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这个收废品的好奇怪,一身廉价衣服,怎么会带个高档墨镜

小说:这个收废品的好奇怪,一身廉价衣服,怎么会带个高档墨镜

首页休闲益智粉碎飞钩更新时间:2024-04-29

第一章
宋青花

林浩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这人看上去跟林浩的年龄相仿,二十多岁。头上戴一顶已经毛了边的麦秸草帽,穿一件地摊上十几元钱就能买到的迷彩上衣,脚下还踩着一双黄胶鞋。这人骑在一辆摩托车上。那是一辆大马力的载重摩托车,车胎和排气管上沾满了泥巴,一看就是刚刚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还未来得及擦洗。摩托车的后座上绑着两个荆条编织而成的大篓子,里面塞满了各种酒瓶和废旧塑料制品。

这个人的装扮在城乡接合处很常见,多是些收购旧货破烂之人。

林浩却觉得这人有些怪异。那些收购旧货的人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大都骑着自行车或是蹬着三轮车走街串巷吆喝着收旧货。骑着摩托车收旧货,对他们来说,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并且很少有年轻人去收酒瓶子和废铜烂铁,收旧货赚钱很少,怕是收十几年的旧货也攒不够娶媳妇的钱,赚钱少倒还是其次,关键是丢面子。还有,这人的衣服和鞋子虽然不值钱,却很干净,迷彩服上面大块大块的斑点几乎快要被洗得褪色了。

这是条二级公路,路上堵着车。林浩开着车出了城朝南行驶了近百公里,下了高速公路,驶上了这条二级公路。这条路通往西边的一个小城市。这里已经很偏僻了,竟然也堵车。朝南的车队和朝北的车队郁闷地趴在路上,隔几分钟挪一挪。

这人骑着摩托车在两条车队中间钻进绕出,停在了林浩的车窗外。摩托车前面是两辆大货车,两排宽大的车胎死死地夹住了马路分界线。若不是摩托车后面有两个大篓子,这人就能轻巧地从大货车旁穿过。可惜他的摩托车后面现在有两个大篓子,过不去,只能停在林浩的车窗外等着前面的两辆大货车挪动着错开。

林浩隔着车窗望着这个人。

林浩现在敢跟你打赌,赌这个人不是收破烂旧货的。林浩轻易不打赌,若他要跟你打赌时,那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赢你。

因为林浩看到这个人还戴着一副太阳镜。这个人探出头去朝前方探视时,太阳镜就从麦秸草帽下露了出来。林浩认得那太阳镜,那是MORGAN太阳镜,去年上市的限量运动版,棕黑色的镜架和镜脚上都用钛金镶嵌着一行细小但很清晰的LOGO。去年曾经有人送给林浩一副这样的眼镜,虽然不是什么顶级奢侈眼镜,但论其价钱还是要比这人骑着的摩托车贵出好多。林浩确定那眼镜不是地摊上的仿冒货,虽然林浩是隔着车窗望到那人的眼镜,但你不用怀疑林浩的眼神,林浩的眼神在圈里是出名的准,谁有拿不准的瓷器都会抱来让林浩掌掌眼,林浩说是真的,那绝对假不了,林浩说是假的,那你趁早砸碎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埋掉。大家背地里都管林浩叫林二郎,意思是林浩眉宇之间多了一只像二郎神那样的法眼。

林浩望着车窗外的这个人,寻思着这人到底是干吗的?身上的衣服鞋子加起来也就五六十元钱,却戴着一副价值几千元的进口眼镜。难道他是走私眼镜的不成?戴副眼镜大摇大摆地从海关进来,脱手后返回国外再戴一副眼镜进来?不像,他这副装扮,即便是国外的海关不拦下他拒绝入境,咱国内的海关也得把他拦下来,这样出去实在是有辱国风,况且,这里是内地,走私一副眼镜跑大半个中国,那还不得赔死。那他是干吗的?眼镜发烧友?可也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这样发烧的人。

更让林浩惊讶的是,这人皮肤白净,嘴唇薄红,胸脯隆起,几丝长发从草帽里飘出来,萦绕在修长的脖子旁。林浩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车窗外这个收破烂的竟然还是个女孩……

林浩几乎想要摇下车窗或是打开车门直接大声地问问这个人究竟是干吗的,为什么让人这样费心思。若是半年前,林浩一定敢这样直接坦白地问人家,只要是他感兴趣却又不明白的事情,他就一定要搞明白,他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会打开车门下去跟这人攀谈,谈得来就会跟人家称兄道弟邀请家去喝酒,谈不来就直接告诉这人这样的装扮太另类,不像是地球人。但是现在不会了,他已经不再是半年前的林浩,他变得成熟了许多,心里有这样的冲动,他也会忍着。

他已不再冲动。

至少车窗外的这个打扮怪异的女孩子不能让林浩像以前那样冲动行事。

他把音响的音量旋大,让维塔斯的高音再通透些,然后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眼睛却...

这个人依然不时地朝前方探视。偶尔她也会朝车窗望一眼,但却看不透车窗,车窗上贴了反光膜,她只能看到印在车窗上的自己。她不知道车窗里有双眼睛望着她。或许,她早已习惯了这样,习惯了车里的人躲在反光膜后朝外窥望,而拒绝车外的人朝车内望一眼。或许,她根本不在乎反光膜后的眼睛,她只在乎前面的路何时能通畅。

前面的大货车终于移动了,亮出了一条宽宽的缝隙,足够这个人穿行。

林浩和这个人就这样擦肩而过了。一个朝南,一个朝北。

他们还会再见面的,如果他们有缘。

缘分跟机会不一样,机会是唯一的,错过后会让你后悔一生。缘分却是无论多少次擦肩而过后仍然能与之相遇。

林浩和她还会再见面的,如果他们有缘。

现在林浩有事情要办。

林浩开着车朝西一直走,到了那个小城市后又朝西南方向驶出了几十公里,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村子。

