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自强路 陶浒 绘
曾经的童家巷 作者供图
编者按全国第二次地名普查期间,本文作者作为普查工作人员,几次拜访西安道北童家巷的童石山老人,向他请教道北地名的有关情况。童石山生于1932年,当过小学教师、生产队长,经营过集体企业。耄耋之年,老人依然身体硬朗、耳聪目明、思维敏捷,对往事记忆犹新,堪称西安道北的“活地图”、“活字典”。2017年10月,作者约老人同走自强东路,经其介绍,了解到该路段的许多过往。一路走来,老人指着、讲着,再经作者整理,曾经的“自强路”便在读者眼前徐徐展开……
原为唐代“五门大街”今自强东路位置,曾是唐代大明宫南面的“五门大街”(五门即大明宫之丹凤门、建福门、兴安门、望仙门、延政门),位置极其特殊。据史料记载,唐大明宫被焚毁后,“五门大街”随之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乡间土路。明代末年北关郭城建设时,这条土路被拦腰截断,堵死了“午门坊”通向北关正街的道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城北一带的居民要想进西安城或北关郭城,就得绕道大明宫遗址西南边的一条土路,再绕过昔日郭城城墙才能到达北门即“安远门”。
取代“五门大街”的土路沿用了近千年,直到民国时期才得以拓建,初名“一马路”,后来改为“自强路”。民间传说,当年一位名叫黄自强的国民党军官出资修建此路,故而得名。但这种说法或系误传。鉴于“自强路”地理位置特殊,其更可能是以“周易六十四卦”中第一卦“乾卦”命名,取“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意。
建设“自强路”也不是毫无缘由。据有关资料显示,抗日战争前夕,国民政府决定改西安市为“陪都”,取名“西京市”。“西京市”虽未正式组建,但“西京建设委员会”却先行在西安规划、建设了一大批城市基础工程,“自强路”就是其中之一。“自强路”东接太华路,西通北关正街,修建时还在北关郭城东城墙处开挖了一大豁口,道路从中穿过。“自强路”修成时虽是土路,但也宽阔平坦。后来大华纱厂把每天发电产生的煤渣用马车拉出,运往铺路,日积月累,一直铺到西闸口,“自强路”由此成了煤渣路面。
上世纪50年代初,政府新修了“自强西路”,原“自强路”从此改名“自强东路”,此后路面提升为泥结碎石,1960年在拓宽时又铺装为沥青路面。
门牌号里看变迁建成之初的“自强路”非常萧条,住家户很少。据童石山老人回忆,上世纪40年代,市政第一次为“自强路”排发门牌号码是按逆时针排序,先排北边,由东到西,到了北关正街,再由西排南边;那时他家位于今丹凤门西门洞处,是“自强路18号”,也就是说,从他家往东到太华路这700米间,路北仅17家住户,而且都是农户。
上世纪50年代初,在重新整顿户籍、排发门牌时,虽排列顺序不变,但此时老人祖屋的门牌号已为“自强东路184号”,由此可见临街建筑增加数量之巨。
此后几十年间,政府又多次扩建自强东路,使之形成今天的规模。上世纪70年代后期,自强东路第三次重新编排门牌号码,这次的排列顺序采用由东到西,路北排单数、路南排双数的方法,此时老人祖屋的门牌号又变为“自强东路297号”。
改革开放后,自强东路形成了“五金交电”一条街,公司、商店、餐馆一家挨着一家。当时自强东路又一次重新编排门牌号,老人祖屋为“自强东路447号”,这时临街房屋大多已为商户,很少有住家户了。
路西口曾有“天信酒店”时间回到上世纪40年代,那时“自强路”虽不及城里街道热闹,但也有自成一体的商业格局。当时自强东路西口两侧,一南一北有两家比较知名的商铺,南边是经营白酒的“天信酒店”,北边是修理马车、捎带卖煤的店铺。
