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周末,我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想要出门逛逛,但却找不到明确的目的地,只好坐上交通工具,跟随心情随便地在某站下车,并且期待这种随机性能将我引向一个秘密、一个惊喜。
在这些“无处可去”的时刻,我最常选择的下车站点,就是位于1号线与3号线交汇处的两路口——作为从前的过路之地(一条路走川北、一条路通成都),两路口的复杂程度远超大多数人的想象。
照我看,两路口地铁站,这可能是全重庆最被低估的地方,它有成为重庆“网红”的硬实力,此言不虚——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在全中国范围内,你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地铁站,每一个出口都连接着不同的世界。
一个出口通向90年代的两路口老街;一个出口通向奇拔诡异的跳伞塔;一个出口通向现代化的长江一路;一个通向陪都时代的罗斯福图书馆——听上去已经很丰富了?但这其实只是两路口无穷可能性的几个小小切片。
我最喜欢的出口是两路口站的3出口与4出口,这两个出口的尽头是菜园坝火车站——但此地不比由4号线、三号线与10号线连接的重庆北站,它更狂野、更不便、也更有山城的特点。
每一次前往两路口站的3号、4号出口,我都会感到崭新的喜悦,以及崭新的恐惧——这条路的背后,藏着一个野生的重庆。
从地铁站出来后就是一段昏黑、潮湿、覆满油污的阶梯,阶梯上是马戏团一般热闹的菜市场,空气中有生肉与成熟水果的味道。
这里的水果店是露天的,老板是一位侏儒;小面馆开在坎上,客人单手吃面,腾出的左手在轻轻抚摸店里的猫咪。
棒棒们来回回,担子上挂着大包大包的蔬菜;肉铺前点着刺眼的钨丝灯,把几案上的一盆盆猪血照得通明。
阶梯两边做什么的都有——有贴膜的、有收购手机的、有烤蛋糕的、有出售家用电器的,还有打麻将的。
时值6点,麻友们正迎来傍晚时分短暂的休息,桌子上摆着几瓶重庆啤酒,还有一大盆子的鱼,座位只有4个,其余的人就站着,10多双筷子在同一盆菜里拨来拨去,但没人介意——几十年的朋友,大家都习惯了。
看见我在拍照,食客们声如洪钟地以如火的热情喊道:“喔,妹儿快来拍一下我们的鱼!”,完全没有普通人面对镜头时会有的警戒、腼腆。
在城市化的进程中,重庆人身上最显著的“耿直”性格已经渐渐消失,但来到这里,你大概就能感受到所谓“不拘小节的码头精神”是什么东西了。
从菜市场钻出去就是建新坡大梯道,宽大的石梯颇为壮观——阶梯上有重庆小孩,他们在坡顶扔瓦楞纸板——这是一种只能在重庆玩的游戏,我观察了一会,规则应该是这样的:
参与游戏的人站在楼梯顶端,把手上的瓦楞纸板飞镖一般扔出去,等瓦楞纸板落地后就去该位置站定,谁先到达楼梯低端,谁就获得胜利。
坡道上人来人往,纸板随时都有可能砸到行人,但似乎也没人介意——也许是因为行人已经疲于应付坡道两边疯狂拉客的餐厅和旅馆了吧。
当然,在平台引流的2020,这种手法能拉到多少客,仍是个未知数。虽然每次经过建新坡,路旁的餐馆都空荡荡的,但也总没见它们*。
餐厅与旅馆的中间夹着一些老行当,在出售竹篾筐与酸菜坛子的小店里,老板赤着脚卧在躺椅上,房间内飘散着奇异的怪味,门口蚊虫孽生,一只小猫独自守在店门口,小爪子不停地摆弄着一颗板栗,碰远了又去追。
当然,与两路口下方的菜园坝相比,这些都不算是什么。
在重庆人的心中,菜园坝从来就是一个群魔乱舞的狂野地带,虽说火车站运量的缩减以及地下商城的萧条令此地复杂性大大地降低了,可往日的气氛还在菜园坝盘桓不去。
这位算命的易经人士就是菜园坝往日狂野气质的留存之一。
他问我:“算吗?我看你长着一双抓财手,你的大运还没来。”
我:“不了,我不太信这个,我能给你拍一张照片吗?”
他:“什么叫不信?拍吧,好生拍一张。”
说罢,他就将胸前的“易经”小牌摘下,从阴影中走出。常年在菜园坝讨生活的人都与他有些相似——即虽然看上去是个怪人,但交谈起来还是挺和善的。
摩托司机也是这样的,看我在拍照,就立刻凑一脑袋过来:“去吗?朝天门,在这儿拍照没得意思。"
我摇摇头:“菜园坝很有意思,我专门来拍的。”
“哦,是吗?”这时他们往往会立刻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一位同伴,“快点!快点把他拍下来!”
对于整个渝中区来说,因产业结构调整不及时而发展迟缓的菜园坝是上不得台面的“城中村”,虽然地处两江四岸,可这里却没有任何旅游业发展的迹象,还心安理得的做着渝中区最大的批发市场。
不过换一个角度思考,把菜园坝放在批发市场的这个维度里,我们就可以说,菜园坝是全国最美的批发市场。
板房、长江、大桥、工人、灰暗的彩色玻璃以及明亮的黄昏,仿佛社会派电影里的一个场景。
不过菜园坝最热闹的时候是在下午,到了黄昏,此地就显得极为诡异冷清。明明想要顺着水果批发市场去江心看龙脊,可天色越来越晚,我一个人在路口磨蹭了很久,却还是不敢走进去。
最后只是扭过头去在高架桥的缝隙里拍下了外滩商城大楼、去长途客运站的门口拍下了停摆的客车,就打算返回两路口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冒险的结束,菜园坝的地下通道也是一绝——明明是正儿八经的过街通道,却要在墙面上写着“禁止步行”,往里头走几步才能看到这是脱了漆的“行李步道,禁止步行。”(不让步行,我难道要爬行?)
通道幽暗,弥散着老祖母家(乡下背阴的老房子,一对有收藏癖的老夫妻住在里头)的气味,还引起了我一阵乡愁。
过了街,走不多时就能回到菜园坝火车站。
天色已晚,四周显得特别安静,拉卷帘门的声音在夜空里传得很远。我思考了一下,最终选择了乘坐皇冠大扶梯回到两路口。
虽说是乘坐过无数次的扶梯,但这一次的我竟有新的发现:
皇冠大扶梯上摆着一副红色的座机、一支老式麦克,都是2000年初那会儿你家用的那种,工作人员捏着听筒打电话的模样时代感十足——在我看来,皇冠大扶梯的亮点不在于落差,而在于扶梯两端迥异的时代感,2分多钟,我就从千禧年被送回了2020。
以上就是此文全部的内容了。
当然,这一经历所展示的,不过是两路口站乐趣的九牛一毛。但想必大多数重庆人都只当两路口是个拥挤不堪的换乘站,从来没有想到过它其中竟暗藏如此“玄机”。
下次途经两路口时出站玩玩吧,你的所见一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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