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偷袭珍珠港
一代枭雄山本五十六
1884年4月4日,一个阳光明媚、樱花盛开的日子,在日本本州中北部新潟县长冈镇一个小小庭院里,长冈小学校长高野贞吉正在和好友小原老人悠闲地饮酒下棋。就在第二局棋至中盘的紧要关头,女儿高野嘉寿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告诉父亲,自己的母亲马上就要生产了。无奈,高野贞吉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棋子对好友说:“等我抱了儿子,再回来和你一决胜负。”
正午时分,高野贞吉的第二任妻子峰子为他顺利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这年,高野贞吉56岁,于是给幼子起名高野五十六。
看到“五十六”这个数字,大家可能已经明白了,这个高野五十六,后来改姓山本,最终成为日本海军大将、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战死后追晋元帅。
其实准确来说,山本五十六应该叫长谷川五十六才对。其父贞吉原名长谷川贞吉,后来入赘高野家,改名为高野贞吉。贞吉共有7个子女,他与高野家的长女共育有4个儿子。其妻去世后,又与妻妹峰子结婚,这一点与近卫文麿他爹笃麿类似,都是续弦娶了小姨子。贞吉与峰子育有一女二子,长女就是刚才提到的高野嘉寿子,次子高野季八,幼子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山本五十六。
1890年3月,高野五十六进入家乡的阪上小学学习。据其小学老师后来回忆,五十六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老实听话,但沉默寡言,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在同级生中数一数二,每学年都能得到学校的奖励。
1896年4月,五十六以优异的成绩升入长冈中学。当时日本尽管已实施了明治维新,但在广大乡村,普通民众的生活依然艰辛。当时,长冈藩有一个叫长冈社的机构,是长冈藩的武士为了资助那些有望成才而家境贫寒的学生,在1875年专门设立的。高野贞吉尽管是个小学校长,家境也并不富裕。因此,成绩优异的五十六小学毕业后,长冈社马上决定对他进行资助,资助的经费是每个月1日元。之后5年,五十六总共接受了60日元的资助。
少年时期,五十六比较懂事。为了减轻家庭开支,中学期间的教科书他大部分都不买,而是自己动手抄写。5年时间里,他只穿了一套校服。为了防止校服损坏,五十六放学回到家中,总是第一时间把校服脱下,换上家里的土布衣服。后来,五十六从“海兵”毕业,领取薪水,很快就归还了那笔60日元的借款。
作为感恩,此后他一直坚持向长冈社捐款,直到他1943年4月战死在布干维尔岛。
1901年7月9日,五十六考入江田岛海军兵学校第三十二期,在同年级300多名学生中名列第二。系统接受军国主义教育和海军知识的同时,他结识了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堀悌吉。虽然作为“条约派”骨干成员的堀悌吉过早在“大角清洗”中被打入预备役,最后只晋升海军中将——五十六曾说,堀悌吉的退役相当于日本海军损失了一支巡洋舰队。但他的同期同学中,还是产生了4位海军大将。
其余3位分别是之前多次提到的岛田繁太郎、吉田善吾和盐泽幸一。1904年11