这个村子看上去什么都老。若是你白天来了,就会看到村子的四条青石板路的周围规规矩矩地分布着明清时期的老房子,老房子都是二层阁楼,青灰色的大砖压着笔直的已经泛出黄褐色的石灰缝儿,一层层的一直压到了阁楼上的雕花木窗上。几乎每户的院门前都蹲着两只石狮子,村子中间用来粉碎粮食的石碾子旁除了石狮子还有一对大石鼓。村子东头的祠堂前还有个大石龟驮着一面青石碑。村子里至少有五六棵巨硕无比的大槐树,这些槐树至少都有五六百岁,树冠郁郁葱葱,树干中间却烂出来个硕大的空洞,能容得下几个孩童捉迷藏。走进这村子,让人宛若穿梭回到了古代,能唤醒你的只有青石板路边的水泥电线杆子和几辆农用三轮车。若不是这些电线杆子和三轮车,你穿一身运动服站在这老房子和老树中间都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着也得套件长衫心里才觉着舒坦。

现在已是晚上,村子里静悄悄的,村口站着一个人,身穿西服,脚蹬皮鞋,背着手,嘴里叼着烟卷,不住地踱来踱去,像一幅明清山水画上压了一个会动的玩具唐老鸭似的。

林浩开着车走近了村口,停下,打开车门,那人急忙把烟头啐在路边,慌慌地钻进了车里。

“老板,我接到你的电话就赶来了,我小三这人特守事儿,让我给您跑货您算找对人了。”那人比林浩大了至少十几岁,却自称小三,笑嘻嘻地跟林浩打着招呼。

“老板?谁是你老板?”

“……咳……习惯了,凡是来起货的,我都尊称人家老板……”

“货在哪里?”

“就在村子最北边的那户人家,到了村子中间朝北拐一直走就到了。”

车朝着村子开去。

小三在林浩身边嘀咕道:“老板,咱们这是第一次做买卖,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是大城市来的,我也不能给这小地方的人家丢脸不是吗?等会儿您把货瞅好后,我只拿您一半的抽头,您给我百分之五的抽头就行,咱们不图这次,图以后能跟着您混碗饭吃。”

“好说,好说。”林浩侧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对,咱们又不是这一锤子的买卖,以后想在这一片地头摊货,那还得靠你。”

小三连忙点头赔笑。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车子已经开到了村子中间,朝北边拐弯时,小三朝车后窗望了一眼,却没说话。

林浩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有同伴,他们在后边跟着呢,车灯熄了,你看不见,老规矩,看完货后我打电话通知他们送钱过来。”

“我哪能不信您呀,您说按规矩办,咱们就按规矩办,我听您的。”

车停在了村子最北边的一户人家,院门和院墙是一排树枝扎起来的栅栏。小三跳下车,站在院门口朝里喊道:“老张,出来开门,老张……”喊了几嗓子也没见里面有人出来开门,小三就冲林浩笑道,“这老张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听不到,咱们进去吧。”说完,伸手探进栅栏门内,撩开铁丝拧绞成的小门搭,双手提起栅栏门朝里走了几步,露出了一个大门缝。林浩锁好车门,跟着小三进了院子。

院子里面还有两道院门,一道直檐雕花如意门后面是一堵八角屏风墙,屏风后面是一道卷檐金柱垂花门。这是个一进三院的宅子,院子早已破落,如意门内的厢房早已变成了一堆瓦砾,屏风墙斑驳不堪,摇摇欲坠,两道内门也不见了门扇,门楣上精致的木雕花裂开一条条的缝隙,门墩石中间的门槛不见了踪影,只留在门墩石上两条宽宽的缝壑。这院子虽然破落了,但仍然试图向来访的客人讲述它的过去,墙角凌乱堆放的雕刻精美如艺术品般的石雕不过是几块缚马石,院门上绿色的琉璃瓦告诉你这家以前的主人身份显赫,西墙脚一块凹陷下去的地方曾经是池塘,里面曾经有一群锦鲤在池塘中间的假山下来回游动……

堂楼里透出昏暗的灯光,小三嘴里边嚷嚷叫着老张,边伸手推开了屋门。灯光确实很暗,林浩盯着灯泡看了一眼,能看清楚灯泡中间橙黄色的灯丝。

一个老人坐在大砖炕上,见到有人进来,眯着眼睛仔细地望了小三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小三子,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来要化肥钱?等秋天收了苞米才能还你的钱,现在我真的没钱。”

小三走近老人,附耳过去大声说道:“老张,我不是来跟你讨饥荒的,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啊,救助金发下来了?昨儿个村会计才说救助金快发下来了,今儿就能领了……”

“什么呀,不是,不是救助金。你不是让我给你卖掉那个祖传的罐子吗,我给你找了个有钱的大老板,人家想要你的罐子。”

“罐子……我寻思过了,罐子是祖传的,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变卖老祖上传下来的物件儿,不合适,死了也没脸见祖先呀。”老人沉默了一阵后朝小三说道。

小三显得有些尴尬,招呼着林浩坐在屋子中间的老爷桌旁后,走近砖炕坐在老人身边说道:“话不能这样说,老祖上留下来的东西就是留给后代的,你孙子快要上大学了吧,那要好多学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守着罐子一辈子没人说你,可你要耽误了你孙子上学……”

“别说了……我给你拿去……”一提到他孙子上大学,老人便急了,颤巍巍地从炕上下来,踢踏着布鞋走到炕对面的墙壁前面。墙壁上嵌着个枣红色的大橱柜,柜子上钉着暗黄色的如意纹铜环,铜环中间本应该是铜锁,现在已变成了一把普通的铸铁锁。老人伸手在兜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了一把白铝钥匙,晃晃悠悠地打开了锁,拉开橱柜门,伸手进去一阵摸索。

小三急忙跑过去说道:“你告诉我在哪儿,我给你拿,你别不小心给摔坏喽。”

“没事,我能拿稳,我有力气,昨天还下地锄了半亩草来着。”老者一只手捂着橱柜门,一只手在里面摸索,却不移动脚步,用自己的身子把橱柜露出来的空隙挡了个严严实实。

小三虽然着急,却也无奈,转头冲林浩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说:“我家张大伯怕我看到他的宝贝。”

老人的手晃晃悠悠缩了回来,手掌紧紧地握着一个青花罐子的口沿。小三急忙伸过去双手,一手托住青花罐的底端,一手握紧罐口,小心地从老人的手中把罐子接了过来,走到屋子中间,把罐子放在屋中间的老爷桌子上,边招呼着林浩过来看罐子,边又朝老者走去,说道:“盖子呢,上次我看的时候还有盖子来着。”

话音没落,老人又从柜子里掏出个青花盖来递给了小三,然后闭紧橱柜,落了锁,朝林浩和小三走了过去。

林浩提起罐子,凑在微弱的灯光下看着这个青花罐子。

那罐子大约有一尺左右高矮,直口,短颈,罐身长圆,圈足。罐口稍下处绘有一圈二指宽的青色缠枝花,罐身一周通绘青花缠枝莲,罐子近底处也用缠枝花装饰。青花色调淡雅,绘画笔意生动。放在桌上的罐盖呈半圆形,盖子顶端绘有凤穿牡丹的花纹。将罐子掉转过来再看,罐底有青花篆书大清康熙年制六字。

林浩看完罐子,轻轻地把罐子放回了桌子上,问小三道:“你问问他要多少钱。”

小三便转头大声问老人:“你想卖多少钱?”