“天信酒店”就在今德懋恭门市部位置,经营凤翔白酒,生意红火,在北郊一带很有名气。那时白酒大多都是散装,“天信酒店”从凤翔以马车载着酒篓子运酒,到店后再把酒倒入存酒的“海子”。这些酒篓子和“海子”都是用荆条编织而成,里面用布和白麻纸裱糊,再涂上猪血,自然晾干后坚固无比、滴水不漏。
说到这家“天信酒店”,童石山老人发出一声叹息,随后向笔者道出一桩惨剧:那是1946年春节前夕,酒店掌柜派伙计清理空的“海子”。那位伙计拿来木梯子,下到一片漆黑的酒窖里,然后划火柴准备点燃蜡烛照亮,谁料竟引起残酒和酒雾气闪爆,里面顿成一片火海。小伙计全身是火地逃出酒窖,一头扎进酒店门外灭火用的太平水缸里……唉,可惜没能救活。
说完,老者转过身,指着北边的“天宝安远大楼”说,原先北关十字东北角是一家修理马车的店铺,不但有三间大的门面,还有一个卖煤的大院子。修理马车的门面房面朝北关正街,卖煤院子大门朝南开在“自强路”上。新中国成立后,市蔬菜公司在煤场院子里建有蔬菜门市部,之后几经演变早已不见旧貌。
名为“黄金庙”的两条街道离开北关十字,我们沿着自强东路向东走去,在想象中穿过曾经北关郭城东城墙的豁口。郭城城墙于上世纪60年代在不断取土中夷为平地,记得城墙尚在时,里面有一些住户,而城墙外南侧,也就是今阳光巷一带还有一片墓地。上世纪50年代,墓地迁至三兆、大白杨等处,这里先后建起市马钢厂、照相器材厂、驻市建一公司二工区等,上世纪70年代马钢厂等又改建成西安市无线电二厂。
离开郭城东城墙,我们来到了向荣巷南口,此处现为交通运输大厦,上世纪40年代末曾是一座大院,里面住有不少人,衣着、举止貌似公务人员。据老人介绍,向荣巷旧时名“黄金庙街”,得名于路南口正对面、自强东路南沿曾经的一座小庙。这座“黄金庙”仅一间房子大,坐南面北。上世纪50年代初,破除迷信、搬去财神像后,西安市贸易公司便于庙内开设门市部,后拆庙建五间门面的百货商店,再后来,旁边又修建了市按摩医院。
再向东,行过向荣小区南大门,到达向荣街南口。“向荣街”与“向荣巷”仅一字之差,分列向荣小区东西两侧,前者原名“黄金庙巷”,与“黄金庙街”也仅一字之差,很容易搞混。“黄金庙巷”南头西口曾有一家杂货铺,为何家五兄弟合伙开办,由何家老四负责经营。何家原是此一带大户,早年有好几十亩田地。修陇海铁路和西安火车站时,占了他家十几亩地,按照当时市价每亩30块大洋计算,赔偿现金十分可观。何家用赔款修盖了临街3间门面,还有厦房、后院等一整院房子,当时价值超过200多块大洋。
运务繁忙的西闸口向荣街以东到童家巷曾是整条街最为繁忙的路段,其中“西闸口”尤为著名。老人指着路南西闸口的西边介绍道:这里临近铁路曾有一条东西向的小巷道,原是外地人建窑烧石灰的地方,后成为西安火车站货场的一部分。
西安火车站原先为客货两用车站,从客车站站台西一直到西闸口西边皆为货场,占地不少,可储存煤炭、木料、水泥等大宗货物,也有如“旅客行包房”等仓库。货场四周住着不少推独轮木轱辘车的下苦人,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西闸口”这条路。西闸口原先没有地下通道,路也不直,过铁道道口后要拐向西,绕过“铁一小”后再拐向南,才能到达环城北路。西闸口货场北口再向东,直至童家巷,路南的地皮都被陇海铁路征用了。除建有车站货场和车辆段外,当时还有一些空闲的地,大多用于出租。新中国成立前夕,陇海铁路管理局在此修建了铁路工房,形成南北向小巷,取名“新工房”,后改为“新贡里”。
1953年,西安西站建成后,西安站遂不再办理货运业务,西闸口作为货场的功能很快便消失了。货场撤销后,火车卸煤的煤场依然保留到上世纪70年代末,此后,西铁空调检测中心、西铁洗涤中心先后迁入。