月4日,五十六以第七名的成绩从“海兵”毕业。毕业后的五十六以少尉候补生的身份参加了日俄战争。最初被编入战列舰“初濑”号。但他尚未登舰,“初濑”号即在旅顺港触雷沉没。后来,他又被分配到“春日”号,继而在1905年1月被改派到“日进”号上担任舰长传令兵。五十六在舰上给父母寄了一张照片,照片背面写道:“生死有命不足论,唯有鞠躬报至尊。”1905年5月27日,五十六在20世纪初那场对马海战中身负重伤,俄国人的炮弹就在他的不远处爆炸,他的下半身被100多块弹片击中,从此身上伤疤密布。五十六后来自嘲道:“每当我去公共浴室,人们总认为我是一个流氓。”他还因此丢掉了两根手指,并赢得了“八毛钱”的雅号。此细节在老酒(作者自称,下同)的《太平洋战争》第一部中有详述。
战争结束后,五十六在长崎的海军医院治疗了160天。期间伤口感染,为了保住性命,医生建议他截掉右肢。对此,五十六说:“我拒绝这样,因为我是怀着成为海军士兵的梦想进入海军部队的。我要么死于伤口感染,要么恢复过来,继续当一名士兵,我有二分之一的机会,必须赌一把。”最后,他赢了,他将那些伤疤视为终生的荣誉。
1907年,五十六晋升海军中尉,两年后晋升大尉,并成为训练舰“宗谷”号的指导官。“宗谷”号的舰长就是声名显赫,在海军中具有威望的老前辈铃木贯太郎。铃木在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中都有惊艳的表演,曾驾小小鱼雷艇击中北洋舰队旗舰“定远”号,致其搁浅。铃木贯太郎一眼看出,面前这个内敛的小伙儿是可造之材。铃木后来回忆,五十六最引人注目的是其深思熟虑而后果敢行动的性格。平时看似沉默寡言,一旦开口,即论据充分、观点明确,让人信服。自此,除了在训练上多加调教,铃木开始利用一切机会向海军上层举荐五十六。
1910年和1914年,五十六先后两次进入海军大学深造。1915年,他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获得四等瑞宝勋章,同时晋升海军少佐。
五十六表现出良好的发展势头,很快便引起故乡长冈人的注意,他们从五十六身上看到了振兴长冈藩的希望。当地一些头面人物开始出面筹划高野五十六的改姓活动。之前,长冈藩最著名的武士就是山本带刀——这名字听着就邪乎,估计现在会改成“山本别枪”。24岁的山本带刀在“戊辰战争”中战死,只剩下妻子和女儿。大家普遍认为,只有高野五十六继承长冈武士名门山本家的遗业,才能不辱“山本”名誉。尽管此时的山本家已是一片凋零,可继承的遗产只有一套褪了色的破旧麻质武士礼服和一块荒凉的墓地,但五十六考虑到,自古以来,高野家和山本家有着密切的关系,更重要的是,继承山本衣钵对其将来的发展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于是慨然许诺。1916年5月19日,长冈藩举行了隆重的仪式,高野五十六过继为山本家后嗣,更名为山本五十六。
前途一片光明的山本自然成为诸多名门望族的心仪对象,已过而立之年的山本,也必须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山本认为,作为一名军人,必须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军人在世界上的牵挂越少越好,因此,他提倡军人晚婚。面对踩破了门槛的提亲者,山本出人意料地选择了一位普通的挤奶姑娘作为终身伴侣。1918年8月31日,经好友堀悌吉牵线搭桥,34岁的山本与22岁的三桥礼子喜结连理。相貌、家境都很普通的礼子能够进入山本的感情世界,据说是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还能写出文采斐然的文章。山本在写给堀悌吉的信中说,“她家风朴实,身体结实,能够吃苦耐劳”。可见务实的山本当时只是想找一个持家能手。之后,作为海军军官的山本常年驻外,两人聚少离多。事实上,两人婚后的感情并不好。在堀悌吉眼里,山本无疑是那个时代出类拔萃的人物。但他还说,相比山本,心胸开阔、通情达理的三桥礼子更胜一筹,礼子是日本名副其实的一流女性。我们今后还会多次提到她。
