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也曾不被人理解?
其实人生的常态便是孤独,不被理解,寻求理解,最后自我消化。
所以即使你有千万种理由要去追寻一种别人不认可的东西,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最后还是会陷入不被理解的痛苦。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如同唐吉坷德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孜孜不倦地追寻一场,注定会成了世人眼里的笑话。
可是身在此山中的人往往看不清真相,他们上下求索,不惜以生命为代价,那么寻求理解真的那么重要吗?
大家好,今天为您带来卡夫卡的短篇小说《饥饿艺术家》。
曾经有段时间里,饥饿艺术家风靡全城。
那是一种以饥饿为表演的艺术,饥饿艺术家被装进笼子里,供观众观看饥饿艺术家如何脸色苍白,如何瘦骨嶙峋。
这种大型的自导自演的演出活动在当时非常盛行,在饥饿表演期间,人们的热情与日俱增。
人们每天至少看饥饿艺术家一次,还有些人在表演期将结束的最后几天里买了长期票成天蹲在小铁栅笼子前观看,就是在夜间也有人来观看。
饥饿艺术家就坐在满是干草堆的笼子里,面对观众有时会有礼貌地点点头,强作笑容地回答问题。
更多的时候,饥饿艺术家完全陷入沉思,不理睬任何人,连笼子里的唯一家具时钟的打点声,他也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出神,双眼几乎紧闭。
饥饿艺术家的笼子前,除了来来往往的观众外,还有几个由观众推选出来的看守人员,他们需要做的是看住这位饥饿艺术家,防止他以任何方式偷偷进食。
这只是一种表面功夫罢了,只是为了让观众放心,相信饥饿艺术家真的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因为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饥饿艺术家绝不会在表演期间吃一点东西,他的艺术荣誉感决不允许他这样做。
可是,观众并不了解实情,他们对于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总是抱有一种欣赏又怀疑的态度。
有些看守者还故意看守得很松。
他们故意聚在一个远处的角落里,并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打牌,显然是有意给饥饿艺术家机会弄点点心吃。
在他们看来,饥饿艺术家会偷偷地拿出储藏着的食品来吃的。
这样的看守者让饥饿艺术家感到痛苦、忧郁和沮丧,这无异于是在侮辱他的表演艺术。
为此,饥饿艺术家遇到这样的情况,会强打起精神,尽其体力之所能地唱起歌来,以向这些看守者表明:
不要冤枉他了,他真的没有吃任何东西!
然而这无济于事,这些看守者们更是赞叹饥饿艺术家手段高明,能一边唱歌一边吃东西。
也有一些看守者是受饥饿艺术家欢迎的。
他们会紧挨着笼子坐下来,还时常拿演出经理发给他们的手电筒照射饥饿艺术家。
刺眼的光亮让饥饿艺术家无法睡觉,但他心里却很踏实,他很乐意和这样的看守在一起度过这不眠之夜。
这样,他在忍受饥饿的事实就不会有人再质疑了。
但是事实并不会如饥饿艺术家所愿。
饥饿艺术家会在清晨自掏腰包,给这些陪着他挨饿的看守者一顿丰盛的早餐。
这在人们看来,是一种贿赂,一种对看守施加影响的方式。
这种怀疑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没有人能不间歇地当看守,眼睁睁地看着饥饿艺术家日日夜夜不吃东西。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证实饥饿艺术家实实在在地在挨饿。
只有饥饿艺术家自己知道这件事,并且对自己的挨饿成果感到满意。
人们不相信真的会有人如此能挨饿,通常认为饥饿艺术家这是自我吹嘘,甚至认为饥饿艺术家是一个江湖骗子,有一套使忍受饥饿轻松好受的办法。
而为了获得观众认可,得到成就感,饥饿艺术家只能半推半就地承认自己确实有一套使忍受饥饿轻松好受的办法。
但他心里早就积压着不满,得不到理解的痛苦时常在啃啮着他的心。
这点,可以表现在饥饿表演期满后,饥饿艺术家总是不情不愿地离开笼子。
饥饿艺术家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继续挨饿,但是演出经理规定饥饿表演的最高期限是四十天。
演出经理的规定是有依据的。
根据经验,人们可以通过逐步升级的广告攻势不断激发兴趣,大约四十天之后,观众就疲了,参观的人会急剧下降。
所以四十天是最高期限。
只要一到第四十天,露天大剧场爆满,观众们兴高采烈,军乐队高奏乐曲,那个插满鲜花的笼子就会被打开。
两个医生走进笼子,对饥饿艺术家进行必要的检测,然后通过扩音器当众宣布饥饿艺术家还健在的结果。
最后从观众中抽中的两位幸运的女士,要扶着饥饿艺术家从笼子里走出来,来到舞台前,台前有一张小桌,上面摆好了精心选做的病号饭。
这个时候,饥饿艺术家的内心是拒绝的:他不愿意停止表演!
