院接待室,双方同在一处很久,都是避开视线。造成这种空气的原因在于佐山这位做经理的哥哥。他对这两个女人带满恼恨的脸色,始终扳着面孔。看他那表情似乎是想破口痛骂。这样一来,这两个女人也不敢接近,战战兢兢地躲在一边。

这种情况,在探长听取三人口供的答问中,就更加明显了。

“令第自*,据阁下推度,有什么原因呢?”

那位分行经理听了这个问题,立刻端着架子回答:

“舍弟这回做的事情,实在让人脸红。自*的原因,报纸上登载得很多,我对于他的机关里的事情实在不甚了了。是不是因为贪污事件,为了掩饰上司的过错,一死了之,我也不清楚。最后一次见面,大约是前三个星期,看他样子很镇静。他平素不爱多言,所以也没有讲什么特别的事。

“他的妻子三年前亡故,前些日子,我曾经提到要他续娶的事。可是他始终没有再婚的意思,所以也劝不进去。这件事情一出来,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样一个女人。我弟弟是个老实人,早有亲友们跟我提起,他为女人的事很伤脑筋。可是这个糊涂家伙,跟我一字不提,真让人生气。尤其使人生气的是,对方竟然是赤坂饭庄的女招待。如果是个像样的女人,我也就算了,这样的女人,我可看不开。据我看,舍弟从来没有玩女人的经验,一遇到沾上男人就海誓山盟的那种女人,就被人家玩弄,以至于一起情死.一定是这女人遇到了不能不死的事情,把舍弟也带上这条路。总而言之,舍弟的一生就断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了,令人可恨。”

这位经理把仇恨的眼光完全投在女方领尸人的身上。那两个女人既不敢开口,又不敢抬头望人,只听他声音越来越高,咒骂不绝。

阿时的母亲在探长的问讯下,这样回答……,阿时本名桑山秀子。我们全家住在秋田乡下,世代种田,阿时一度出嫁,可是她没有靠丈夫的运气,离了婚,就到东京宏做工。在‘小雪饭庄,雇用以前,她已经换过两三家商店。一年也不过给家里来两三封信,过的日子怎样,我也不清楚。除了她之外,我还有五个孩子,也照顾不到那么多。这次出了事,‘小雪饭匝’打电报通郑我,这可迂到笆里,可真叫人伤心。”

老婆子一句一停,好容易才把这段话说完。脸上的皱纹比这般年纪的人多得多,眼角红红的,檬瞳陇眺看不清楚。

“小雪饭庄”的女招待富子,话就两样了。

“阿时同我感情最好,所以“小雪,的老板娘叫我代表大家到这几来。阿时是三年前到饭庄工作的。招待客人非常周到,客人都喜欢她。话虽如此,她在饭庄之外,似乎并没有特别要好的的客人。阿时是个谨慎人,很少谈论自己的事情,所以就像我这样同她接近的人,也不太清楚她的日常生活。可是,大家谁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浪漫的事情。

这次她自*,的确令人吃惊。这样慎重的人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从老板娘起,人人都觉得意外。佐山这个人,我不认识。报纸上登出照片以后,老板娘和其他的女招待们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绝不是饭庄的客人,可是,我和八重子在东京车站曾经偶然碰到阿时同那个男人在一起。八重子也是‘小雪饭庄’的女招待,我们的朋友。”

“偶然碰到?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时,探长问她。

“那是十四号黄昏的事。有一位安田先生,是饭庄的老主顾。我和八重子到东京车站的月台去送这位先生,偶然之间,看到阿时和那个男人登上特别快车。我们站在第十三号月台上,中间没有火车遮挡,所以能看到第十五号月台。安田先生说,喂,那不是阿时吗,我们跟着也看到了。阿时正和那个男人一起走进月台,搭乘开往九州的特别快车。我们感到意外,阿时竟然同着男人坐火车到外地旅行,这件事倒很有意思。后来,我们因为想探明阿时的秘密,好奇心重。送过安田先生之后,就和八重子跑到第十五号月台,从特别快车的窗子外面向里张望。那时候,阿时正坐在那男人的旁边,谈得很高兴。倒把我们看呆了。”

“当时,你们没有同阿时讲话吗?”

“人家正在兴高采烈地出外旅行,我们又何必前去打扰,所以没有招呼,就回去了。

当时看到的那个男人,的确就是报纸刊登了照片的佐山这个人。事后想起来,原来他们这一次出外是为了白*。我们连做梦也想不到啊。阿时头一天向饭庄告了假,看样子是有计划的目*。她人很好,却做出这样可怜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死呢,我们从阿时这方面实在寻不出答案。我已经说过,她这个人很少讲自己的事,所以我们也摸不到详细原因,不过据报纸说,佐山这个人和贪污事件有关,无法逃避。阿时是不是对他表示同情,才出此下策呢?”

——接领尸体的三个人,口供大致如上。探员鸟饲重太郎在一旁听得很仔细。

遗尸交由领尸人领走了。他们在福冈市内分别将尸体火化,捧着遗骨箱归去。香椎海岸的情死事件就此顺利结束,连一声反对意见也没有,随着时间为人们淡忘了。

鸟饲重太郎很想开口,但已没有置喙之余地。有两件事还在他的心中打转。一件事是“客人,一位”的火车餐卡饭票。爱情和胃口的问题。另一件事是那女人连一晚也没有和佐山同住,这五天之间,不知到何处去了。

不过,如果单靠这两件事件就对情死事件提出疑问,论据太弱。探长一定不会接受。

就是他自己尽量作客观性的考虑,所能够依仗的论据也不多。话虽如此,重太郎在心情上还不愿意同意情死论,这两点如不能清楚地回答出来,他是绝不死心的。

“难道不是情死?”他一度曾想到这一点。“也好,我对谁也不讲,试试一个人查问。”他下定了这个决心,心情倒觉得轻快了些。

重太郎马上想到,应该再到发现自*尸体的香椎海岸现场去看看。

他在箱崎下了市内电车,就转乘驶往和白的西部铁路电车。如果到香椎去,既可以坐火车,又可以坐电车。电车的路线比火车线更靠近海岸。

在电车的香椎车站下了车,走到海岸的现场,只消十分钟时间。出了车站,还有几户人家,穿过松林,前面毫无人烟,只剩下到处怪石的广阔海岸。这一带乃是人工填海地。

寒风依然扑面,海上却有了一些春意。寒冬色彩减却不少,志贺岛上已经罩着一层薄雾了。

鸟饲重太郎站在现场。现场已经没有什么痕迹,附近都是高低不平的黑石,没有特点,就是在这里打斗得落花流水,也绝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和周围的风景比较起来,这地方显得实在荒凉。

重大郎盘算,佐山宪一和阿时为什么要拣选这样的地方来死呢。情死者在目*的时候总愿选择一个比较舒服的地方,或者是温泉,或者是观光区。不过,也许因为这地方视野开阔;只是这片石头地太硬了一些,要是草地就好了。

可是,重太郎突然想起,自*乃是晚上的事。八点钟离开旅馆,十点钟左右在这里情死。最初一定是早已选择了这地方,直接到这里来的。那天晚上特别昏暗。看来,必是早就清楚这处地势。

要是如此——要是如此,佐山和阿时两个人,一定有一个人曾经到过这里。如果对于此处没有了解,是不会采取这种行动的。

重太郎稍微加快了一些速度,向来时的方向走回。过了电车车站,又走向火车车站。

这两个车站之间距离顶多五百米。道路两侧,铺子还显得多些。

到了车站,走到电报台,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旧笔记本,寻到记下来的住址,拍发两封电报,向佐山完一的哥哥和阿时的母亲提出问题。推敲了半天,才把电文限制在二十个字之内。

打完电报,他进入车站,探查行车时间表。再隔二十分钟,就有去博多的下行火车。

一边等火车,他一边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车站门口向外闲眺。这地方清静得很,站外毫无变化。一间饮食店写着暂停营业。另一间是小杂货店,还有一家水果店。广场上停着一辆卡车,两三个小孩在闲耍,浴在暖暖的阳光里。

重太郎心不在焉地看着这幅景色,突然之间,一个小间号在思想中出现了。

以前总认为佐山他们是坐电车到香椎车站的,然而,他们不是也有坐火车到此的可能吗?他回头又查看时间表,从博多到此的上行车辆是二十一时二十五分到站。

鸟饲重太郎闭上双目。只考虑了一分钟,就放弃了坐火车的念头,慢条斯理地向车站前的小店子走去。他要去提出一些问题,内心不觉砰砰地跳动。

第四章 从东京来的人

鸟饲重太郎来到香椎车站的水果店前面。

“稍微打听些事情。”

正在揩拭苹果的老板也就是四十岁上下,马上转过身来。任何商店老板对于打听事情的人都不会表示欢迎,重太郎说明自己是警探,老板才认真起来。

“这间店铺晚上营业到几点钟?”重太郎开始问道。

“一直开到晚上十一点。”老板郑重回答。

“那么,九点半左右出车站的旅客,都可以见得到吧?”

“九点半?是啊。看得到。九点二十五分车到,这里看得到。那时候店里不忙,买水果的客人不多,可以看得清楚。”

“那么,二十号晚上那个时候,有一个穿西装、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带着一个二十四五岁左右穿和服的女人,从车站出来,你见过没有?”

“二十号晚上?时间离得太远了。”老板斜着头沉思。重太郎也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个难题。事情早已过了四五天。也许单提日期没有用处,不如改变另一种问法。

“几天以前,海岸有人自*的事情,你知道吗?”

“不是有一大早晨发现死尸吗?我听人家讲过,在报纸上也看到了。”

“对极了。那天就是二十一号晨。二十号就是那一天的头天晚上,记得起来吗?”

“噢,是那天吗?”老板敲打着前额说,“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头一天晚上,我看见过。”

“啊?看见过?”重大郎双目闪出光辉。

“是啊,看见过。就是因为第二天出现了自*事件,我才记得清楚。那天晚上,九点二十五分车的旅客,从车站出来大约只有十个人。这一班车的旅客一向很少。里面就有你说的那个穿西装男人和穿和服女人。我以为他们两人要买我的水果,谁知他们只是望了望这边。”

“到底买了水果没有呢?”

“没有买,就一直向电车站那边走过去了。倒叫我好不失望。那知第二大早晨就出了那样的事。我自己还在想,说不定就是这两个人自*,没想到真猜中了。”

“还想得起两个人的相貌吗?”重大郎盯紧了问,老板托着面颊在想。

“当时离得远,车站照出来的灯光又是逆光线,只能看到人影,看不清面孔。报纸上登过那男人的照片,我不敢断定。”

“嗯,”重太郎放下肩膀。“服装怎么样呢?”

“这就更不记得了。向那边走时,虽然望了一眼,大概是男人穿西装,女人穿和服,这只是一晃的印象。”

“衣服的颜色、花样清楚吗?”

“不清楚。”水果店老板微微一笑。重太郎略感失望。店里正有一位顾客挑选蜜柑,把两个人的问答听得清清楚楚。

“那么这两个人是向着香椎电车站的方向走下去了,也就是海岸那边吧!”

“不错,不错,一直走过去就是海边了。”

重太郎道声谢,便离开了水果店。

一边走,一边思索,这件事了解得也差不多了,可惜的是他没有看清那两个人的脸,不过,一定是佐山宪一和阿时两个人。他们是二十号夜晚九点二十五分从博多坐火车到此的。那么,一定是九点十分左右在博多登车。两地只相差十五分钟的时间。

佐山接到女方的电话,立刻离开旅馆,那时是夜晚八点钟,离着从博多车站上火车还有大约一个钟头的时间,他又干了些什么事情呢?这顶调查真是困难重重,几乎绝望了。博多街道广阔繁杂,如何能摸出头绪。鸟饲重太郎一边思索,一边向香椎电车站走去,后边忽然有人大叫“喂,喂,”招呼他止步。

重太郎转过身形一看,原来是个公司职员模样的青年男子,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正赶上来。

“你是警察吗?”

“是的。”重太郎仔细打量,那个人拿看一口袋蜜柑。原来是在水果店买水果的客人。

“刚才我买蜜柑的时候,在旁边听到你的问话。”那青年已经站到重大郎的身边。“说实话,我在二十号夜晚九点半钟左右也看到了那两个自*的男女。”

“噢!”重太郎睁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周围,发现一间又像茶馆又像餐馆的小店。重太郎就带那青年进了店子,喝着加了颜色的砂糖水似的咖啡,望着对方。

“请你仔细他说吧。”

“不行,只能说个大概,说不详细,”青年摇着头说。“买水果的时候,我听见你的问话,觉得我的话也许可以供你参考。”

“那也好,请说吧。”重太郎点头。

“我是当地人,可是在博多一间公司打工。”青年职员开始了。“那对自*的男女被发现的头一天晚上,也就是二十号晚上,我似乎也看见了这一对自*的男女。我是九点三十五分到香椎电车站的。”

“等一等,”重太郎用手做了个稍停的姿势。“是电车吗?”

“是啊。我坐的是赛车场前九点二十七分开出的电车,用不了八分钟就到了这里。”

赛车场在博多东端的箱崎,从博多湾可以看到那地方。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是在电车里面看到这对男女的了。”

“不是,不是在电车里面。那一班电车是前后两辆车卡,我坐的是后面一辆。乘客很少,他们如果也坐后面一辆,一定能看到的。所以他们一定是坐在前面那辆。”

“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出了收票站,我往家走。那天晚上,我在博多喝得有些醉熏熏的,脚步很慢。所以,在我后面下电车的人,有两三名追过我。这几个人都是本地人,我都认识。可是,有一对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男女,从后面赶过我,走得很诀。男人穿大衣,女人穿和服。这两个人就沿着通往海岸的路走了下去。我那时也未十分注意,就回家了,第二天早晨,才知道自*的事。据报纸说,头天晚上十点钟左右死的,我看就是这对男女了。”

“你有没有看到脸呢?”

“当时就像今天这个样子,是从后面追过去的,看不到模样。”

“嗯,大衣是什么颜色的,和服是什么花样的?”

“这可完全记不起来了。那条街虽然有电灯,可是不亮,我又醉熏熏的。不过听见那女人讲了一句话。”

“讲什么?”重太郎的眼睛闪出光辉。“讲了一句什么话了”

“正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那女人对男的说,‘这地方可真静啊!’”

“这地方可真静啊!”重太郎不自觉地重复着这句话。“男的怎样回答呢?”

“男的没有出声,大踏步走下去了。”

“那个女人的口音有什么特征吗?”

“口音特别清楚。没有本地口音,完全是标准语。这一带的人绝讲不出这样的话。从口音来说,大概是东京音。”

重太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番烟,点燃一支。吐着蓝烟,思索新的问题。

“电车真是九点三十五分到吗?”

“那没有错,我每逢从博多回来晚一些,总是搭这班车。”

重太郎研究着这句回话。这位职员看到的一男一女,和水果店老板看到的火车站前的一男一女,是不是相同的一对呢?这位职员并没有在电车里看到他们,只是认为他们是从同一班电车下来,从后面追过自己的。火车是九点二十四分到香椎火车站。电车是九时三十五分到达香椎电车站。相距十一分钟。两个车站距离大约五百米。从香椎火车站去海边的路,正好经过电车站旁边,道路、时间都合乎顺序。

“我要说的只有这么多了,”这位爇心的职员,望着陷入深思的重太郎,站起身来,“因为你在水果店盘问这件事,所以把我知道的报告出来。”

“好极了,非常感谢。重太郎问清了这个人的住所和姓名,深深行礼致谢。多知道了那女人讲的一句话,就是收获。

从小店子里出来,夜色已深了。

“这地方可真静啊!”这是鸟饲重太郎听那职员转述的那女人的话,现在就好像他自己直接听到一样,在耳边萦绕。

从这一句短话,可以了解到三点要素。

①是像东京口音的标准语,不是本地人。从福冈县起,九州一带的人都不这样讲话。以博多口音为例,应该说,“这地儿可太静了。”

②照这句话的意思解释,这女人似乎是首次来到这里。

③所以,这句话并不是向那男人要求同音,而是向一个早已知道本地情形表达自己最初的感受的话。男人因此并不答复,一个劲儿地向前赶路。

扼要来说,男人在以前来过这地方,而女人是在男人带领下第一次到此处。女的是东京口音,而且正是在推定自*死亡时间之前(如果是十时稍过死亡,这时只相差三四十分钟,如果是十一时左右死亡,此时只相差一个半钟头。死亡推定时间可以有两三小时的幅度)。看起来,水果店老板和公司职员所见的那对男女,一定就是自*男女的本人。

然而,如果再仔细推敲,恐怕还不能作定论。从东京来到博多的人何止几千,难道在这时间路过这里的,就一定是前往自*吗?鸟饲重大郎在这个环节上盘算了很久,决定自己亲身试上一试。

寒风扑面,静悄悄地把商店的号旗吹弄得上下翻飞。黑色的天空上只有几颗星儿在眨眼。

鸟饲重太郎重新走回香椎火车站。到了车站,立刻看渭手表。表是陈旧不堪的了,时间倒还走得准确。

好像接着赛跑的跑表一样,起步出发。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按照普通步伐踏前。目标仍是香椎电车站,寒风招他的大衣角都掀起了。

到达了灯光通明的电车站。看看表,刚刚六分钟。换句话说,从香椎火车站走到香椎电车站,只要六分钟的时间。

重大郎思索了一阵。又看着表,这次是以香椎火车站为目标,重新走回头,步伐比以前加快。到站之后,看表,不到六分钟。

重太郎再顺原路走回。这一次是慢慢闲荡,东张西望,居似散步。就是这样慢吞吞走过去,到了香椎电车站,也只用了八分钟。

根据这三次试验,大概可以知道,从番椎火车站到香椎电车站,若接普通步伐来走,需时六分钟到七分钟之间——

水果店老板看到从火车站出来的男女,是在九点二十四分。公司职员在电车站看到的男女,乃是从九点三十五分电车下来的乘客,其间相隔了十一分钟。如果两人所见的是同一对男女,那么他们从火车站走到电车站用了十一分钟之久哩。

这个问题到底应该怎样解释呢?鸟饲重大郎开始思索。为什么这一条慢走只消七分钟的道路,他们却用了十一分钟之久——

想到这里,公司职员的话重新浮现在脑际:“这对男女从后面追过我,走得很快。”

对了。要是快走的话,不用五分钟就够了。相隔十一分钟,作何解释才对呢?

①中途有事,例如购物。

②水果店老板看到的男女,和公司职员看到的男女,并不是同一对?

这两种情况都可以讲得通。

第一种情况,可能性甚大。第二种情况则可以解释清楚,为什么时间隔得那么远。而且,目前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两处所见的男女必然是同一对。相同的地方只是男人都穿大衣,女人都穿和服。谁也没有看见他们的面孔,谁也不记得他们的衣服的花色。

要是这样的话——重太郎想到这里,又重新盘算。

如果佐山牢一和同时是一对,那么,似乎是公司职员所看到的那一对。女人所讲的那旬话深深地抓住鸟饲重大郎的注意力。

可是,如果一定说坐火车来的那对男女就是另外一对,却也证据不足。因为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想至此处,重大郎干脆把这两对男女是否就是同一对的问题会在一旁不理了。

既然得不到结论,他也就从博多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到警察局,已经有两封电报在桌上等待他。

他打开了第一封:“宪一曾时常到博多出差。佐山。”

然后又看第二封:“秀子从未到过博多。”

这是重太郎昨天在香椎火车站打出去的两封电报的回电。一封是佐山宪一的哥哥打回来的,一封是本名桑山秀子的阿时的老母打回来的。

照此看来,佐山宪一经常出差到博多,对于当地地势一定颇有了解,阿时则似乎完全没有到过博多。

鸟饲重太郎的眼前浮现了两个黑影,一个是那个说“这地方可真静啊!”的女人,一个是那默然不发一言,加紧脚步直奔海岸的男子。

上午,鸟饲重太郎做了一件事情。

他从警察署出来,搭乘市内电车前往箱崎,从那里步行到赛车场前的车站。这列电车直通名叫津屋崎的北岸港口,香椎电车站正好是中途站。

天晴气朗,是冬天难得的好天气。

重太郎向站长室递出名片。

“不知道有什么事指教?”身子又肥、脸又通红的站长向他问道。

“二十号夜晚二十一时三十五分开到香椎电车站的电车,是几点钟从这里开出去的?”重大郎说。

“二十一点二十七分。”站长立即回答。

“我想同当晚在站口收票的人谈谈,现在不知在不在这里?”

“好吧,”站长叫旁边的助手查看。从值班表一查就查到了,助手立即去叫人。

“有什么事情吗?”站长在等人时候问道。

“是啊,有一点。”说着,喝了口茶。“很要紧的。”

年轻的站员来了,直立在站长面前敬礼。

“就是他。”站长对重太郎说。

“是吗。真打扰你了。”重大郎面向年轻的站员。“二十号夜晚二十一点二十七分的电车,是你收票吗?”

“是,是我值班。”

“那时候,有没有一对男女乘客,男的二十七八岁,穿大衣,女的二十二四岁,穿和服?”

“啊呀,”站员眨眨眼说道,“穿大衣的人可多了,是什么颜色的呢?”