山本和礼子育有两子两女。1922年10月,长子义正出生时,山本已经38岁。山本可笑地以为自己缺少两根手指会遗传给儿子,尽管他知道后天的缺陷不会遗传。他见到接生婆的第一句话是:“孩子手指少不?”虽然与夫人感情淡漠,山本对儿子却极为关心。在他的日记里,有很多思念孩子和有关孩子教育的内容。
在铃木贯太郎的举荐下,“海大”毕业后的山本到了海军省军务局出任参谋,以其遇事果断、坚忍不拔和敏锐的洞察力令诸多高官刮目相看。1919年5月20日,结婚刚刚半年的山本以外交官的身份赴美国哈佛大学深造。
首次赴美的见闻,给山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美国的女孩儿不但能接受良好的教育,还可以像男人那样自由参加工作,这让初出茅庐的他惊讶不已。在日本,除了那些欢乐街的女子,山本几乎看不到从事其他工作的女性。美国的物资如此充足,白砂糖居然想吃就吃,根本不需要定额配给。山本对美国的工业特别是石油工业进行了详细考察,底特律的汽车工厂和得克萨斯的油田告诉了山本“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国力量”。对美国的深入了解,成为他后来坚持反对日本与美国开战的主要原因。在哈佛学习期间,勤奋的山本几乎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在此期间,山本作为日本驻美大使币原喜重郎的助手,就召开华盛顿会议与美国副国务卿戴维斯进行谈判。他表现出色,被币原称为“不可思议的人”,连谈判对手戴维斯都称赞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家伙”。尽管并没有参加最后的会议,但是这次经历开阔了山本的国际视野。
1921年5月,返回日本的山本到母校“海大”当了教官,教授的课程是军政学。这一年年底,在美国召开了华盛顿会议,日本海军的快速发展因此得到限制。善于思考的山本此时就已经开始苦苦探索,如何在当时的条件下尽力缩小日本海军与美国海军实力的差距,为日本海军的发展寻找新路子。他把目光盯上了刚刚起步的海军航空兵。
1923年7月,山本随海军参议官井上谦治大将对欧美七国进行了历时9个月的考察。一次,代表团准备筹划一个宴会,经费不足,山本自告奋勇进入当地赌场,一晚就赢够了费用。其间,他特意进入当时的摩纳哥蒙特卡洛赌场一展赌技。凭着惊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山本次次都赢得盆满钵满。由于赢钱太多,摩纳哥蒙特卡洛赌场宣布他为第二个禁止入场的赌客。前面介绍过,第一个被禁止入内的也是个日本人,那就是日俄战争期间日本特工明石元二郎陆军大将。
山本爱赌且善赌,跟赌博有关的,诸如围棋、将棋、麻将、纸牌、台球、棒球、轮盘,他样样精通。甚至有时候找不到赌局,他就与人玩纸上赛马的游戏。如果对手是达官贵人或者与他身份相当的人,山本就会很认真。但如果对手是普通的士兵,或者年轻的艺伎,他就会押上50日元故意输出去,博取对方一笑的同时,也满足了自己的嗜赌*。山本认为,所谓打赌,就是当遇到某一问题,双方各持己见、争执不下时,押上一些赌注,迫使自己对自己的行为或者观点负责的一种游戏。山本曾说,“不打赌的男人不能算男人,不打赌的男人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此言曾经使老酒一度怀疑,咱没啥出息,是不是因为不怎么好赌?