老人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半天不语,显得有些黯然神伤,眼角似乎泛出了老泪,折射着星星点点昏暗的灯光。过了会儿,老人才开口说道:“这罐子是我家祖传的东西,老祖上在朝廷里做尚书,我没本事没出息,给我老祖上丢脸了……”

小三笑道:“话不能这样说,不是每个尚书的后代还能做尚书的。”

老人咬咬牙,说道:“我孙子快要上大学了,我要拿钱给孙子交学费,还得给孙子娶媳妇,盖房子。我没本事挣那么多钱,全指望着老祖上传下来的这个罐子了。”

“人家老板问你要多少钱呢。”小三在一旁说道。

老人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三十五万,一分都不能少。”

林浩也沉默了一阵,转身走到屋子门口,冲小三招招手,等小三走近后,小声跟小三说道:“你问问他能不能再便宜一些,我是爽快人,不愿意跟老人磨来磨去地谈价钱。”

小三答应了一声,返回老人身边一番劝说后,过来跟林浩说:“他说,低于三十块就是要了他的老命都不卖。”

三十块是行话,一块钱就代表一万,通常在买卖上万的物件儿时会用块来代替万。这是防止交易时隔墙有耳,听到数额巨大后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林浩听到三十块,笑着点了点头,冲小三说:“行,三十块就三十块吧,看老人也怪可怜的。”说完,林浩走到桌前提了提青花罐,朝老人说道,“老人家,那咱们就说好了,三十块钱成交,谁也不准反悔!”

老人无奈地点了点头,口里喃喃道:“拿去吧,拿去吧……”

林浩伸手在裤兜里掏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在小三和老人的眼前晃了晃,然后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五十块,你俩找给我二十块。”

小三惊呆了,张着大嘴结结巴巴地说道:“您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开玩笑,我问过老人家了,三十块钱成交,谁也不准反悔。”

“可……可那是行话呀,您该不会不知道吧,三十块就是三十万。”小三大声说道。

林浩笑眯眯地望着小三,慢慢地说道:“一个农村老汉,他怎么会知道古玩行当的行话?我说三十块钱成交,他分明应该着急才是嘛。呵呵,你们应该赶快找给我二十块钱,我还要赶路。”

小三脸色异常难看,气急败坏地说道:“朋友,你大老远地来这里,是拿我们来开心的是不是?”

林浩仍然在微笑,看着那老人微笑。那老人似乎被林浩看得有些不自在,大声朝林浩嚷嚷:“你想怎样?”

林浩笑道:“我想给你三十块,因为你的演技真的很不错,比摩根·弗里曼还要专业,我都看到了你眼角的泪花,这三十块钱我当作是买了一张电影票。”

老者不说话了,小三也不说话了,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后,小三转身奔到门口大喊了一声,随即便听到院子里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跑了过来,五条大汉鱼贯而入,站在屋子里,围住了林浩。大汉们手里都拎着各式各样的家伙。

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大汉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浩几眼后,扬了扬手里将近二尺多长的活口铁扳手,说道:“这位朋友,事情既然如此,你也是明白人,今儿……”

话音没落,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中年男子领着十几个手持砍刀的人跑了进来,把刀架在了小三、老汉和那五条大汉的脖子上。

中年男子凑到林浩身前,笑呵呵地说:“真是麻烦你了,还让你担惊受怕。”

“没事儿,举手之劳,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有点儿事儿要去办。”

林浩指了指桌上的五十元钞票,对吓得脸色发白的小三和老汉说:“找我二十块,我不是开玩笑。”

小三脸色煞白,伸手在兜里掏摸了一阵,摸出几张有零有整的钞票,绕着屋子中间走近桌子,把钱放在了桌子上。

林浩微笑着走过去抽出两张十元,朝小三晃了晃说:“你看好了,我只拿了你二十。”说完,把钞票揣回了兜里,手握罐子口沿提了起来朝屋外走去,却没拿罐盖。快出屋门时,林浩手中的罐子朝后抛出,贴着昏黄的灯泡划出了条弧线,落在了桌子上,恰好砸中摆在桌上的罐盖,哗啦啦的响声过后,罐子罐盖变成了一堆碎瓷片。

“再见,什么时候有新戏上映记得通知我一声。”林浩在院子里留下一句话后,走出了这一进三院的老宅子,开着车离开了村子。

古玩这一行,能让你一夜之间富甲京城,也能让你一夜之间变成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林浩帮朋友盯上这帮专门贩卖假古玩的人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帮人花不到一千元钱买个新仿瓷器,用糯米水煮泡几天,用破棉絮蘸药水擦拭几天,再花几百元到农村租一院老宅子,一帮人到城市里四处散风拉买家,骗局就这样上演了。老宅子是真的,昏暗的灯光是真的,那老人眼角的泪花说不准也是真的。可惜这瓷器是假的。那青花瓷罐林浩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假的,这样的罐子在假货里面也是下等货色,根本不需要拿在手中仔细地观看。

