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是我国发现最早的文献纪录,出土于河南安阳殷墟遗址,是距今三千多年的商代后期用于占卜祈祷的文字。由于有了从甲骨文一脉相承发展到今天的汉字,才使中华文明发展至今没有中断。2017年11月24日,甲骨文成功入选《世界记忆名录》。《世界记忆名录》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促进世界各国保护与人类记忆相关的文献遗产而设立的,入选该名录,意味着该文献遗产对于构成我们的记忆具有不可复制的世界意义。
在公众眼里,甲骨文研究是冷门的绝学,但在学术上的传承一直井然有序。从1899年发现至今,一代又一代的研究者沉醉其中,玩着“拼图猜谜”游戏。首都师范大学甲骨文研究中心就有一支这样的队伍。
黄天树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2011计划“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甲骨文研究平台主任。曾经担任第5、第6届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中文学科评议组成员。主要从事古文字学方面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出版学术著作9部,发表学术论文170余篇。专著多次获得教育部、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项,是当今国内甲骨学领域影响重大的著名学者。
因一篇报道结缘甲骨文
1978年的6月29日,《光明日报》刊登了一篇名为《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记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裘锡圭》的文章,整版报道了裘锡圭先生研究甲骨文的事迹。就是因为这篇报道,黄天树被老先生严谨认真的研究态度深深折服,并由此产生了研究甲骨文的兴趣。从此,黄教授与甲骨文就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
1985年,黄教授在北京大学开启了博士生涯,师从裘锡圭老先生,开始了他的甲骨文研究之路,出版了《殷墟王卜辞的分类与断代》《甲骨金文论集》《黄天树古文字论集》《甲骨拼合集》(主编)等一系列学术专著。
《黄天树古文字论集》
学苑出版社2006年出版
《黄天树甲骨金文论集》
学苑出版社2014年出版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甲骨文研究再冷门,也总要有人去搞。”当谈及多年来坚持从事甲骨文研究的动力时,黄教授说道:“一直以来,甲骨文研究都是属于基础研究,一直沿用到现在,实际上我们现在所用的汉字源头就在甲骨文,材料数量大,内容很丰富,是研究古代语言文字和历史的重要资料,甲骨文研究是一门绝学,但是绝学不能真绝。”
甲骨文研究的历史沿革
2019年是甲骨文发现120周年,迄今发现的15万片甲骨中,绝大多数庋藏在海内外的博物馆、研究机构里,学者和普通大众很难接触到实物,因此将这些珍贵甲骨文资料著录成书,成为一代代研究者努力的方向。
一般的甲骨著录书由图版、释文和索引三部分组成。最重要的是图版,黄天树教授多次强调,版面完整且字形清晰的甲骨图版,是一切研究的基础。
