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回答:你这个白痴!你以为我开花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吗?我开花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喜欢,并不是为了别人。我的喜悦就在于自己盛开的生命。
下次会谈中,波妮一开始就道歉说:“我为上周提早离开向大家致歉。我不应该那样做,可是……我不知道……我无法控制。”
汤尼戏谑地说:“是魔鬼害你的。”
“呵呵呵,好好笑,汤尼。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因为被人讨厌而选择离开。有没有比较好?”
汤尼微笑向她竖起拇指。
吉尔对团体中的任何女性说话时,总是用温和的语气,他向波妮说:“上周在你离开之后,朱利斯认为你可能因为受到忽视而觉得被人讨厌。基本上,团体重演了你在童年发生的事。”
“非常正确,只是我不是被讨厌,而是受伤。”
“我了解什么是被人讨厌,”瑞贝卡说,“讨厌我是你的专长。”
波妮脸色阴沉地转向瑞贝卡说:“你在上星期说菲利浦阐明你没有女性朋友的理由,但我不接受那种理由,嫉妒你的美丽外表并不是你没有女性朋友的原因,至少不是你我之间无法亲近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你根本对女性没有兴趣,至少是对我没有兴趣。每当你在团体对我说什么事时,总是又把话题带回你自己身上。
“我给你的回馈谈到你处理愤怒的方式,你的主要方式就是不处理,然后我就被指责为自私。”瑞贝卡怒气冲冲地说:“你到底要不要回馈?这个团体不就是要提供回馈的吗?”
“我想要你给我的是关于我的回馈,或是关于我与某人的回馈。但你谈的总是你自己,或是你和我,而你是如此有吸引引力,所以话题总是从我转到你身上。我无法和你竞争,但这不只是你的错,其他人也有份,所以我必须问你们全体一个问题。
波妮转头依次看了每一个人一眼,然后说:“你们不曾对我真的有兴趣,为什么?”
房间里的男性都低着头,波妮不等有人回答就继续说:“还有一件事,瑞贝卡,我关于你和女性朋友的说法,对你并不是新闻,我还清楚记得你和和潘蜜对这个问题有过相同的激烈辩论。”
波妮转向朱利斯说:“谈到潘蜜,我想要问你,有她的消息吗?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念她。”
“你转得太快了!”朱利斯说:“波妮,你是旋风大师!但我现在要喘一口气,先回答潘蜜的问题,因为我本来就要宣布她从孟买寄电子邮件给我,她已结束禅修课,很快就会回到美国。她应该会在下次聚会时出现。
朱利斯转向菲利浦说:“你记得我提过缺席的成员潘蜜吗?”
菲利浦微微点头。
“而你,菲利浦,是点头大师,”汤尼说,“我好惊讶,你身在其中,却从不看着任何一个人,也不多说什么。看看你周围发生的事,波妮和瑞贝卡因为你而吵架,你到底有什么感觉呢?你对这个团体有什么感觉呢?”
菲利浦没有立刻回答,汤尼显得很不高兴,环顾团体说:“呸!这算什么?我觉得自己好像破坏了这里的规则,好像在教堂里放屁似的。我只是向他提出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向彼此提出的问题。”
菲利浦打破沉默:“很公平。我需要时间来整理思绪,以下是我的想法:波妮和瑞贝卡有类似的苦恼,波妮受不了自己不受欢迎,而瑞贝卡受不了自己不再受欢迎,两人都为别人的想法而苦恼。换句话说,她们两人的快乐都在别人手上。所以两人的解决方式是一样的:当人越认识自己,就越不需要别人。”
团体试图消化菲利浦的话,在接下来的一片静默中,几乎可以听到大脑努力咀嚼的声音。
“看来没有人要回应菲利浦,”朱利斯说,“所以我想要说一下自己在几分钟前的错误。波妮,我刚才不该顺着你转到潘蜜的话题,我不想重复上星期的状况,没有处理你的需求。你在几分钟前谈到团体常常忽视你,向每一个人询问为什么大家对你没兴趣,我认为你非常勇敢。可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你立刻把话题转到潘蜜回来的事,不消几分钟,你先前的问题就消逝无踪了。”
“我也注意到这种情形,”史都华说,“所以,波妮,就好像你安排好,要大家忽视你。”
“这个回馈真好,”波妮点头说,“非常好,我可能常常这样做。我要好好想一想。”
朱利斯毫不松口,继续说:“我欣赏你的感谢,波妮,但我忍不住又觉得你现在仍在做相同的事。因为你其实是说‘不要再把焦点放在我身上’,我应该放一个专门为你而设的铃,每当你把话题转离自己时,我就敲一下铃。”
波妮问:“那我该怎么办?”