对于自己的赌技,山本曾经自豪地说,如果天皇给他一年时间,他可以为日本海军赢回一艘战列舰。很多资料提到,山本说的是赢回一艘航空母舰。但老酒觉得,战列舰的说法更合理。那个年代,航母还属于新生事物,战列舰才是大家公认的海战主角儿。既然是吹牛,山本当然会挑大家认为厉害的吹。
赌无长赢,山本自然也有失手的时候。一次,日本“金刚”号战列舰与一艘巡洋舰在伊势湾进行打靶实验。堀悌吉认为靶船“壹岐”号一定会被击沉,山本则认为那些炮手的射术还达不到那样出神入化的地步,双方下了3000日元的赌注。这笔钱在今天简直不值一哂,老酒不咬牙都能拿得出,可在当时,绝对是一笔巨款,足以买一套高档房子了。结果是,“壹岐”号沉入了海底,山本输了。
因为赌注太大,堀悌吉根本没当回事,笑笑说“算了”。但山本不这么认为,愿赌服输,这笔赌债砸锅卖铁也要还上。堀悌吉当然不会真要山本的钱,最后两人商定,山本把钱捐给他们“海兵”第三十二期的校友会。这笔钱每个月从山本的薪水里扣除,用了十几年才还清。
在美国哈佛大学学习时,山本的同学小熊信一郎和他下棋2∶3落败后,不服气地撂了一句,“五盘棋的胜负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随意的一句话,彻底激怒山本,小熊很快就接到山本的书面挑战书。两人除了大小便,吃饭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面包——估计那时没有方便面、火腿肠吧。在众人围观之下,从上午9
时开始比赛,一直下到次日上午11时。两人整整下了26个小时共75盘棋。最终,小熊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山本胜出。
作为赌坛高手,山本在机会来临时敢于冒险,绝不犹豫。他经常说“战争就是赌博”,之后珍珠港和中途岛两大战役都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前者大赢,后者大输。山本的同事法华津孝太对山本之赌深有感触,他曾经说,“在太平洋战争之前,如果美国能够稍微留心,研究一下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的性格,至少也能估计到,他很有可能对珍珠港发起攻击”。此言可谓一语中的。
山本生性高傲,不畏权贵。一次,和海军军令部总长伏见宫亲王下棋,伏见宫恰似中国的段祺瑞,水平不咋的,还不许大家赢他。和一个皇族的海军大将下棋,一般人自然会让三分。当时还是一个普通佐级军官的山本却不如此。第一天,亲王连输三局。第二天,还是连输三局。第三天,山本“海兵”的同学、伏见宫的副官奥名清信实在看不下去了,暗地里提醒山本“悠着点儿”,多少输一局给亲王,留点面子。山本根本没把同学的提醒当回事,照样下手狠辣,该*就*。结果又是连下三城。气得伏见宫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以后再也不跟山本下棋了。后来,山本对奥名说:“我这样做就是要表明,权贵不足惧。”
后来,山本在任职海军次官时,裕仁的弟弟高松宫亲王从海军大学毕业,来海军省实习。当时高松宫的职务是参谋,军阶是海军少佐。天皇亲弟弟来了,这在当时是了不得的大事。海军省立即就有一大帮人张罗迎接仪式,门口也有不少人列队迎接。山本对此大为愤怒,立即把领头的佐藤副官叫来,训斥道:
“高松宫是以亲王身份来,还是以海军少佐参谋的身份来的?”“当然是以少佐参谋的身份来的。”
“立即撤掉所有欢迎仪式。在我山本任内,海军中绝不允许有高低贵贱之分。”
话虽如此,后来在偷袭珍珠港计划迟迟得不到批准时,山本还是走了高松宫这位老下级的后门,由他直接将作战计划上奏裕仁,才最终获批。
由于对美国有着深入了解,山本对美国充满了崇敬。在他眼中,美国人不腐朽,充满活力。每当有年轻人问他如何提高英语能力,他就会建议读卡尔·桑德堡所著的《林肯传》。他认为自己和林肯很像,都是靠自己努力取得成功的一介草民,他敬仰林肯的勤勉、志向远大和丰富的想象力。他还非常敬佩日本的敌人罗斯福,因为他身残志坚、意志坚强。