目前甲骨实物著录方法有三种,即拓本、摹本和照片(早期是黑白照片、后期是彩照)。1903年,小说《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从自藏的甲骨中选拓1058片编成《铁云藏龟》,这是第一部甲骨文拓本著录书。它的出版,使甲骨由只供少数人观赏摩挲的古董变成了学者可以利用的研究资料,意义重大。1914年,罗振玉出版《殷虚书契菁华》,全书收录甲骨黑白照片68片,这是第一部甲骨文照片著录书。1917年加拿大学者明义士出版《殷虚卜辞》,全书摹写甲骨2369片,这是第一部甲骨文摹本著录书。这三种方法各有优劣,同时采用可以达到取长补短的效果,如近年出版的《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等小型甲骨著录书即是如此。
图片摘自《甲骨拼合集》
郭沫若早年流亡日本研究甲骨文时,亲身体会到寻觅甲骨著录书之艰难。在他1949年就任中国科学院院长之后,就打算编纂一部集大成的甲骨文著录书。1956年,在制定十二年科学研究远景规划时,编纂《甲骨文合集》(以下简称《合集》)被列为重大项目,郭沫若亲任主编,胡厚宣任总编辑。
《合集》从1961年开始编纂,对95个收藏单位和44个私人收藏家的9万多片甲骨进行鉴别、精选和拓印,然后汇合80多年来海内外公私藏家手中的甲骨传世拓本、照片和摹本,进行选片、辨伪、校重、缀合和分期分类工作,编成《合集》13大册,于1978至1982年间由中华书局出齐。与《合集》配套的《甲骨文合集释文》(4册)、《甲骨文合集材料来源表》(3册)直到1999年才出齐。前前后后历时40多年,可见编纂一部大型甲骨著录书的艰辛。
《甲骨文合集》
甲骨缀合并非简单的拼图游戏
从甲骨文发现至今,一共整理出4000—5000个甲骨文单字,公认已释读的字1500—2000个。在研究初期,甲骨文的释读相对简单。20世纪初,刘鹗在《铁云藏龟》中轻松辨认出50字左右,其中30多字后来被证明是正确的;孙诒让写作《契文举例》,也正确释读了大约150字。“甲骨四堂”罗振玉、王国维、郭沫若、董作宾一共释读了600—700字,贡献了已释字的一半。
“一门学科必须有新材料不断出现才能永葆生机。甲骨学新材料的来源有两条途径:一是新出土;二是甲骨的缀合。”黄天树教授介绍,甲骨缀合其实已有近百年历史,早在1917年,王国维就开创了甲骨缀合的先河,“有些零散的看似无用的旧材料,一经缀合,就可能成为新材料,让一些问题迎刃而解”。
缀合有点类似一个人面对考古出土的陶片,或者被打碎的元明清瓷器碎片,要想拼起来,得先确定每一片的年代,字体相同的甲骨文字,很可能出自同一个人,或者他的传承人之手。今天我们能看到的甲骨,90%都是破碎的,只有正确拼缀到一起时,才能呈现出完整的意义。
从已经发现的15万片甲骨中拼合残片,仿若大海捞针。“就像学习音乐要有乐感、学习绘画要对色彩敏感,拼缀也得对甲骨有感觉,这并不是简单的拼图游戏。”黄老师如此说,有时候从早到晚看一天,一片也拼不出来,大家吃饭时讨论几句,可能就会突然来了灵感。
黄天树教授及其研究团队
目前做甲骨缀合的机构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一个便是首师大由黄天树老师带头的甲骨文研究中心。从2010年至今,团队的拼缀成果——《甲骨拼合集》已经出版了五集,包括《甲骨拼合集》(2010,收录326 则)、《甲骨拼合续集》(2011,收录269则)、《甲骨拼合三集》(2012,收录219 则)、《甲骨拼合四集》(2014,收录201 则)、《甲骨拼合五集》(2019,收录191 则),至此,共拼缀甲骨达1206 则。
该系列图书由“缀合图版”、“说明与考释”和“附录”三部分组成。“缀合图版”收录甲骨既有拓本又有摹本,力求维系文献原貌。“说明与考释”源于已刊布的缀合文章。“附录”部分编制了“《甲骨拼合集》系列索引表”“甲骨新缀号码表”等,供读者查阅使用。
“甲骨拼合集”系列
黄天树 主编
学苑出版社 出版