朱利斯建议:“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没有权利要求大家的回馈。
“我猜可能只是觉得自己不重要。”
“可是这里的人是不是都可以提出这种要求呢?”
“是啊。”
“那表示别人比你重要吗?
波妮点点头。
朱利斯继续说:“波妮,试试这个方法,环顾现场每一个人,同时回答这个问题:在这个团体里,有谁比你重要?为什么?”朱利斯发现自己非常兴奋,他感到驾轻就熟,自从菲利浦进入团体以来,他终于觉得自己进入了状况。他做出团体治疗师应该做的事:以此时此地的方式说明病人的核心议题,以利于直接探讨。聚焦在此时此地,总是比过去事件或当前外在生活的处理更为有效。
波妮转头看一下团体的每一个人,然后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比我重要,而且重要许多。”她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她虽然渴望别人的注意,但现在显然希望找个地洞钻进去。
朱利斯催促说:“波妮,具体一点,谁比你重要,为什么?
波妮四下环顾说:“这里的每一个人。朱利斯,你帮助在场的每一个人。瑞贝卡是引人注目的美女、成功的律师、优秀的年轻人;吉尔是一家大医院的财务主管,而且是个帅哥;史都华是忙碌的医生,帮助许多小孩和父母,已经功成名就;汤尼……”波妮犹豫了一会儿。
汤尼斜靠在椅子上说:“怎么啦?很有意思喔。”他一向穿着蓝色牛仔裤、黑色运动衫,球鞋总是沾上污渍。
“首先,你就是你,不会装模作样,不玩心理游戏,非常诚实。你虽然看不起自己的专业,但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木匠,你其实可能是个艺术家,因为我看到你开的是宝马跑车。而且你也是个帅哥,我喜欢看你穿着紧身运动衫。我这样说有什么危险吗?”波妮环顾围成一圈的团体说:“还有谁呢?菲利浦,你才智过人,通晓每一件事。你是个老师,想要成为治疗师,你的话让每一个人着迷。还有潘蜜,她是个很棒的大学教授,拥有自由的心灵,别人忍不住会注意她,她去过许多地方,认识很多人,读了好多书,勇敢地面对每一个人。”
朱利斯环视团体说:“有没有人要回应波妮认为自己不如你们重要的说法?”
吉尔说:“我觉得她的回答不合理。”
朱利斯说:“你愿意告诉她吗?”
“抱歉,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引起你不舒服……可是,波妮,你的答案听起来好像在走回头路。”
“走回头路?”波妮困惑地皱起眉头。
“这个团体的目的是要我们试图以人性化的方式对待彼此,要我们把自已的角色、学位、财富和宝马跑车放在门外。”
朱利斯说:“阿门。”汤尼附和说:“阿门”,并补充说:“我赞成吉尔的话,而且我要郑重声明,我买的是二手跑车,并为此负债三年。”
吉尔接着说:“你刚才的焦点都放在外在事物:专业、财富、优秀的年轻人。这些事都和你是否重要完全无关,我认为你非常重要,你是关键人物,你对每一个人都很用心,你既温暖又愿意付出,几周前我不想回家时你甚至愿意为我提供住处。你让团体不会偏离焦点,你在这里非常认真。”
波妮坚持自己的观点说:“我是个累赘,我的一生都为酗酒的父母感到羞愧,和别人谈到我的家庭,我就说谎。吉尔,邀请你来我家,对我是一件大事,因为我小时候一直不敢邀小朋友来我家,怕他们看见醉醺醺的父亲。更可怕的是我前夫是个酒鬼,我女儿染上海洛因毒瘾……”
朱利斯说:“波妮,你还是逃避重点。你谈到往事、女儿、前夫、家庭……可是,你呢,你在哪里?”