可惜还是有人上当,上当的人还不少。若要把这瓷罐子摆在琉璃厂,上当受骗的人当中,绝大多数人的眼力能够分辨出这瓷器的真伪,可这瓷罐子挪了挪地方,大家就被蒙住了。

原因还是一个贪字。

这瓷罐若是真的,价值几百万。若不是奔着这几百万的价值,上当的人也不会被骗三十万。

刚才领着十几个拎砍刀的人的中年男子就被这帮人骗了二十多万,心里实在是憋屈,却又找不到这帮骗子的踪迹,这才托林浩帮着寻找这些骗子。

可谁又不贪呢?就连林浩也曾经贪过。

林浩开着车出了村子,原路返回,他还要赶着去见几位朋友,刚才开车来这个村子时曾经经过了这几位朋友那里,却没停下。林浩已掐好了时间,抄了这帮卖假货的老窝后再返回朋友那里,正好十二点左右,办完事儿返回城里时正好天亮。

林浩开车不疾不缓地行驶在路上,脑子里回忆起半年前的一段离奇经历。

林浩的师傅叫何其庸,林浩打小就跟着师傅学瓷器鉴定。大学毕业后,何其庸正式收林浩为徒。拜师那天来了很多人,全是古玩收藏界有名的人物,当然,这些人不是冲着林浩来的,而是冲着林浩的师傅何其庸的面子来的。何其庸并不想大张声势惊动其他人,除了几个最要好的朋友,没有再请其他人。

可这些人都慕名而来了。这些人都知道,何其庸的古董从来不抬价,从来不卖假货,从他的手里买到一件古玩,那就等着升值吧。交上何其庸这样的朋友,就等于交了一位活财神爷。当然,这些人当中也有真正痴迷于收藏的人士,并不想倒腾古董赚钱,只想收藏自己梦寐以求的珍品。

这些人都早早地等在何其庸的私人会所门前,何其庸也不能将人拒于门外,只能让大家都进来喝酒。原本只备了一桌酒席,这些人来了后,何其庸派人到旁边的酒店定了二十桌酒席,连菜肴酒水带桌椅板凳全都搬了进来,屋子里院子里坐满了人。何其庸端着酒杯一桌挨着一桌地赔礼说些太挤了招待不周的话,每桌他都要喝上一小杯酒,二十桌下来后,何其庸已是面如桃花,醉眼微惺。

何其庸站在门口中间,朝屋里的人和院子里的人大声说,今天不但要收林浩这孩子为徒,还要把自己的生意交给林浩来打理,日后还请大家替我多多教导小徒。

林浩以为师傅喝醉了,在说醉话。可谁曾想拜师后的第二天,师傅便让他管理私人会所的一切事务,包括买进卖出古玩的生意。林浩急忙推说做不来,何其庸笑笑说,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问我,问乌战名,也可以问我的那帮老朋友,大家都会给你出主意。

乌战名四十多岁,林浩没拜师前就一直帮着何其庸打理私人会所的生意。他也在旁边附和着何其庸劝说林浩接手生意,并说会竭力帮忙。

林浩还要推脱,何其庸就生气了。

林浩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林浩天资聪慧,又肯求学钻研,再加上有乌战名的帮助,一年下来,这古玩生意做得倒也有声有色,丝毫没出什么纰漏。

一天,林浩和聚宝阁的刘云飞去了趟郊外,刘云飞想入手一个龙泉窑梅子青釉的三足炉,可却看那炉上的出筋有点儿不对,本想让那三足炉的主人抱过来让林浩看一眼,可那人不肯带着三足炉出来走动,无奈,刘云飞只好硬着头皮请林浩和自己走一趟。林浩二话没说,跟着刘云飞去了郊外。二人回来时已是夜幕降临,刘云飞坚持要请林浩吃晚饭,林浩推脱不过,便和刘云飞找了家饭店坐了进去。席间,刘云飞先是不住地夸赞佩服林浩的眼力,后又掏出一沓钱来放在林浩面前,说是多亏了林浩掌眼他才能入手这个三足炉,一点茶水费不成敬意。原来这行内有规矩,平日里大家闲聚时若拿出个物件来让人掌眼,那是交情,没话说。若是你入货的时候吃不准,请人来掌眼,事后就必须跟人家有所交代,交情薄的就给人家点钱财,那叫茶水费。交情厚的就给人家个小物件,那叫闲时玩。刘云飞本想着回头给林浩块古玉把玩,又一想自己跟林浩的交情不是太近,林浩虽然帮自己出城去鉴定,那是人家热情,行里好多人求林浩掌眼,林浩都满口答应,绝不推脱。考虑了半天,刘云飞还是抽出一沓钱来给林浩。可林浩怎么也不肯收,说这点小事不过举手之劳何须言谢,林浩坚持着不肯收,刘云飞也没办法,心里盘算着过两天给林浩一块古玉作为酬谢,他若再推脱不要就有点瞧不起自己的意思了。刘云飞打定了主意,连称林浩仗义,不住地斟酒敬酒。饭还没吃,刘云飞倒喝醉了。林浩结了账,扶着刘云飞出了饭店,开车把他送回了家后,自己打车返回。

林浩白天晚上都住在何其庸的私人会所里,会所名叫斗彩斋。林浩打车回来时,已是午夜时分。林浩下了车朝会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便停住了脚步。

林浩看到斗彩斋朱红大门的暗处闪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影走到了门前的台阶上,停住了脚步,面朝着林浩,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林浩。

林浩觉得不对劲。

果然,林浩朝左右查看了两眼,看到了左右两侧各走来一人,停在自己不远处,三个人,像个三角形把林浩包围在了中间。

林浩没动。站在门口台阶上的那人也没动。

左右两边的两个人的脚动了,朝林浩走了过来,几步便走到了林浩身边,停下,盘起双臂冷冷地看着林浩。

林浩打量了二人一眼,其中一个是身材高大健壮的黑人,咧着嘴露着白乎乎的牙。另一人身材消瘦短小,还有着标准的东南亚一带肤色。

台阶上的那人慢慢地走了下来,一步一步走近林浩,伸手指着林浩的额头。

那人的手里握着一柄手枪。黑黢黢的枪口,对着林浩的双眉之间。

他看着林浩,看了许久,像是在等林浩求饶。可惜林浩没有求饶,不但没有求饶,反而也看着他,直直地注视着他的双眼。

看上去林浩很镇定,其实他的心偷偷地狂跳不止。

最终,还是那人先开口了,他笑了笑说道:“我的老板让我给你带件东西过来。”