才四十天而已,他才到最佳状态,他还能继续表演下去,还可以超越自我进入难以想象的境界。
他觉得自己忍受饥饿的能力没有止境,人们为什么要剥夺他的这种荣誉呢?为什么这群假装十分钦佩他的人对他如此缺乏耐心呢?
但是为了获得观众的认可和支持,饥饿艺术家又不得不妥协,由着那两位女士搀扶着,走过去吃东西。
随后演出经理会走过来,把双臂举到饥饿艺术家的头顶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抓住饥饿艺术家的细腰,此番动作都在表明演出经理是在展示一件多么了不起的物件。
饥饿艺术家身体虚弱不堪,脑袋耷拉在胸前,只能任人摆布。
他的身体的全部重量,很轻很轻,都由其中一个女士来承受。
这位女士不曾想到这件光荣差事竟是这样,她尽量使自己的脸远离饥饿艺术家,但是由于饥饿艺术家太过于瘦骨嶙峋,四肢不受控制地摆动,还是触到了女士的脸。
在哄堂大笑中,这位女士哇地大声哭了起来。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演出经理给饥饿艺术家喂了一点吃的,同时说了一些逗趣的话,随后举杯对着观众说一句祝酒词。
在乐队起劲的奏乐助兴中,观众再心满意足地离席,每一个人都对这场演出感到满意。
只有饥饿艺术家感到不满,只有他。
饥饿艺术家表面光彩照人,受世人尊敬,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认真体察他的心情。
他不被世人理解,人们不信任他,他的忧伤也无法排解,只能像一只野兽一样疯狂摇晃笼子。
演出经理偏偏要为饥饿艺术家开脱解释,说只有长时间忍受饥饿才会有这种易激动性的举动,随后就出示一些同时也供出售的照片,表明饥饿艺术家在表演饥饿的第四十天虚弱得奄奄一息,只能躺在床上。
这种歪曲事实的解释让饥饿艺术家更加难过,这明明是饥饿表演要提前收场的结果,却要说成是饥饿艺术家无法再忍受饥饿,不得不结束饥饿表演。
这在饥饿艺术家看来,这是一种愚昧的行为,但要他为反对这种愚昧而做斗争,他也无法做到。
他赖以生存的,便是那些来观看他表演的观众,就算再有不耐和不被理解的忧伤,他也只能自己消化。
但是突然有一天,饥饿艺术家发现自己被那些追求享乐的观众给抛弃了。
人们宁愿奔向别的演出场所,也不愿意再来看这个曾经备受瞩目的饥饿艺术家一眼。
演出经理带着饥饿艺术家跑遍半个欧洲,试图挽救这项日薄西山的表演,却都是枉然。
人们可以随意抛弃旧的喜好,追逐更加新潮的东西,饥饿艺术家却不能。
饥饿艺术家曾经接受过成千上万人的欢呼,总不能屈居到小集市里演出吧,再者年岁已经大了,改行是不容易的。
最重要的是,饥饿艺术家对饥饿表演爱得发狂,他一生的追逐都在这里,他无法放弃这个已经遭人厌弃的饥饿表演。
于是,饥饿艺术家告别了演出经理,应聘进入了一个马戏团。
这个马戏团很大,需要各种人才。
饥饿艺术家信誓旦旦地表示他的表演饥饿的本领不减当年,甚至断言,若是遂他的心意表演,人们一定会大受震惊。
饥饿艺术家一激动就忘了当前的时代形势,马戏团的人对饥饿艺术家的话也是一笑置之,并且将他和笼子安置在兽场附近的地方,而不是作为精彩节目摆放在表演场地的中央。
进入马戏团的观众们每逢要前往兽场观看野兽时,都会经过饥饿艺术家。
人们免不了要在饥饿艺术家的笼子前停留一会,但狭窄的通道、迫切看野兽的心情以及后面涌上来的观看者,都让人们仅仅只是观望一眼饥饿艺术家,而没有好好欣赏这种饥饿艺术。
饥饿艺术家曾经急不可待地盼着演出时间,盼望着这蜂拥而来的人群,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人们的目的不在观看饥饿表演,他只是路过的不甚引人注意的风景。