路北大明宫南沿旧貌说话间,我们一路向东来到自强东路北、建强路及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以西的市九十二中学大门前。老人讲,这里原来建有一座“三圣庙”,当地人叫“大庙”,庙产不多,院子却很大,从“自强路”一直通到二马路。民国后期,西安市撤镇设区,第八区区公所先在北关正街,没多久就搬到了三圣庙。新中国成立前,第八区区长程骥于此出逃,后被缉拿,送新疆服刑。新中国成立后,新的八区政府也在此办公。后因西安市区划调整,区政府迁出,把房产移交给“敬业幼儿园”(新城区实验幼儿园前身)。上世纪70年代中叶,该幼儿园搬至北门里的顺城巷,原址从此成为市第九十二中学校园。
建强路南口西侧,上世纪40年代末筑有四周高墙,货物进进出出,却不对外营业,不知作何用途。新中国成立后,公安八分局曾在此驻扎,后成为交警未央中队办公场所。建强路南口一带,过去还有个村子,因寇姓居多得名“寇家坑”,村民都是本地人。当时村子里有一个大涝池,下雨时,雨水流入,成为附近居民洗衣、浇菜、饮牲口的水源。寇家坑于2008年拆迁,一些寇姓人就近搬到建强路东侧居住。
我们走过建强路南口的“群众理发馆”时,童石山老人向我介绍:“这是上世纪50年代中期的国营店,60多年了,现在还开着。”接着他又指向店里的中年理发师说:“这位是赵师,先是他父亲在这理发,担任店长,现在他自己承包经营。”
过了建强路便是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尽管原来的街道已消失殆尽,但老人依然清楚地记得其旧貌。指向公园西南角,老人仿佛置身于数十年前,他如数家珍地向笔者介绍:这里就是原来的“福豫路”,往北通向“福豫面粉厂”。福豫路南口西侧,旧时曾有一家私人开办的“广豫小学”,因经营不善早早关门了。小学旁边是一个类似政府仓库的机构,院子里面很大,没有门面,不对外办公。新中国成立后,中共八区区委驻扎在这里。福豫路南口东侧是一家河南人开的旅馆,于抗战胜利时开张,所以叫“胜利旅馆”。这是当时自强路上较好的一家旅馆,后来参与公私合营,一直开到改革开放后。
讲完了福豫路的林林总总,老人侧身指向东北方丹凤门的西门洞,激动地说:“这里原是我家祖屋!祖辈修建了三间门面,一院子大瓦房,大门开在自强路上。我在这里生、在这里长,之后结婚生子……”童石山老人的祖屋门面曾长期出租给个人及单位,上世纪80年代中期经过两次重建,形成了两层小楼房、建筑面积达310平方米。直至2005年搬迁,童石山老人在这里生活了整整73年。
“商业中心”童家巷北口讲完这些,老人转过身,拉着我穿过马路,来到自强东路南侧的“西铁工人文化宫”门前,告诉我这家单位原在笃臣巷91号,上世纪80年代搬到这里。我们由此往西,经过西铁建筑段、车辆段时,老人又告诉我,上世纪40年代这里有一家卖锅盔的馍店,东隔壁是一家卖炒花生、瓜子的炒货店,里面住着位郭姓河南人,他经常在店里包好水饺,然后叫上小女儿,挑着担子去大成巷口叫卖,附近人都知道他。
我们越往东走越接近童家巷,老人此时显得格外兴奋。这也难怪,童家巷一带南临火车站,曾是北郊旅客下火车后的必经之地,这里人员流动大、商家门面多,路北口更是自强路的商业中心,老百姓管它叫“白菜心”。
站在童家巷北口,老人指着童家巷路牌,说起了旧时过往。上世纪40年代,路牌处有一家“徐老二大肉店”,一间二层小楼的门面。可悲的是,1944年某天晚上刮起一场大风,肉店二楼的瓦屋顶被吹翻,屋里的东西全被吹跑了。肉店西边是家轿铺子,有两间门面,专门开展轿子出租业务,铺里备有两人抬和四人抬的轿子若干顶,还雇有一帮轿夫。当时汽车还是稀罕物,每逢过红白喜事、有钱人家外出,不乘马车就坐轿子;有人需要轿子,或事先预定,或临时现叫,轿铺子都应付得了。轿铺子向西是加工黑白铁皮的铺子,人称“老尚家”。他家制作烧水的洋铁壶、蒸凉皮的箩箩以及各式盒子都是一把好手。“老尚家”西邻是一家孙姓回民开的弹棉花铺子,他家使用手摇弹棉花机器,弹出的棉花质量很好。