“是深紫色大衣,茶色西装裤。女人穿的是灰色防寒大衣,虾茶色和服”。重大郎把死尸的衣服复述了一遍。站员拾头上望,迟疑了半天。

“实在想不起来了。我当时只顾得收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没有注意旅客的相貌。站门一打开,一边收票,旅客就陆续进入月台去了。”

“那么,当时旅客情形乱不乱呢?”

“也就是三四十个人,和平时一样。”

“近来女人多穿西装,少穿和服,能够仔细再想想吗?”

“再想也想不起来了。”

“你再仔细思索一下。”重太郎坚持问道。

可是,那站员皱着眉头,怎样也找不出头绪。

重太郎突然想起一个办法。

“当时收票时,有没有你认识的旅客?”

“这倒有。”

“好,你知道姓名吗?”

“是平时的朋友,所以姓名和住址都知道。不过只有三个人。”

“那就很好了,请说出来吧。”

重太郎把站员说的姓名和注址都记录下来,道了声谢,便走出站长室。这三个人都住在电车线沿线。他搭上电车,分别在和白、新宫、福冈三个车站下车。

住在和白的人这样说。“我坐在前面那辆车上。有两个穿灰色和服的女人。一个四十岁左右,一个二十六七岁。可是,似乎都是附近公司放工的妇女。没有看到穿深紫色大衣的男人。”

重太郎从口袋里取出阿时的照片给他看。

“那个年轻的穿和服的女人,是不是就是她呢?”

“不对,相貌完全不同。”

第二位住在新宫,当时坐在后面车上。

“穿和服的女人?啊呀,可记不清楚了。也许有一个。我困得想睡宽。没有汪意到有穿深紫色大衣的男人。”

重太郎取出两名被害者的照片给他看,答称完全记不清楚了。

最后那位住在福冈的乘客这样说。

“我坐在后辆车。有一个穿和服的女人,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灰色和服?”

“颜色记不起来了,防寒和服差不多是灰色的。也许是吧。她一直同旁边的男人讲话。”

“男人?怎么样的男人?”重太郎觉得有了头绪,连忙耸起肩膀问道。

“看样子是对夫妇。男的四十多岁,穿的是碎白点花纹和服。”

照例把照片拿给他看,答称不对。有没有穿深紫色大衣的男乘客?记不清楚了——结果,希望能找到佐山与阿时间乘电车的证据的重太郎,毫无所获,折返博多。

重大郎劳累不堪地回到警察署,探长立刻站起身来招呼道:“喂,鸟饲君。东京警视厅来了人,正在等着和你见面呢!”

探长旁边,果然有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微笑着坐在那里,从来未见过面。

第五章 第一项疑问

一看见鸟饲重大郎就带着笑脸站起来的这个男子,也就是刚过三十岁。身量不高,倒浪结实,双颊通红,生得一副娃娃脸,两条浓眉,一双大眼。

“是鸟饲探员先生吗?我是警视厅侦缉二科警司三原纪一。你好。”他露出一口白牙,满面笑容,递过名片。

一听是侦缉二科,鸟饲马上就直觉到,这个人是调查情死的候补科长佐山事件来了。

侦缉一科一向负责暴行犯,二料才是负责谋*犯的。

目前,东京正在调查××部的贪污事件,报纸上登载得如火如荼。佐山所属的那一科正是事件的中心。现在,已经有一名与佐山同事的候补科长被捕。一星期以前,又有和该部有密切关系的民间团体的首脑两人被扣押。事件看样子还有更多的发展。警视厅侦缉第二科就是负责侦查这事件的。

“我是来略微调查一下在本地情死的××部候补科长佐山宪一事件的。”刚在椅子上坐稳,三原纪一开口就说明了任务。“探长已经大致讲清了经过。材料也都齐全了,多得你们的帮忙。”

果然,桌上已经摆满了现场状况的照片和尸体检查报告等等文件。

“可是,鸟饲先生,听说你对佐山的情死有些疑问?”

鸟饲瞥了探长一眼。探长吐着烟圈说:“鸟饲君。你前些日子发表过一些意见。我对三原先生说了,他很发生兴趣。你再详细谈谈吧。”

“是啊。探长先生刚才提到你对佐山情死事件看法不同,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专候阁下回来。”三原的圆眼睛里发出光辉。探长的脸色则极复杂。

“哪里,所谓看法不同,只不过是还有几点不大清楚,只不过是猜测而已。”

鸟饲考虑到探长在座,说得吞吞吐吐。三原立刻追问上来。

“猜测也好。就请你谈谈吧。”

鸟饲没有办法,只好把火车餐卡“客人,一位”的饭票的事提出来。刚想把自己的女儿所讲的爱情和胃口问题说出,话到嘴边,还是吞回去了。

“原来如此,这个着眼点倒也有趣。”三原点头微笑,像个外交家似的,态度很温和。

“那张饭票还保存着吗?”

“事出情死,又没有犯罪行为,一切物件已经在家属领尸时领回了。”探长在一旁说明。

“是吗?”三原的眉目间显得有些失望。“饭票的日期的确是一月十四号?”他问鸟饲。

“就是那一天。”

“那一天正是佐山和‘小雪饭庄’的女招待阿时在东京车站搭乘‘朝风号,列车出发的一天。”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记事簿。

“这是我抄录下来的“朝风号’列车时间表。东京开车是在十八点三十分,二十点热海,二十一点一分静冈,二十三点二十一分名古屋,早晨两点钟大阪,到大阪时就是第二大十五号了。所以,饭票上的十四号,证明吃饭时间最迟也要在二十三点二十一分的名古屋,这是当天的最后一站啊。”

鸟饲一边听,一边了解到三原的话的用意。这样说来,这个人的看法也和自己是相同的。

讲到这里,三原对探长说道:“现在就去现场看看吧。我不敢打扰你,就请鸟饲先生带路,好吗?”

探长带着毫无办法的脸色,表示同意。

上了电车,三原警司对站在旁边的鸟饲重太郎说道:“怎么样,那位探长好像不大高兴似的?”

鸟饲苦笑,眯着眼睛靠近了他。

“到处都是一样啊。我倒认为你的想法不无道理。既然在探长面前讲话不方便,所以才请你带路,离他远些。”

“那么,到了现场再谈吧。”鸟饲领谢了三原的好意。

从赛车场前直坐电车到香椎电车站。从车站走向现场,不用十分钟就到了。

来到海岸,三原先欣赏景色,晴朗的天空为海滨增加了春天的色彩。岛屿和海湾都笼罩着薄雾。

“这就是着名的玄界滩吗?来的时候,我在火车上就看到了,亲临其境,仔细欣赏,果然不凡!”三原远眺着大海。

鸟饲带领他先看了发现死尸的地点,并且将当时情况一一叙说清楚。三原从口袋里取出现场照片对比着观看。不时点头。

“地面都是石头地啊。”三原张望四周。

“对了。你看,那边才是砂地,这里都是石头。”

“那么,什么痕迹也留不下了。”三原不知想起什么,自言自语。

“现在,就请鸟饲先生谈谈你打看法吧!”

三原说完这句话,便离开现场,拣了旁边一块大石头,两人并肩坐下。下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大衣的肩膊上。在旁人看来,这两个人不过是在晒太阳。

“首先要提到火车餐卡的‘客人,一位’饭票……”鸟饲开始说出他的看法,讲了过去的疑问和理由,又终于把女儿所说的“爱情和胃口问题”说了出来。

“所以,我总觉得,是不是佐山一个人搭乘那班火车来的呢?”

三原自始至终怀着极大的兴趣倾听着。

“这的确有意思,我也觉得有些道理。”三原转动着眼睛说道。“可是,在东京车站上有目击着亲眼看到两个人上车啊。”

“是有人看到,所以,是不是可以假定阿时在中途某一个车站下车了呢?”鸟饲说。

“就这样假定吧,如果她下车,”三原又从口袋里把记事簿取出来:“饭票是十四日的,火车在二十三点二十一分到名古屋,所以是在名古屋或者名古屋以前下的车。一般火车餐卡都是二十二点就不卖东西了,照此推算,阿时不是二十点在热海下车,就是二十一点一分在静冈下车了。”

“说得对,大致差不多。”鸟饲本来也似乎有这样的判断,现在听到三原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不觉连连点头。

“好极了。日子相隔虽然多,效果如何虽然无从知晓,不过,立刻到热海和静冈车站和旅馆去调查,总是有好处的。何况,一个单身女人的事,调查起来要方便得多。”

三原说到这里,问道,“此外还有什么线索吗?”

“佐山住在博多的一间名叫丹波屋的旅馆里,从十五号开始,一个人直住到二十号。

十五号是他从东京来到博多的当天。”

鸟饲于是又把佐山化名营原在旅馆等待外来电话,二十号夜晚八点钟有女人打电话找菅原,佐山听了立即外出,当晚就情死的材料介绍出来。

三原热心地听到这里,插言说道,“知道佐山化名的,当然还是阿时。两个人一定在事先商定化名的了。”

“我也这样想。所以,这就解开了一个疑团。”

“什么疑团呢?”

“前几天,我总认为佐山和阿时是一起来到博多的,后来阿时不知又去了什么地方,现在,听你分析之后,我也觉得一定是阿时在中途下车,后来才来到此处。换句话说,阿时是在十四号那天,在热海或者静冈下车,让佐山先走,自己在二十号才到博多。到了之后,就打电话到旅馆,而佐山一直在旅馆等电话,由此看来,两人是商量妥当的。”

鸟饲说到这里,又加了一句,“不过,也有一件事没商量好。”

“噢,是什么呢?”

“阿时在哪一天到博多,没有商定。佐山每天在旅馆里等待电话,这就说明并没有定好她到博多的日期。”

谈到这里,三原在记事簿上绘明一个火车时间表。写完上后,对鸟饲说,“大致是这样子的。”

鸟饲仔细看了,连说,“对的,对的。”

“可是,阿时为什么要在中途下车呢?”三原问他。

是啊!这话问得对,鸟饲一时答不出来,过去也曾经想到这问题,始终找不到答案。

“我不清楚了,为什么呢?”鸟饲用手轻轻拍着面颊。

三原叉起双手,好像在详加思索模样,茫然望着大海。志贺岛膝陇地浮在海面上。

“三原先生,”鸟饲突然叫了他一声,把半天来盘据在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警视厅现在为什么要详细研究佐山情死事件呢?”

三原并没有马上答恬,取出两支香烟,递给鸟饲。打亮打火机,给他点燃后,自己也抽上一支,安详地吐出蓝烟。

“鸟饲先生,因为得到你的不少帮助,所以我才讲出来,”三原开口了。

“佐山宪一乃是这次××部贪污事件最重要得证人。他虽然是个候补科长,事实上,多年来担负着实际工作,对于行政事务恨有了解。所以,这次事件和他有很大关系。在这一点上,与其说他是证人,毋宁应称之为疑犯。可是,我们太过疏忽,在事件一开始的时候,对他的监视很不充分。这样一来,他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三原敲了敲烟灰,继续说道:

“可是,他死之后,有很多人显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气。我们越是详细调查,越是发现佐山的嘴里一定存有许多有用的资料。而他一死,我们就很难补救了,令人遗憾之至。

佐山之死对于我们是个大打击。然而,我们在惋惜,却有人相反地表示高兴。所以,佐山会不会是为了因为遮掩他们而死呢?这些日子,我们对他的死就有了疑问了。”

“疑问?”

“也就是说,怀疑他的死并不是自*,而是被人强制而死。”

鸟饲逼视着三原:“有什么迹象吗?”

“还没有明显的迹象。”三原答称。

“不过,没有遗书。就是一起死去的那女人也没有。”

对,鸟饲也曾经想到这一点,向探长提起过。

“而且,我们在东京调查佐山身世的时候,发现并不能找到他和阿时的关系的线索。”

“怎么样的关系呢?”

“佐山似乎在恋爱着一个人,这个人是不是阿时,就无从知晓了。在阿时这方面,我也曾经到‘小雪饭庄’向女招待们打听过,到她住的地方去调查过,都说的确有个男人同她往来。那个男人时常打电话到她的寓所,阿时也时常外宿不归。可是,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在她的寓所露过面。所以,他是不是佐山,就很难判断了。”

鸟饲听着,觉得越听越离奇。现在,佐山和阿时不是已经情死了吗?——“不过,三原先生。佐山和阿时两人亲亲热热地搭乘‘朝风号’火车,乃是‘小雪’

的两名女招待亲眼得见的。不过,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常到‘小雪’的客人。他们三人都是亲眼得见。此外,在现场来看,两人确是情死。我自己是看到的了,你手里有本署的现场照片,你看看尸体的样子也就可以明了了。”

“是啊!”三原第一次表现出疑惑的态度。“来到这里以后,看到许多资料,大致说来,判断他们是情死并没有错误。不过,我从东京带来一些疑问,还和现实合拢不到一块。”

三原带来的疑问到底是什么,鸟饲也多少能猜中一点。

“一齐回去吧。”三原说了,两人站起来,并肩顺着来路而归。

走到香椎电车站,鸟饲突然想起这件事,对三原说道:“离着这个车站五百米的地方就是香椎火车站。这里有件有意思的事。”

他提起二十号晚上两个车站都有一对男女出现的事,又详细说明自己怎样往返于两个车站之间,实际测验时间。

“喔,这倒有意思,”三原的两眼放出光芒,“让我也试一试。”

鸟饲带着三原,按照前天的办法,用三种不同的速度往来于两个车站之间。

“果然,不论走得怎样慢,也用不了七分钟。”三原看着表说,“如果是十一分钟,就太多了。除非是半途停下。”

“我觉得两个车站的男女根本就是不同的两对。”

“也有可能,不过,”三原的圆眼望着天空,仔细考虑。“我倒是觉得两对男女乃是同一对。也就是说,他们从火车站出来,路过电车站前面,走向海岸现场——”

鸟饲这时才把电车站站员的话、乘客的话详细介绍出来。三原一一记在记事本上。

“到底是谁对,现在难讲。总而言之,这件事很有意思,我们也做了不少工作。”

说时,他望着乌饲重太郎的削瘦身体,好像在加以安慰。

第二天黄昏,鸟饲来到博多车站的月台上,送警司三原回东京。火车是六点零二分开出的上行特别快车“云仙号”。

“什么时候到东京?”

“明天下午三点四十分。”

“这次你辛苦了。”

“哪里,多得你照顾。”三原鞠躬致谢。

“我没有帮你什么忙。”鸟饲说。

“说哪里的话,鸟饲先生,这次到九州来,多亏你帮助,才获得不少材料。”三原望着他,从心里表示感激。

从长崎开来的“云仙号”火车虽然已到站,离着开车却还有十二三分钟。两人站在一起谈话。

眼前,火车来来往往,甚是热闹。对面的月台上,停着一列货车。这里的车站有一种特别的气氛,显得异常匆忙。三原千里迢迢地来到九州,脸上多少带着一些乡愁。

“东京车站的月台上,火车也是这样忙乱不堪吗?”鸟饲看着当场的紊乱情况,不觉想到从来没有见过的东京车站会是怎样情形。

“可不是,更乱。月台上不断有车辆等着开车。”

三原毫不注意地脱口而出,等到这句话讲完之后,全身好像触电一样,震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有人曾经在东京车站看到佐山和阿时搭乘“朝风号”列车。据说,目击者是站在十三号月台上,望到第十五号月台旅客情况的。可是,在东京车站上,十三、十四号月台紧靠在一起。火车往来频繁,难道真的没有其他车辆在中间遮挡视线吗,从十三号月台真可以看到十五号月台吗?

第六章 四分钟的安排

三原纪一在靠近黄昏时抵达东京车站。

从九州坐长途火车回来,他很想立即喝一杯上等咖啡。出了收票处,立刻跳上汽车,到银座一家常去的吃茶店。

“三原先生,有好些天没见了。”相熟的女招待笑道。

三原差不多每隔一天要来这里饮咖啡。这五六天,他没有露面,女招待才这样说道,当然并不知道他到九州去了。店里常来的客人另有二三名在座,和平日相比起来,看不到什么变化。女招待也好,客人也好,过的还都是往常的生活。不仅如此,就是窗子外面的银座百态也都是原样。只有三原自己才觉得这五六天有些脱离现实。话虽如此,谁也不知道,在他来说,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不论遇到怎样意外的事情。神色是从来不会不同的。

这杯咖啡很可口。然后,拿着皮包起身,又乘上营业汽车,精神焕发地回到警视厅。

打开侦缉二科的门,科长笠井还在办公。

“我回来了。”

科长转过胖脸,望见三原,微笑说道:“回来啦,辛苦、辛苦。”其他的人都不在,新来的探员给三原斟上茶。

“来回很诀啊,事情办得怎么样。”

“是,”三原把自福冈警署借来的有关佐山和同时情死的资料,从公事皮包一一取出,放在科长的面前。

“都在这里了,福冈警署是按情死的判断处理此案的。”

“嗯,”科长把现场照片、警医检验死尸报告、现场报告书等,仔细地看了、仔细地读了,然后放下资料,两片厚嘴唇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吗?是情死呜?”听那口气,似乎不大甘心。“徒劳往返,毫无进展。”说时,好像想慰问三原,望了他一眼。

“倒并不是毫无进展,”三原此言一出,笠井科长多少有些感到意外。

“怎么讲?”

“听到了一些有趣的意见。”

“是吗?”

“这并不是福冈警署的意见,署里有一位姓鸟饲的老探员,他跟我说了不少有趣的事。”

谈到这里,三原就把餐卡饭票的事,在香椎火车站和香椎电车站往来试验的事,详细讲给他听。

“嗯,关于餐卡饭票的想法,的确有几分意思。”科长盘算了一阵,说道。“阿时在热海或者静冈下了火车。在那地方留了几天,然后到福冈去,打电话给先到的佐山。

如果这么说,前后能符合吗?”

“可以的。”

“佐山为什么要阿时中途下牟呢?为什么让她在热海或者静冈停留四五天呢,我看,首先要从这地方着手调查才好。”

“科长,我也是这样想。”

科长听了三原这句话,表示同意。

“要说,按照这批资料来看,两人情死应该说是事实。可是我总觉得,里面还隐藏着什么事情。”

三原表示意见之后,科长眺望着远处说道:“三原君,我们的判断也许是错误的。

佐山之死使我们在贪污事件的搜查工作上受到很大打击,所以始终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情死。不知不觉间,就把自己的思想引到这方面来了。”

要照科长这句话来讲,这些怀疑只是一种危险心理在作祟。不过,三原决心要查根间底,不查到最后,心里总归是不舒服。

三原把内心的话说出,科长也点头。“好,试试办吧,走几步歪路也没有关系。”

两人的心情显然是相同的。

“你这样办。‘朝风号,列车大概是特别快车。如果是特别快车,三等车也是对号入座的。阿时既然在中途下车,就有头结可寻。先从这里着手调查吧,寻找当时的列车员问问。”

第二天,三原纪一前往东京车站。也许是昨天夜晚睡得好,头脑似乎特别清醒。一夜之间将疲劳驱走,不觉年轻了许多。

他先来到第十三号月台,向八重洲口的方向眺望,装作等人的模样,一直望了一个多钟头。

眺望了半天,还摸不到什么头绪。眼前总是有火车遮注视线,望不到远处。第十三号月台是往来横须贺的车辆,车子又多,列车又长。对面的第十四号月台,列车出入也极频繁。有了这两列不停来往的车辆,人们站在第十三号月台上,实在看不到第十五号月台上的情形。就是第十三号月台上的车辆驶走了,也有第十四号月台上的火车摆在那里,因为是起点站,停车的时间很长。这列车好不容易就要开动了,而第十三号月台上从横须贺开来的车又偏巧进站。总而言之,第十三号月台和第十五号月台之间,始终不停地有车辆遮挡着,无法一眼看到对面。

三原是为了在博多车站的月台上,听了鸟饲探员的一句话,触发了一个念头,才到这里来进行试验的。

“果然如此,”他心里想,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钟头,还看不到第十五号月台。

“可是,佐山和阿时在搭乘‘朝风号’列车时,确是有人从第十三号横须贺线上的月台看见了他们。‘朝风号’是从第十五号月台开出的。难道他们是算清了时间来看的吗?”

三原思索了一阵,慢慢踱出月台,下了楼梯,一直进入办公大楼。

他找到一个职员模样的人,表明了身份,然后问道:“有一件特别的事要打听,十八点三十分的‘朝凤号’号,车从第十五号月台开出以前,站在第十三号月台上,能看得见吗?”

对方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满脸诧异,望着三原:“从第十三号月台看到第十五号月台上的‘朝风号’,也就是说,这两个月台中间有没有完全无车的时候,是这意思吧!”

