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明2022-03-08 16:43
大黄足足一个礼拜没吃食物了。
我判断它是受到了惊吓,用老家的话叫“黑到了”。家里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我,仿佛我不是这个家中的一员。儿子甚至笑我,说我真会想象,一条狗、一个动物怎么知道惊吓?我说,尽管这么久它没吃东西,但没影响到它的体形,就是说并没有瘦下来,依旧活蹦乱跳;也没有影响它的灵敏度、它的嗅觉;关键一条是没有一点病态的形状显现。我注意到它每次方便回来还能大口大口地喝水,于是就坚持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我的判断不是空穴来风。
一个礼拜前,一直浸泡在阴雨中的天空突然出了久违的阳光,尽管是像被云层筛出来的一样稀少,但在这个淡淡而又带有寒冷的浅春里算得上难得的了。妻子陪我送完孙子上学回来,就出门到院子里赶紧洗刷衣服。一旁的大黄先是哼哼唧唧,见没人理它,接着就大声吼起来,吼后又呜呜咽咽,似乎肚子里的排泻物要从几个紧裹着的缝隙里钻出来。它一急就来回急促地踱步,弄得拴在脖子上的铁链“哗哗”直抖。大黄的躁动不安明显影响到妻子的情绪,也许她在想什么心事,或者考虑买什么菜。大黄的吼叫干扰到她,于是妻子也吼,不过明显镇不住,她便吼我,一天到晚只晓得玩手机,天塌下来也不管。吼得我耳边嗡嗡响,只有出门。她说可以把链子解了,过年在家时也解过,它没咬人,连鸡也没撵过。妻子这话我信,以前在晚上放它出去过几回,一夜闲逛后,大清早它又乖乖回到院子里。大概铁链拴习惯了,初次解开听不到声响它觉得陌生。促使我敢松开铁链的还有一种自我安慰,大黄在派出所报备过,也打过防疫针,难得放它一次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走近铁笼。大黄面对着我,一脸媚相,粗壮的尾巴舞得呼呼有风。我伸出手摸摸它的头,它抬起有点皱纹的脸,伸出粉红色的舌头想舔我的手,很温顺柔和。我按下铁环,颈部的皮圈没有了铁链就不再是枷锁,变成了一道金色的项链。没有枷锁束缚的大黄掉头冲出院门,像一阵风、一缕消失了的烟雾。
太阳滑进云层,院子里也恢复了平静。
院子里的平静了,我听到村子里响起了更多的狗叫声。跑出来,站在巷子里两边张望,除了略带寒意的风,没见到大黄的影子,但耳边依旧有分不出方向的狗叫声。想来阳光之下很多的“大黄”“大黑”还有“花花”“白白”被铁链锁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它们有超强有嗅觉,嗅到了大黄在自然中奔跑的气息,也许开始有了对自由的向往,它们的吼叫不知道是在向主人示威还是抗争。更让我难堪的是西边隔壁的阿婆,她有点抖动的双手,使劲戳着祥林嫂式的竹杖,那有点沙哑的答答声急促而有力,像是要将厚实的水泥地坪戳穿。嘴里还在喃喃自语:“那能放狗出来呢?也不怕咬了人,吓到了孩子?”我只得向她作揖,并保证尽快把大黄抓回来。
穿过东边的巷子向北,空地上有鸟声,有猫咪戏耍,也有两条小花狗在打闹,但没见到大黄;从东边绕过,去南边马路上看看,一溜的小车子紧贴着窄窄的冬青,大黄应该进不了。回来,站在院子门边。大黄也回来了,只不过从我面前飞驰而过,像一支出弓的箭,射向前方,任凭我怎么叫,怎么怒火冲天,它像没听到一样,连头也不曾回望一下。
时光一点点流逝。中午,儿子回家了。和他说起大黄,叫他去外面找寻一下。他没说话,拎着铁链就出了门。片刻功夫,我听到了大黄的喘息声。去屋后空地,接过儿子手中的铁链,真想抽它几下,也就是那个时候,大黄的前腿不知道怎么插进颈圈边的铁环里,伸不直了,它跳着蹦着想从铁环里抽出脚,但没用,只能又吼起来,那声音尖利而急切,是一种哀嚎,像是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会受到吊起来惩罚、甚至是*掉一样,刚刚还乐观眼神里是极度的恐惧,绝望;继尔喘息的大嘴边,肌肉收缩下去,露出惨白而尖锐的牙齿,一副拼命挣扎的形态。我叫儿子勒紧链子,抱紧大黄的头,让它闭嘴。自己一手拽铁环,一手拽着大黄的腿往外拔。还好,几经折腾,大黄的脚终于拔了出来。就是那天晚上开始,大黄就没吃给它准备好的食物了。
我忽然后悔不该收养它,养着它却又要不得不给它戴上镣铐,不能给它自由。想象一下,六七年的光景里,除了牵它出来方便外,大多数时间它都靠着铁笼走动在有限的距离中,或者钻进铁笼里,头插在胯下睡眠,不如一只自在寻食的蚂蚁。
如蛇般冰冷的铁链下,没有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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