研究中心最成功的合作,是缀合出甲骨文中关于我国最早的流星雨实时观测记录。现在甲骨文的缀合更加精细了,不但正面的字要对上,背面的钻凿也要吻合,甲骨的厚薄也要恰当。在甲骨拼缀领域,也许人脑胜过了电脑。到目前为止,拼缀主要还是依靠人力完成,“目前电脑能做的,主要还是数据搜集、整理方面的辅助类工作,还没有一则甲骨拼缀是用电脑搞出来的。”黄老师说。
甲骨学是交叉学科,和古文字、历史、考古等学科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2011年起,黄教授带领学生开始编纂《甲骨文大系》,这是继《合集》之后的又一次大型编纂工程。全书8开大册,预计共73册,由“图版(拓本和摹本)”“释文”“索引”三部分组成。在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研究员胡平生看来,这套书不仅仅是迄今为止所收甲骨拓本和摹本数量最多、字形最清晰、拓影最完整的甲骨著录书,更是最新科研成果的集纳,代表了目前甲骨文研究的新高度。
以上内容综合自
人民日报中央厨房、首都师范大学微信公众号
《甲骨拼合集》序言(摘编)
文/黄天树
《甲骨拼合集》(简称《拼集》)收录的是我和我的研究生的甲骨缀合成果。这些缀合文章散见于各种书刊和互联网中,寻觅起来十分不易。现在,我们将自己拼缀的缀合成果326则汇编成《拼集》一书出版,以方便学者使用。本书即将付梓,借此机会,就甲骨缀合问题谈一些粗浅的看法,向甲骨学者请教。
一门学科必须有新材料不断出现才能永葆生机。甲骨学新材料的来源有两条途径:一是源于甲骨出土;二是源于甲骨缀合。
甲骨缀合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从1917年王国维首次缀合甲骨到1938年是第一阶段。1939年曾毅公出版缀合专书到1977年是第二阶段。1978年《甲骨文合集》(简称《合集》)出版,标志着甲骨缀合进入第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1917—1938年)是甲骨缀合的发轫阶段。1917年,王国维撰写《戬寿堂所藏殷墟文字考释》一书时,发现书中第一页第十片与《殷墟书契后编》卷上第八页第十四片可以拼合。王氏的缀合把两段残辞拼合成一条比较完整的世系卜辞:
上甲十,报乙三,报丙三,报丁三,示壬三,示癸三,……
司马迁在《史记•殷本纪》中记载了商人的世系:
微(引者按:即上甲)卒,子报丁立。报丁卒,子报乙立。报乙卒,子报丙立。报丙卒,子主壬立。主壬卒,子主癸立。主癸卒,子天乙立……
两相对照,证实了《殷本纪》所记载的世系是可信的,同时可以知道《殷本纪》“报丁、报乙、报丙”的世次有误,应订正为“报乙、报丙、报丁”。王氏的拼合开创了甲骨缀合的先河,说明缀合非常重要,有些“ 断烂朝报”的旧材料,一经缀合,价值倍增,成为新材料。
1933年,董作宾在王氏所缀的世系卜骨上,又加缀善斋的一块碎片,使这版著名的世系卜辞更加完整。董氏后来在《殷历谱》等书中,又多有缀合。1933年,郭沫若出版《卜辞通纂》一书,缀合甲骨30多版。同年秋,在《古代铭刻汇考》中又刊布了新缀8例。之后,在《殷契粹编》里又有一些缀合成果。
1933年,加拿大学者明义士(James Mellon Menzies)在《齐大季刊》第二期上发表《表校新旧版〈殷墟书契前编〉并记所得之新材料》一文,缀合甲骨29版。
1928年至1937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在殷墟进行考古发掘。第1次到第9次发掘的甲骨编为《殷墟文字甲编》。第13次到第15次发掘的甲骨编为《殷墟文字乙编》。这批数量众多内容宏富的甲骨新材料出土不久,正值抗战爆发,无暇整理出版。《甲编》拖到13年后的1948年才得以出版。《乙编》延迟到16年后的1953年才陆续出齐。所以,这一阶段殷墟考古发掘的甲骨虽已出土,但学者无法看到这批新材料,缀合所凭借的仍是旧材料。旧材料都是私人发掘品,缺少地层关系和伴存遗物。早期的甲骨学者如罗振玉出版《殷墟书契》等旧材料著录书,往往只拓有字的部分,未拓出全形,例如《拼集》118(《合集》12241 《合补》723)与《前》7•33•2(《合集》11917)是同一版卜骨,而《前》7•33•2只拓了有字的部分(检视拓本自明)。罗氏出书时,为排版美观,又将拓本修剪成豆腐块的樣子,剪去周边无字的部分。这些旧拓给缀合造成很大的障碍。所以这一阶段的缀合成果数量不多。缀合尚处于起步阶段。早期的学者没有认识到完整的、原大的、清晰的拓本是进行缀合的基础。这种情況后来才得到改变。