“对的。”

“啊呀,车子很多,哪里看得见呢。好,你等一等,我详细研究一下。”

说着,他把列车运行表摆开,看了一阵错综复杂的表图,说道,“啊,有的。只有一个很短的时间,第十三号月台和第十四号月台上都没有列车,可以看到第十五号月台上的‘朝风号’。想不到居然有这种情形。”他好像有了重大发现。

“有啦?可以看到?”三原听了这句话,反而紧张起来。

“可以,不过,只有四分钟时间。”

“四分钟时间?”三原眯起眼睛,心都乱了。“你讲给我听听。”

“是这样的,”老人说明:“‘朝风号’列车开到第十五号月台是十七点四十九分,发车时间是十八点三十分。在月台旁停留四十一分钟。在这时间内,第十三号、十四号月台都有车出入。第十三号月台上的开往横须贺的第一七零三号火车在十七点四十六分到站,十七点五十七分开车。它开出站外之后,另一列第一八零一号列车在十八点零一分到达同一月台,然后在十八点十二分开出。但是,它开走之前,第十四号月台上还有开往静冈的第三四一号普通列车在十八点零五分进站,一直停到十八点三十五分,所以在这时间,就又看不到第十五号的‘朝风号’列车了。”

三原取出记事簿,一边听,一边记,可是始终不得要领。

那职员看到这样子,便说:“单用口说,还是说不清楚。还是用纸把要点写下来吧。”

说着,他在纸上画了一份时间表,交给三原。

三原回到警视厅,望着这份时间表,又从抽屉里取出便笺,用铅笔详细画图。

一七·四九->一八·三零(朝风号)┌─────────────────────────┐│第十五号月台││第十四号月台│└─────────────────────────┘│四分钟│一八·零五->一八·三五一七·四六->一七·五七│……│一八·零一->一八·一二┌─────────────────────────┐│第十三号月台│└─────────────────────────┘果然,这样一画,就完全明了了。第十三号月台上的第一七零三号列车,在十七点五十七分出站;下一班的第一八零一号列车,于十八点零一分到站。这期间,果然有四分钟的空白时间,虽很短促,面前却是什么车辆都没有,可以看到“朝风号”。

要是这样,曾看见佐山和阿时搭乘“朝凤号”列车的日击者,必须在这四分钟之间,偶然站在第十三号月台上才能看到。

三原这时发现,这些目击者的证言有着重大作用。因为,“我们亲眼看到佐山和阿时欢欢喜喜地上了‘朝风号’列车”这句话,几乎已经成了两人确属情死的唯一的证言。

在客观上能证明两人有情死可能的证据,只有这一件事:除此之外,全无其他的表面证据。据说,佐山和阿时都有爱人,可是谁也没有见过他们的爱人,而现在,能够证明他们在一起的,只是这几个偶然在这四分钟内站立在第十三号月台上的目击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真是太偶然了。”三原想道。

“可是,像这样的偶然,就真是偶然吗?”对于这样的偶然发生怀疑,当然还没有确实根据。不过,只有四分钟时间的偶然,使三原生出了极为复杂的感想。

他先盘算几名目击者。两个是“小雪饭庄”的女招待,一个是常到饭庄的客人。这个客人说是要去镰仓,央求两名女招待到第十三号月台上给他送污,于是看到搭乘“朝风号”火车的佐山和阿时。这是三原到福冈出差以前,从其中的一个女招待八重子那里听到的。现在,似乎应该多问一问这件事情的经过。

饭庄开店营业大概不会早。果然,三原到达赤坂区的“小雪饭庄”时,八重子正在打扫店铺,身上还穿的是短裙裤。

“啊呀,实在失礼。”八重子红着脸说。

“打扰你了,”三原讲道。“上次见面时,你曾经提到,你同另一位同伴到东京车站去送客,看到了佐山和阿时。”

“对了,”八重子点头。

“上次,也许是我一时疏忽,忘记记下来,那位客人叫什么名字呢?”

八重子紧望着三原。

“你不必担心。不会对这位客人有什么麻烦,只是为了参考,打听一下。”

三原体会到八重子的意思,才这样说。饭庄对于顾客一向很重视,所以八重子的慎重是可以了解的。

“他叫安田辰郎。”八重子低声说道。

“安田辰郎先生?噢,他是做什么职业的?”

“在日本桥那边,据说是买卖机械工具商。”

“原来如此。是饭庄的老主顾吗?”

“三四年的客人。每次来大都是阿时招呼他。”

“这么说,他跟阿时应该很熟了。我再问一句,是谁第一个在月台上看到阿时的呢?”

“是安田先生。安田先生说,那不是阿时吗?用手指给我和富子看。”

“是安田先生,好。”三原讲了这句,便沉默下来。也许是在考虑该怎样询问第二个问题,也许是在考虑别的事情。

过了一阵,三原带着微笑又开口了。

“那位安田先生曾经要你和富子到车站去送他,是临时决定的吗?”

“是啊,安田先生在银座请吃饭的时候,才提起的。”

“怎么,在银座吃饭?这次吃饭是事先决定的吗?”

“是的,头天夜上,安田先生到饭庄来,约定第二天下午三点半钟在银座见面。”

“三点半钟。后来呢?”

“吃完饭,安田先生说,他要去镰仓,能不能送他一程到车站,我和富子就去了。”

“那时候是几点钟?”

“那时候啊,”八重子侧着头想了一下说道,“对了,我问他搭几点钟的车,他说,想搭十八点十二分去横须贺的车,现在是五点三十五分,到车站去正好合适。”

“十八点十二分去横须贺的车。”

三原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在昨天晚上画定的时间表。十八点十二分的车,在十八点零一分开进月台。安田既然看到了在第十五号月台上的“朝风号”,三个人显然是在列车进站前赶到的。三原心想,这一点很要紧。

“你们到车站的时候,列车还没有进站吧?”

“没有进站。”八重子立即答道。

“这么说,大概是在十八点以前几分钟到的。”三原本来是自言自语,八重子也接过去说道:

“是呀。月台上的电钟刚刚要指着十八点。”

“噢,你倒是很注意时间。”

“是因为安田先生坐在汽车里去车站的时候,看了好几次手表,我心想,能够赶上十二点的车就好了。”

三原抓住了这一点,“怎么,安田先生看了好几次手表吗?”

“可不是,看了好多次,从吃饭的时候就看起了。”

三原完全陷入思考中。他别了八重子后坐在公共汽车上时,也是一路苦想。

安田一再挂念着时间,不停看表。这种现象,能够单纯地解释是为了赶车吗?他把时间算得这样准,是不是另有所为呢?是不是为了要配合那四分钟的时间呢?

事情就是这样的,为了要看到“朝风号”列车,既不能到在这四分钟之前,又不能到在它之后。如果去得早,安田就必须搭乘十七时五十七分开出的前往横须贺的车子。

如果去得迟,下一班列车已经在十八点零一分到站,又无法望到“朝风号”列车。安田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张望手表,不就是为了要抓住这四分钟的时间吗?

“这样的猜疑别人,未免过分了吧!”三原的内心曾经一度谴责自己。可是不行,有了这样的线索,岂能弃之不顾,一定要把这一猜疑调查清楚。

“安田为了什么要这样做呢?”三原在心里提出这个问题,又自己拟出一个假说。

这个叫做妄田的人,是为了特意让八重子和富子看到佐山和阿时上了“朝风号”特别快车,在不知不觉间使她们成为亲眼得见的证人。

“一定要见见安田。”想到这里,三原立刻实行。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把安田辰郎的办公处照得非常光亮。安田辰郎接过了三原的名片,从容不迫地带看微笑,招呼客人入座。

第七章 偶然乎?有意乎?

“有一件特别的事情要请教,不打扰你吧。”三原开门见山。

“啊,是吗。就请提出来吧。”安田辰郎说着话,拿起桌上的待客香烟招呼吃烟。

然后,自己也取了一支,用打火机点燃。他的态度始终是极为安详,大概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略秃,面色颇好。看样子,买卖做得很大,也很有自信,是个中年能干人物。

“是关于××部候补科长佐山情死事件的。报纸上登载了不少,你已经知道了吧。”

三原的话只说到这里,安田辰郎已是一边吐着烟,一边频频点头说,“知道。佐山这个人我不很熟,可是常常接头。因为××部是我的主顾,买了不少货,就是这样的关系。”

三原心说,果然,安田公司和××部有生意往来,这就摸到头绪了。

“佐山先生,可怜。人品很好。真想不到像他那样的一个人,会跟女人一起情死了。”

安田的口气像是颇有感慨。

“就是关于佐山先生的事情,”三原从口袋里取出记事簿,一边翻阅,一边间道,“据说,你在东京车站的月台上,看见佐山先生和一个女人上车。我是从‘小雪饭庄’

的女招待那里听说的。”

“不错,”安田从沙发上起来,探着身子说道,“那时候正是黄昏。因为我准备到镰仓去,‘小雪饭庄’的女招待送行。那时候,就看到佐山和阿时两个人正在对面的月台上登上特别快车。我先看到了,就告诉她们也看。这一男一女我都认识。所以我有一点吃惊。这两个人怎么会这样亲热,真是想不到的事。人世间说是广阔,其实狭窄得很呢。”

也许是烟熏的关系,安田略微眯起眼睛。

“那时,谁也想不到两人竟是死亡旅行。这件事情很渗。恋爱也不应该做得太过呀。”

他一笑起来,眼睛都带着笑意。

“佐山先生没有去过‘小雪饭庄,吗?”三原问。

“我记得没有。我因为做生意,时常到饭庄,可是从来没有请过佐山先生。请做官的人吃饭,一定要招来许多闲话。哈哈哈。当然,你站在警视厅的立场,是不会这样讲的。况且,××部的贪污事件不正在闹得翻天覆地吗!”

“有人认为,佐山自*是为了不让贪污事件涉及他的上级。阿时这个女人,对他表示同情,所以一起自*了。你觉得这种看法怎样?”

“我可闹不清,”安田做了一个这是你的职责的表情。“不过,令人惊奇的是两人居然这么要好。完全没有想到。”

“阿时这个女人,你认识多年了吗?”

“我去吃饭的时候,时常由她招呼。我和她很熟。不过,这并没有特殊的含意。在‘小雪饭庄’的门帘里,由她陪酒。可一点也没有门帘外的交情。所以,说认识,也可以说认识。说不认识,也可以说不认识。例如佐山是她的爱人,我就一点也不知道。”

三原又提出一个问题来,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时常到镰仓去?”

安田微微一笑,说遭,“贱内住在镰仓。”

“你夫人……?”

“她的肺部有病。从好久以前就自己单住了。在极乐寺旁边租了一所房子,带着一名女工在那里静养。所以我大约一个星期去一次。”

“是吗?要让你多操心了。”

三原说了这句话,安田彬彬有礼地低下头去表示谢意,而且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还有什么要知道的事情吗?三原一时想不出问题了。

“多谢了,给你添麻烦。”三原站起身,安田也从沙发上站立起来。

“很对不起,我知道的事可能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如果还有事情要问,请随时来。”

安田辰郎笑得眯细了眼睛,恭恭敬敬他说道。

“安田大概知道那四分钟的时间。他经常去镰仓看太太,一定发现了这一关键,这是颇有可能的。”三原在明朗的天空下一边赶路,一边这样思索。

回到警视厅,去和笠井科长谈话。这一次并不是全面报告,因为四分钟月台时间这件事最有意思,所以从这件事谈起,后来又提到了会见安田辰郎的情况。

哪里知道,笠井科长的面色比预料的要紧张得多。

“这可真有意思,”科长把交叉的两手放在桌上。“还有这样的事情,我们都没有想到。”

科长既然大感兴趣,三原就从口袋里取出第十三、十四、十五号月台上列车时间表,交给他看,并且说明从十七点五十七分到十八点一分之间的情况。笠井拿在手中,热心研究。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真够仔细啊。”科长望着三原的脸,表示称赞。三原心里却在自语,这并不是自己的本事,是福冈警署老探员鸟饲提示的。

“问题是,这个叫安田的人,安排了两个四分钟的目击者,这是偶然的事呢,还是制造出来的事呢?”科长用了“四分钟的目击者”名词,这句话讲得好。他听完了三原的说明,在纸上写下下列要点:

(一)安田头一天邀请两名女招待吃饭,这是第二天一起去东京车站的伏笔。

(二)吃饭的时候,一再看表。

(三)他正好抓住那值得注意的四分钟时间,及时到达第十三号月台。

(四)发现佐山和阿时搭乘“朝风号”的人乃是安田,由他告诉两个女招待去看。

科长写完,像小学生一般,用铅笔头敲着自己的面颊,端详纸上这四点分析。

“不错”,笠井科长沉了半天才发言。

“这不是偶然,这分明是故意安排出来的。”三原望着科长那对不停转动的双眼。

“如果是安排出来的,可就重要了。”

“重要。”科长有如反射一般,立刻答道。他闭上眼睛考虑了一阵,高声叫一名探员过来。“你去调查一下××部,看看安田辰郎这个机械商跟他们有多深的关系。”

探员答应下来,在记事簿上写下姓名,就走出去了。

“那么,”科长用揣测的口吻,并且再一度端详自己所写的那几点,“如果安田真是安排目击者,他是为了什么呢?”说着,他点燃一支香烟。

故弄圈套,当然是为了白己的利益。安排目击者,让她们看到佐山和阿时搭乘开往博多的特别快车,也一定是为了保护什么利益吧。

“有必要安排好作为第三者的现场证人。”三原想了一阵才回答。

“第三者的?”

“是啊。光是安田作见证是不够的。必须在他以外有人亲眼得见。”

“那么说,安田就不能算作第三者?”

“我看是这样。”三原用“难道不是这样吗”的目光望着科长。科长陷入深思中。

“好,就按这样来研究。”科长也确定下来。“佐山和阿时在博多附近情死。他们两个人在东京车站搭乘特别快车,安田自己也上火车,并且带去两个女人,故意让她们成为第三目击者。——这事情奇怪啊!”

科长所用“奇怪”两个字的意义,三原是懂得的。坐火车去情死的两个人是不能够安排目击者的。不愿作第三者的安田,在这个情死事件上,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三原也有这一疑问。

“总而言之,这里面必有文章。”

“一定有。”科长也表示同意。“从这些条件来看,一切都可以证明安田辰郎是在安排目击者。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既然要这样做,就一定有他的目的。”

“不过,只要把他所安排的事件调查清楚,就必然能够找到他的目的。”三原说。

“对极了,”笠井科长答道。两人现出了热烈同意的眼色。

“你认为安田特意找到那四分钟的空隙时间,把两名女人带到第十三号月台上,去看第十五号月台上的特别快车。既然是让她们去看,为什么不直接到第十五号月台去呢?”

科长像考试一样,向他问道。

“这是可以了解的。第十五号月台是长途列车的起点月台,如果到那里去,就做得太明显了。如果说,有事要到镰仓,从第十三号月台望过去,就显得很自然了。他用了一番苦心利用这四分钟时间,就为的是要装得自然。”

科长微笑。那意思是表示赞成。

“噢,一月十四号‘朝风号’的列车员的报告已经来了。”科长说。

“是吗?”三原当时伸过身子去看。

“遗憾的是,那位列车员记不起是不是有空位了。以前的事情都没有了记忆,这个人可算糊涂。如果他能记住事情,阿时是在哪里下车的,不就马上清楚了吗?”

第八章 北海道和九州

第二天早晨,三原纪一进入办公室,警部笠井科长已经到了。

“早安,”三原招呼了一声,正在看文件的科长也抬起头来说。

“早。你等一等。”用手招呼他。“怎么样,旅行九州一趟,疲劳已经恢复过来了吧。”科长一边喝茶,一边问道,那个茶碗大得好像寿司馆端来的。

“睡了两个晚上,什么疲劳也没有了。”三原笑道。

“本来应该让你休假一天,可是工作正忙,只好对不住你了。”

“那没有关系。”

“马上就要办的,就是安田辰郎这件事。”科长一下子就点到正题。“你先坐在那里。”

“是,”三原坐在办公桌子对面的椅子上。

“已经调查过了,果然和××部关系很深。”

“所料果然不差啊!”

“生意还并不是大得惊人,可是他和××部的石田芳男这个人很有来往!”

“噢,石田司长吗?”

三原呆望着科长。石田芳男这个人乃是××部的中枢人员,现在正受到贪污调查的××司的司长。部里的人都认为他脑筋灵活,手腕能干,不过,根据内线调查,他和贪污事件大有关系。

“据说两人相当亲密,这件事值得参考。”

“可不是。”三原回想起昨天见过的安田辰郎的风度。这个人,一见面就知道是个能干家伙。满脸和气,一双大眼睛不时在转动,简直是无懈可击。他对于自己的工作有着非常的自信,对于他人也似乎有一种威压的力量,三原在昨天见面时,就觉得此人甚难接近。既然如此,抓住了这个人,就可以揭穿石田司长的根底了。

“既是这样,已死的佐山和安田是怎样关系?”三原问道。

“你也想到这方面了。可是,很意外,他们的关系目前还无法判断。”科长说。

“佐山在名义上是××科的候补科长,确有实权,按理应该和安田有来往。可是,照目前调查来的材料看,他们也不过是官方人员和生意人之间的关系。一定有什么暗地勾结的关系,现在还没有露出来。”

“是吗?”科长递过香烟来,三原取了一支。

“怎么样,再从安田身上挖一挖很好吗?”笠井科长探着头问道。这是他遇有重要事情的时候,必有的表情。

“看样子,有必要。试试看吧。”三原望着科长的放出光辉的双眼说道。

“关于是偶然还是故意安排的问题,”科长突然提起昨天的话,显然是很重视这个证据。

“我看是故意安排的。故意抓住那四分钟。偶然性的可能很少。”

“你昨天说,如果是故意安排的,追查下去,就可以发现他的目的。”

“对,是这样说的。”

“你还说,佐山和阿时到外地去情死,安田为什么要安排自己以外的目击者呢?而且为什么要安排得很自然的看到对面月台呢?”

“对的,我是这样想。”

“好极了,我也有此同感。”科长完全同意。“就照着你所怀疑的进行吧。”

三原在烟碟上熄了烟头,稍微低下头去,说道:“明白了,我尽力进行。”

可是,科长还要问个仔细,“你从哪里下手呢?”问得若无其事,其实脸上已经带出了关心的神色。

“先调查清楚他在一月十九号、二十号、二十一号这三天的行动。”

三原说了以后,科长翻起眼睛盘算。

“十九号、二十号、二十一号。二十一号早晨,情死尸体在香椎发现,你这是要向前多调查两天。东京和九州的距离正是两天哪。”

“对了。照这样推算,二十二号也应该调查在内。”

“东京到博多的快车是多少钟头?”

“大概是二十小时。如果是特别快车,也要十七个钟头零二十五分。‘朝风号’就是特别快车。”

“是呜?要把一去一来的时候都算在里面。要清查前后四十小时的事。”科长夹着香烟,一边用食指摸着烟蒂,一边思索。

三原又来到昨天到过的客厅。端茶进来的女孩子说,老板正在听电话,请稍微等一下,果然,安田辰郎半天也没有出来。三原心不在焉地望住墙上的静物油画。心想,商业电话打得真是太长了。

“啊呀,让你久等了。”安田辰郎带着满面笑容进来。和昨天一样,三原觉得他的态度带着几分压力。

“你正在忙,十分打搅了,”三原欠身说道。

“哪里,哪里。偏巧正在打电话,让你久等了。”安田的眼角都带着笑意,悠然说道。

“你真是忙得很啊。”

“还好。刚才我打的电话不是谈生意,是和镰仓家里通话。”

“噢,是和尊夫人通话。”三原想起,昨天曾提到安田的妻子正在镰仓疗养。

“也不是,是和照顾内子的人。内子身体不好,我又不能每天到镰仓去,所以在电话上问问她的病况。”安田依然带着笑容。

“你多操劳了。”

“多谢。”

“不过,安田先生。今天前来是想打听一点事情。”三原尽量把话说得若无其事。

“是吗,什么事呢?”安田的表情没有丝毫的不安。

“日子久了一些。今年一月二十号到二十二号,阁下有没有在东京呢?问这个问题,不过是为了参考而已。”

三原刚说到这里,安田笑出声音。

“啊呀,是不是我惹上什么嫌疑了吧?”

“哪里。不是这么说,参考而已。”

三原的话,尽量避开安田与佐山情死有关的说法。安田听到从二十号到二十二号这三天的日期,脸上仍旧没有丝毫反应。

“看看啊,一月二十号。”安田眯起眼睛,一页一页地翻看记事簿,“有了,那一天出差到北海道去了。”

“啊,北海道?”

“札幌市的双叶商社跟我谈大笔交易。我去了那里,在北海道只停留了两天,二十五号就回到东京了。”安田一边看着记事簿一边说。

北海道。——三原两只眼睛都望直了。北海道和九州不正是相反的方向。

“要我详细讲一讲吗?”安田望着三原说,笑得眼角发皱摺。

“好,就请讲一讲吧。”三原不管怎样,也把记事簿和铅笔取出来。

“二十号乘十九点十五分的快车离开上野车站。这列火车是‘十和田号’。”

“插问一句。这次旅行是一个人吗?”

“一个人。有公事出差,多年来差不多总是一个人。”

“明白了。请继续吧。”

“第二天早晨九点九分到青森。正赶上九点五十分开的由青森开往函馆的渡海轮,乘船过海。”安田一边细认记事簿上的字,一边说道。

“渡海轮在十四点二十分到达函馆。从那里又搭上开往根室的快车。十四点五十分开车,二十点三十四分到札幌。双叶公司的河西先生到车站迎接,由他带我到市内的丸物旅馆下榻。那是二十一号晚上的事。二十二号、二十三号都在那里,二十四号离开北海道,二十五号回到东京。”

三原一一记在记事簿上。

“怎么样,不知有用没有?”安田放下记事簿,仍然含笑说道。

“完全了解了,感谢之至。”三原在回答时,也特别绽开笑容。

“你的工作没有什么乐趣吧。什么事情都要调查。”话虽然说得很平静,三原听来却多少有些刺耳。

“请不要想得这样不好。我们也时常得到各方面的安慰和赞扬。”

“不,我不是这意恩。如果再有问题的话,还是请随时过来。”

“打扰你了。”三原临出门时,安田一直送到门口。他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丝毫没有不安的态度。

三原在回警视厅之前,先到了自己常去的有乐町吃茶店叫了一杯咖啡,一边看着记事簿,一边把安田说的话,在白纸上整理出一份表格。

一月二十日。一九·一五离上野(乘“十和田”列车)。

二十一日,九·零九到青森,九·五零离青森(乘渡海轮),一四·二零到函馆。

一四·五零离函馆(乘快车),二零·三四到札幌(有人到站迎接)。

二十一日——(住丸物旅馆)——二十四日。二十四日回程,二十五日到东京。

三原正在研究这份表格;送咖啡的女招待从纸上面望过来,问道:

“喂,三原先生,要到北海道去旅行呜?”