“我就是所有这些事情的合成品,不然我还会是什么?我是个矮胖乏味的图书馆管理员,我做的事就是登记书籍……我……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很困惑,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是什么人。”波妮开始哭泣,抽了一张面巾纸,大声擤鼻涕,闭上双眼,伸出双手在空中画圆圈,在啜泣声中抱怨:“我受够了,我今天只能承受这么多。”
朱利斯转换另一个话题,向全体说:“我们来看看过去几分钟发生了什么事。谁有什么感受或意见?”他成功地把团体带入此时此地后,又更往前走一步。他认为治疗工作包括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互动,常常带有情绪;第二个阶段是了解刚才的互动。这是治疗必须进行的方式—交替进行情绪的诱发和了解。所以他现在试图把团体转到第二阶段,于是说:“让我们退后一步,冷静看看刚才发生什么事。”
史都华正要描述事件的顺序时,瑞贝卡就率先说:“我认为重要的是波妮对自觉不重要会有反应,然后假定我们全都赞成,所以她会觉得困惑,哭着说她受够了。我以前看过她有相同的反应。”
汤尼说:“我同意。波妮,当你得到许多关注时,就会变得情绪化。你成为焦点时,是不是会觉得尴尬?”
波妮啜泣地说:“我应该感谢大家,可是看看我弄得一团糟。别人比我更会运用这段时间。
朱利斯说:“有一天,一位同事和我聊到他的病人。他说她有一种习惯,就是喜欢把刺丢到自己身上,然后刺自己。波妮,我可能有点离题,但我看到你如何找一些事来惩罚自己时,脑中就突然有这个联想。”
“我知道你们都对我感到不耐烦,我猜我还不知道如何运用这个团体。”
“波妮,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看看四周,到底是谁不耐烦呢?”团体完全仰赖朱利斯提出这个问题,每当他提出这种问题就会追根究底,并要求指名道姓。
“嗯,我认为瑞贝卡希望我闭嘴。”
“什么?为什么是我……”
“瑞贝卡,等一下,”朱利斯很少用今天这种命令的口气说话,“波妮,你到底看到什么?你抓到什么线索呢?”
“关于瑞贝卡吗?她很沉默,一个字也没说。”
“我真是败给你。我尽可能保持沉默,免得你又说我抢走你的注意力。你不能看见我的善意吗?”
波妮正要回答,但朱利斯请她继续描述有谁觉得不耐烦。
“我没办法具体说明,但别人不耐烦时,你就是会知道。我对自己感到厌烦。菲利浦不看我,可是他本来就不看任何人。我知道团体在等菲利浦说话,他关于受欢迎与否的谈话远比我的牢*有趣。”
“我对你并没有不耐烦,”汤尼回答,“我也没有看到有谁不耐烦。菲利浦说的话并没有比较有趣,他太用脑袋说话,所以他的话不会使我兴奋,我甚至不记得他说过什么话。”
“我记得,”史都华说,“在你说他总是身在其中却不多话之后,他说波妮和瑞贝卡有非常类似的问题,他们都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瑞贝卡过于自我膨胀;波妮则过于泄自己的气。大致如此。”
“你又在按快门了。”汤尼做出手拿相机拍照的姿势。
对,我要坦率一点。我知道,少一点观察,多一些感受。好,我也认为菲利浦有点身在其中却不太说话,而质问菲利浦时,确实好像破坏了什么规则。”
朱利斯说:“这是观察和意见,能不能说说感受?”
“嗯,我猜自己有点嫉妒菲利浦使瑞贝卡感兴趣。没有人询问菲利浦对此有什么感受,也令我觉得怪怪的……嗯,这不全然是感受,是不是?”
