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外求学和演出多年回国后,李晓珞出版了歌集《羽兰亭街》《丰饶之锅》,也出版了长篇小说《落幕的叙事》。近日,李晓珞的最新作品——由《海德先生》《黄秋影命案》《本来的样子》《碧玉簪》等十二篇故事构成的小说集业已出版。
全书以舞台思维叙事,将往事、今事和人物事构成意象连接,这种叙述丰富了文学和戏剧的层次,亦从叙事的对立中还原出叙述本身。作为一名创作者,李晓珞的“野心”似乎在故事之外,她为一台戏、一则谋*案写故事。
《纸舞台》的篇章之一《碧玉簪》原是传统戏文,李晓珞拿它做底本,以一个暹罗木材商的女儿进入中原为线索,重构新故事。而在《断桥》中,李晓珞书写的女性群像,她们一个一个从女孩活成女人,都难以把握自己的希望和命运:
好嫉妒,选择了一个男人的女人末末绝望,她疑心自己的丈夫;穿白裙的女孩豆豆伤心,她的胸口处有一道裂缝,她与老板相好却不能公开,沿着西湖同老板散步,互相踢脚尖,直到老板的脚尖开始流血;店里最漂亮的女孩小桃绝望,她让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经历过什么苦难,就死在美丽的西湖边……
在对李晓珞的访谈中,她直言:“角色和人物都是为了叙述。如果丢了叙述,人物和角色都是碎片……我从音乐和戏剧中掌握了叙述的秘密,这才走向了文学写作。”李晓珞认为,从某种意义而言,叙述的语言和音乐并没有分别,“都是以节奏为核心的。”
李晓珞,作家,词曲作家。著有长篇小说《落幕的叙事》和小说集《纸舞台》,曾出版歌集《羽兰亭街》《丰饶之锅》。
我从音乐和戏剧中
掌握了叙述的秘密
严砚:能谈谈你的成长经历吗?
李晓珞:每次一到采访,就有人问我成长经历之类的。其实我很讨厌回答这类问题。我的经历简简单单,明明白白。我是个简单的人,读书、学习、旅行、工作。当然,在这条线索之下还有别的,那是情感和心灵的线索。这应该不算什么经历,这是更重要的无法言说的生命的轨迹。
我的爸爸是个知识分子,做学问做事都挺认真的,但我觉得他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所以,他就找了我妈妈,一门心思唱歌、跳舞。而且,他也错误地幻想,我也是唱歌、跳舞的。
我小时候为此受了不少罪,又学艺术体操,又学琵琶,又学当主持人,其实我性格上是很讨厌这些事情的。他把我想错了,我其实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女孩。我小时候读书非常好,根本不需要大人管,课上的和课外的作业都完成得非常好。
我自以为如果我一直安静地读书,我应该去做物理学研究的。可是,等我到了上初中的岁数,我爸爸的幻想又膨胀了,他把我送去艺术学校学舞蹈;不是我条件不好,而是我心里非常反感蹬上跳下的,就是说,我不喜欢舞蹈。
我从小就喜欢写写弄弄的,我对投稿得到稿费非常热衷。我一直想,我将来应该靠这件事儿生活。
李晓珞。
当然,你们都听说了,我后来去日本学习歌舞,那只是一次机会。当时,我十七岁了,到了那种要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年龄,而且我的主要目的就是去逛商店,吃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我在日本,主要是混,不过日语还是学了些。
严砚:后来是怎么转向文学创作的?
李晓珞:我的转折,是那年我从东京到北京,正准备转机到下一站,睡过头了,误了机,然后我的同学就领我去见了张广天老师。他是个很特别的老师,一句话,他的教学就是让当兵的去读《红楼梦》,让秀才去修地球。
我不喜欢舞蹈,我也不喜欢家长的幻想,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喜欢艺术,我是跟随张老师走进艺术之门的。那些日子,我跟他学习戏剧、音乐和文学创作。戏剧,其实并不是大众所理解的剧情;音乐,也不是市面上用来消遣的顺口小调。我从专业的舞台上,晓得了戏剧和音乐的叙述本质以及诗意的核心。我在哥本哈根演出,在奥丁剧院工作,去柏林、巴黎、斯德哥尔摩、罗马、因斯布鲁克、慕尼黑,一路排练。旅行,就是我们剧团的排练。
我终于挣脱了父母对艺术的幻想,回归到自己本心愿望中的艺术。
严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艺术?
李晓珞:艺术不是一种梦想,而是一种理想,也就是说你心里本来有没有。有,就有了;没有,怎么经历也没用。很多人觉得演戏就是演角色演人物,实际上,角色和人物都是为了叙述。如果丢了叙述,人物和角色都是碎片。所以,我从音乐和戏剧中掌握了叙述的秘密,这才走向了文学写作。
我上一代的作家
都迷恋塑造人物
严砚:能说说文学吗?
