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躲过老病的岳二狗,回望多年前在漳西的日子,会有些伤情。时至今日,湘西的汽车产业,如龙脊一般,高凛叠蜒。这阵仗,恢弘得让人不可思议。尤其是夕阳下,侧身凝视这硕大的落地窗群,在浅淡的天空下,它们被落日涂抹得五彩斑斓。
这像极了他们认为自己曾有过的煊赫的岁月。
如果不是岳二狗的诉说,很少人知晓,在很久以前,这里绵延着起伏香蕉林。那时,漳西高速仍只有一条蛇径与高速路对接。朔野的风吹过,能听见狼嚎。或者那只是谁家曾遗失的狗罢了,流浪在外,难免几声凄厉。汀石镇的老人们说,以前这里蛇虫出没,打草时,总发生被蛇咬的事情。那时候,翻山越岭,来这片香蕉林,如果恰逢野狗嘶叫,月光凄冷地从树梢打下来,会让人浑身哆嗦。即使酷夏的夜晚也如此。
岳二狗说,他见过漳西最冷的月。像从腊月时节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周围的几个年轻人只是痴痴地笑。他们也不搭理二狗。这个早已没有虎背的人,在这浑然有着工业英气的汽车园和物流园的蓬勃发展的当下,显得有些局促。或者说,在这一席天地里,他活得有些捉襟见肘。
大家像听一个自远方而来的故事。皴裂的嘴唇,缓缓蠕动,漳西就慢慢退回到那些年刚开垦的时候。岳二狗是过来拓荒的。其实,这是岳二狗习惯的托词。拓荒,是的。但是拓荒的不是岳二狗。他只是逞着口舌,招呼施工方、监理方和汀石镇的镇领导,促成建店的任务罢了。
“我当时来建店啊……”二狗因为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这咳嗽声又迅速淹没在来往穿梭的车海里。二狗陷入了回忆,拄着的拐杖,也怔怔的。不得不说,有些在合适不过的话,有时却总不合时宜。有些再广袤的英雄意气,也难免短促拘谨。有那么一瞬间,岳二狗真觉得自己是英雄了。在辽阔的原野上,骑战马,冲锋*敌。
最近一段时间,二狗总是陷入这样的回忆里。半晌,一声不吭地,旁人也不去规劝。毕竟,对于沉陷的人,试图拽回来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正巧看到二狗的目光,就那么呆呆滞滞,仿佛雾冷寒塘。一瞬,又莹亮起来,如火过燎原。转而又沉寂下去。总让人错愕。时间久了,别人也习以为常。其实,也就二狗自己,有时候恍惚起来,这里是不是就是陕西故土。逢着憋闷的雷雨天,二狗会挣脱起来。大声嚷着:“想我几十年前——”可声音哽咽着,似乎卡了鱼刺一般。额头的青筋凸起,家人慌忙赶来,抚平气息。这才让回忆缓缓压下去,像压紧秦川人家多年未洗的褶皱的被面。
时间是最残酷的东西,残酷得能将所有的善恶抹去。其实,太宏大的往往没那么残酷,真正残酷的是,将曾经历过的迷茫、委屈、愤怒、惧怕一股脑儿地揉成纸团,丢向风里。这些曾经的细嫩的小情绪,恰恰是最让人如坐针毡的。
也正如前面说的,如果不是岳二狗,很少有人记得在漳西最初的样子。这俨然成为了一次最神秘的探索。关于人生,关于人性。关于成长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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