“很接近,”朱利斯说,“是感受近亲,继续说。”
“我觉得受到菲利浦的威胁,他太聪明了。我还觉得被他忽视,我不喜欢被人忽视。”
“答对了,史都华,换你追根究底了。”朱利斯说:“想问菲利浦吗?”朱利斯努力保持温和细腻的语气,他的任务是突显菲利浦表现出一种令人难以接受的态度,以帮助团体接受菲利浦,而不是威胁或排斥他,正因为如此,他才请史都华发表意见,而不是找喜欢质问菲利浦的汤尼。
“好啊,可是很难向菲利浦提出问题。”
“他就在这里,史都华。”这是朱利斯的另一个基本法则:永远不要让成员在彼此讨论时用第三人称。
“嗯,问题就在这里,很难对他说话……”史都华转向菲利浦:“菲利浦,我的意思是很难对你说话,因为你从来就不看着我,就像现在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比较喜欢保有自己的想法。”菲利浦仍然盯着天花板。
朱利斯准备在必要时随时加入讨论,但史都华仍不放弃。
“我不懂。”
“如果你问我问题,我想要在自己里面找答案,当我不受到任何干扰时,才能给你最好的答案。”
“可是,你不看着我,令我觉得彼此没有联系。”
“但我的话可以说明彼此的联系。”
汤尼插嘴说:“你认为可以同时散步和嚼口香糖吗?”
“你说什么?”菲利浦困惑地转头,但目光仍然没有看汤尼。
“可以同时做两件事,既看着他,又给出一个好答案吗?”
“我喜欢在自己的脑袋里探索,目光交会会使我分心,妨碍我找出别人需要的答案。”
汤尼和其他人思索菲利浦的回答,全场陷入一片沉默。史都华接着提出另一个问题:“好,菲利浦,容我请教一下,所有关于瑞贝卡为你搔首弄姿的讨论,使你做何感受呢?”
瑞贝卡的眼神冒火地说:“你知道,我真的开始痛恨这种话,史都华……波妮的幻想好像已经变成不可磨灭的事实。”
史都华不愿转移话题,于是说:“好,好,删除那个问题。菲利浦,容我这样问:你对上次聚会关于你的所有讨论,做何感受呢?”
“那些讨论非常有趣,我听得很专心,”菲利浦看着史都华,继续说:“但我没有任何情绪反应。”
“有情绪反应?怎么可能呢?”史都华回答。
“团体开始前,我读了朱利斯探讨团体治疗的书,为这些聚会可能发生的事做好心理准备。我预期可能会发生几件事:我会成为大家好奇的对象;有些人会欢迎我,有些人不会;原有的权力结构会因为我的加入而不稳;女性可能比较喜欢我,而男性比较不喜欢我;较核心的成员可能怨恨我的出现,而较没有影响力的成员可能比较会保护我。对这些事的预期使我可以用冷静的态度看待团体发生的事。”
史都华就像先前的汤尼一样,对菲利浦的回答大吃一惊,因为要消化菲利浦的话而陷入沉默。
朱利斯说:“我有点陷入两难……”他停了一会儿继续说:“一方面我觉得必须继续和菲利浦讨论这件事,但我也担心瑞贝卡。瑞贝卡,你在哪里?你看起来很难受,我知道你刚才想说话。”
“我今天觉得有点受伤,因为波妮和史都华而被迫关闭自己,受到忽视。”
“继续说。”
“我遇到许多负面的事,比如自我中心、对女性朋友没兴趣、对菲利浦搔首弄姿。这些话很刺人,我不喜欢。”
“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朱利斯说,“我对批评也有相同的反射作用。但请容我告诉你,我学到了什么。秘诀在于把回馈当成礼物,但你必须先判断回馈是否正确,我用的方法是核对别人的回馈是否撞击到我的亲身经历,是否有任何部分听起来是正确的?即使只有一点点、百分之五也好。我试着回想以前是否有人给我相同的回馈,我会思考可不可以找人核对。我想知道对方是不是指出了我的盲点,看见我没有看见的部分。你愿意试一试吗?”
