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也有不少求人办事的案例,个个精彩纷呈。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点击链接阅读。
今天咱们说说大宅门里二奶奶白文氏的求人办事之道。
众所周知,白文氏能盘回百草厅,常公公绝对功不可没。
可整部作品里,二奶奶一共才和常公公见了六次面—— 第一次还是被人家撅出来的。第二次她专程送上外宅和两个丫头。到第四次见面,白文氏已经手握百草厅一半股份。第五次是南记拿到宫廷供奉后,她去答谢常公公和魏大人。第六次已然是常公公应邀出席堂会、庆贺百草厅回归了。
中间缺少的这第三次就是今儿要说的重头戏。白文氏想让常公公作为大客户和甲方,给承办了百草厅的董大兴及*们施压,让他们出让股份、求自己挂回老匾。
可妙就妙在,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常公公提一丝一毫的要求,仅靠示弱和让步,以退为进,常公公便愿者上钩、主动请缨帮她做事了。这一手,绝了!
大爷颖园出事后,百草厅被查封,由都院监办招商。然而半年多过去了,也没人承办,内务府压力山大。
这种情况下,二奶奶白文氏的心思有些活动了,她跑去太医院找魏大人,求他给引荐一下王公公。可王喜光已失宠,魏大人想到了寿药房带班儿的太监常公公。白文氏说:"宫里没人不成,多个人不多条路么?"
虽然白文氏与常公公的第三次会面是百草厅回归的重要转折点,但前两次见面也是必不可少的铺垫。
第一次相见并不愉快,白文氏足足遭受了三连撅。
在魏大人的陪同下,白文氏来到常公公外宅,发现这是一个只有三间北屋的破败小院子。简陋的屋内,常公公躺在卧榻上抽大烟,一个长得并不好看的女人给他烧着烟泡儿,常公公足足吸了几口,才抬起眼皮看了看魏大人和白文氏:"说吧!"
白文氏委婉开口: "我是想,半年多了,百草厅也没人承办……宫里总得用药啊,耽误了太后、皇上用药,那可不是小事儿!" 常公公阴沉着脸:"已经都查封了,你们还操这份儿心干吗?" —— 第一撅。
白文氏陪着笑脸道:"我们白家世世代代给皇上效力,哪能眼看着宫里缺医少药的。能尽一份儿心,我们还是愿意尽一份儿心的。" 常公公毫不客气: "这份儿心就用不着你们尽了,缺了鸡蛋还做不了槽子糕了?承办的事儿自有都院去管,我不便插手,你还是操操自己个儿的心吧!……"——第二撅。
接着常公公话头一转:"听说你们白家大爷没死?前儿老佛爷还问起来了,是我帮你们挡回去了。我知道这案子你们白家有点儿冤。" 白文氏忙站起来:"常公公这么帮忙,我一定要重谢您……" 常公公打断了她的话,不耐烦地说:"行啦,就这样吧,我得睡一觉,老佛爷晚上还找我有事儿呢!" ——第三撅。
头回见面,没说几句话就收到了冷冰冰的逐客令,但白文氏毫不介意,反而点着头说:"这趟可没白来。" 连魏大人都奇怪:"你得着什么了?"白文氏笑答:"别着急呀!"
为什么说没白来?之前在贾芸谋事(点击阅读)一文中我提到过,送礼嘛,要么应其所需、要么投其所好,白文氏这趟了解了常公公的所需和所好,当然没有白来。
身为太监,常公公还设了外宅、娶了姨太太,那他好什么呀?无非就是享受正常男性的待遇罢了。他又需什么呢?您知道,外宅的意义在于“金屋藏娇”,可您看他住这地方,房屋不金、藏的人也不娇,所以他需要像样的房子和姨太太。
千万不要小瞧了所需和所好,它比送礼时送上等值的金银,效果可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
家里有出无进,艰难维持,这种情况下,白文氏凭魄力顶住压力、挪用祖先堂修祖坟的一万多两银子,买下一所精致的小四合院。里面一色的新油漆,花木扶疏;屋内一色新家具,摆设齐全,卧榻上还放有大烟灯和烟枪。
第二次见面。
她对常公公说:"这个小院是我孝敬您的。我上回去看您,瞧您住的那么窄巴,回到家我一宿都没睡好,心想,常公公这么大的人物,老佛爷眼前儿的大红人儿,怎么受得了这个委屈?说什么我也得尽尽孝心……" 又拿出契约:"这是房契,俩丫头的卖身契,我都给改了姓儿,姓常……常环、常玉,快给常老爷磕头。"
一句“常老爷”,叫得常公公心花怒放。他俯身拉住丫头:"快起来,好俊的丫头……二奶奶,叫我怎么谢你?" 白文氏扶常公公坐下,常公公望着白文氏:"有什么事儿求我办?说!" —— 您瞧,没用几句话,已经切入正题。
可白文氏没接这茬,她笑了:"非求您办事才孝敬您?我为表表我的孝心。" —— 这就是白文氏的高明之处,看准了人脉,先建立良好关系。这一面啊,只送礼,不谈事。常公公是寿药房的带班太监,又在老佛爷面前当红,送进宫里的药好不好、选谁做供货商、把宫廷供奉预先支付给谁,都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要沉得住气,此人既有大用,何必急于一时呢?一番操作猛如虎,看得旁边的魏大人一愣一愣的。