“嗯,这样想啊!”三原苦笑。

“多好。刚从九州回来,又要到北海道去了。从西边到北边,真能飞啊。”说来不胜羡慕。

可不是。这次事件的舞包竟把日本的两端都牵涉到里面了。

回到本厅,三原在笠井科长面前报告经过,把安田的话和自己画的表格都交代明白。

“嗯,嗯,原来如此。”科长热心地望着表格。

“不过。去了北海道,可算是惊人的意外。不正和九州的位置相反吗?”

“可不是,真是意外。”三原的确是这样想。

“这些话都是真的?”科长托着面颊说道。

“安田这个人很精明仔细。看样子不会当面说谎,我看是真的。”

“不过,也有必要核对一下他的话。”

“是啊,应该核对。就托交札幌警察署,调查一下到车站迎接安田的双叶公司的人,并且调查一下旅馆吧。”

“好的,就这样办。”

三原正要从椅子上站起身,科长连忙止住他。“还有,安田的家属怎么样?”

“啊。有太太,可是因为肺部有病,在镰仓分居疗养。”

“对了!昨天已经讲过。你说,是不是就因为他经常到镰仓去,所以才发现了那四分钟的空隙时间呢?”

“是的。今天我去的时候,他正在打长途电话,询问太太的病情。”

“是吗?她一个人住在哪里?”

“她是一个人住在阿佐谷,不过有两名女仆陪伴着。”这是三原调查来的情况,说出之后,科长考虑了一阵,没有再讲什么话。

三原给札幌中央警署打了一封长电报。回电大概要在明天甚至后天才能到。他对于回电并没有多少期待。因为安田绝不会目露马脚地轻易说谎,他不是那种使人有机可乘的人。

三原觉得闲得无聊,也许是内心的某一处对于回电还多少有些等待。这样一来,就难以言状地感到焦燥。

突然间,一个念头涌了上来,也许是这种心理在作怪吧。

心里有个若隐若现的疑问:“到底有没有安田的妻子这个人,真正在镰仓养病呢?”

安田的妻子大概不会同这次事件有关。但是,自从发现了那四分钟的问题后,三原的内心始终想念着这件事。安田找到了那四分钟,难道真是由于经常前往镰仓,探视所谓妻子的人吗?那个人会不会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另外的人呢?妄田自称前往北海遣,他一定有适当的证据。而且,就是用旁证来证明,看样子他也有把握。但是,他说太太生病卧床疗养,我怎么能够一听此事就表示信任呢。越是平凡可信的事,就越容易生错觉。看他讲话那样子,这里还是有研究之余地的。

“危险,危险!”三原自言自语,提醒自己。

向科长的办公桌望过去,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丢了,不见人影。三原在拍纸簿上写下“去镰仓”三个字,放在科长桌上,便出了警视厅。现在到镰仓去,回来的时候要入夜了。

在东京车站的名店街买了一批水果。万一必要的时候,可以当作探病的礼物。

到了弟十三号月台,乘上停在月台旁的火车。现在一看,由于十四号月台旁还有车,所以根本看不到第十五号月台。

“能找到四分钟的空隙,可真够细心。”三原重新想起这什事。仍然说得这绝非偶然,而是安田安排出来的。

“一定是安田自己经过详细调查,找到了这个时间。才把‘小雪饭庄’的女招待带到这里,让她们成为目击的证人。看样子,他是认为有第三目击者的必要。”这是三原的直觉。

车子开动了。到镰仓的一个钟头路程,他的脑海中盘算着许多事情。安田的行动,必有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那一对自*的男女,不是情死吗?既然是情死,为什么要安排出目击者?这一行动的意图真难使人明了。

而且,佐山和阿时情死的时间是二十号夜晚到二十一号,那时,安田辰郎正前往北海道。九州和北海道,这两处连结不起来啊。

到了镰仓车站,三原换乘去江之岛的电车。集体旅行的小学生们,在车上像一群小燕子,唧唧喳喳不停。

他在极乐寺车站下车。虽然不知道门牌,可是这地方人家很少,只要有这样的人家,一打听就会找到。

三原进了当地的警察派出所,对年轻的警察讲明身份,马上就问,这里有没有一户姓安田的人家。

“是女主人有病,躺在床上养病的那家人吗?”警察问道。三原听了这句话,好像打了败仗一样。难道说,果然不差吗?看来,安田并没有说谎。

既来之,则安之。三原提着探病的水果筐,按照指示的方向走去。

这地方静悄悄的。还有几幢茅草房子。一边是山,另一边,从房顶望出去,就是蔚篮的大海。

第九章 数字上的风景

离开电车路,下了一道缓缓的斜坡,就是这家人了。附近有许多人家,都围着竹篱或木篱。安田家围的是密密的木篱,一所整齐雅致的平房,果然是宜于病妻养病的所在。

三原按了大门的电铃。里面“铃——铃”的响起来。他尽力使自已平静下来。这样情况的访间,怕是不无困难吧。

大门向里打开,出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年女仆。

“我是从东京来的,姓三原。和安田先生是很熟的朋友,今天到附近来办事,顺便探望一下夫人。”

老女仆弯着腰,仔细地听了三原的话,便转身进去报告。

“请进吧,”老女仆重新出现时,跪下双膝说道。

三原被领到后面的客厅。客厅约有八张席子那样大。太阳光从南面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半间屋光亮亮的。一张床正好架设在阳光里,早春的太阳把床单照得洁净异常。

脸色苍白的女人从床上欠起半身,迎接客人。老女仆把一件外褂给她披在肩头。外褂的颜色是白地红点,和人与床的颜色恰成强烈对比。特别显得鲜艳。看她的年纪,也就是三十二三岁。头发松松地束着,瘦瘦的面庞上,似乎是为了接待客人才连忙浅浅地化了妆。

“第一次问候,就来得很突然。”三原说道,“我姓三原,在东京的时候,常和安田先生来往。今天有事路过这里,顺便来探病,礼貌不周,请不要见怪。”他并没有把有警视厅衔头的名片取出来。

“真是不敢当。我就是安田的妻子。安田多靠你帮忙了。”

安田的妻子相当漂亮。大眼睛,高鼻梁。从两颊到下巴显得削瘦,但是并没有显着的病态。面色苍白,额头颇宽,一看就知颇有城府。

“身体最近好吗?”三原问候她的病体。话说得很含糊,心里未尝没有内疚之感。

“多谢你。这是长期病症,我也不希望很快好转了。”病人带着浅笑回答。

“不是这样讲。不过,这些日子气候好起来,身体也会好转吧。今年冬天有些冷。”

“这个地方,”安田的妻子眯起眼睛望着玻璃窗上的阳光说道,“冬天还算暖,据说比东京高三度,就是这样,也是冷得不得了。这些日子才暖起来。”

说到这里,她抬头望着三原,一对大眼显得很清澈。

“我直问一句,先生和安田在一起,彼此时常有照顾吧。”

“啊,是的,是的。”三原含含糊糊答道。情形很尴尬,他还要准备将来和安田见面时怎样自圆其说。

“是吗?我看安田要多得你帮忙了。”

“不,不,我麻烦他的时候多。”三原的额头都出汗了。

“那么,安田先生时常到这里吗?”他连忙改变话题。病人听了,慢条斯理笑道:

“他是个忙人,可是还是每星期来一次。”

这和从安田那里听来的完全一样。

“越忙当然越好,只是对不住你了。”三原一边说,一边张望病室的四周。床旁边的横桌上,堆着大量的书籍。看样子是病人病中消遣闲读的。最上面可以看到的是文学杂志。没有娱乐杂志,这倒令人感到意外。另有一叠很高的书籍,最上面是翻译小说,下面的书籍厚度都差不多,也有像小型杂志。看不到封面,所以无从判断是什么书籍。

老女仆端茶出来。三原这才觉得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于是坐在椅上致意道:

“仓促访问,很是失礼。请多保重吧。”

安田的妻子拾起双眼看他。眼角虽略显老意,眼睛却极清澄。

“实在不敢当,多谢。”

三原把探病的礼物送上,她在床上欠身道谢。三原这时才看到她的肩膀确是削瘦。

老女仆送到门口。三原在穿鞋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细声问道,“是哪一位医生看病呢?”

老女仆顺口答称,“大佛前的长谷川先生。”说着,还指点了方向。

三原坐电车到大佛前下车。还像来时一样,小学生一路吵吵闹闹的。

马上就找到了长谷川医院,三原递进了自己的普通名片。

院长已经白发苍苍,但梳理得很整齐,一张大脸,面色通红。他把三原的名片放在桌上,两人相对坐下。

“想打听一下安田的妻子的病况。”三原道明来意之后,院长的眼光从名片转到三原身上:

“是公事?”

“是的。”

“是想知道病人的秘密吗?”院长间道。

“不,不打算打听秘密。只想问一下这位太大的病情。一般的谈谈,就很好了。”

三原说了,院长点头,吩咐护士把病历取来。

“她的病是肺结核。属于开放性肺结核,是种长期病,很难痊愈。她已经病了三年,会好的希望是很小了。我曾经和安田先生讲明这一点。目前正注射新的特效药,希望保持原状。”院长这样说。

“照这样说,是要经常睡在床上了?”

“睡一阵,起一阵,还是可以,只是不能出外。”

“像这种病情,完全不能出外吗?”三原问道。

“不,偶尔散散步也是可以的。她在汤河原有一门亲戚,有时就到那里住一两晚。

像这样程度的走动,还是可以的。”医生答道。

“那么,阁下每天去看病?”

“因为病况没有什么显着变化,不是每天去。只是每星期三和星期五去看一下。星期天下午也有时去。”

三原听着颇觉奇怪,院长含笑说道:

“那位太太对于文学有兴趣。一般的病人多喜欢徘句啊、和歌啊,那位太太却喜欢看小说,自己还写一些短篇呢。”

三原听到这里,想起了在病室看到的文学杂志和翻译书籍。

“我也喜欢写一些东西,和朋友编了一本薄薄的刊物。那位太太也喜欢看,我在星期日下午去和她谈谈文学,她在半年前还写过随笔。”

院长谈得兴起,间他愿不愿意看看刊登那篇随笔的杂志。三原答称愿看。

“就是这本。”原来是一本名叫“南林”的杂志,薄薄的,三十页上下。三原掀开封面,先看目录。

“数字组成的风景”的题目下面,署名“安田亮子”。啊哈,三原这才知道,她原来叫做亮子。他于是开始阅读这一怪题的文章。

“长期卧病床榻,很想阅读各式各样的书籍。但是,最近期间的小说大部索然无味,很多是只阅读了三分之一,就兴趣全失,而告放弃。某日,外子还家,把火车时间表忘在家里,我在闲极无聊时,取过闲看。睡在病床上的我本来与旅行无缘,竟意外地发生兴趣,它比粗劣的小说还有趣味。外子时常公出,购买的火车时间表很多,似乎对于时间很为注意,那知,它们在实际网途之外,对于病床上的我还另有不实际的用途。

时间表里详细列明日本车站的站名,一一读来,我就一一设想当地风景。地方支线的站名大有令人空想之余地。丰津、崎山、油须原等,乃是九州乡间车站站名。新庄、津谷、余目等,则是东北某地的站名。每逢看到油须原这一站,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树木繁茂的九州南部农村模样;看到余目车站,则又想起荒凉的东北地区的某一小镇。因此,每当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就打开火车时间表,任意浏览,也就随意在日本全国之内,天南地北,四处遨游了。

有此经验之后,我的空想又发展到时间的领域。例如,我偶尔看钟,现在正是下午一点三十六分。我就遍寻火车时间表,寻找火车在十三点三十六分到站的站名。首先寻到的是越后铁路的一二二号列车到达关屋车站。又发现鹿儿岛铁路的第一三九号列车也有旅客在阿久根下车。第八一五号列车停在飞弹宫田站等等。

就是这样,我在床上用小指一指的一瞬间,全国各地的火车部停止了,人们为了追寻自己的生活,有的下车,有的上车。我只把眼睛一闭,就幻想到了所有的情景。这样一来,我对于各线各站的火车时间了着指掌。火车的交叉时间乃是一定的,而乘客们的空间行动的交叉时间却是偶然的了……”

“你看是不是颇有点意思?”等三原看完了,院长开口问道。一笑起来,眼睛只剩下一道缝了。“只有睡长了,才会想到这样的事情。”

“可不是,”三原心不在焉地还回杂志。他比安田亮子还要重视文首的那一句话,“外子时常公出,购买的火车时间表很多,似乎对于时间很为注意”,一刹那间,竟忘记了院长的存在。

三原回到警视厅,已是夜晚八时。笠井科长还没有回来。

办公桌墨水瓶下面压着一封电报。三原心想,回电倒来得真够快。他就站在桌前随手将电报打开。猜得果然不错,是北海道札幌中央警署为答复他所问的问题而来的回电。

“据双叶商社河西报称,一月二十一日在札幌车站迎接安田,安田于二十二、二十三日在此停留。”

回电内容虽然有一半已在预料之中,三原还是恍然若失地坐下来。

——安田确是这样讲过,札幌的双叶商社有个名叫河西的男子,在一月二十一日到札幌车站接他,他在二十二、二十三曰两天住在札幌市内的丸物旅馆里。

三原取出香烟点燃。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正是浮想联翩的好机会。

这封回电的结果已如所料,与安田的解释毫无不同之处。从这上面,完全寻不到他的破绽。照这样来看,安田果真是在二十一日到达北海道。二十日晚,佐山和阿时在九州情死,二十一日早晨,尸体被人发现。在这时候,安田正坐在驶往北海道的快车“十和田号”里。如果不如此,他就不可能在札幌车站和双叶商社的那个名叫河西的人会面了。

然而,三原的思想仍然离不开一点,安田为什么要利用东京车站的四分钟巧妙时机,来安排目击佐山和阿时出发的第三目击者呢?这一目的,目前还不能猜透。虽然不能猜透,目己却认为在二十日(那大晚上:佐山和阿时情死)到二十一日(那大早晨,尸体被发现)这两天,安田的行动一定和九州方面有所联系,这是自己所坚持的看法。谁知,现实却是安田的行动恰好和九州的方向相反。他并没有向西,却是向北去了。

——等一等。方向虽是相反,却还是有蹊跷。

三原点燃第二支番烟。安田故意拣了相反的方向,离开东京,是不是故意避人视线呢?这和故意利用四分钟的时机不正是同样的手法吗?

三原想到这里,从口袋里取出一份关于佐山的调查报告书。这是福冈警署侦探鸟饲特意给他准备的。许久不见的鸟饲重太郎的削瘦面庞和眼角的皱纹,不觉又在他的眼前出现。

佐山和阿时的情死——佐山和阿时吞服氰酸钾——是在一月二十日夜晚十点钟和十一点钟之间的亭。这是尸体检查报告的推断。

三原在早已准备好的火车时间表上反复寻找,在上述时刻,“十和田号”快车正在常磐线上疾驶,刚刚驶过着名古迹勿来,在久滨、广野一带飞奔。

再试一次。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二十二日晨早六时半左右,这时,火车正驶离岩手县的一户车站。安田如果搭乘这列火车,同九州香椎海岸所发生的事件,在时间上和空间上都是完全隔绝的了。

三原思索到这里,发现自己研究火车时间表的方法和安日的妻子在杂志上所写的方法颇为相似,不觉苦笑起来。

安田的妻子写道,安田对于火车时间表很为熟悉。所谓熟悉,不是可以发展为精通吗?

——会不会是这样。他是在利用火车时间来证明本人不在现场?

证明本人不在现场,这就有点趣味了。安田已经确认自己不在东京。这一次证明,显然是要证明“自己并未前往九州”吧。

三原重新拿起电报,又把电文读过几遍,然后把电报夹在指缝里玩弄起来。对于电文,没有不信任的道理。实际情况恐怕也同电文所报告的并无出入。不过,这可能只是从大街眺望一座建筑物的外观,还应当再从建筑物的内部去详细研究才好。

——去北海道看看!

如果想发现建筑物有什么缺点,还是必须身临其境,一点一滴地仔细敲打盘查。三原从各种情况出发,一一打定了腹稿。

第二天早晨,三原等笠井科长到达办公室,便站到他的桌前。

“札幌的回电来了。”他把电报交给科长。

科长看了电报,抬头望着三原说,“和安田的话一样。”

“对的。”

“那么,你先坐下。”科长预料三原要发表长篇意见,便这样说道。

“我昨天到镰仓去了,正是科长不在的时候。”

“是啊,我看到你留下的条子。”

“我是去看安田的太太,看看安田的话对不对头。他的太太果然有肺病,卧床静养。”

“照这样说,安田的话都是句句兑现的。”

“可不是,大体不差。不过,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

三原说到此处,提起医生交给他看的安田妻子所写的文章,里面提到安田精通火车时间表一事。

“原来如此,果然值得注意。”科长把交叉的双手放在桌上。“这就说明了东京车站的四分钟时间是故意安排出来的。”

“我也是这样想。”三原看到科长的想法相同,兴致勃勃说道。“安田既然故意安排出四分钟的目击者,就给人以强烈的印象,他是在佐山情死事件上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是症结所在。现在虽然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角色,但敢确定他一定是个角色。”这句话意味着他直觉安田在情死事件上必然犯了罪。

“讲得对。”科长立即表示支持。

“所以,我打算到北海道去一次。安田在情死事件的当天虽说是正去北海道,可是我总是认为可疑。札幌警署的报告固然可信,可是我也觉得此中必然另有诡计。如果能够发现这一诡计,那时,安田为什么要在东京车站安排佐山出发时的第三目击者的谜,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科长听了,一时没有答话,眯着双眼考虑了一阵才说,“好吧。事已如此,就要追查到底。主任那方面,由我来劝说吧。”

这几句话说得吞吞吐吐,同他以往的作风大不相同,三原大出意外,凝视着科长的表情。

“主任反对搜查了么?”

“还说不上反对,”科长含糊说道。“他认为既然已断定为情死了,再追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这几句话说得并不积极,你不必担心,我去劝说劝说。”

笠井科长微笑着安慰三原。

第十章 北海道的目击者

第二天黄昏,三原搭乘“十和田号”快车,自上野车站出发,前往北海道。

这就是安田所乘的那列火车。一方商是这列车去北海道最为方便,另方面则是“实地检查”一下安田的口供。

三原在火车驶过勿来市之后才开始睡觉。对面坐着两个人,操着东北口音,天南地北地闲谈,吵得人的神经丝毫不能休息。可是,快到十一点钟时,白天的疲劳终于带来了睡意。

翌晨,晨曦檬陇,大海罩在乳白色的天幕中,别有新鲜之感。车内已经开始了下车的准备。

列车员站在门口,道了声早,向乘客致词道:

“终点站青森就要到了。诸位长途旅行,想已疲倦。不过,凡是有打算乘青函渡轮前往函馆的人,请在旅客单上登记。现在,请先在登记表上填表。”

列车员把登记表发给举手的乘客。坐船去北海道,在三原还是初次,他也要了一张登记表。

旅客单只是一张表,不知是什么原因,要在甲乙两旁上填写同样的表格,在收票处交付。

到达青森车站是九点九分。离渡轮开航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上船前要经过一座长形月台,旅客们为了争取好座位,争先恐后地向前奔跑,三原的后背不知被人冲撞了多少次。

到达函馆己是下午二时二十分。又过三十分钟,“球藻号”快车发车。车船时间联系得很紧密。

这列火车行车五个半小时,三原虽然是首次欣赏北海道风景,也不觉生厌。晚上抵达札幌时,已经是精疲力尽,连屁股都坐痛了。

到了车站,三原打听到一间廉价旅馆住下。虽然明明知道,如果投宿丸物旅馆,对于调查安田的事可以一举两得,限于旅费不足,只好忍耐一些。

那天晚上下雨。三原听着雨声,由于疲劳不堪,转眼就睡着了。

早晨,过了十点钟才匆忙起身。昨晚下了雨,被褥潮湿湿的,有些寒冷。北海道天气果然名不虚传。

三原吃过饭,先到札幌中央警署。这是礼貌,先谢谢人家协助调查。

“是不是调查得不好呢?”东京警视厅竟然派了人来到现地,就难怪札幌探长为之忐忑不宁了。三原连忙解释说,并非如此,自己是前来进行个别侦查的。

听说他想去丸物旅馆,探长派出一名探员给他带路。既然能够有此便利,他也没有谢绝。

旅馆方面已经受过调查,所以回话简单明了,女账房立刻把旅客名簿取出,指着安田辰郎的姓名。

“他是一月二十一日晚上九点钟来的。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部住在这里,白天办事出外,天黑以前就回来了。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态度很沉静,”

女账房所讲的话和安田的特征很符合。三原把记有安田辰郎字样的旅客名簿收过来。

出了旅馆,打发探员先回去,以下的行动,似乎一个人要方便些。

双叶商社就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贩卖机械器具,是一间规模很大的商店。橱窗里陈列的物品连摩打都有。

河西是个刚过五十岁的秃头汉子,自称是营业主任。看了三原的名片,不觉睁大了眼睛。

“前几天,札幌警署也派来探员打听我到车站迎接安田先生的事情,对于安田先生,难道有什么怀疑吗?”