“朱利斯,这不容易,我觉得这里绷得好紧。”瑞贝卡用手掌按住胸骨说:“就是这里。”
“让这种紧绷的感觉说话,它说什么呢?”
“它在说:‘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呢?’好丢脸,被人发现了,别人注意我在拨弄头发,使我感到畏缩,令我想说:他妈的不关你的事,那是我的头发,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朱利斯以老师的口吻回答:“多年前,有一位叫波尔斯的治疗师,他创立了完形学派。现在已很少听到他的名字,但不管怎么说,他非常把焦点放在身体上,比如‘看看你的左手正在做什么’或‘我看见你一直在摸胡子’,他会要求病人把动作夸大,比如告诉对方‘更用力地握紧拳头’或‘继续摸胡子’,越来越强烈,注意会引发什么感觉。”
“我一直认为波尔斯的方法很有看头,因为我们的潜意识常常不自觉地从身体动作流露出来。但我很少在治疗中运用他的方法,为什么呢?瑞贝卡,就是因为现在发生的情形,当别人指出我们不自觉做出的动作时,我们常常变得非常防卫。所以我知道你觉得多么不舒服,但即使如此,你愿不愿意留在这种感觉里,看看他们的回馈是否有一些价值?”
“换个说法,你正告诉我‘成熟一点’。我愿意试。”瑞贝卡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摆出坚定的态度,开始说:“首先,我喜欢被人注意,我最初来接受治疗就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不再被男人注意而觉得不舒服,这是事实。所以我有可能不自觉地对菲利浦搔首弄姿。”她转向团体说:“所以我道歉,我喜欢被人称赞,我喜欢被爱、被欣赏,我喜欢爱。”
菲利浦插嘴说:“柏拉图发现爱存在能爱人的人身上,而不在被人爱的人身上。”
“爱存在能爱人的人身上,不在被人爱的人身上。菲利浦,这句话真棒。”瑞贝卡闪现笑容说:“你看,我就是喜欢你这个部分,这些见解能开启我的视野。我觉得你很有趣,也很迷人。”
瑞贝卡转向团体说:“这表示我想和他谈恋爱吗?不!最后一次恋爱害我陷入婚姻,我不想再惹麻烦。”
汤尼说:“菲利浦,你对瑞贝卡刚才的话有没有什么感受呢?”
“我曾说过我的人生目标是尽可能降低*、增加知识。爱、热情、诱惑,这些都是强而有力的情感,也是使种族延续下去的重要部分,而且可能在潜意识中运作,瑞贝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整体说来,这些东西会偏离理性,阻碍我追求学问,所以我希望与之完全无关。”
汤尼说:“每当我问你问题,你给我的答案总是很难辩驳,可是你从来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瑞贝卡说:“我认为他回答了,他清楚说明自己不想有任何情绪的涉入,他希望保持自由和清醒的脑袋。我认为朱利斯也有同样的目的,所以团体才有不能谈恋爱的禁忌。”
“什么禁忌?”汤尼问朱利斯:“我不曾听人明确说过这个规则。”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关于聚会以外的关系,我唯一向大家说过的基本规则就是不要有秘密,如果在团体聚会之外有任何接触,相关的成员必须在团体中说明。如果有秘密的话,几乎必然会破坏团体工作,也毁了你自己的治疗。这是我对于在团体之外接触的唯一规则。可是,瑞贝卡,我们不要偏离原来的主题,关于你和波妮之间发生的事,请核对一下你对她的感受。”
“她提出一些沉重的话题,我真的不想和女性建立关系吗?我想要说不,我和妹妹很亲近,还有办公室里的一些女律师。可是,波妮,你可售指出了一件事,我确实更有兴趣、更愿意和男性建立关系。”
波妮说:“我想起大学时代,我很少有约会,以及当女性朋友因为有男的邀请而在最后一分钟毫不犹豫地取消原本和我的约会时,那种难堪的感觉。”
“对,我可能做过这种事,”瑞贝卡说,“你说得对,男人和约会,事实确实如此。当时觉得很合理,但现在却觉得不应该。”
汤尼还想研究菲利浦,再度对他说:“菲利普,你有些地方很像瑞贝卡,你也会搔首弄姿,只是你的方法是用漂亮、夸大的口号。”
“我了解你的意思,”菲利浦闭着双眼、非常专注地说,“你好像在说我表达意见的模样是别有居心,并不是纯粹为自己着想,而是装模作样,企图引起瑞贝卡和其他人的兴趣和称赞。我说得正确吗?”