送完宅子后,白文氏就从常公公的世界里消失了。什么也没图、只是单纯地诚心诚意孝敬他一般,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而宅子里面的人与物时时都提醒着常公公白文氏对他的好处。送了好处的人越不图报,受了好处的人就越想报。
这段时间白文氏并没有闲着。她大闹百草厅要求退货、提出用老匾入股分红,还观察到了董大兴和贵武等人对常公公的躬身哈腰、低三下四,又鼓动隆盛药栈和汇丰钱庄的掌柜去找董大兴催债,自己则带人兴师动众上门摘匾…… 搅得百草厅不得安生。
气得董大兴把脚一跺,让她摘走了老匾。回到家里,白文氏对胡总管说:"我看咱们得把那位常公公抬出来了。" ——最精彩的第三次会面即将开始。
这回常公公的态度,可与第一次毫不客气的样子,大相径庭喽。
白文氏坐在常公公外宅的椅子上,听到街门响忙掏出手绢,在茶碗里浸了茶水点在眼周。 门外传来常公公的喊声:"是二奶奶来了么?你可真行,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 未见人,先闻声,热情和熟络劲儿已扑面而来。
门一开,常玉、常环扶着常公公进来,白文氏忙迎了上去:"常老爷!" 常公公:"你可别这么叫!我得罪你啦,不露面儿了你!" 白文氏做忍悲状:"认罚,您说想吃哪儿,我请客!" —— 被撅出已是过去,嗔怪不来才是当下。
二奶奶忍悲含泪的样子,成功引起了常公公的注意,他看着白文氏:"怎么了?你哭了?谁欺负你了?" 白文氏忙掩饰地擦眼,带着哭腔道:"谁哭了,快坐吧!" 常公公坐下:"为什么老没来?" 白文氏故意抽了两下鼻子:"这不来了么,看看这俩丫头行不行,不行给您换换。" —— 二奶奶受了委屈,却还惦记着公公对“屋”和“娇”满不满意,孝心可鉴,让人感动。
常公公点头:"挺好,可知道疼人儿了……二奶奶,你有事儿瞒着我!" 白文氏装作很委屈的样子:"有什么事儿瞒着您呐!" 常公公:"不对!你哭过,还瞒得了我?常玉,怎么回事?" 常玉:"刚才二奶奶……" 白文氏很急的样子:"别说,别说!" 常公公一脸生气样儿:"说!不说我打你!" 常玉:"二奶奶叫人欺负了!” —— 二奶奶善良老实,宁可自己忍辱受屈也不给常公公添堵。
常公公细声一叫:"他长几个脑袋,敢欺负二奶奶?" 白文氏:"其实也没什么,百草厅有块老匾,是我们祖上的名号,我应该摘回来吧?!" 常公公点头:"那是,那是!" 白文氏:"前儿我去摘……哎呀!不说了,没意思。" ——待说又不说的样子,激起了常公公的好奇心和正义感。
接下来,白文氏又连用了四个拒绝,以退为进,达到了自己本次登门的目的。
常玉道:"二奶奶叫人家给打了!" 常公公大惊:"这……这,无法无天了,是不是董大兴那猴崽子?" "您别问了,已经没事了。" —— 拒绝一,言外之意:没错,就是他。
"不行!这小子一天到晚弄假药糊弄我,我正要治治他呢,好,他倒找上门儿来了。" "算了,忍了!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惹不起他们。" ——拒绝二,言外之意:我是惹不起他,看您的了。
常公公果然接口:"我惹得起!" 白文氏忙拦:"人家是宫廷供奉,有宫里做主,您趁早别惹他!" —— 拒绝三,言外之意:免了他的宫廷供奉可好?
"什么宫廷供奉?我一句话就把他免了!二奶奶,还叫你们家接手!" 白文氏忙不迭地摆手:"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白家是老佛爷查封的,您可别去惹这个祸!"——拒绝四,言外之意:我求之不得,您能摆平老佛爷吗?
"二奶奶,你太小瞧我了。你这个人呐,心眼儿太好,太老实了,老佛爷那儿有我呐!董大兴是什么东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行了,不说这事儿了行不行?再把您气着。” —— 不说这事儿了?开玩笑,您难道不是在“不说”中,已经“说完”了吗?二奶奶可没有忘记今儿所为何来啊!
白文氏叫道:“快,常玉给老爷烧个泡儿,我今儿给您带了一批上好的烟膏,您尝尝!" 常公公乐了:"你瞧又让你花钱!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尝尝,尝尝!" —— 瞧瞧白文氏的手段,以退为进,句句说在点上,引导着常公公一步一步咬上了鱼钩,还心花怒放、眉开眼笑的。
人家自始至终没提一句让常公公去找董大兴的茬儿,可事儿呢,已经办成了!
看起来是在被动招架,实际则占尽主动、步步为营,白文氏这招欲言又止、欲语还休、欲擒故纵、欲放先收,您说是不是用得让人拍案叫绝?
事后,百草厅的宫廷供奉果然被免,董大兴割肉般主动让出了一半股份。凭借常公公,凭借自己的智慧,白文氏下好了盘回百草厅最重要的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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