20世纪30年代,随着海军航空兵的出现,传统海战由原来的水面、水下,逐渐发展到空中、水面到水下的三维模式,战列舰的主宰地位受到了强有力的挑战。虽然日本海军主流依然抱定战列舰大编队决战的传统模式不放,但有个别有识之士已经注意到了新技术的出现。山本认为,飞机的最大优势在于速度更快和视野更开阔。普通军舰一天的行程,飞机一小时或半小时就够了,传统的海军舰船对此无能为力。山本预言,当时的“海空军”将来一定会变成“空海军”。他的一句名言是,“最毒的毒蛇也可能被一群蚂蚁咬死”。
从欧美游历回来的山本做出了一项常人无法理解的决定,他既没有回海军省,也没有到海上舰队,而是选择了之前自己完全陌生的海军航空兵。1924年12月,山本就任日本海军霞浦航空队副队长兼教官,开始亲身参与日本海军航空兵的建设。这支队伍当时在海军中尚属后娘养的辅助力量,根本得不到关注和重视,因此管理和训练也就马马虎虎。飞行员军容不整,军纪松弛,山本下决心,大力对之加以整顿。那些一贯散漫的飞行员,起初根本看不起这位其貌不扬的外行长官,山本的见面礼就是要求所有人立即剃掉长发。
打铁还须自身硬,年届四十的山本决心从自身做起。除严格要求部属履行职责,他每天主动接受几个小时的飞行训练,很快,飞行技术就超过许多年轻飞行员,达到单飞教练机的水平。他以自己的言行、意志和才华赢得了飞行员的尊敬。在山本的组织指挥下,霞浦航空队的训练和军纪焕然一新。
日本海军航空兵起步较晚,为了尽快缩小与欧美强国的差距,山本在霞浦航空队实行了近乎残酷的训练,训练标准完全从实战出发。高强度的训练导致事故频发,死亡事件大幅增加。面对大家的质疑以及要求放宽训练的提议,山本的回答是:“日本航空部队起步已比欧美晚,若想成为一流的空军,非严格训练不可。”山本将死亡者的名字记下来,挂在自己的办公室,每当有新学员入队,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那些死亡者敬礼,以此激发队员的好勇斗狠性格。1925年10月2日,山本发起创建了霞浦神社。他认为,“今天我们少牺牲一个官兵,明天就要付出十个人牺牲的代价,在训练中丧生死得英雄”。他本人也把训练中的死亡当成战场上的死亡来看待,规定了很高的抚恤费。他在随身携带的黑皮记事本里,记录了所有在他指挥下送命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和家庭住址。一旦有机会,他会随时走进一个士兵的家门,往往因此而失声恸哭。
后来,山本奉命离开航空队再次赴美,那些原来对山本颇有微词的队员都十分留恋。山本乘坐的“天洋丸”起航时,一个中队的飞机突然出现在船只上空,飞行员编队驾机俯冲掠过,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向他们尊敬的老长官告别。
1925年底,山本再次前往美国,出任日本驻美使馆海军副武官。这一阶段正是美国航空业高速发展的关键时期,山本一直以敏锐的目光注视着美国航空业的发展。他多次撰写报告,要求发展日本海军的航空事业。但是,一个小小海军副武官的建议根本不可能引起决策高层的重视。
此时的山本,已经开始从国家和民族精神的深度去探究美国。经过对美国社会及民众更加深入的了解,山本认为,日本国内普遍认为美国人“意志薄弱,贪图享受”的看法,与实际相距甚远,是十分危险的。他观察得出的结论是,不要把美国人形容成“意志薄弱,贪图享受”,他们充满了“激烈的战斗精神和冒险气质”。将大和精神和美国精神进行对比之后,山本认为,前者往往容易蜕化为蛮干,而后者是基于理性和科学的心态。他提醒那些瞧不起美国海军战斗力的人,不要忘记法拉格特和杜威的业绩——他倒是没有提到佩里。