李晓珞:文学,是有门槛的。
大家一听到门槛,也许就反感。其实,社会阶层的门槛并不可怕,通过争取或许可以转换,而艺术的门槛是非社会性的,是命运的、难以逆转的。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我能从事文学创作是因为我是天才。我是天才的意思,并不是自夸,而是自贬,贬到最低。因为,天赋的才华来自上天,却由不得我。
你是天才了,你个人还有什么作为呢?
李晓珞。
一切想依靠自己的作为进入艺术大门的,都是妄念,按老百姓的话说,你不是这块料。所以,我是用天赋写作的,不是靠什么经历、阅历。
有许多读过我书的人,都会有这样一个印象,说一个年轻的女作家为什么有那么深的阅历呢?我说过了,我是靠天赋写作的,也就是说,天启引领我,内心引领我。一个人的内心深不见底,比外面的世界伸展出去的体验要远得多,深得多。我常常听人说,下过乡、打过仗、流浪、颠簸,怎样怎样,经历多得说也说不完,如是写出一本书来,将如何了不得。这到底是文学呢,还是个人档案?文学就是文学,是叙述的研究和实践,并不是内容。内容只会毁坏叙述技巧,并不能对叙述有任何帮助。
严砚:对于作家而言,应该如何看待内容和语言的关系呢?
李晓珞:用声音和文字进行叙述,是中国语文不能摆脱的现实。我的意思是,如果用口语写作的话,与音乐有什么差别呢?都是以节奏为核心的。
文学在中国语文的现实下,进行文字的写作是有挑战的,就是要平衡书写和声音的关系。现在其实没有多少人关心语和文的问题,大家是借助汉字来记音的,而汉字实际上是义符,读什么音关系不大的。可是所谓语文的现实,就是既要重视形义,又要重视读音。学习北京话,或立足于北京话,只是语音写作的一个具体。如果懂得音乐的原理,就能真正看透语言的本质,音乐是声音表达的最高层次。
严砚:说说新近出版的小说集《纸舞台》吧,你最想推荐给读者的是哪个故事?
李晓珞:这本《纸舞台》有十二篇,我都说一遍也说不过来。再说,书写出来了,自己言说又有什么劲呢?内容放在那里,你们去看就好了;有什么名堂,看客各有各的趣味,也各有各的所得。
《纸舞台》,李晓珞 著,浙江大学出版社2022年9月版。
我就说说我的用心之处罢。《海德先生》我是想写心灵的,可是我必须要写好性格。我说的性格,不是你们理解的人物的性格,而是故事的性格,场景的性格和叙述的性格。人的心灵是归一的,却是由着不同性格见证出来的。文学的意义就是把握好这种性格。
再说说《碧玉簪》,这并不是把一个传统戏曲的蓝本另外改写,也不是通过一个外国木材商的女儿的视角来看中原,这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对比。我着力于不同,来完成一种认同。我特别不喜欢多元素的融合,中西碰撞,特殊视角,个人史叙事,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拐弯抹角的、不淳朴的观念。观念艺术刚出来的时候咄咄逼人,它怎么也没想到,现在也老生常谈了。
其实我自己最喜欢的,是《真实的遗产》。但是我可以肯定,大多数读者都无感。天下多少好的作品都是从无感到有感的,所以我并不在乎。我认为它好,是因为我获得了一种平静的节奏去铺排所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因为我的平静,可能让阅读产生不了什么波澜。大米总是一个味道,菜肴可以千变万化。可是人能一天不吃饭吗?越是平淡,越是不可或缺。我庆幸自己有定力保守平淡,而且在写作中获得莫大的愉悦。
《断桥》也是我想推荐给大家的。里面出现的人物,经过的事情,都是眼下人们最熟悉不过的,或者就是你们本身,但它只是断桥的背景而已。主角不是人,主角是断桥。我不喜欢写人的东西。人没有那么重要,断桥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上一代的作家,都迷恋塑造人物,可是我却迷恋塑造一座桥,一些物,或者一些事。我特别无聊是吧?我没有给你们什么惊奇是吧?你们跟我搭不上线是吧?这就对了,因为我追求正常。
严砚:你在两年前出版了长篇小说《落幕的叙事》,讲述了一个叫王逸凡的南洋学子的波折人生。这部作品和新作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呢?
《落幕的叙事》,李晓珞 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0年10月版。
李晓珞:在《纸舞台》以前我写过一个长篇,叫《落幕的叙事》。我写我上一代人那些波澜壮阔的叙事,那些穷凶极恶的叙事,不幸的是,那些*的叙事、财富的叙事、伤痕的叙事、江湖的叙事、城市化和反城市化的叙事,一夜之间就落幕了,世界好像显得异常的寂静。转而他们就埋怨我们新生一代是低欲人群。山有高低,月有阴晴圆缺,人也有低欲和高欲。过分迷信*的作用,看正常人就以为是低欲。我们是正常的一代,没有扭曲,没有变异,正常是最美好的,也是这个时代最迫切的。
采写/严砚
编辑/商重明
校对/张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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