朱利斯觉得紧张不安,不论他怎么做,焦点总是回到菲利浦身上。他内心至少有三个想法在交战:首先,要保护菲利浦不会受到太多质疑;其次要避免菲利浦的过度冷静妨碍了亲密的谈话;第三,是为汤尼正中菲利浦的要害而喝彩。可是,整体说来,他决定先保持旁观的立场,因为团体现在还能掌握状况。事实上,正发生某种重要的东西:菲利浦首次对某个人有直接反应,甚至是针对那个人的反应。”
汤尼点头说:“那就是我的意思,但恐怕不只是兴趣和称赞,也许是诱惑。”
“对,你纠正得很好。你用搔首弄姿这个字眼正有此暗示,所以你认为我的动机和瑞贝卡一样,也就是说,我想要引诱她。好,这是个具体而合理的假设,让我们看看怎么检验这个假设。”
现场一片沉默,没有人回应,但菲利浦也不像是等待回应的样子,他闭眼沉思了一会儿后说:“也许最好遵循赫兹菲德医师的步骤……”
“叫我朱利斯。”
“喔,对,根据朱利斯所说的步骤,我必须先检视汤尼的假设是否符合我的内在经验。”菲利浦停顿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找不到符合的证据许多年前,我努力练习不受舆论的影响,我坚信最快乐的人就是追求孤独、不假外求的人。我谈到脱俗的叔本华、尼采和康德,他们认为内心富有的人不需要任何来自外在的东西,他需要的只是不受干扰的闲暇,好能享受自己的富裕,也就是他的智慧。这也是我的观点。
“简单地说,我的贡献并不是出于想要诱惑任何人或提升我在你们眼中的地位。也许还残留一点这种*,我只能说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经验。我深刻体认到自己很遗憾只能掌握伟大的思想,无法亲自想出这些思想。”
朱利斯带领治疗团体数十年,有过许多次全场一片死寂的经验,但菲利浦说完这番话之后的死寂和以前都不一样,这不是伴随剧烈情绪的无言以对,也不是代表依赖、尴尬或迷惑的静默无声。不,这次的寂静完全不同,好像团体遇见一个新的品种、一种新的生命形态,好比一只长着翅膀的六眼火妖,使大家极度小心谨慎地缓缓绕着他观看似的。
瑞贝卡率先回应:“要成为如此心满意足的人,几乎不需要别人,永远不渴望他人的陪伴……·菲利浦,听起来非常寂寞。”
“刚好相反,”菲利浦说,“以前的我渴望他人的陪伴,要求别人把他们无法付出的东西给我时,那才是寂寞。我对寂寞知之甚详,不需要别人就永不寂寞,我追求的是崇高的孤独。”
“但你在这里,”史都华说,“还和我说话,这个团体是孤独的大敌。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每一个思想家都必须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来维持他的习惯,不论是像康德或黑格尔有幸拥有大学的教职,或是像叔本华有自己的财产,或是有一份工作,比如史宾诺莎靠磨镜片维生。我选择以哲学咨询为工作,而这个团体的经验是取得证书的条件之一。”
史都华说:“你的意思是你虽然参加团体,但最终目标是帮助别人不需要参加。”
菲利浦停顿一下,然后点头
“容我确定自己是否听懂你的话,”汤尼说,“假设瑞贝卡喜欢你、对你表示好感、向你丢媚眼、露出最致命的微笑,你也完全不受影响吗?完全没有吗?”