说完,他慢慢把枪收了回去,放进怀里,又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匕首,手握着匕首刃,匕首柄朝着林浩递了过去。

林浩抬手将匕首接了过来。那人说完,从林浩身边走过,肩膀似乎还无意地擦了林浩的肩膀一下。

三人离去了。

林浩不知道这三人是什么来头,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回到了屋子,打开灯,仔细地看这把匕首。

准确地说,这不是匕首,这是一柄戈,一尺左右长,戈身前部(即戈援,林浩年少时习惯统称戈援戈内为戈身,长大后竟难以改口)为玉质,呈半透明的琥珀棕黄色,脊上下有刃,并且极其锋利,戈锋也是锐利异常,戈身上刻有两个字“大蛟”。戈后半部为青铜制,上刻饰一个张口露獠牙的兽面纹,尾部呈鱼尾状,上饰有云雷纹。

戈身上绑着一个牛皮信封。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支票,一张拍卖会的邀请函。信笺只有寥寥几行字,大意是说,拿着邀请函和支票,照着地址去伦敦的那家拍卖公司拍下第37号拍品,这把戈算是见面礼,略表敬意。

支票上填着三百万美元,那时候美元的汇率还是八元左右,折合人民币两千多万元。

那这把戈值多少钱?单纯论价钱,这把戈绝对上不了六十万,但是这把戈对于林浩来说,却值六百万、六千万,甚至更多。林浩虽然精于鉴定瓷器,但他却喜欢收藏青铜兵器,特别是做工精美古朴庄重的商周时期的青铜兵刃。这把戈就是典型的商朝时期的兵刃。这把戈不是用来上阵挥砍*敌的兵刃,而是礼仪兵刃,是用来祭祀用的。所以戈的前身为玉质,镶嵌进了青铜戈内。

林浩的保险柜里已经有两把这样的戈,戈前端均与这把相同,唯独尾端和铭文不一样,一把戈身铭刻“长尾”,玉质为幽暗碧绿色,戈尾端呈虎头状。另一把戈身铭刻“飞钩”,玉质为青色,戈尾端呈鹰嘴状。这两柄戈是林浩的父母留下来的。林浩五岁时,父母出了车祸撒手人寰,留下了林浩和比他小一岁的妹妹,孤苦伶仃,没有亲人。林浩和妹妹被送进了孤儿院,有人把妹妹领养走一个月后,父亲生前的好友何其庸找到了孤儿院,领走了林浩。何其庸又托关系从孤儿院里得到领养走林浩妹妹那人的地址,一路奔波赶去时,那人却不见了踪迹。林浩跟着何其庸四处托人寻找妹妹,却始终没有妹妹的消息。父母在梦里微笑,妹妹在梦里哭泣,林浩被噩梦惊醒,拿出两柄戈抱在怀里,只有抱着这两柄戈林浩才能入眠,才能看到妹妹在梦中和自己嬉戏玩耍。

长大后,林浩得知这样的戈一共有五柄,戈身铭文却无记载。林浩想找到妹妹,想收齐这五把戈。

林浩拿出另外两把跟这把戈一起摆放在桌子上,打开台灯,看着朦胧透明的戈身,抚摸着戈身上纵横交错的沁丝,抚摸着戈柄上栩栩如生的兽面纹饰,青绿透蓝的坚硬铜锈,热血沸腾,许久不语。

林浩又把那封信摆在了三把戈旁,犹豫不决。

林浩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二天一大早,林浩就去敲师傅的门,敲了大半天却无人应答,这才想起几天前师傅就动身去了陕西拜见一位老友,连忙掏出手机拨师傅的电话,却不通。只要师傅出远门,师傅的电话就经常不通,因为师傅去的地方大都是山区,信号时有时无,林浩又打电话给乌战名,说你赶紧来,有急事。

乌战名来后,林浩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让乌战名分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乌战名听后,皱着眉头说:“这很像是古玩行里的托身。一个藏家看上了一件古玩,想买,却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古玩被自己买去,就托朋友或亲信以他们的名义买下来,这就叫托身。需要托身买古玩的人有三种,第一种是些公众人物,即便是他们的钱财来得光明正大,也不想让别人说闲话。第二种是听说哪里有了自己心仪已久的古玩,但自己却有事缠身无法亲临现场购买古玩,故托人买下古玩。第三种情况是,有人买古玩不是为了收藏,也不是为了倒腾着等着增值后赚钱,而是为了洗钱。需要买古玩来洗钱的人自然是不会亲自出面了。但我从未听说过以这种方式来强行托身。”

乌战名顿了顿又说:“错不了,应该是托身。他们有枪,若是成心想伤害你,那就不用跟你费口舌兜圈子了,并且,他们还提前给了你一把戈作为酬谢。他们这是向你软硬兼施,同时也向你展露他们的实力,轻描淡写地就把两千多万的支票交给一个陌生人,那说明他们不仅有钱,还摸清了你的底细,不怕你揣着这笔钱偷偷地溜走。”

林浩说道:“你觉得他们什么来头?”

乌战名道:“我觉着像是黑社会。”

“黑社会?为什么偏偏找我替他们买货?”

“你忘记你自己是干吗的了?你是鉴定瓷器的行家,这个圈里的人谁不知道。估计他们也是怕看走了眼,想请你去帮忙鉴定,又怕你不肯帮他们的忙,才使出了这软硬兼施的招数。”

“那……我是该去呢还是不该去?”林浩琢磨了一阵,问道。

“这个就要由你自己拿主意了,我倒觉得没什么,古玩这一行,自古就与黑社会沾边,只要你不惹他们,他们做事倒还仁义。”

林浩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伦敦,帮他们把那件拍品拍下来。

因为林浩实在是舍不得这把戈。

几天后,林浩出现在了伦敦的一家拍卖公司里。这家拍卖公司规模不大,也不出名,虽然看上去座位都坐满了,可那是因为这家拍卖公司场地小的缘故。

拍品大概有六七十件,拍品很杂,有拜占庭贵族的盔甲,不知名画家的科隆大教堂的写生画,詹姆斯·库克船长的船员写的发现新西兰日记,看上去像是阿里斯托芬的石质头像,一套玛雅人的贝壳项链和面具组合,不知什么时期抄写的《本尼迪克会规》……