有些人甚至大步流星,匆匆而过,几乎连瞥也不瞥饥饿艺术家一眼。
有一次,一个家长领着他的孩子过来,用手指指着饥饿艺术家,讲在很早的岁月里,饥饿表演很是盛行,演出盛况简直无与伦比。
可孩子只有茫然,他仅有的生活阅历和经验,让他无法理解什么是饥饿,并且他炯炯有神,充满探知欲的眼睛里满是对未来新鲜事物的求知,而不是对过去的陈旧事物的怀念。
是的,在如今,若有人想要关注饥饿艺术家,人们一定对这种怪事感到不可思议。
人们的这种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对饥饿艺术家做出了判决。
记载饥饿表演天数的人也厌烦了给一个不受关注的饥饿艺术家做事,就没有去更换数字,以至于饥饿表演天数的布告牌,每天总是那个数字。
时间被模糊了,但饥饿艺术家一直在勤勤恳恳地表演着。
如他梦想中的一样,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表演饥饿。
因为没人记天数,也没人知道饥饿艺术家的成就有多大,他诚实地工作着,任由世人骗取他的工钱,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
没有人在意,更没有人理解,饥饿艺术家在进行一场多么伟大的表演。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少天,马戏团的看管人员发现了这个铺满腐草的笼子,附近的勤杂工们也不知道这个笼子是用来干嘛的。
直到有人发现记数字的牌子,才想起这是装着饥饿艺术家的笼子。
人们用竹竿儿挑起腐草,发现饥饿艺术家还在里面,饥饿艺术家还在表演饥饿。
看管人员大受震惊,询问饥饿艺术家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表演。
饥饿艺术家此时已经饿得不成人形,他细声细气地请求看管人员的原谅,他说他无法停止自己的表演。
看管人员看出饥饿艺术家的状况不妙,表示原谅。
饥饿艺术家又说:
“我以前一直希望你们赞赏我的饥饿表演,但是你们现在不应该赞赏。”
看管人员耳朵贴着栅栏,迁就地询问饥饿艺术家为什么。
饥饿艺术家此时才道出他一直不想承认的事实:
他必须绝食,他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找不到合他口味的食物,假如他找到这样的食物,他就不会引起轰动,他就会跟所有普通人一样吃得饱饱的。
这是饥饿艺术家的遗言,他说完这句话便没了生气。
旁观的人并没有什么感触,看管人员让人将饥饿艺术家埋了,便在那个曾经装着饥饿艺术家的笼子里放进去了一只小豹。
经过这里的人们顿时觉得赏心悦目。
小豹有看守准备的可口食物,就算被关进笼子里失去自由也没什么忧伤的,它精神饱满,强烈的吼声从它那张开的大口中发出,充满生命的欢乐色彩。
人们围着笼子周围,观看着这只小豹,舍不得离去。
饥饿艺术家自以为自己坚持的是一种艺术,最后却是沦落到连畜生还不如的观赏表演,并且饥饿艺术家到最后竟然意识到自己是错误的。
饥饿艺术家的悲剧就在于,他此前一直以为他展现的是艺术,众人对这种新奇的东西表示好奇,然后归为艺术,饥饿艺术家得到了成就感,也误以为是艺术,但最后才发现原来只是自己找不到符合自己胃口的食物。
饥饿艺术家真的是因为无人欣赏,没有可口的食物而难过吗?
我想,无人欣赏象征着无人理解,没有可口的食物象征着世界与饥饿艺术家之间无法调合的割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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