“不,我并没有说‘不受影响'’,我同意叔本华的话,他说美丽是公开的推荐信,容易讨人欢心。我喜欢观看非常美丽的人,但我也谈到别人对我行事为人的看法,绝对不会改变我对自己的看法。”
“听起来很机械化,不太像人。”汤尼回答。
“当我让自己的价值感随着不重要的人的关心而上下起伏时,才真会觉得不像人。”
朱利斯凝视菲利浦的嘴唇,多么令人惊奇啊!它们精准地反映出菲利浦的冷静沉着,多么坚定稳固地塑造出每一个音调相同的字。虽然很容易了解汤尼为什么越来越想激怒菲利浦,但朱利斯知道汤尼的冲动很可能越演越烈,于是决定把讨论转到比较温和的方向。现在还不是质问菲利浦的时候,这才只是他的第四次团体聚会。
“菲利浦,先前谈到波妮时,你说你的目的是帮助她,你也在此给了别人忠告,如吉尔、瑞贝卡。你愿意说说为什么这么做吗?因为我觉得你对咨询的渴望似乎不只是当一份工作,毕竟你在此帮助别人,并不会得到金钱的鼓励。”
“我一直忘不掉我们的生命都注定会充满无法逃避的苦难,如果我们知道未来要面临的事实,将没有人愿意选择这种生命。从这个角度来看,就是叔本华所说的,我们全都是受苦的同伴,我们都需要包容和关爱生命中的同伴。”
“又是叔本华!菲利浦,我听到太多他妈的叔本华,管他是谁,却太少听到你自己。”汤尼的话很平静,好像在模仿菲利浦的慎重语气,但他的呼吸却变浅而快速。大体说来,汤尼很容易和别人发生冲突,他刚开始接受治疗时,几乎每周都会在酒吧、马路、工作场合或篮球场和人发生肢体冲突。他的身材虽然不壮,却不怕与人冲突,只除了一种情形:他不愿和受过教育、能言善道的恶霸冲突,比如菲利浦这样的人。
菲利浦没有回应汤尼的迹象,于是朱利斯打破沉默:“汤尼,你好像陷入思考,你脑中跑出来什么想法呢?”
“我正在想波妮先前谈到想念潘蜜,我也是,我今天好想念她。”
朱利斯并不惊讶,汤尼已经习惯有潘蜜的指导和保护,他们两人形成种很奇怪的配对关系,一个是英文教授,一个是满身刺青的原始人。朱利斯以拐弯抹角的方式说:“汤尼,要你说出“叔本华,管他是谁’,我想是很不容易的事。”
汤尼回答:“我们在这里就是要说实话。”
“汤尼,说得好,”吉尔说,“我也要承认:我不知道谁是叔本华。”
史都华说:“我只知道他是著名的哲学家,德国人,悲观主义者。他是19世纪的人吗?”
“对,他在1860年死于法兰克福,”菲利浦说,“至于所谓悲观主义,我比较认为是写实主义。还有,汤尼,我可能真的太常谈到叔本华,但我有很好的理由这么做。”汤尼对菲利浦指名道姓似乎感到非常震惊。虽然如此,菲利浦仍然没有和他的目光接触,他不再凝视天花板,而是看着窗外,好像被花园的东西迷住了。
菲利浦继续说:“首先,认识叔本华就是认识我,我们是不可分割的孪生脑袋。其次,他是我的治疗师,为我提供无价的帮助。我已经把他内化,当然了,我是指他的理念,就好像你把赫兹菲德医师内化一样,等一等,我是说朱利斯。”菲利浦微笑瞥了一眼朱利斯,这是他在团体第一次露出轻浮的表情。
“最后,我衷心期望叔本华的某些观点能对你们有益,就像对我一样。”
朱利斯看一看手表,打破菲利浦说完话之后的沉默:“这是一次丰富的聚会,我不喜欢结束这种聚会,可是今天的时间已经到了。”
丰富?我错过了什么东西吗?汤尼喃喃抱怨,然后站起来走向门口。
【译注三】阿门是基督教徒的语橐,意为“诚心所愿”。
未
完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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