显然这些拍品连拍卖公司里的鉴定师也说不准真伪。拍卖会引人注目的是一块彼得大帝佩戴过的镶钻金怀表。大部分人是冲着这块怀表来的。

第37号拍品是一个青花盘子。因为这个盘子看上去有些粗糙,所以起价只有十英镑。

这个青花盘就是林浩今天要拍下来的物件。

刚到这里时,林浩在盘子前站了足足两个小时。由于这个盘子标价很低,盘子前甚至没有关于这个青花盘的文字说明,只简单写了一行字“中国瓷器”。拍卖公司允许人们将它拿在手里随意翻看。但没人肯在这个青花盘前留步看它一眼,只有林浩一人在看。

林浩从未见过这样的青花盘。

这盘子的直径有一尺左右,盘内绘有一条青花鲤鱼,这条鲤鱼看上去比盘子还要大,两条胡须和鱼尾探出盘外,贴在了盘子外腹,盘外腹部刻有一圈波浪纹暗花。

林浩有些怀疑,怀疑是自己的眼睛看错了,还是当年在这个盘子上绘画的画匠画错了,这鱼怎么能这样画呢?更让林浩惊异的是,这盘子无论看胎质釉色还是器形神韵,那都是宋朝时期的瓷器,怎么会有青花呢?可这钴料绘成的青花鱼明明在盘子的透明釉下,就在林浩的眼皮底下出现了。青花鱼发色不均,如同一片浩瀚大海,既有海深处的深邃,也有沙滩浅岸处的清澈。

林浩觉得手有些发颤,慌慌地把这盘子放回原处。林浩怕自己太激动伤了这盘子。

大家都知道,这青花瓷起源于唐代,自元代开始成熟,明、清两代更是将这青花瓷发展到了顶峰。可问题是,大家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唐朝青花没有完整的器皿,均是些破碎的瓷片,而仅存的比较完整的几件唐青花不是一般人所能看到的,并且这几件唐青花的真伪一直有争议。偶尔有人放言说他有完整的唐青花,大家都会嗤之以鼻,因为早已见惯了后人拙劣的仿制唐青花的伎俩。更为离奇的是,唐青花后应该跟着宋青花,然后才是元青花,可偏偏宋朝青花就像蒸发了一样,连破碎的瓷片都凤毛麟角的没有几片,更别提完整的青花瓷器了。

可面前的这个青花盘分明就是宋朝时期的,决计错不了。

林浩脑子乱哄哄的,他知道这件青花盘是真的,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面前这个青花盘的价值别说是两千万,就是两亿、二十亿,那也值得,这是国宝重器,价值连城。

拍卖会开始了,林浩坐在座位上,脑子里依旧是乱哄哄的,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注意拍卖师喊出第37件拍品。

挨了好长时间,拍卖师终于喊到了37号,起价十英镑,有没有人应价?……有没有人应价?拍卖师喊了两遍后,林浩举了一下手。

“十五英镑,这位先生出价十五英镑,有没有人想高过十五英镑?……”拍卖师喊了两遍,举起了小锤子又朝着大家喊道,“这位来自中国的先生想要用十五英镑得到这件精美绝伦的中国瓷器,有没有人想阻止他?”

林浩恨不得冲到台上去掐死这个拍卖师,丫的真能乱煽动。

场内的人发出一阵交头接耳声,但随即平静,大家都不打算应价。

拍卖师见状,伸出手来,手心朝上对着林浩喊道:“好吧,你这个幸运的家伙,十五英镑归你了。”说完,举起另一只手里的小锤子朝桌子上砸落。

忽然,拍卖师看到前面有人举起了手中卷成了纸棍的一张海报,急忙使劲抽回手中的小锤子,那小锤子几乎就要落下。

“对不起先生,现在这位女士出价二十英镑,这位女士硬生生地把这件精美绝伦的瓷器从你手中抢走了。”拍卖师朝林浩呼喊道。

林浩没说话,也把手里的拍品海报卷了卷,朝上一扬。

“这位女士,那位先生好像很不在乎你,那位先生出价二十五英镑。”

林浩看到自己座椅前几排有个女人又举起了手中的海报,那女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泻在肩头。林浩有种感觉,感觉这女人也是中国人。

没等拍卖师朝自己喊,林浩便举起了手中的海报回应。

“那位先生果然不在意你的出价,他又加价了,现在是三十五英镑,女士,他真抠门,他只用五英镑就把你赢了。”拍卖师继续喊道。

“三百五十英镑!”那女人没举手,却喊出了一句话。声音清澈,虽然是英语,但还能听出一股子北京炒肝的味道来。

果然是中国人。林浩想到,也难怪,只有中国人才识货。林浩也没有举手,喊出了四百英镑的价。

“四百英镑,这件艺术品的价格现在是四百英镑,这位先生的价格一直领先,这位先生一直压着别人。”

“四千英镑!”那女人喊出的价格令拍卖师兴奋异常。

“四千英镑,现在是四千英镑,这个价格是这件伟大的艺术品的真正价值吗?”拍卖师一边喊,一边朝旁边的工作人员招了招手。两名工作人员立刻推着一个活动展示柜上来,把原本随随便便搁置在桌上的青花盘放进了展示柜的玻璃框里,并且打开了玻璃框里的几盏灯,又有工作人员过来把摄像机对准了青花盘,拍卖师背后的大屏幕上便立刻出现了青花盘的特写。

“有没有人想证明这件艺术品的真正价值绝对不是四千英镑?……”拍卖师指了指身后屏幕上的青花盘,神情庄严地望着场下,望了望林浩,又望了望那个女人。

林浩喊出了五千英镑。

那女人喊出了五万英镑。

全场又一阵哗然后,又恢复平静,静悄悄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林浩忽然明白了,那个神秘人给了自己一张两千多万的支票,绝不会让自己用几万英镑就把这个青花盘拍走,支票上的钱是用来埋单的,除了青花盘的价格可能还包括拍卖公司的佣金。这个女人明显就是个托,来跟自己抬价的托。