河西的脸上完全是大出意外的表情。

“不,没有什么怀疑。不过有一些其他的事情,需要调查一下,作为参考,请你不要担心。你和安田先生在生意上来往很久了吧。”三原平静他说道。

“有五六年,是个在信用上很诚实的人。”河西提出保证。

三原为了让对方安心,不断深深点头。“那么,安田先生在一月二十一日来到札幌那天,是你到车站接车的?”三原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提出这一个触及核心的问题。

“是的。我接到他的电报,说是二十一日乘‘球藻号’列车到札幌,请到车站候车室会面,所以就去了,很不巧,电报已经撕烂撇掉了。”河西答道。

“每一次来,都去迎接吗?”三原间道。

“不是,每一次来都不去接。这一次据说是因为时间太晚,商店已经关门,有重要事情要商谈。”

“原来如此,所以安田先生乘‘球藻号’列车到达车站,马上到候车室去会你。”

河西听了,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说:

“是的。不过不是马上。那列快车是在二十点三十四分到站的。下车旅客走出收票口,走向车站前的广场,是从候车室的玻璃窗看得到的,我记得我等候了好久,一直过了十分钟才把他等到。”

过了十分钟,算不得什么问题。看样子还是安田说得对,他是搭乘“球藻号”列车到站的。

三原感到失望了。这样的结果虽然在预期之内,但他对于原来的判断始终恋恋不舍。

事实上,这个人的说法与安田辰郎的口供毫无抵触之处:原来的判断,看来大成问题。

安田确实是搭乘二十一日的二十时三十四分到站的快车到达札幌的。从那天晚上起也确实下榻在丸物旅馆;破绽是一点也没有。三原自觉是站在石壁之前了。

多少努力,到现在都未见到效果,在心情上说,对于一向支持自己工作的笠并科长真是怀有负疚之感。据说,主任对于这桩案件毫不起劲,只是科长代为说项后才得继续展开侦查工作,三原是不会没有责任感的。

三原的面色发沉,坐在对面的河西看在心里,过了一阵,才踌躇万分低声说道:

“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三原先生交代。我同安田先生的接触并不多,你既然千里迢迢从东京专为此事而来,我就应该把所注意到的事情都提供出来。不过,这只供参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重要意义。”

“知道了,是什么事情呢?”三原望着河西。

“说起来,安田先生来找我,说是有重要事情磋商,而且,他打来的电报也是这样措词的,可是,我们会了面,他并没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谈。”

“哦,是真的吗?”三原立刻反问,喉咙间都似乎出了异声。

“真的。而且,安田先生第三天到敝公司来,谈的也是无关紧要的事。当时,我心里就觉得,这事情可有点奇怪。”

三原突然感到,眼前的石壁已经出现了龟裂现象。心砰砰地跳着。他在表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用着极为平静的言词向河西追问,河西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安田辰郎并没有重要的事,他为什么要河西到车站迎接呢?

——一定是安田希望有个目击者来证明他在一月二十一日乘“球藻号”列车到达札幌,河西于是被选中了。

一定是如此。理由也不外乎如此。他故意在东京车站上安排出一个四分钟的目击者,在这里也同样运用了这一手。这些安排都是一脉相承,前后呼应的。

那么,如果是故意安排的,安田的所作所为,一定是和搭乘“球藻号”列车到达札幌的事实完全相反。换句话说,是不是他并没有搭乘这列火车呢?

三原想到这里,自觉发现了重大关键,双目闪出了光辉。

“河西先生。你同安田先生会面的地方是候车室?”

“对的。”河西自从说话走嘴之后,每听到一句问话,便马上为之不安。

“并没有到月台接车?”

“对的。因为电报说明要在候车室见面,”

“那么,”三原突生此问,“你并没有看到安田先生从火车上走下来?”

“并没有看到,不过——”

不过,从东京来的安田辰郎在那一时刻到了车站候车室,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当然是从那列火车上走下来的了——河西的表情表示了这一看法。

三原离开双叶商社,临走的时候,注怎样向河西告辞都忘记了。他在从未到过的札幌街头到处乱走。宽宽的街道上,白桦树排成一条直线,高耸入云。他的目光对这些树木却是似见未见,一边加紧思考,一边踟躇街头。

安田是在说谎。他装作搭乘“球藻号”列车到站的样子,用电报叫河西就在那一时刻,到札幌车站的候车室和他见面。这样一来,就成为“在车站迎接”。札幌警署奉命调查后的回电就是这样说的。“在车站迎接会面”,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迎接刚下火车的人。安田正是利用了这一错觉。

“小雪饭庄”的两名女招待在东京车站上被安排成目击者。北海道的河西也是一样。

——好。定要把安田的画皮揭开。

三原掏出笔记簿翻查,安田对他的解说是这样的:

二十日乘“十和田号”快车离开东京上野车站,二十一日早晨到青森。乘九时五十分青函渡轮,十四时二十分到函馆。乘“球藻号”快车离函馆,二十时三十四分到札幌。

三原端望着这份时间表,突然之间,长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始终想不到这件事?

青函渡轮上不是每个人都要填写旅客表吗?把表一调查,安田的说法岂不就要崩溃。

他如果搭乘了渡轮,就必须在旅客表上留下姓名。

三原的心砰砰跳着,又立刻不安起来。

一月二十一日已经过了整一个月。渡轮旅客表还能够保存住吗?如果已经抛弃,一切线索便都完了。

应该先到车站去打听。他转眼之间就来到札幌车站。

进入铁路警宫室,三原说明了身份,询问旅客表的保存期限。

“青函渡轮的旅客表嘛,”室内的中年警官摸着脸说道,“保存期限六个月。”

六个月。那就足有把握了。三原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是不是一定要到青森车站去查呢?”

“是查从青森乘船的旅客吗?”

“对的。”

“那就无须乎到青森去了。函馆车站也保存着一份。”

三原听了大惑不解,警官解释道:

“渡轮旅客表共分甲乙两份,写明旅客姓名住址。车站上将表撕开,甲方由发船站保存,乙方交给船长,转交前站。所以,函馆车站也有一份。”

“噢,是这样的,三原明白了。他记起自己也曾填写过甲乙双份。

“想查哪一天的呢?”警官问他。

“一月二十一日。就是十四时二十分到函馆的渡轮。”

“那是第十七次船。你如果去查,我就先打个电话给函馆,让他们把那次船的旅客表准备出来。”

“那就太方便了,拜托,拜托。”

三原说明,今天晚上就搭夜车前去,明天晨早可到函馆车站,说完就离开警官室。

夜车是二十二点开车,还有八小时的时间。他全心全意地希望立刻就能查到旅客表,所以对于八小时的等车时间和八小时的旅途这十六个钟头,并没有恶感。

三原对于等车的八小时,简直无法处理,只好在札幌市内闲步。可是,心情过于紧张,什么也不能入目。

好容易才等到黄昏。焦燥不安和睡眠打发过十六小时,时间过得真是缓慢得令人难耐啊!

六点钟刚过,火车来到函馆车站。寒风扑面。

离着办公时间还有两小时,三原好容易才捱到开门。

办事员是个年青人,听到三原述明来意,便说:

“昨天接到电话联络,已经准备好了。这就是二十一日第十七次船的旅客表。”

“头等和二等是分开的,你要哪一等的?”办事员问他。

“我看先查头等,说不定也要查二等。”三原答道。二等的旅客表很多,一张一张看,要花费许多时间。

“头等只有这么多。”看样子连三十张都不到。

三原掀开纸角,详细查看。心里一边打鼓,一边像唱歌一样念看,千万不要有安田辰郎的名字出现。也就是看到第十二三张,啊呀,他发现了一个熟姓名。

“石田芳男官吏五十岁东京都——”

石田芳男乃是××部的××司司长,三原早就知道了。不仅知道,而且是了指指掌。

侦查二课倾全力调查的贪污事件,就是围绕着这位司长来进行的。

——石田司长也坐这班船来北海道了吗?

一种不妙的预兆在心头上涌现了。

三原小心翼翼向下检查。又翻过了五张表格,他出乎意外地几乎叫出声来。

有了!

“安田辰郎机器商四十二岁东京都——”

他的目光停滞在表格上。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绝不应该如此的事。然而,这一名字竟然是活生生地摆在他的眼前。

三原也不示弱。他从公事皮包中取出了在丸物旅馆收得的上有安田签名的旅客簿,摆在旁边。两份文件的笔迹,好像是向三原嘲笑一样,完完全全相同。

安田辰郎真是搭乘这班船了!

三原自己也觉得面色立时转成苍白。

既然乘船的事实得到证明,乘“球藻号”快车的事实当然也就获得证实。安田辰郎的供词,真是没有一句假话啊。眼前的石壁已经龟裂的想法,看来是幻想了。在这一现实面前,三原自觉已是彻头彻尾失败。他任凭旅客表摊开在那里,低着头,半天不能移动。

第十一章 难破的障碍

三原回到东京,在警视厅前搭上了前往新宿的电车。

夜晚八时左右,旅客挤车的高潮已过。车内空荡荡的。他缓缓坐下,叉着双手,靠在椅背上,随车摇幌。

三原很喜欢坐电车。凡是想不起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就去坐电车。所谓想不起到什么地方去,其实就是要考虑什么问题,心不在焉地坐在电车里,思索腹稿。缓慢的速度和适当的摇摆,很容易把思路带入陶然的境地。车子时停时走,身体端坐在椅上,随着摇前摆后。把自己关闭在这样的环境中,思路的漂浮范围,可以更广。

——安田并没有什么重要事件,却打电报叫双叶商社的河西到札幌车站去。为什么一定要叫他去呢?

三原闭上双眼,考虑这一问题。旁边乘客的谈笑和出入对于他完全不发生作用。

叫河西去车站,是为了要河西代为证明:他确是搭乘“球藻号”快车到达札幌车站。

也就是说,安田要河西看到自己作为自己不在现场的证人。

不在现场?三原心中突然涌现了这句话。安田是企图证明不在哪一个现场呢?

多少天来始终无法捕捉到的思想,现在在三原的脑海中有了具体概念。安田如果要企图有所证明,一定是要证明不在九州香稚海岸,要证明不在情死事件的现场。

想到这里,三原重新从口袋里取出火车时间表。假定佐山和阿时的情死发生在一月二十日夜晚十点钟到十一点钟之间,在这时间之后,如果要从博多搭乘最早一班快车折返东京,必须是第二天早晨七点二十四分开车的“萨摩号”快车。安田是在二十时四十四分(与河西见面的时刻)出现在北海道札幌车站的,那时候,“萨摩号”也不过是刚刚驶过京都车站。

安田是要给人这样的印象:自己并没有在情死事件的现场。可是,他为什么要使人认为他不在现场呢?

“喂,喂,”售票员摇晃三原的身体。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到达终点站。他下了电车,晕头转向地走过一条光亮的街道,上了另外一辆电车,这是开往荻洼的车辆。

——不错,安田的安排还有一处类似的地方。

三原坐到新座位上,继续思索。

东京车站方面的例于是四分钟的目击。过去,自己始终认为其目的是要使“小雪饭庄”的女招待在现场看到佐山和阿时搭乘火车,现在则可以断定,另外的一个理由是,安田要使目击者证明,他和二人的情死事情毫无关系。那时,安田不是对作为目击者的女招待们说:“啊呀,阿时同男人一道搭火车啊!”他那口气,总是要把自己放在第三者的立场上。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小雪饭庄”的女招待们看到了佐山同阿时搭乘了“朝风号”列车,而安田与这两个前往情死的人并未同在一起。安田是乘横须贺线的火车走的。这也是他不在现肠的证明。不仅如此,安田在第二天夜晚和第三晚还到“小雪饭庄”吃饭,故意出现人前。这些做法,不正是有所为而来吗?

四分钟的偶然目击,决非偶然,而属必然。这是安田安排出来的必然。无论是札幌车站的河西,还是东京车站的女招待,都是被安田安排出来的目击者,用以证明安田不在情死事件的现场。

安田在札幌、东京两车站的安排,交叉点正好集结在九州博多近郊的香椎。他完全是为了使人得出他并不在那里的印象。

想到此处,三原就越发加强了自信,认为安田辰郎当时必然是在那里。他作出许多安排,既是要使人得出一个虚假的印象,那么,假象的反面,就该是实象了。一月二十日,在夜晚十点钟到十一点钟之间,安田辰郎一定是在佐山和阿时情死的现场九州香稚海岸上。不过,他在那里做的是什么事情呢?到底做的是什么事情,直到现在还无法明了。重要的是,那一天,那一时刻,他是在那里。佐山宪一和阿时服毒倒地的情况,安田是曾经亲眼得见的。他装作当时并不在场,而实际上确实在场。越是详细揣测安田的安排,越可以得出与他希望所相反的实象。

从道理上来推断,这一切都讲得通。不过,从这一推断来出发,则安田必须在第二天早晨搭七时二十四分的快车离博多东行。这列“萨摩号”快车在二十点三十分到达京都,四十四分离站,可是他在这时,不正是在北海道札幌车站满面春风与河西会面吗?

看样子,河西并没有说谎。不,这一点没有疑问。他在札幌丸物旅馆大门迎接安田的时候,正是二十一时左右。而在这一时刻,“萨摩号”快车正在近江的琵琶湖畔飞驰!理论和现实出现了矛盾,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还有,青函渡轮的旅客表是安田口供的最强力的证明。只是这一张表,就足够粉碎三原所设想的假说了。

不过,三原并不灰心。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和安田周旋到底。一切现象都足以说明,对于安田要抱着本能上的不信任。

“喂,喂!”

售票员来了。电车已经到了荻洼,乘客走得干干净净。三原下了车,又换上一路车,折回来时的方向。

——安田安排得真不错,处处严丝合缝,不过,总觉得他在哪里还有一些弱点,这一点是在哪里呢?

三原任凭窗外寒风扑面,半睁着眼睛,继续考虑。

一直过了四十分钟,他才突然睁眼,张望着车内的纸招。纸招悬在横往上,跟随车身摆来摆去。上面都是化妆品的广告,毫无意义可言。

三原把在函馆车站看到的渡轮旅客表反复思索了几遍,突然之间,想起了××省××司司长石田芳男,这个人的名字是在旅客表上出现的。

“石田司长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哟。”笠井科长对三原说道。探员直接去调查司长,首先刺激了对方。科长还认为,不仅如此,石田对于贪污事件颇为敏感,对于他一定要谨慎从事,以免打草惊蛇。所谓“你是知道的哟”,实际意味着另外想办法从旁调查。

“一月二十日他出差去北海道。搭乘‘十和田号’列车在十九点十五分钟离开东京上野车站,二十一号二十点三十四分乘‘球藻号’快车到达札幌。这不是说明他始终和安田辰郎在同一列火车上吗?”

科长取出了石囹司长当时出差时间表的记录。表上说明,石田司长并没有在札幌下车,一直乘车到了钏路。后来,在北海道各辖区巡视了一周。

“不仅如此,他还了解到安田辰郎的事。刚才不是说过,两人一直坐同一列火车到札幌吗?安田也是坐头等的,不过,车厢不同。两人时常招呼招呼,谈谈话,还是可以的。作出入口的商人嘛,一定交游广阔。”

科长把调查结果详细说明。

“是吗?”

三原大吃一惊。事情发展到这里,终于又有了一个目击安田在那列火车上的证人。

而且,这个人绝不是安田事先安排出来的。他是一个部的高级官员,在出差之前好几天就要决定行期。渡轮旅客表上也有他的姓名。连一点疑尘都没有。

“喂,”笠井科长看到三原又陷入沉恩的样子,站起身来叫他,“今天天气很好,出去散步五分钟,好吗?”

果然,外面阳光洒地。明亮的光线,说明初夏就要到了,街上有很多人脱了外衣。

科长走在前面,穿过车如流水的电车道,来到皇城濠边。从阴暗的办公室出来,只觉得这里满目生辉。

科长眺望着皇城濠,只走了几步,看到一张坐椅,便坐了下来。在别人看来,这两个人活像从办公室偷懒出来的办事员。

“你去北海道那几天,我把佐山宪一和阿时的关系调查了一下。”科长取出香烟,递过一支给三原。

三原出乎意外地望着科长。调查已经情死的二人之间的关系,作用何在呢?

“两人既然情死,关系一定根深,就没有调查的必要了。”科长好像是看清了三原的心思。“可是,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人清楚佐山和阿时的关系。小雪饭庄的女招待们,听说阿时情死的对方是佐山这个人,都觉得诧异。女人们在这方面的嗅觉一向敏锐,她们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可是——”

科长的话刚说到“可是——”,便停住嘴,深吸了一口烟。看那样子分明是底下的话意义重大。

“可是,据说阿时的确有爱人。她自己一个人住在大厦一间小房间里,时常有电话找她。据大厦管理人说,那边是个女人声,自称名叫青山,电话声音里总是夹杂着电唱机的音乐声,说不定是吃茶店的女招待。不过,据管理人说,听那边女人的口气,分明是爱人之托才打电话找阿时,只要阿时一接电话,那边也就换了男人的声音。电话来后,阿时就匆忙打扮一下,到外边去。这样的事情,在阿时死前半年来一直如此。阿时则一次也没有带男客到大厦去过。也就是说,从那时起,她就和一个很有心机的男人经常来往了。”

“这个男人是不是就是佐山呢?”三原一边听他讲,一边感到不安。

“多半是佐山吧。我也调查了佐山的身世,他比阿时还难以了解。这个人从来不谈身边琐事,小心已极。他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恋爱情况向外人张扬。现在他既然同阿时一同情死了,他和那女人的夫系自然也是确实的了。”

科长虽然下了断语,口气上却显得虚飘无力。这样一来,三原的不安更为加深起来。

“后来,我又暗地侦查了安田辰郎的情况。”笠井科长望着皇城的松梢。石墙上面正有一个人在放哨。

三原凝视着科长,感到在自己出差到北海道的时间内,有一股看不到的逆流向科长周遭押来。

“他也难以了解。”科长不顾三原的表情,径直说下去。“安田辰郎这个人,每星期到镰仓去一次,探视病妻。所以,尽管他可能与其他的女人有关系,却难寻到实证。

如果他真有外遇,做得也就算是巧妙了。我们调查下来,安田称得上是对太太忠心耿耿,夫妇感情圆满得很。”

三原点头。他到镰仓会见安田妻子时,也有同样感觉。

“所以,无论是阿时也好,佐山也好,安田也好——假如安田也有女人的话,三个人都是保守秘密,不让外界知道自己的男女关系的。”

三原听出来科长的话里有话。刚才的模模糊糊的预感,到现在忽然成了事实。

“科长,”三原吃惊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有事情。”笠井科长立刻答道。“是主任,他对于这件情死案突然热心起来。”

主任对这案件热心起来这句话,在三原听来,意味着更高的当局对主任增添了压力。

这一猜果然猜中。科长对他说明了详细情况。

第二天,三原刚从外面回来,笠井科长叫住他。

“喂,××部的石田司长表示意见来了。”

科长把两肘放在办公桌上,两手交叉在一起。这是他心烦意乱时例有的习惯。

“不是自己直接来的。派来了一名庶务。名片在这里。”

名片上印的是:“××部庶务佐佐木喜太郎”。三原瞥了一眼,等待科长的话。

“石田司长转告说,前两天听到安田辰郎报告,某人曾向他调查行踪,既然警视厅在全力侦查此案,他也愿意向警视厅交代一下。他一月二十日出差去北海道,的确和安田辰郎同乘一次列车,车辆虽不相同,两人却时常碰头招呼。如果要再找一个证人的话,车子过小搏之后,北海道厅的官员稻村胜三和他同座,不妨再向这个人调查一下。稻村是在函馆上车,偶然碰在一起的,安田因为要在札幌下车,走过来告辞,才由他引见给稻村认识。”

“完全是给安田作辩护啊!”三原说。

“也可以这样看。不过,他也算是协助警察调查安田的行动吧。”

科长微微一笑。微笑的含意,三原是了解的。

“那位石田司长和安田的关系怎么样?”