第二阶段(1939—1977年)是甲骨缀合勃兴阶段。1939年,曾毅公出版《甲骨叕存》,这是第一部甲骨缀合的专书。该书由缀合“图版”与“释文”两部分组成,编写体例完善,后来很多缀合专书都取法于曾书的模式。1950年,曾氏将《甲骨叕存》增订为《甲骨缀合编》出版,缀合之富,前所未有。由于他对甲骨形态和字体分类,认识不足,凭借的材料又多为剪裁过的旧拓本,所以有不少误缀是难免的。曾氏后来也认识到这一点,他在晚年曾对甲骨形态与缀合方法做过总结。参看曾毅公遗作《论甲骨缀合》(《华学》第4辑)。
1948年《甲编》出版。1948—1953年《乙编》出齐。这两部著录书所收的甲骨都是殷墟考古的发掘品,有出土记录,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这批甲骨出土不久,正值抗战爆发,为躲避战火,屡经迁播 ,致使原本完整的甲骨多破裂为碎片。1955年,大陆学者郭若愚、曾毅公、李学勤根据《甲编》、《乙编》拓本进行拼缀,共拼合甲骨482版,编纂为《殷墟文字缀合》一书出版。1961年,台湾学者屈万里《殷墟文字甲编考释》出版,根据实物拼缀甲骨223版。1957至1972年,张秉权拼缀《乙编》及其编余而成的《殷墟文字丙编》陆续出齐。
1975年,严一萍出版《甲骨缀合新编》,共收各家及作者缀合684版(不收《乙编》缀合)。1976年,严氏又出版《甲骨缀合新编补》。
这一阶段,学者缀合所凭借的材料主要是考古发掘品,缀合成果,层出不穷,缀合专书,不断问世。
第三阶段(1978年至今)是甲骨缀合全盛阶段。1978—1982年,《甲骨文合集》(13巨册)陆续出齐,这是一部大型甲骨拓片著录书。编纂者对甲骨材料经过精心的整理,如分期断代、类聚同文和缀合断片等。其中一项重要的整理内容就是甲骨缀合。编纂者做了大量的缀合,“总计拼合不下两千余版”,并充分吸收学界已有的缀合成果。从缀合的角度看,《合集》可以说是一部集大成的甲骨缀合集。同时,编纂者认识到《合集》等书中依然存在很多可资拼缀的素材,随时都可以产生缀合的成果;认识到完整的甲骨拓本是进行缀合的基础,因此,《合集》所收拓本“按甲骨实物原大制版印刷”,“全部资料均分期分类进行编排”,“把所有同文的例子,都按照卜序把它们排在一起”。《合集》的出版,是以往旧著录书所无法比拟的,它为甲骨的研究尤其是甲骨缀合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把甲骨缀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我们应该对编纂者的辛勤工作表示衷心的感謝。后来,学者主要利用《合集》来进行缀合工作。其中缀合成绩最大的是蔡哲茂。
1999年,蔡哲茂出版《甲骨缀合集》,共收作者缀合361例。2004年,出版《甲骨缀合续集》,扩充至543例。2008年,林宏明出版《醉古集》,共收作者缀合382组,在年轻学者中,缀合成绩最多。
要利用甲骨文来研究古代的语言和历史,必须首先对甲骨进行缀合,尽可能地恢复其本来的面貌。在此基础上,再根据干支、内容进行排谱,就能再现商代的语言环境和历史事实。
学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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