林浩虽然明白了,但仍然想尽力配合拍下这个青花盘,因为这是国宝,是重器,拍下它是责任。

可林浩还想试探一下这个托。所以,林浩没有应价。

拍卖师注视着林浩,全场的人都注视着林浩。林浩却不说话。

等了好久,拍卖师失望地喊叫了几遍,举起了锤子,准备落锤。

林浩本想着前排的那女人一定会着急,却见她纹丝不动,没回头,仿佛算定了林浩还会出价。林浩无奈,知道这女人不好对付,喊出了六万英镑的价格。

拍卖师又兴奋了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地喊道:“前人的智慧需要得到后人的认同,这件旷世无双的艺术品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它需要后人的尊重和认可!现在是六万英镑……”

“七万英镑。”那女人喊道。

“八万。”林浩回应。

“十万。”

“十五万。”

“二十万。”

“三十万。”

“五十万。”

“六十万。”

“七十万。”

“一百万。”

……

林浩最后的价格喊在了一百五十万英镑,那女人不再应价。林浩算了一下,一百五十万英镑加上百分之十的佣金,正好接近三百万美元,剩下的钱刚好够林浩买机票住酒店吃大餐。幸好拍卖的价格包含了税款,否则林浩还得倒贴出不少钱。

这女人果然是托。

小锤子落下后,那女人便起身匆匆离去,林浩只看到她很年轻,戴着一副墨镜,一头秀发如同波浪一般泻在肩头。

两天后,林浩回到了国内。

刚下飞机,就看到了乌战名和师傅的一帮老朋友守候在机场。林浩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接自己。乌战名说:“大家都知道了你用两千万拍下了一个青花盘的事情。因为你拍下青花盘的第二天,不只是英国的《太阳报》《金融时报》《观察家》这些报纸刊登了这件事情,连《纽约邮报》《法兰克福报》《莫斯科新闻报》等好多报纸上都刊登了。这些报纸上说你拍下的青花盘很可能是宋朝时期青花盘,还说你捡了个大漏。大家都赶来飞机场接你,想亲眼目睹这国宝级的青花盘。”

回到了斗彩斋,大家迫不及待地围住了林浩,看着他把打了火漆的青花盘放在了桌上。谁都没说话,挤在一起伏向桌上瞪着大眼凑近青花盘仔细地看着,这些平日里举止文雅的收藏家们现在却脑袋顶着脑袋,谁也不肯少看一眼。

静悄悄的大半天后,有人说话了,可他说的话却令屋子里的人大跌眼镜。

那人叫牛志国,是位有名的收藏家。他盯着盘子瓮声瓮气地说:“这青花盘的胎、釉、形倒是没问题,可这青花的发色可说不准,看上去有些地方发暗,不像是进口钴蓝料,另外盘子上画的这条鱼,不像是宋朝时期的风格,这鳞片和鱼唇,倒像是元末明初时期的风格。”

他这话一说完,屋子里更安静了,大家的眼光都从盘子里拔了出来,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这古玩界的规矩,若是有人刚得到了一件古玩,没有开口说让你鉴定,只是说让你欣赏,那你就老老实实地欣赏,即便面前的东西是赝品,你也不能说,想说只能在日后旁敲侧击地说,还不能直说。因为在别人刚花了大价钱买了件古玩,正沉浸在幸福中呢,你却告诉人家是假的,这对人是极其沉重的打击,心脏承受力差的说不准会当场犯病。再说人家也没有要你鉴定,只是让你欣赏。这就像你去参加别人的婚礼,新娘子再不好看,你也不能在婚礼上当着众人跟新郎说。

这牛志国年纪也有五六十了,整天在古玩圈子里摸爬滚打的,这些规矩他自然知晓。可他为何还说出这番话来呢?难道他自恃自己的眼光看得比林浩还准、还细?大家摸不着头脑,不晓得他为何说出这般疯话来打击人。

终于有人气愤不过,站出来反驳他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看一件物品不能只看一样便妄下定论,形神韵皆要品。这青花盘的造型胎釉都是宋朝时期的代表风格,决计错不了。至于这青花的色泽,我想你应该再仔细多想想,唐朝时期的青花所用的钴蓝料是进口的,那是阿拉伯商人从丝绸之路带来的苏麻泥青料,虽然这钴蓝料烧出来的色泽蓝艳惹人喜爱,但它的价格却不菲。到了宋朝时期,金、辽、西夏、蒙古割据一方,通往西亚的丝绸之路不再通畅,钴蓝料的来源也渐渐断绝。但是,一些窑场像磁州窑、吉州窑的工匠们还留存着少部分钴蓝料,由于当时连年战乱,这些工匠们从北方南迁至安徽、浙江、江西等地继续烧制瓷器。当然,吉州窑的工匠们就不用南迁了,吉州窑就在江西,想必牛老弟你比我更清楚,我说的南迁主要是指磁州窑和巩县一代的窑工们。这些工匠们迁移至南方后,随身携带的钴蓝料虽已存留不多,但还没有到了完全断绝的地步。至于发色不均匀这一点,我实在是想不通牛老弟你为何说出这样外行的话来,这发色匀不匀不仅取决于青料,还要看施用技术和炉火温度,要看画工的技术怎么样,画线用力均匀烧出来是一种颜色,用力时轻时重烧出来的颜色那肯定不一样,炉火温度的高低也会直接影响青花的发色。牛老弟好歹也算是个收藏家,居然说出发色不匀是疑点这种话来,真是贻笑大方。它是宋青花,咱们大家看了半天还不知道究竟用的是什么青料呢,你以为是现在景德镇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青花瓷,发色倒是匀称,价钱也下来了,一个盘子五元钱。这种问题即便是刚入行的小玩家也懂得。”

说话反驳他的是头发花白的赵教授,赵教授跟何其庸是至交,多年来一直在研究陶瓷,是国内陶瓷研究的权威人士。赵教授边说,边用手扶了一下眼镜,又伸出手指触指着青花盘上的几处微显剥釉的瑕疵说:“我想你作为一个收藏者,应该是见惯了明清时期的精美瓷器,这样的青花盘跟明清瓷器比起来,自然显得拙笨了许多,你眼大了,这盘子不入你的眼了。但是你要知道,顶级的明清瓷器那也不过是件艺术品,而这青花盘的身上却承载了填补没有发现完整宋朝青花瓷器空白的重任,它的使命价值远远高出了艺术的价值。”