“官员和出入口商人的关系。值得详细观察。特别是石田司长是贪污事件的主要疑犯。可是到现在为止,石田司长和安田之间还看不到有什么问题。不过,安田最近从××部接了许多订货,经常向司长嘘寒问暖乃在情理之中的事。石田司长特别来代为关照,想必是投桃报李吧。”科长把手指关节捏得嘎嘎响。

“然而,投桃报李也要事不离实啊。为了核对,我给北海道厅打了一个电报,回电果然同石田司长讲的一样。也就是说,安田在一月二十一日搭乘‘球藻号,列车的事,并非虚假。”

安田搭乘“球藻号”列车的事,又增添了一名目击者。三原兴味索然地离开了科长。

中午稍过,三原来到警视厅五楼食堂。这地方比小城市的大餐馆还大。阳光穿过窗户,泻满地面。三原并不想吃饭,只叫了一杯红茶,一口口闲啜着,把记事簿掏出来,用铅笔在上面分析、盘算。

——安田辰郎北海道行程。

(一)青函渡轮上有他自己书写的旅客表。(二)石田司长的证言。(三)北海道厅的官员在车过小樽时由石田司长介绍和安田会面,(四)在札幌车站和河西会面。

三原望着这几项事实,仔细考虑。这四件事就像无法粉碎的四块岩石。然而,必须粉碎它们,不,绝对要把它们粉碎掉。

二十一日早晨七点二十四分从博多开出的“萨摩号”快车,和同一天二十点三十四分到达札幌的“球藻号”快车,怎么样才能衔接起来呢?它们不可能衔接。所谓不可能衔接,也就是无法衔接。——可是,可是,安田辰郎确实在北海道札幌车站出现了。

三原支着腮部,把这个表看了几十遍。看着看着,他发现了一件奇特的事情。

北海道厅官员稻村,自称是在车过小樽车站以后,才会见安田。据说安田是从另外一个车卡走到石田司长那里去告辞,而车过小樽车站之前,安田却一次也没有去过,这事情多少有些奇怪。

石田司长、稻村和安田辰郎三人,搭乘的车卡不同,却部是在函馆上车的。稻村一直过了小樽车站之后,才看到特地过来向石田司长大献殷勤的安田,其道理何在呢?

三原取出时间表。从函馆到小樽,快车需要走五个钟头。安田既然向司长奉献殷勤,为什么在这五小时中毫未露面。而且,按理说,安田一定要设法同石田司长同坐在一辆车卡来,谈笑风生,以慰旅途寂寞。也许是一步之差,两人未能坐在一起,可是五小时内都不过来一次,简直没有理由。

稻村是严正的第三者。这位稻村先生自称过了小樽车站才看到安田——“安田辰郎是不是在小搏车站才乘上‘球藻号,快车呢?”

三原的脑海中掠过了这一念头。果真如此,则稻村在车过小樽车站之后才看到安田乃是顺理成章的事。由于所坐车卡不同,他是看不到安田从小樽车站上车的,这一点也可以讲得通顺。他在火车离开小樽车站之后,才悠悠地出现在召田司长和稻村面前,使稻村有了这个人也是从函馆上车的印象。

三原深吸了一口气。在面前的重重厚雾中,三原似乎已经隐约看到了案情的轮廓。

可是,安田不可能从小樽上车。如果那样做,他就必须在“球藻号”快车离开函馆之前,先到小樽。从时间衔接来看,他能做得到吗?

反复推敲安田能不能在小博上车的问题,倒使得三原自认为在思索上有了发展。至于原因是什么,却无法知道。现在虽然不知道,却似乎已经接触到底细。这个关节一定隐藏着真象。

三原把手中已冷的红茶一饮而尽,走出食堂。好像梦游一般,下意识地走下楼梯。

“安田为什么要从小樽车站搭乘“球藻号”快车呢?为什么必须从小樽车站上车呢?

——三原心里像练曲一样,反复敲打这一问题。

如果他是从小樽车站上车,则有可能利用“球藻号”快车前的班车。“球藻号”前面的班车是“槐树号”,十一点三十九分从函馆开车。再往前推,则有两列慢车、和一列早晨六点几开的快车,但都不可能为他利用。

三原一再推想,怎么样才能安排得让安田能够在二十号夜晚十点钟到十一点钟之间出现在九州香椎情死案的现场。理由何在,不妨将来再考虑。现在则尽可能要设法把安田的时间安排在那一地点。如果他真在现场,那么,他从博多转往北海道,就只能搭乘第二天清晨七点二十四分开行的前往东京的火车。无论怎样说,他搭乘这班车就不可能赶到北海道。

“安田又没有翅膀,他怎能在那时刻赶到北海道——”

三原口中无意识地念着这句话,不觉从楼梯的最后两阶突然滑下。眼前大亮。

啊呀——他几乎叫出声来。这些天怎样始终想不到这件事情呢。耳朵高鸣起来。

他急急忙忙跑回办公室,把时间表翻到最后一页。这是“日本航空公司”时间表。

为了慎重起见,特别翻到一月份的飞行时间表。

福冈八·零零->东京一二·零零(三零二号班机)东京一三·零零->札幌一大·零零(五零三号班机)“有了。”三原深深吸了一口气。耳鸣还未停止。

照这样看,安田是早晨八点钟离开九州博多的,下午四点钟到达札幌。过去为什么一直没有注意到飞机的问题呢?由于始终认为他一定坐火车,固定了观念,便认为他无论如何也要搭乘七点二十四分自博多车站开出的“萨摩号”快车,因此也就到不了北海道。自己的头脑真是太笨了。

三原打电话给日本航空公司办事处,询问长途汽车从札幌的千岁飞机场到市内所需要的时间。

“大约需要一点二十分钟。从那里徒步到车站还要十分钟左右。”那边回答说。

十六点加一点零三十分钟,那是十七点三十分。这个时候,安田辰郎就能够在札幌车站上出现了。“球藻号”是二十点三十四分到站,他还有三小时的富裕时间,他在这时间到哪里去了呢?

三原的手指在火车时间表函馆铁路线上搜索。

十七点四十分有一列慢车从札幌开出。手指再向下移,该车是在十八点四十四分到达小樽。

然后再往下看。十四点五十分从函馆开出的“球藻号”快车,不是在十九点五十一分到达小搏吗?这其间还有一点零七分的时间。安田在小樽车站稳如泰山般等待“球藻号”入站,成为它的乘客。他上了火车,重新回头,折返札幌。果然不错,稻村就是在此之后看到他的。

安田辰郎直到火车过了小樽车站之后才出现在稻村面前,理由也不解自明了。他并没有在札幌浪费三小时的时间。从飞机场出来的长途汽车到了终点,他立刻大踏步赶往车站,赶上了十分钟后离站开往小樽的慢车。

在札幌十分钟,在小樽一个钟头,他把仅有的一点点时间作了最大的利用。这也可以联想到他曾在东京车站上利用了四分钟的时间,啊呀,安田辰郎这个人真是时间上的天才啊……三原惊叹!

三原走到笠并科长的办公桌边,把时间表拿给他看。说话时,声音充满了兴奋。

“真行啊,你。”科长听完,直望着三原的面庞,双眼光芒照耀,兴奋已极。“好,做得好!”喉咙里不自觉地再度流露出赞美声。

“这样一来,安田不在现场的证据就完全崩溃了。可不是,硬说不在现场,多怪!”

科长停了一阵,又说道。

“不,并不奇怪。有了这个证据,我们就消除了安田在情死时间并不在现场的条件。”

三原这样主张,其实也是他的信念。

“不在现场,这个条件不存在?”科长的指尖敲打着桌子。“你是说,有在现场的条件?”

“对的。”三原昂然答道。

“这一次,须要你来证明这理论了。”科长说着,重新凝视三原。

“现在还说不上来。请你给我一些时间吧。”三原苦着脸说。

“不了解的地方,还有很多吗?”

“是的。”

“例如,安田不在现场的崩溃,也可以说还没有十分把握吧。”

科长表情微妙,二原立刻了解了含意。

“你是指石田司长的事?”

“嗯!”

科长的眼睛与三原的目光相接触。两方对望了好一阵。还是科长先把视线移开了。

“石田司长那方面好办。交给我去办。”科长说。这两句话包括着重大而复杂的意思。三原很容易知道用意何在。

提到这方面的事,现在最好是尽在不言中,等将来再谈。两人间的气氛传达了这样的想法。

“在其他方面,还有好几处不能推翻的证据呢!旅客表怎么办?这不比一般人们的证言可以修改。这是绝对有力的物证啊!”

这话不错。听他这话,他分明知道三原在函馆车站的调查曾遭大败。可是,三原现在并没有败北感。面前的坚固墙壁虽然还未崩塌,但绝不像过去那样,使人觉得威压过甚了。

“我也要把它推翻!”

听了三原这句话,科长笑了起来。

“有勇气!同你到北海道出差后回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好极了,就拜托你!”

三原刚要离开办公桌,科长稍一伸手,把他拦住,说道:

“喂,石田司长过于关注这件事,岂不是反而露出破绽来了!”

三原自忖,安田阴谋策划的“球藻号”假说,这次可以打破了。下一项行动,必须是求得证实。他把心里的计划写在纸上。

——到日本航空公司打探,一月二十一日八时从福冈起飞的预约旅客姓名,同日十三时从东京飞往札幌的预约旅客姓名。

想到此处,三原心中不觉暗叫一声“等一等”。安田自称,他在二十日十九时十五分在东京上野车站搭乘“十和田号”列车,前往青森,那么,他在二十日下午之前,一定还留在东京。为了免干事后追查,他必然尽量在东京活动,或是在公司,或是在别的地方,让人家看到他的踪影。既然要这样做,再在二十日下午乘火车前往博多赶到香椎现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够时间了,因此,他一定也是坐飞机去的。——三原再翻阅日本航空公司的时间表,果然有一班末班机,十五时从东京起飞,十九时二十分到福冈。

去东京羽田机场的汽车,如果开得飞快,半小时可以到达。安田可以矮称要到上野车站去乘火车,在下午两点钟稍过的时候,离开公司,别人也就不会引以为异了。

推想到这里,他将安田所能利用的飞机和火车都一一排列出来,写在纸上。

二十日一五·零零自东京羽田机场起飞->一九·二零到达福冈板付机场。

(然后,大概前往香椎,又回到福冈市住了一夜)二十一日八·零零自板付机场起飞->一二·零零到达东京羽田机场。

一三·零零自羽田机场起飞->一六·零零到达北海道札幌千岁机场。

一七·四零乘普通慢车离札幌火车站->一八·四四到达小樽火车站。

一九·五七乘“球藻号”列车离小樽火车站->二零·三四到达札幌火车站。

(在札幌火车站候车室,与河西会面)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二十三日宿札幌市内丸物旅馆,回东京。

“搞出来了,”三原心想。前前后后把这份表研究了几十次,突然又发现一处疑点。

“安田为什么打电报要河西在札幌火车站候车室见面呢?”

安田既然在小樽火车站上了“球藻号”列车,如果命令河西到月台迎接,让他亲眼看到自己从火车下来,效果岂非更加有力。但是,他计不出此,却特地指定要在候车室见面,道理何在呢?

像安田这样万事周密安排的人,既如此做,就必定有他的道理。道理是什么呢?三原思考了各种答案,也未能解决这一疑团。

哎,这个问题留待将来再说。现在先从这些工作着手。

(一)调查日本航空公司当天的旅客名单——而且要调查载搭安田去东京羽田机场的汽车,从福冈板付机场到福冈市内、从札幌千岁机场到札幌市内的机场送客巴士。不过,后者已经过了相当时日,或有困难。

(二)搜查安田在福冈市内住的哪一家旅馆。

(三)寻找在札幌到小搏的普通慢车内曾见过安田的旅客。在“球藻号”列车到达小傅火车站前的一小时内,曾经在车站看见安田等车的人。

证明方法大致如此。其中,第三项不可能有什么期待,关键只在第一二两项。

三原做好准备工作,走出警视厅。外面阳光洒地,熙来攘往。也许是光线太强,人的脸色都是白色的。

进了日本航空公司,三原会见国内部旅客组人员。

“一月份的旅客表还有吗?”

“今年一月?有的。我们一向保存一年。”

“预定一月二十日三零五次去福冈的班机、二十一日三零二次回东京的班机,还有从东京飞出去的五零三次班机的人,我想知道他的姓名。”

“是同一个人?”

“是的。”

“这个人可真够忙啊。这样的例子少见得很。马上可以调查出来。”

办事员捧出旅客登记簿,翻到一月二十日处。这班飞机是飞到大阪的,到福冈的客人共四十三名。二十一日,从福冈飞回东京羽田机场的旅客共四十一名,当天十三时从羽田飞札幌的旅客共五十九名。这三份名单中,既没有安田辰郎的姓名,也没有一个重复的姓名。

安田当然是化名搭机的,这一点没有问题,只是三份名单中竟然没有相同的姓名,这倒使三原愕然吃惊。所有一百四十三名旅客的姓名,个个不同。

这道理有些讲不通。

“旅客当天购票,能当天起飞吗?”

“就是前一天购票都有困难。不是三四天前预定机票,就休想能搭乘指定的班机飞走。”

就安田来说,他必须搭二十日三零五次班机从东京飞福冈,二十一日搭三零二次班机从福冈飞回东京,再搭五零三次班机从东京飞往北海道札幌。如果赶不上这几班飞机,他就不可能在那二天坐到“球藻号”列车上。要想确实搭上这三班飞机,他就必须在三四天前预订机票。虽然是化名,也必须在三张旅客表上有同一姓名才对啊。

“真是多谢了,不过,我想借用两三天。”

三原在名片上写好借用字据,将旅客表借走。他走到街上,忧郁得很,来时的奕奕精神不知飞到何处去了。信步走到有乐町,三原进入一家熟悉的咖啡馆去喝咖啡。一边饮,一边陷入深深的思考。不了解!没有这个道理!没有这个道理!这几句话不断在心中翻腾。

走出咖啡馆,往警视厅的路上走。在日比谷的十字路口上,亮了红灯,只好停住脚步等待。眼前汽车川流不息,半天半天,也不见转为绿灯。

各种各样型号的汽车飞驰而过。三原心不在焉地望着这些车辆。百无聊赖之中,也许脑筋还在活动。他的口中,突然“呀——”地一声。

真是粗心大意。并不见得用同一个姓名啊。分别用三个姓名去订购飞机票,不也很好么。安田并不是自己到日本航空公司去,他很可以分别派人去汀票。用甲姓名去福冈,第二天用乙姓名从福冈飞回东京,紧接着,再用丙姓名换机飞赴札幌。在东京羽田机场还有一个钟头的富裕时间,满可以泰然自若。

坐飞机的是一个人,就以为姓名也是用同样的一个,这实在是错觉。为什么早不发现这办法呢?三原要不是因为众目睽睽,真想握紧拳头痛打自己的头部。脑筋真是硬化了。

信号转成绿灯。三原向前走。

(如果是这样,旅客表中就会有三个化名。这是安田辰郎的分身术。好,我就把旅客表的姓名一个个来调查。一定能查出姓名、地址都是虚构的人。)三原一边走一边仰望天空,他首次看到了走向胜利的攻击路线。

三原回到警视厅,对科长说了经过,科长马上支持他的意见。

“好。把一百四十三个人都调查清楚。”科长看着旅客表说道。“这里面一大半住在东京,其他的住在各地。东京的人,由探员们分别去调查,各地的,交给各地警察署去办。”

马上分派工作。探员们把自己负责调查的名单抄录在记事簿内。

“如果那些公司或住宅有电话,打电话问问就行了。只问他们是否真搭了那班飞机。”

科长吩咐已毕,对三原说道,“就算这件事能调查出来,难题还没有消除:渡海船的旅客表。”

这的确是一堵立在面前的石墙,三原无论怎样突击,都无法推翻它。

可是,三原的脑筋涌现了一项暗示。飞机也有旅客表,渡海船也有旅客表,两方是不是有相似之处呢?为了避免再发生错误观念,不妨再考虑一下不相似的地方。

三原沉着脸没有说话,科长问他,“怎么了?”

“那方面怎么样?”三原岔开话题。

“哼,昨天,检察宫把我叫去了。”科长低声说道。“他说,贪污事件搜查很困难。

主要是因为佐山情死,制造了障碍。佐山虽然是候补科长,其实是负责实际工作的干员。

司长、科长的事,都交给他去办。这个人正在飞黄腾达,可是真正负担工作的年头并不多。过去是坐冷板模的,干了多年候补科长,眼看后辈要迫上来,也曾经有一肚子不高兴。”

科长把探员送过来的茶一饮而尽。

“可是,上司一旦见爱,他又感激不尽。最近,他满怀希望,盼着高升。因此,甘愿为上司效犬马之劳。而做上司的呢,也看到了这一点,于是巧妙利用。上下其手,这也是一切机关的人之常情,难免的现象吧!”

科长把双肘支在桌上。

“这件案子,所有的线索部集中在候补科长佐山的身上。这个人很能干。检察官听说他情死,心中懊悔不已。他一死亡,就为贪污案件的搜查带来异常困难,甚至线索中断。反过来说,也就是佐山掌握着他的上司的许多线索。可以说是关键。检察宫越是调查下去,就越发现缺口甚大,只能惹得那些上司们在一旁讪笑。”

“石田司长也是看笑话的一个吗?”三原问道。

“而且必然是大笑特笑的一个。每一个部的大贪污案的自*者总是候补科长级的人物,这也许是情理之常吧。”

“这么说,佐山之死是——”

“照现在情形来看,总是要个人自*。佐山的旁边还有个女人,这是不同之点,多了一些桃色。”

科长说毕,立刻沉默下来。科长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三原很了解。虽然了解,却也不想说什么。他明知道,检察官、科长虽然受了压力,还是希望他将这案子调查得水落石出。想到这里,他就凭添了勇气。

三原那天把所有有关佐山和阿时情死案的报告汇集在一起,核对研究。现场报告书、尸体检验报告、现场照片、证人报告,一一详细比对,一字一字复查。男的女的都是喝了渗入氰酸钾的橙汁致死,姿势是似抱非抱。过去,这些东西已经看了几十遍,这次还是没有新的发现。

三原现在把自己当作安田辰郎,看看他为什么要安排出第三目击者,让她们看到两个人坐火车动身。

——详细调查完毕飞机乘客的身份,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没有一个人是化名。三班飞机的旅客表中的乘客,个个都是实在的。

“我的确搭乘了这班飞机。绝无错误。”一百四十三人异口同声这样回答。

三原目定口呆。他再度敲打着前额,懊恼不堪。

第十二章 一封启发性的信

三原警司阁下:

久疏音问,至以为歉。在博多首次识荆以来,倏已三月,近接来信,至感至感。

记得首次会面时,玄界滩尚寒凤扑面,将近早春;现在五月近半,日照逼人,汗流泱背。阁下如遇闲暇,务祈再来一游。

大札提及该案调查之事尚在进行之中,令人感佩。愚年齿徒增,对阁下精神,实深欣羡。但目前也有数言,随信提出,仅供参考。

今年一月二十一日早晨的香椎海岸男女情死案,愚曾在本署诸先辈冷眼旁观中,略事调查,后经尊驾全力追查,发现了意料未及的重大事件,实令人感慨欣慰,兼而有之。

今后尚望将推断详细经过,有以教我。

拜读来函,得知阁下辛劳备至。此案目前尚未水落石出,应再坚持到底。愚服务警界二十载,所遇奇案亦复不少,其中,或迎刃而解,而至今未能释疑者亦多。思忆前事,时常觉得某案某案如当时能如此进行,或许有利,因而后悔莫及。

兹举一例,此事至今未能忘怀。二十年前,福冈郊外平尾地方,发现老妇腐尸一具。

颈部留有勒绳红印,显系被绞勒而死。发现时间为五月,警医鉴定,已死三个月以上,因尸体尚着棉衣。其后,愚发现可疑人犯一名,然系四月初旬才从远地迁移至死者住屋附近。但死者既身穿棉衣,必然死于一月、二月或三月份。死者既然死于三个月之前,而疑犯在一个月前才迁至当地,此案因此拖延未决,终未破案。

但抚今追昔,可以发现该警医有将死亡期限夸大之嫌。尸体陈腐,鉴定势有困难,时间长短悉从人言,亦即含有个人判断之误差在内,而该警医之判断,实将日期判至过早。只凭一件无袖棉坎肩,便咬定了死亡时间。

现在想来,四月初旬,天气仍甚寒冷。老妇被*之日,也可能是该日气候突然转寒,死者乃从箱笼之中取出棉坎肩穿上。老人有此痹习,并非鲜见。由此可见,身着棉衣,也并非一定限为冬季,四月初旬,亦非无可能。如当时能够如此判断,则疑犯行凶之罪必可成立也。

此案未破,至今追悔莫及。此事不过一例而已,同样情况甚多,举不胜举。

总而言之,依照上述经验,凡对某疑犯抱有怀疑,务须一查、二查、三查。但查案之时,时有先人为主之观念,也须避免。

阁下所提及之安田辰郎,令人注目。此人故意安排目击者,使人在东京车站看到情死的佐山和阿时一同登车。是故安田此人,必如阁下所称,与情死案有重要关系。而且一如阁下所想像者,他当夜必在香椎现场,在案中扮演某一角色。

由此而想到,情死案发生的当晚,亦即一月二十号夜间,香稚火车站和香椎电车站各有一对男女下车,一对恐为佐山和阿时,一对恐为安田同某妇人。这两对男女几乎在同时下车。前往海岸现场。

目前的疑点是,安田所带之女人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从案情向前推断,安田既然安排两人情死,则此女人在行动之中也有出现之必要。换句话说,如无此女人,则安田所策划的工作即无法成功。

自接华翰之后,愚又赴香椎海岸一行。时间则选择在夜晚,与半年前不同之处在于晚风吹来,沁人心腑,因此有数对情侣,在昏暗中并肩散步。布镇灯光极远,只能暗见情侣黑影轮廓。就青年男女而言,实为好场所。但就佐山和阿时、安田和另一女人而言,这两对男女在一月二十号深夜,暗藏黑夜之中,分别在这一带散步。照当时情况推算,两对男女距离约为六七公尺,不能互认彼此之模样。所遗憾者,现在已无法证实当场情况,只凭推断而已。

其次,阁下所询安田于二十一号晚间所宿旅馆之事,尚无头绪,因时间相隔已久,旅馆登记姓名假名又多,甚至此间尚有可以不登记姓名即可住宿之旅馆。今后虽将继续调查,唯希望甚微。

愚曾思及,佐山二十日在旅馆接到电话,招其出外者为女人声音,过去一向以为此人必为阿时,但是现在分析,为系安田所带之妇人,实亦有此可能。当然,此种推断尚无根据,仅为偶发此想。但如安田已知佐山在旅馆中化名为“菅原”,则该女人“请菅原先生听电话”之举,亦非不合道理。故此,打电话之女人并非一定为阿时。

如果再将这一看法进一步推展,则佐山在博多旅馆等待了一星期之久的人,并非一同自*的阿时,而很可能是那个谜一般的女人。正如阁下所说,阿时并未与佐山同乘车至博多,而系中途在热海或静冈下车。换句话说,阿时所负担之工作,亦无非自东京车站与佐山同时上车、而在中途下车而已。如果由此考虑,则安田安排第三者目击佐山与阿时同乘火车之做法,来龙去脉可更加吻合。安田分明是企图使人看到情死的男女两人曾经一同自东京出发。但道理何在,尚无根据,有待继续研究。

如果此推测正确,则在热海或静冈下车的阿时,至二十日夜晚情死于香椎海岸之间的时间内,留在何处,尚未清楚。下落何在,虽然未明,但这一部分之推理颇有根据。

因佐山尸体中,存有“客人,一位”之餐车饭票一张,充分证明阿时并未与佐山同到博多。此一愚见在阁下前次来此时,业已奉告。

尊信所言,安田辰郎如真在二十号夜间出现香椎海岸情死现场,则必不可能于二十一号乘“球藻号”列车到达北海道札幌。而且,阁下曾在航空公司详细调查,亦未发现其搭乘飞机之痕迹。此案虽应经由常识详细判断,但亦望吸取本信所提之“无袖棉坎肩”

一案的经验,无论如何,再次再三,玩味推敲。

久未通信,突接尊函,实甚忻喜,故亦不嫌冗长,走笔奉复。唯因年事已高,措辞不当,话题反复不已,不如阁下信中条理清楚,言简意赅。说来汗颜,祈勿见笑。福冈方面如须有尽力之处,请随时通知,当全力协助。

敬祝此案早日破案,今后如有闲暇,盼来九州一游。

鸟饲重太郎拜复

三原疲劳不堪。他陷入了钢墙铁壁阵,左突右冲,都打不开缺口。

把鸟饲重太郎的长信放在口袋申,走出警视厅,又来到经常光顾的那家咖啡馆。

中午刚过,座无虚席。三原正在四下找位,一位女郎谦让道,“就请坐这里吧!