童家巷北头、西边紧靠自强东路头一家,上世纪40年代曾有一座“宴宾园”。这家大馆子由一位叫马某广的河南人租赁,两间门面带楼座,专营河南菜,生意红火。“宴宾园”以南、童家巷里曾有一家山西人“田老三”开的食用油铺子,三间带楼门面,批发兼零卖,生意兴隆。不料,1945年发了一场大火,把铺子的房屋和油都烧了个精光,田老三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未能翻身。油铺子*后,地皮一直荒着,直到上世纪50年代,房地局在此修建简单的公房,居委会主任带领工作人员在里面开办过大食堂。
路东段的几处重要建筑听完童家巷北口的介绍,我们继续东行来到了笃臣巷。巷子北口西边不远,旧时曾有一家助产诊所,门口挂着“某某助产士”的牌子。这是自强路上第一家从事专业接生的诊所,女助产士是省助产学校的毕业生。助产诊所成立前,“自强路”一带都由接生婆接生婴儿,上世纪40年代,此间出了位有名的接生婆,名叫仲长祖,道北许多现年70岁以上的人都是经她接生来到这个世界的。
笃臣巷西侧有“自强食品厂”,其前身为旧时“宗兴酱园”。酱园老板是北郊张家堡人,名马某臣,他在笃臣巷设作坊,在自强东路对面还有销售的门面,除主打商品酱菜外,还经营糕点、日用杂货等,生意遍及西安至成都一线,可谓腰缠万贯。为防土匪抢窃,马某臣曾把金条藏在装黄裱纸的篓子中,再从四川运回西安。马老板千防万防,唯独防不住火。1947年5月,“宗兴酱园”存放汽油的油桶漏油,焊匠锡焊时不慎着火,大火不但烧毁了酱菜园子和巷子里居民的房屋百余间,还夺去好几条性命。上世纪50年代,“宗兴酱园”参与公私合营,取名“东风食品厂”,后改为“自强食品厂”。
笃臣巷北口、街对面稍偏西曾有张家巷,此处往东至东童村大多是当地农民住户,少有商家。据童石山老人讲,这里原来是片比较低洼的空地,有一处被当地百姓称作“午门仓”的遗址。关于“午门仓”,有人说是清末咸宁县储存粮草的仓房,也有人说是清末民初乡级行政机构的办公地。陇海铁路修到西安后,此处被铁路部门征用,一直闲置未开发,一些人在此租赁地皮,暂时居住。上世纪50年代,这里先后修建了市工人医院、设立了税务所等。
几番巨变令人感慨此行的终点是自强东路东端的“自弘中学”,老人说这所学校旧时叫“扶轮中学”,是抗战期间由江苏徐州迁来的,新中国成立后改为“铁五中”,前几年交由新城区管理,遂改为今名。
坐在自弘中学门旁休息时,我特地向老人询问起“自强村”的位置。老人听后笑道:民间常说的“自强村”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村庄,这个叫法是由公社化时期的“自强生产大队”演变而来。原来,上世纪50年代实行农业生产合作化时,道北童家巷、革新街、张家巷、中架村、北郭上村、建华新村、纱厂西门口等几个村的农民联合成立了高级社,因大家都位于自强东路附近,便取名“自强高级社”。1958年公社化时,改置“自强生产大队”。1984年在农村行政体制改革中,自强生产大队改置“自强村”,再后来自强村又变成了今天的“自强社区”。
回家路上,聊起道北的巨变,老人感慨万千。
与老人告别几天后,我送文稿给老人审阅。老人修改完毕,意犹未尽,写下一首五言诗:“神舟歌富庶,特色泽万民。政策通天力,农村逐日新。琼楼移四野,管笛奏三秦。向使陶公在,何须撰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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