大家纷纷点头认同赵教授的话。牛志国却依旧不依不饶,指着青花盘上的鲤鱼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对这鲤鱼的颜色和画工有看法。”

赵教授抬头瞪着他说:“你还有什么看法,倒说来听听。”

牛志国说:“这鲤鱼的胡须和鱼尾就不能伸出盘子外!这不是那个时代的风格,我见过类似的青花盘,可那是清朝光绪年间的物件,还有,这探出盘口边沿的胡须和鱼尾的发色跟盘内的发色有很大的差异……”

牛志国边说,边伸手拿起了盘子,指着盘外的图案朝大家说道:“盘外的色泽极为翠艳,跟盘内的颜色形同陌路,并且上面的一处釉子无开片,这是什么道理?大家说这是怎么回事,赵老您倒是给解释一下。”

大家仔细地朝盘外的图案看过去,可他把盘子拿在手中,看也看不清。赵教授凑近了牛志国,手扶着眼镜,俯下身子仔细查看。牛志国就说:“赵老,您自己拿着好好看看吧。”说着,伸手把盘子朝赵教授递了过去。

赵教授抬手去接,可就在将要接住的一刹那,青花盘从牛志国和赵教授两人中间滑落了下去,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碎瓷声清脆如磬,余音袅袅。

屋子里的人全傻了。

足足有十几分钟,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子里所有的人脑子都天旋地转的。大家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两千万的青花盘刚下飞机没多久,便在眼皮子底下摔碎了。

赵教授嘴唇颤了大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我……我还没接!”

牛志国愣了愣,呆呆地说:“我递出去了。”

林浩没听到他两人的喃喃自语,青花盘摔碎的声音在林浩的脑子里游来撞去,徐徐不散。

直到乌战名送走了屋子里的人,拉着他坐在了饭桌上,林浩满脑子里还是青花盘清脆的碎裂声。

这古玩行的潜规矩,一个人在交给另一个人一件古玩时,绝对不会手把手地交到对方手中,而是把古玩稳妥地放置好后,松手,做手势请另一人自己去拿起来。为的就是避免二人在交接古玩时不小心把古玩掉在地上摔坏了,是谁的责任都说不清。赵教授和牛志国两人都是行家,争执中竟将这入门就需知晓的规矩给忘了。两人谁也脱不了责任。

这青花盘得由两人共同来赔偿。

赔偿是小事,只是这青花盘太珍贵了,眨眼间却变成了一堆碎瓷片,不论是谁,这心里都堵得慌,难受得要死。

可又能怎样呢?心碎了能挽回,瓷碎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第二天,林浩还是浑浑噩噩的脑子发昏,坐在屋里发呆,听到屋外有人说话。过了会儿,乌战名进来了,坐在林浩面前说,刚才紫竹轩的老板靳林来了,是赵教授和牛志国托他来说这青花盘的事情。赵教授和牛志国想拿两块瓷片去鉴定一下。

林浩冷冷问道:“做什么?”

乌战名答道:“靳林也不好意思明说。我听他话里的意思,赵老和牛志国想拿着这瓷片去做鉴定。”

“鉴定?鉴定什么?”

“可能是想鉴定这青花盘是不是宋朝的。”

“……让他们鉴定去,要几片就给几片。”林浩有点儿恼火了。

乌战名倒了杯茶递给了林浩说:“我是这样寻思的,这青花盘上打着火漆,是你刚从伦敦拍来的,票据都有,上面写着价格。最起码这两千万他俩是赔定了。牛志国倒好说,这些年不光是收藏,他也来回倒腾古玩,钱也赚了不少,摊在他头上的一千万应该有能力偿还,再说没有现金他还可以变卖家里的藏品。可这赵老就不同了,穷文人,他就是变卖了所有的家当出来,也顶多一二百万,他去哪儿弄这一千万去。可他们还要拿着瓷片去鉴定,是怕你让他们赔更多的钱,这可是国宝级别的物件,撒手价让给博物馆也能拿几亿元。若不是这盘底有火漆,他俩说不准还得去坐牢呢。他们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去鉴定,就是想鉴定出个伪品的结果来,如果是伪品,那就只赔两千万,如果是真的,那他们不但罪过大了,还要倾家荡产地来赎罪。所以我觉着这是牛志国的主意,赵老横竖是个赔不起,可牛志国就不同了……”

“青花盘都碎了,他还有脸讨价还价,丫的不是个东西,让他去鉴定,鉴定完了再算账。”林浩说。

乌战名迟疑了一下,又说:“赵老和你师傅的交情可不一般呀,你说这事儿弄的。”

“……赵老还是让师傅拿主意吧。”

“可是……你别忘了这盘子可不是你的,是你替别人托身买下来的,万一赵老赔不起,那这笔账谁来还?难道你要替他还这笔债不成?”

林浩摆了摆手说:“可赵老他能还得起吗,更何况现在还不知道托我的那人要我怎么赔呢。不管怎么说,那人的青花盘是坏在了我的手上,到时候再说吧。”

林浩不再说话,喝了口茶进去里屋躺下了。

乌战名摇摇头,叹了口气出了屋子。

几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这青花盘确确实实是宋朝时期的青花,当之无愧的国宝。

赵教授和牛志国请了好多位瓷器鉴定师,什么办法都用了,碳14测定,热释光检定,电子显微镜和金相显微镜,各项鉴定结果均为真品。

赵教授和牛志国没话说了。

众人却更加的惋惜。

又过了几天,何其庸回来了,林浩问师傅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何其庸听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后,也是愁眉不展,显然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

最终,何其庸叹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等那人来跟你讨要这青花盘时在看看有无回旋余地。”

也只能这样了。

林浩没有跟牛志国和赵教授要钱,只说是过段时间后再说。但林浩的心里却忐忑不安,不论是谁身上背着几千万的债务,心里都会不安的。

每当林浩看到那柄大蛟戈时,吃饭时听到筷子撞击在瓷碗瓷盘发出的声响时,心头就立刻堵得慌。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半年了,那个神秘人始终没有露面,没有来向林浩要回属于他的东西。这让林浩心里更加的不安。林浩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就像个通缉犯,虽然不至于东躲西藏,但这心里一直被一块大石头压得透不过气来。通缉犯承受不住了还能去公安局自首,可林浩呢,去哪里找这个神秘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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