“是位少女,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闲啜着红茶。桌子对面的座位还空着。和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客搭台,总有些不自在。三原只坐着一半座位,心神不宁地喝咖啡,自己也知道,面色不大好。

鸟饲重太郎的信,对他的忧郁心情颇发生了一些刺激。可是,到现在还不知道把力量用在哪里?来信颇有启发,不过过于抽象。

果然不错,二十号夜晚,如果归纳为两对男女分别从香椎车站下车,则那谜一般的女人的确值得推量。然而,这件事正如鸟饲自己所说,什么实证也没有。这两对男女,偶然在同一时间从不同车站下车,也许是完全没有关系。也就是说,佐山同阿时从香椎火车站下车,路过香椎电车站时,在两处地方都为人看到。鸟饲曾经亲自度量过两个车站的距离,可能性是相当大的。

安田出现在情死现场,是为了扮演某一种角色,这是无可怀疑的事,可是,现在又增加了一个女人,这倒反而复杂了。安田的工作显然是多方面的,所以需人帮手。要帮他什么忙,这倒可以揣摹几分。

照此看来,鸟饲所提出的、给佐山打电话的女人并非阿时的说法如果成立,则出现在两个香椎车站的四名男女,必是佐山同阿时、安田同X女人。

而且,三原对于安田在东京车站安排佐山同阿时一起登车的目击者一事,始终感到兴趣,看那情势,其目的是使别人确认他们两入之间的恋爱关系。为伺要经此确认呢?

——实在来说,这样做也就意味着佐山同阿时之间并没有任何恋爱关系。正是因为没有关系,才硬要使第三者得到一种印象,要他们看到佐山同阿时同乘一辆火车。而且,两人情死在“朝风号”列车终点站博多市的近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都是情死,毫无疑问。但矛盾就在这里了,没有恋爱关系的人,会情死吗?在这一矛盾之中,也难免有安田辰郎的影子闪烁其中了。

疑问在于阿时由于什么理由,中途在热海或静冈下车?这件事,主要是由鸟饲探员根据餐车“客人,一位”的餐票推断出来的。鸟饲按照男女间的微妙心理,作此推断,但只是属于臆测,而无确实证据。老探员眼光固然锐利,同时也有困难。现在搜查案情到处碰壁,如果要调查同时在热海或静冈下车的行动,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三原愁眉苦脸地饮着咖啡,正思索到这里,突然旁边出现了一个人影,原来是对面座位上,有一个青年坐到那少女的身边。

“真是来晚了!”青年说道。刚才还无精打采的少女,现在露出笑容,满面生辉了。

“饮什么?”少女向身旁的青年问道。

“咖啡!”青年一边对她微笑,一边叫了东西。“让你等了好半天吧?”

“可不是,有四十分钟。喝了一杯咖啡,又要了一杯红茶!”

“真对不起。”青年致歉。“等了半天巴士都不来。那条线的巴士,时间完全不准。

晚二十分钟是平常的事。”

“既然是必须搭巴士,也就没有办法了。”少女说到这里,高高兴兴地张望了一下手表。“刚开场,赶快把咖啡喝了吧。”

三原出神地倾听他们的全部对话。一般的青年男女时常有此情形。三原点燃香烟之际,青年已经把刚刚送到的咖啡一饮而尽,同女友一同起身离座。

三原这才把身体里靠,坐得稳当一些。对面的茶杯、咖啡杯还摆在台面上,杯里残留着一些黑色液体。

(搭乘定时巴士误了点,这个男的一定是住在郊外。)这件事同正在思索中的案件毫无关系,思之无益。

然而,并非思之无益。三原突然定住眼神。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妄田不让札幌的河西到车站月台接车,而特别打电报指定他到候车室等待,分明是考虑到万一飞机因天气关系误点,不能按时赶到!)三原凝视着墙上油画,全力恩索。

——安田本来认为,如果让河西到札幌车站迎接,亲眼看他下车,效果自然最好。

可是,他怕天气不好,飞机误点两三小时,就会露出破绽。万一飞机误点,他就不能再从札幌车站坐车到小樽,再由小搏乘“球藻号”列车回到札幌。万一河西到了札幌火车站月台,看不见安田从“球藻号”下车,岂非不妥。

深谋远虑的安田,把这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计算在内了,因此才打了那封“在候车室见面”的电报。

三原的双眼放出了喜悦的光辉。

“没错了!”安田如此精细安排,岂不是反而证明了他曾经乘搭飞机来往么。

三原满怀兴奋走出咖啡馆,外面阳光耀眼。

等一等——三原又想到一件事。安田那封电报是从何处打出去的呢?

三原拿定主意,要先从安田的北海道之行下手。

安田到北海道旅行,事先也作了不少安排。在“球藻号”火车内同北海道官员会面是一个例子,但最显着的事还是他命河西到札幌火车站迎接。据河西说,把他叫到车站去,并无要紧事情。现在的问题是,那封电报是从哪里打去的呢?三原到札幌进行调查时,河西目称已将电报撕毁扔掉。发电地址是无法调查的了。

安田在二十一号早晨自福冈乘飞机起飞。他可能由福冈电报局、博多电报局或板付机场打出。但是,看来不像。安田城府甚深,为了慎防河西研究发电地点,他一定是从东京打出去的。也就是飞机自福冈飞到东京羽田机场之后,在换机飞往札幌之前的一小时候机时间,从机场打出去。

可是,这个道理也讲不通。到了羽田机场之后,他应该已经晓得到达札幌的确实时间,既知飞机可以准时到达,那么,他就有可能由札幌到小樽,再由小樽折返回头,乘“球藻号”列车回到札幌。既然如此,他就没有理由再命河西到候车室迎接,而应该直接电令河西前往札幌火车站月台迎接,亲眼看到他从“球藻号”列车下车,以增强效果。

想到这里,三原打开记事簿,翻到河西讲话的记录部分。河西说的是:“那封电报是一封普通电报,记得是二十一日十一点钟收到的。”

按二十一日十一点钟收到来计算,东京札幌间的电报拍发需要两个钟头,应该是早晨九点钟拍电。那时刻,安田正坐在自板付机场起飞的飞机中,恐怕刚刚飞到广岛县或冈山县的上空,安田本人还未到东京呢?

如果是在福冈电报局打的,情况如何?福冈札幌间的电报大约也需要两个钟头。安田如果在板付机场八点钟上飞机前拍电,那么,电报在十一点钟左右送到河西手里,时间还能吻合。

(这么说,安田这封电报还是从福冈打出去的?)如果能把发电地方寻到就好办了,不过,安田恐怕不会这样粗枝大叶。话虽如此,三原仍然决定立即同福冈县警察署联系,要求调查二十一日市内收发电报情况。

三原回到警视厅,向科长汇报工作。

“不错,注意得很周到。”科长笑逐颜开。“让河西在候车室等待这一点。分析的理由很清楚。马上就同福冈警署联系,要求调查。不过,安田虽然自己不能在东京打电报,也许是拜托其他人打的。”

“说得对,”三原答道。“我也调查一下东京的电报局。”

研究已毕,科长喝着茶笑道:

“你好嫁是每逢出去喝一次咖啡,就能想出一次高棋。”

“外面的咖啡合我的路数啊!”三原开了个玩笑。

“不过,这封电报如果是从东京打的,倒没有什么。正如你刚才所说,如果是从福冈打的,不就证明安田那天早晨果然是在福冈么?”

“不!”三原意见不同。“如果是从东京打的电报,反倒怪了。从那个时间推断,绝不是安田自己打的,而是有人效劳。我倒想知道是谁代办的。”

“安田手下的职员?”

“不像。”

“为什么?”

“安田启程去札幌,是二十日下午二时左右。如果当天不打,而吩咐到第二天早晨九点再打电报,岂不引起诧异。安田这个人的性格,是无微不至的,他非常注意不要到将来调查时露出马脚。”

问答至此终了。

可是,经过两三夭的调查,探员回报,东京的任何电报局在当天都没有收发过这样一封电报。

福冈警署的回答也是一样。福冈县、博多市的电报局部无此电报。

三原慌了手脚。

“不发电报就不会收到电报。这家伙是从什么地方打的电报呢?”

三原不觉连连敲击自己的头。

“我真是糊涂。为什么不到收电的电报局去问?”

这件案子费时伤神,头脑似乎硬化了。

三原立即向札幌警察署要求调查。

回音第二天就来了。

“该电系一月二十一日八时五十分自青森县浅虫车站拍发。”

既不是东京,又不是福冈。而竟是青森县的浅虫温泉。这是特别快车到达终点站青森车站前的一站。

三原大感意外。

但是,仔细推敲下来,也并不意外。它不正在从东京丢北海道的路线上吗?他特别注意到八时五十分这一时间,查一查火车时间表,发现正是从东京上野火车站开出去的“十和田号”列车刚离开浅虫车站的时间。

一定是火车乘客拜托列车长发出去的电报——三原直感。

二十一日早晨,经过浅虫车站的火车,不正是安田自称搭乘前往的“十和田号”列车吗?这列车与青森函馆第十七班渡轮衔接,刚好赶上从函馆开出的“球藻号”列车。

(哎,看起来,安田果然真是坐“十和田号”列车了。)搞来搞去搞不清。越是调查,越是证明安田的话毫无错讹。

三原转过头去,科长立刻说道,“你以为那封电报真是安田辰郎打的么?”

“什么?”三原猛地抬头。

“啊呀,你不是说过,有人代劳么?”

——有人代劳。

三原凝视着科长的面庞。“对,我明白了,科长。”三原全力说道。

“你这家伙,自己说的话反而忘了。”科长放声大笑。

三原立即打电话到东京上野车站的乘务部。“喂,喂,去青森的‘十和田号’列车的列车长,是由你们这里派吗?”

“对的,全部都是。”答得很爽诀。

三原跳上警视厅的汽车,立即奔往上野车站的乘务部。

出来会面的是副部长。

“今年一月二十日二零五次‘十和田号’列车,请你等一等,”他翻开出勤簿,“是个姓梶谷的人,正在这里,我马上叫他来。”

“拜托了。”三原的心怦怦地跳着。

被召唤来的列车长是个三十岁左右、很精明仔细的人。

“噢,是这件事。电报内容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未到浅虫车站之前,在小凑车站附近,有人托我打一封电报。大概就是一月二十一号早晨的事。除此之前,就没有在附近打过电报了。”

“托你打电报的旅客,有什么特征吗?”三原全心全意期望这位列车长记忆清晰。

“是卧车上的客人。记得是个又瘦又高的人。”

“什么?瘦子,不是很胖的人吗?”三原心中大喜,又仔细钉问一句。

“不,一点都不胖,是个瘦子。”列车长逐渐把记忆恢复起来。“当时是两个人在一起。”

“一起两个人?”

“我剪票的时候发现的。那个人连旁边的人的车票一齐交给我。旁边那个人好像是位要人,样子神气。瘦子对他非常低声下气。”

“那么,是那个办事员要你打电报。”

“对的。”

——安田辰郎的电报果然是有人代打的。那位要人,一定是××部的石田司长。陪伴他的办事员又是谁呢?

三原一向以为,石田司长到北海道出差,只是独自前往。哪知,一个部的司长级人士,还会有办事员同行。

三原于是暗中调查,一月二十日伴随石田司长前往北海道的事务员到底是谁。

是个名叫“佐佐木喜太郎”的人。这个人正是在前几天曾经奉了石田司长之命,拜访笠井科长,证明安田辰郎的确搭乘了“球藻号”火车的人。

第二天,三原飞赴青森县。

他把一月二十一日的青森函馆渡轮旅客表再度详查了一遍。

石田司长和安田辰郎的名字都有。可是,并没有佐佐木喜太郎之名在内。——现在了解了,是佐佐木喜太郎冒着安田辰郎之名,搭乘了渡轮。

矗立在三原面前的石壁崩塌了。他终于获得了胜利。

其后的事就是要追查为什么会有安田辰郎的亲笔笔迹在旅客表上出现了。不过,在此以前的复杂关键都已解决,这件小事还会造成什么困难么!

第十三章 水落石出的报告

鸟饲重太郎先生:

溽暑逼人,炎日之下走在街头,鞋底几乎为沥青拔下。下班回来,立刻冲洗全身,闲饮用井水冰冻的啤酒,是为一乐。前次由你带领着我到香椎海岸,吹拂着玄界滩的冷风,到现在还是值得怀念的事。

早就想按下心情给你写信。我首次与你在博多会面,乃是今年二月的事,在香椎海岸一边次着玄界滩的海风,一边听你谈话。转眼间,七个月过去了。这么多日子,看来从容;其实,在搜查之时心劳日拙,反而更觉为时短促。直到今天,心情才如秋阳一般,渐趋沉稳。每逢棘手案件结束后,心中总是别有一番滋味。不过,把这样的心情向你老前辈来述说,无异是班门弄斧。但正因为有了这一心情,才觉得有必要提笔给你写信。

这是我对你应负的义务,这是我非常愿意做的事情。

前次由于安田辰郎前往北海道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乃飞函先生求助。幸得复函,措词亲切,诸多鼓励,令我感谢万分。

安田辰郎坚称,他在一月二十号乘“十和田号”快车自上野车站出发,搭第十七班青森函馆渡轮到达函馆,改乘“球藻号”快车,在第二天二十一号二十点三十四分到达札幌车站,这一钢铁辩词,终告崩溃。安田在“球藻号”快车中曾遇见北海道某官员,在到达札幌车站时候有人迎接、青森函馆渡轮上有他亲笔写的旅客表,这些事实,都曾经像坚固的石壁一样矗立在我的面前,难以摧毁,其中,尤以旅客表最是难题。它的客观条件具备,很难否定。

如果单从飞机班机来调查,也完全无济于事。我原以为,东京到福冈、福冈到东京、东京到札幌的三班飞机上,他都曾冒名乘搭,但是,我调查了三班飞机一共一百四十三名乘客,人人都说自己曾确实搭乘了飞机。安田如非幽灵,他就绝对没有搭乘飞机。照这样看来,他的说法还是无法攻破的。

也就是说,坐火车去北海道,还有条件完成;坐飞机去,就完全无条件了。

然而,我对于他指定迎接他的人在札幌车站候车室和他会面,始终怀有疑问,照我推断,这可能是因为飞机晚点(因为安田只有乘飞机,才能赶到小樽搭乘“球藻号”),因此必须调查这封指定电报是从哪里打出去的。根据调查,这是二十一日早晨,“十和田号”快车上的乘客,在浅虫车站附近委托列车员打出去的电报。列车长还记得打电报的人。从描述的像貌来看,他乃是随伴××部石田司长的庶务佐佐木喜太郎。是佐佐木把电报交给他拍发出去的。

这里就出现破绽了。渡船旅客表里出现了石田司长的姓名,却没有佐佐木喜太郎的姓名。佐佐木一定是顶替了安田辰郎的姓名,交上旅客表。我们始终没有把注意力放到这位随从的身上,这是我们笨拙的地方。后来,我向佐佐木调查,原来安田在半个月以前就把旅客表准备好,亲笔签字了。

渡轮旅客表就像邮局的电报纸一样,在青森站窗口摆看几十张,谁都可以任意取用。

安日早就拜托石田司长,由石田交代出差到北海道的部下取几张回来,安田签上目己的姓名,交还石田司长。

安田与石田司长关系如何,容待后面表明,安田辰郎亲笔填写旅客表一事,曾使我们大感棘手,其实就是这样简单。

安田乘火车赴北海道之说,就是这样被否定了。我们然后着手调查飞机乘客。渡轮旅客的姓名既然能够变得从无到有,那么,飞机乘客的姓名也必会变得从有到无。

我们再重新看一看那一百四十三名旅客。我们按照旅客名单的职业进行调查,按照一定的目标,缩小范围至五六个人身上。这几个人都是同××部关系极深的贸易公司的人。经过个别地严重追问,终于有三个人招认出来。

从东京飞福冈是甲氏,福冈飞东京是乙氏,东京飞札幌是丙氏,他们实际上并没有搭乘飞机。这件事情经过我们调查之后,他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三个人都是由石田司长秘密出头托办的,由他们借名一用。

“有一件非常机密的事要派人出去调查,所以务请帮忙。事后如有警察追问,一定要认定曾经坐过这班飞机。这件事绝不会为你们惹麻烦。”石田司长当时是这样交代的。

三个人都以为,当时正是调查贪污事件雷厉风行的时候,一定有很多官员四出奔走,消痕灭迹。如果在这方面帮了他们的忙,将来,石田司长一定在交易上给予便利。

安田辰郎于是冒了甲、乙、丙三个人的姓名,在东京、福冈、札幌间的飞机上来来往往。为什么不只借用一个人的姓名呢?这是因为怕事后调查案件时,容易在旅客名簿上发现痕迹。安田辰郎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事后追查,所以一切都以万全为上。

这样一来,他的前往北海道的证据被推翻了,去博多的证据反而成立了。可是,还剩下一个问题。也就是,死者佐山宪一和“小雪饭庄”女招待阿时,在一月十四号那天,同乘十八点三十分“朝风号”特别快车出发的时候,有两名女招待同事亲眼看到他们。

不,只是说亲眼看到还不够。因为是安田要她们亲眼看到。

佐山同阿时到底有什么关系,由于没有确证,无从知晓。阿时是个很能*女人,据“小雪饭庄”的女招待说,她似于与人相好,可是大家也不知究竟。这倒并不是代她遮掩,看来是真不知情。在另一方面,阿时住在公寓里,如果没有男人打电话来约她,她就绝不同别人出去。由此看来,阿时似乎在暗中有个情人,这个人是谁,不得而知。

当然,佐山和她在香椎情死之后,谁都会认为,这个人就是佐山了。

然而,不可恩议的事就在这里。

二像这样一对爱侣,安田为什么要使第三者亲眼看到他们呢?是不是为了要让她们证明,他们的确是搭乘“朝风号”快车前往九州了呢?

可是,并没有特别理由需要她们证明“朝风号”。去九州的火车很多,哪一班车都好。两人既然死在九州,他们当然是去九州的了。那么,一定别有道理。

安田需要第三者看到的,乃是佐山和阿时同车的事实,这才是他费尽心机带领目击者前往月台的缘故。也就是说,他要旁人来证明,佐山和阿时是一对爱侣。

这话就妙了。既是爱侣,为什么还需要旁人来证明呢?

想来想去,想出了反证,佐山和阿时一定不是一对爱侣。正因不是爱侣,才需要别人来证明他们是爱侣。

照此看来,你所分析出来的,根据餐车账单来断定佐山实是单身到博多,确属高明之至。“客人,一位”的字样使你发生了怀疑,再加上令媛所说的关于恋爱心理的话,对于我都是很大的启发。从而认为,阿时在中途下车,只有佐山自己前往博多。结论是他们两人并非爱侣。

安田经常在“小雪”饭庄请客,已经是熟客。佐山虽然没有到过“小雪”,却认识阿时。大概三人曾见过多面。佐山和阿时既然认识,于是谈到一道搭火车的事。由第三者看来,果真就像一对爱侣外出旅行了。这就是安田的目的。

因此,让他们两个人同时搭乘“朝风号”火车,也是安田安排的。他是有这种条件的。

可是,这里有一件使安田感到为难的事。他没有理由把那两名女招待直接带到第十五号月台上,直接带到“朝风号”快牟旁边。他的安排是要想个办法,作为偶然的发现,看到那边的一对男女。第十五号月台上的火车都是长途火车,如果不去上车,而专为去看人,很容易被人发现破绽。所以他必须利用其他的月台来远眺。这样,他就作为到镰仓去探望妻子,把她们带到第十三号月台上,一切就显得自然,看不出是故意安排的了。

可是他又遇到了麻烦事。从第十三号月台望到第十五号月台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无时无刻不有车辆来往停留,阻碍甚多。这件事我已经提到过。他最后苦心研究出,在开往九州的火车人站,而能够从第十三号月台望过去能够看到那列火车的时间,一天之中,只有十七点五十七分到十八点零一分这四分钟时间。宝贵的四分钟时间,大可利用的四分钟时间。

前面信中提到,前往九州,本来搭乘哪一列火车都好,可是既然有了这一原因,就必须搭乘十八点三十分开行的“朝凤号”列车才可以。安田为什么一定限定他们搭乘“朝风号”快车,就是因为其他去九州的火车不合时间。为了要安排自自然然的目击者,发现这四分钟间隙时间的安田真是伟大。就算东京车站的工作人员,也不会有多少人能注意到这四分钟时间。

照此看来,佐山和阿时一同启程,乃是安田安排下来的。可是,怪事又来了。两个人在六天之后,情死在香椎海岸。佐山和阿时都饮了掺有氰酸钾的橙汁,身体紧挨在一起,自*而死。根据化验报告和现场情况(我只看到现场照片)报告,毫无问题是情死。

这一点就难以理解了。既非爱侣,怎会情死?就算是安田安排得巧妙,他也不能劝服两个毫无关系的男女一同情死啊!两人并非爱侣的推论,在情死的现实面前,只有土崩瓦解。不过,他们事实上并没有一同情死的交情。这一矛盾,很难解决。

两人的出发,就算是安田所安排的,但和香椎海岸的情死,无论如河也不能贯串下来。这是因为,情死的现实是无法否定的。出发和结局,情况完全相反,无论怎样推敲,也解决不了这问题。

不过,两人启程既然是安田所安排,这一对男女的情死也势必有牵连着安田的因素。

我当时虽然茫无头绪,却始终有此直觉。我在调查他前往北海道的行程时,一直确信,两人自*当晚,安田的影子也必然曾在香椎现场出现。至于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我还无法了解。当然他不会用催眠法令他们自*。这两个不是爱侣的男女自然也不会根据安田的命令而自*。虽然不了解,我却始终执着于一项怀疑,安田为什么一定要在他们自*的当晚出现现场呢?

幸而我推翻了安田的北海道行的说法,证明了他在一月二十日乘十五时自东京羽田机场出发的飞机,飞向博多,在十九时二十分到达博多的板付机场,再加上香椎海岸的情死时刻是当晚二十一时左右,这就说明他的确是在现场。可是,话虽如此,两人情死到底同安田的关系何在呢?这问题再度碰壁。怎么思索,也解不开这个谜。

为此事而苦恼的第二天,我去咖啡馆。我是爱喝咖啡的,我的科长常为此事而笑弄我。我一向在有乐町饮咖啡,那天下雨,就进了日比谷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店铺在二楼,我推门进去时,正有一位少女从斜刺里走进,我发挥了绅士精神,让她先进。这位少女穿着一件很讲究的雨衣,微笑着向我致意,走到楼梯口的柜台寄放雨伞,我随在后面也把雨伞递交过去。咖啡馆的人以为我们是同伴,便把两把伞系在一起,递出一个号码牌。少女不觉满面通红,我也连忙说道,“错了,错了,不是一起来的,各人归各人。”

两把伞于是又分开,并且多添了一个号码牌。

三这件事错得妙,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在偶然的事件里,无意间得到启示。我的内心里,“哈—”的一声,头中似乎闪光一亮。到了二楼,咖啡送到面前时,半天都没有看到呢!

我在无意之间得到了启示。那位少女和我一同走进咖啡馆,便被认为是一对情侣。

这很平常。谁看到都会这样想。只要看到两个人位置相近,就会马上作此判断。这不就是启示吗!

你我二人,连贵署的各位探员在内,看到佐山和阿时死在一起,就判断为情死。我现在知道了详情。他们两人是分别在两个场所死的。死后,两具尸体才被聚拢在一起。

大概是,佐山先在谁手中饮了氰酸钾,倒下死去,由另外的人又运来也饮了氰酸钾的阿时的尸体,紧靠在佐山尸体旁边。佐山和阿时本来是截然分开的两个点。我们只因看到了两个点靠拢在一起的状态,便自动地牵引上一条错误的线。

不用说男女拥抱而死,就是死在一起,一般都立即认为这是情死。对于这样的谬误论调也无须讪笑,因为从古以来,成千成万对的情死尸体都是如此得。谁也没有疑问。

所以,只要说不是他*,而是情死,验尸时就不如他*案件那样严重,甚至不会展开侦查。这就是安田辰郎的目的。

你前次信中所说的话,我还记得:“人都是不知不觉间按照先入为主的观念工作的,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获得改正。这是可叹的。这就在常识上造成盲点。”这句话说得对。男的同女的死在一起,头一个思想,必定是情死,这就是先入为主地进入了头脑。

而且长期暗藏起来,于是造成盲点。

犯人就利用这一点,巧妙地迷惑我们。可是,他还感到不安。他认为,佐山和阿时毫无恋爱关系,很容易使“情死”露出破绽。应该让人家得出“有恋爱关系”的印象。

为此,他才找出“小雪”饭庄两名女招待,带她们到东京车站去看这一对男女启程。他这一番用心,表现出不安之上还有不安,所以才安排得处处周到。由这里,我们才发现他苦心安排了四分钟目击者的时间。

对了,说到这里,可以看到这个案件里,充满了从其地到某地的火车时间和飞机时间,几乎要把大家埋在时间表里。安田果真是在这方面素有兴趣吗?这一点恐怕有疑问。

如果如此,就必然有一个经常对于时间表有特别研究而起初并不是专为进行策划的人。

佐山和阿时到底是死于什么招术呢,想来想去,最后想到时间问题。

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女人的形象。她对于时间表有着特别兴趣,而且在杂志上发表了有关的随笔。随笔中满溢诗情,把一般人看来枯燥无昧的时间数字,看得比小说还有趣味。她因肺病多年卧床静养,在病床上看时间表,比起圣经来似乎更为亲切,胜过阅读古今中外的着作。这个女人,就是在镰仓渡着疗养生活的安田辰郎之妻。名叫亮子。

一般来说,凡是患肺病的人,都是多于心计的人。安田的妻子亮子,面色苍白,她心里思索的是什么呢?与其说是思索,恐怕还不如说为计划。她把许多数字,在脑筋中一时解开、一时组合,好像绘画分析表一般,牵引出许多纵线横线,交织在脑筋里。

至此,照我推断,此案并非安田所设计,极可能出于亮子的手笔。

这就可以谈到案发的当晚,火车和电车两个车站上出现了两对男女。一对就是佐山和阿时。另外一对,可能就是安田和他的妻子亮子。这样推敲,固然很为自然,但是想了半分钟,又觉得还是有毛病。他们夫妇作一对,不是多余吗?

你在来信中提到:“目前的疑点是,安田所带的女人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从案情向前推断,安田既然安排两人情死,则此女人在行动之中也有出现之必要。换句话说,如无此女人,则安田所策划的工作即无法成功。”

我对此完全同意。那个成为疑问的女人,我疑心就是安田之妻亮子,于是决心对她展开调查。

可是,她正在卧病疗养。纵能策划,恐怕也不能参加行动。也就是说,从镰仓到九州去,对她来说,恐无此可能吧。

我到镰仓去,与她的主治医师会面。据医生说,亮子的病并不需要一定卧床静养,并且说,她有时到汤河原的亲戚家去作客。我于是以一月二十号为中心,打听她的动态。

这才知道,她从十九号到二十一号,并不在家。这是从病床日志调查出来的。医师每星期只访问亮子两次。这位医生是二十二日才去复诊的。

当时,亮子有些发烧,医师问,为什么又有温度了,亮子自己说,“十九号到汤河原去了,今天早晨才回来。玩得多,有些疲倦。”

我一听,时间果然不差。十九号晚车出发,第二天早晨到博多。这和情死的时间和场地完全吻合。去汤河原是谎话,到九州去才是真情。

然后,我悄悄地将亮子家的老女仆叫出来,详细追问,终于发现,那天下午两点钟左右,她雇用了一辆长途营业汽车,前往汤河原。

我向给亮子开车的汽车司机打探。

四司机说,亮子本来是雇车到汤河原的,可是,到了汤河原之后,她又命令开往热海。

车子开到热海的海风庄旅馆大门。亮子下车,他就开车回程了。

我听到为之雀跃不止,立刻前往热海,不用说,是到海风庄去进行调查。这就了解了下列的事情。

亮子在“枫”号房间和一位女客见面。这位女客在一月十四号八点多钟独自来的,住了五天。从年龄、相貌来看,毫无问题,就是阿时。

阿时在账房登记的当然是伪名。伪名是菅原雪子。菅原这个姓也正是佐山在博多的丹波屋旅馆使用的假名。亮子在海风庄旅馆的大门说明要见菅原。照此看来,显然是佐山、阿时和亮子曾分别进行接触,而且也是出于亮子的计划。两个女人在房间里吃了晚饭,十点多钟离开旅馆。阿时的五天旅馆费用也是由亮子支付的。

阿时既然是十四号晚上八点半钟到达旅馆的,显然是从“朝风号”快车下车。“朝风号”是十九点五十八分到达热海,所以,她和佐山虽然同车,却是中途下车。阁下推理出来的“客人、一位”,果然正确。

她们在十九号晚上十点多钟离开旅馆,照时间表推算,乃是搭乘了二十二点二十五分由热海开往博多的“筑紫号”快车。这班车在二十号十九点四十五分到达终点站博多。

计算得真是巧。住在博多的丹波屋旅馆的佐山,被一个女人用电话叫出去的时候,不正是晚上八点钟左右吗?换句话说,她们下了火车,立刻叫佐山出来。

了解到这个地步,下面的步骤就难判断了。打电话叫佐山出来的女人,是阿时呢?

还是亮子呢?当然,我最初考虑的乃是阿时,可是,如果是阿时,就有了不能接笋的地方。佐山和阿时既然没有什么关系,她用电话叫他出来,佐山并不见得一定出来。佐山在博多一个星期,专等电话,就不会是等阿时。所以很可能是亮子叫他。

为什么呢?因为亮子是安田的妻子,做了他的“代理人”。换句话说,佐山是在等待安田。他听了亮子的话,说她代表安田找他,就立即出来。

亮子会到佐山,把他最为担惊害怕的事告诉他。于是,把他带到香椎海岸。她用的是什么借口,我们难以知道,看样子,一定是说,事实机密,要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详谈。

香椎海岸就是事先安排的地点。

佐山所担心的事是贪污案件的调查发展。佐山虽是候补科长,却掌握实权,调查的手,眼看就要伸到他的身上。石田司长因此以“休假”为名,让他到博多去躲避风头。

石田本人是贪污的主要人物,如果佐山被捕,他自己也会招致危险。这就是佐山前往博多的原因,而且奉命要在十四日乘“朝风号”火车前往。甚至石田会告诉他,安田也将到博多去,他应该在旅馆等待安田。

佐山接到上司命令,只有唯唯承诺。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平常就畏惧上司,也知道大概是怕他出头作证影响石田。像这样的候补科长是很多的。

像这样自*的人也不少。凶手就利用了这种可能性。

石田大概同安田商量过怎样暗中消饵这件案子,所以才命佐山在旅馆里等待安田。

可是安日并未到场,和他见面的却是“代理人”亮子。佐山到过安田家,认识亮子。也许是心细如发的安田,曾经特意把佐山带到他在镰仓的家,让他先同亮子见过面。

这两个人从博多乘火车到达香椎。哪里晓得,就在他们身后,却又有安田和阿时在香椎电车站下车,也顺着同一条道路去海岸。不,只是佐山一个不晓得,亮子则对通盘计划都了若指掌。

亮子于是对佐山说,一切顺利,大可安心,天气很冷,喝些威士忌酒吧。好酒的佐山既然放宽了心,就喝了威士忌。酒里掺有氰酸钾,佐山立刻倒毙。现场留下的剩有氰酸钾的橙汁瓶子,乃是亮子的伪装。

在另一方面,跟在后面来到海岸的安田,是从东京坐日本航空公司飞机在十九点二十分到达机场的。他和阿时见了面,按照亮子告诉的地方,把阿时带到海岸。中途,阿时说了一声“这地方可真静啊!”被一个过路人听到。

就在这毫无人烟、夜幕四垂的海岸,安田也让阿时喝下掺了毒的威士忌。然后,把她的尸体抱过去,放在已经气绝的佐山身旁。亮子就站立在那里。阿时被毒*的地方大约离开佐山的现场只有二十米。在昏暗中,阿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安田*了阿时之后,一定是高呼,“喂,亮子。”

亮子也一定在昏暗中回声说,“在这儿。”安田就抱着阿时的尸体,按照亮子声音的方向走过去,把她放在佐山身边。这景象真是鬼气森然。

说到这里,可以想想现场的情况。在你的引导下,我也去过这地方,是一处到处都是岩石的海岸。抱着略微重一些的东西走过去,是不会留下脚印的。凶手连这一点都计算清楚。大概安田过去到过香椎海岸,才选定这地方作为*人场所。

这一场使人误认为情死的*人案,是夫妇两人合作的。亮子不但是设计人,而且是一半的参加者。阿时按照安田夫妇的话行事,丝毫没有起疑。

在这里面,存在着安田夫妇和阿时的关系。从上述许多事实来看,可以想像到安田和阿时有着根深的恋情。不过,他们对外人保持着极端秘密。两人的关系是从安田到“小雪饭庄”吃饭开始的,阿时就是招呼他的女招待。时常有电话找阿时出去的男子,就是安田。

不过,亮子的态度甚为奇特。她和丈夫的情妇、应该是她的情敌的阿时,不但会面,而且同乘火车,其道理何在呢?

我突然从亮子付清了阿时在热海旅馆的费用这件事,想透了这件事。亮子是知道这对情入的关系的,说不定,阿时还要每个月从亮子那里拿到津贴呢!亮子因为病弱,医师禁止她与丈夫再有夫妇行为。为此,她不得不承认阿时是第二号夫人。这是个很不正常的关系。我们不能想像的事,在这世界上真正存在的却有许多。这岂不是古封建时代的事么。

最初的计划,也只是安排让佐山死得像自*一般。可是,这样做很危险。没有遗书,不像自*。由这里推想到情死。检察官对于情死案一向很松,并不解剖,也不进行侦查。

这是一种富有安全性的*人办法。可怜,阿时就被挑选为另一方了。

在安田来说,他对阿时并没有真正爱情。谁都一样。只要能满足“生理”,换个人也好。在亮子来说,她始终认为阿时反正是丈夫的工具,那就不妨让她再做一次情死的工具。大概,以根本意识上说,她对阿时就没有好感。这是个可怖的女人。不但头脑冷静,而且血冷如冰。她把阿时尸休的凌乱衣着整理好,而且用一双早就准备妥当的新袜子,换下原已蒙尘甚多的旧袜子,使人认定阿时事先准备一死。这是多么周到的小节。

当天晚上,夫妇住在博多,安田就搭了第一班飞机飞往东京,再换机转飞北海道:

亮子则上了火车,自回镰仓。

至于阿时和佐山在十四日离开东京,而安田为什么又隔了六天才前往福冈呢?这是因为安田怕马上离开东京会使人生疑。事实上,他在阿时在十四日动身之后,还接连在“小雪饭庄”出现两三天,而且装出什么也不知情的表情,向女招待们打听,“阿时和爱人旅行去了。”这都是设法给人以与他无关的印象。正是因为如此,阿时才在热海旅馆里闲住了五天。

本来,安田接受了石田司长的委托,把候补科长佐山除掉,以便使司长稳如泰山。

这不但是为了石田司长自己,而且是为了佐山的许许多多的上司。此事办妥,机器商安田就对××部的石田司长立下汗马功劳,有了大恩。

安田和石田司长的勾结,比外界所想像的要深得多。为了扩大本公司与××部的交易,安田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奉迎石田,甚至可能不惜赠送大批礼物和现金。这一次贪污事件发生后,石田处境为难,他是很了解的。那么,现在就有了最大的送礼的机会。

我们过去看两者关系,仅是看在表面,而事实上,安田在瞩望将来,用社交的手段与石田接近。安田自知道石田司长在贪污事件中发生危险,将成为调查中心以后,便暗中点化他走上消除候补科长佐山的道路。不,也许是安田当面献策,将石田司长说服了。

本来,石田司长并没有*死佐山的意思,而是希望用压迫手段,迫他自*,就像在许多同类事件中的自我牺牲一样。可是,那不可能。于是安田就想出状似自*,实系他*的办法。不用单独自*的手法,而用情死的办法实现。单独自*,很容易被疑为他*。

同女人在一起自*,使人起疑的地方就减少了许多。这一手法用得高妙,才使警探方面实信无疑。

石田司长并不知道安田要*佐山,始终以为安田是在压迫佐山自*,所以才接着他的要求,前往北海道出差,给他准备青森函馆渡轮的旅客表,给他安排冒名顶替的飞机旅客。一个部的高级官员是可以随便出差的,随身带着本部的庶务官员,也是常事。

后来,等到知道“佐山和女人服了氰酸钾”自*时,石田司长才变了颜色。安田把*死佐山的事全部通知了他。这样一来,安田反而占了上风,把石田司长压在下面。石田不得不按照安田的话来办事,派出庶务佐佐木前往警视厅为安田作证,证明他的确去了北海道。其实,这一步骤实得其反,反为安田掘了坟墓。

安田在玩弄够了阿时之后。把她做了*死佐山的工具,而安田的妻子亮子,与其说是帮助丈夫行事,毋宁是对于*死阿时的兴趣来得更高。她自己虽然明认阿时是丈夫的爱人,但并不能变换她对于情敌的敌意。失掉了肉体上作为妻子的资格的她,在潜意识里隐藏着比常人加多一倍的妒忌。这种如同磷火一般的蓝焰,有机会,就会燃烧起来。

所以在去掉佐山的同时,就便使阿时成为一名牺牲者。至于安田本身,到底是主要为了勾结石田司长而*害佐山呢?还有主要是为了抛弃玩厌的阿时而*害她呢?到现在,我还不了解。

以上是我的推理,底下的部分则是根据安田夫妇的遗书写的。

应该说明,安田辰郎和亮子在我前往逮捕他们之前,死在镰仓家中。两个人都饮了氰酸钾。这次没有伪装。

安田辰郎深知我们追查得很紧。于是同病势日趋恶化的妻子一同了结生命。安田没有遗书。只有亮子留下遗书。

照此看来,他们是畏罪而死的。不过,果真是如此吗?我始终认为,自信心很强的安田辰郎是不会自*的。我觉得,一定是自认死期不远的亮子,又使用了什么诈术,把丈夫一同领到鬼门关去。亮子这个女人,就是个这样的女人。

不过,安田夫妇之死,也实在令人棘手。因为,这样一来,物证一概消失,只剩下了推断情况的证据。根据这种证据,只能颁发逮捕令,却无法在审判中拿出更进一步的证明。

谈到没有证据,还要涉及石田司长。他虽然因为贪污事件停止了该司职务,转移到另外一司,事实上却又高升了一步。这种情形虽说混账,可是宫府里面的事,就是这样讲不通。也许他还会再升到副部长、议员呢。可怜的是,忠心耿耿被当作阶石的下属。

他们受到上级青睐之后,无论怎样被利用,都雀跃兴奋,还以为可以“飞黄腾达”,真足令人感叹!至于为石出司长效劳,假扮安田辰郎的庶务佐佐木喜太郎,已经升到庶务科长。安田夫妇死后,我们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青云直上了。

这是一件令人回想起来很不愉快的案件。因此,今天留在家里,一边饮着井藏啤酒,一边把心情放宽,就当作已经把凶手逮捕解交检察官处理那样来看待了。

这封信写得很长,到此停笔吧。今年秋天如有闲暇,一定应邀前往九州游玩。

三原纪一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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