随着科技的发展,石油已经成为海战舰艇的主要动力。自然资源匮乏的日本最缺的就是石油。基于对未来竞争对手的重视,山本开始对美国主要的油田和炼油厂进行了详细的实地考察。他阅读了当时所有能看到的关于石油的文献,每天看的报纸有40多种,由此深刻地体会到美国的资源实力,清醒地意识到日本要冒险与美国交战实在是愚蠢可笑。“战争需要国力、金钱,舍此无以支持战争,”他提醒那些头脑发热的人说,“稍具头脑的人都会知道,日本缺乏同美国较量的国力。”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山本开始认为,日本接受《五国海军条约》确定的日、英、美三国主力舰3∶5∶5的比例,是恰当的。
1928年,山本从美国回日本,先后担任“五十铃”号巡洋舰、“赤城”号航空母舰舰长,并于1929年晋升为海军少将。之后连续出任海军航空本部技术部部长、第一航空战队司令官等职。
1932年,作为海军航空本部技术部部长的山本,向部长松山茂海军中将提出如下建议:一是飞机全部实现国产化,否则就没有日本航空的独立和发展;二是机体实现全金属制造;三是实现单翼飞机。
在今天看来,这些说法似乎没什么高明之处。但在巨舰大炮主义盛行的当时,这绝对属于划时代的创新举措。
在山本的倡导下,1933年,日本三菱重工就生产出了全金属的单翼战斗机,设计者就是著名的堀越二郎。翌年,经过改完善,诞生了最高时速达400公里的战斗机。1937年,这种飞机再次改良,就有了一个大家熟悉的名字,那就是在太平洋战争初期,令盟军飞行员闻风丧胆的零式战斗机。
1932年,同样是三菱重工的本庄季郎制造了全金属、双引擎单翼、连续飞行3000公里以上的高性能侦察机。以此为基础改造出鱼雷攻击、轰炸使用的中攻机,也叫“九六式陆上攻击机”。对于这些飞机性能的“检验”大部分在中国进行,零式战斗机在中国有着“零损失”的“辉煌业绩”,九六式陆上攻击机在1937年8月14日、15日参与了对南京的跨海轰炸。可以这样说,在太平洋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日本战机,大部分是用中国军民的鲜血“浇灌”出来的。后来,击沉英国“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的也是九六式陆上攻击机。随后,由中岛公司开发的九七式舰载攻击机问世,很快成为装备联合舰队的主要攻击机。这种飞机可以装载800公斤重的鱼雷和炸弹,既可以进行低空鱼雷攻击,也可以从高空实施俯冲和水平轰炸,拥有良好的操作和着舰性能。
在担任了3年技术部部长之后,山本于1933年10月3日转任第一航空战队司令官。旗舰是“赤城”号航空母舰,当时的舰长就是后来太平洋战争爆发时任第十一航空舰队司令官的塚原二四三海军大佐。这是山本第二次登上“赤城”号。
山本崇尚进攻。有段时间,由于“赤城”号上官兵感染了痢疾,第一航空战队司令部不得不暂时转移到“龙骧”号航母上。一次,“龙骧”号舰长桑原虎雄大佐上厕所,推门,看见山本正坐在马桶上,一边出恭,一边看书。桑园仔细一看,山本看的是《孙子兵法》。山本也想借机考考桑原,于是问道:“桑原君,你对孙子‘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如何理解?”桑原还真对《孙子兵法》有所了解,立即答道:“这就是说,仅靠防守是不可能打赢战争的,要想打赢必须进攻。”山本马上夸赞道:“说得太好了。如果发生战争,我大日本帝国海军必须在战争中首先发起进攻,攻敌之不备,只有这样才能取胜。”在山本的思想里,“强有力的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这也是山本提出偷袭珍珠港计划的思想基础。
1929年和1934年,山本两次赴伦敦,参加第一次裁军会议和第二次会议的预备会。针对裁军会议对日本主力舰的限制,山本再次提出要加强航空兵的建设。1934年,作为预备会议日本的首席谈判代表,山本在伦敦有着惊艳的表演,获得了对手授予的“伦敦之鹫”称号。
1935年12月,山本就任航空本部部长,开始剑走偏锋,大力倡导发展日本海军航空兵。在此期间,他强烈反对日本建造“大和”“武藏”等超级战列舰。山本嘲笑那些战列舰至上的人,“如果那样做,这些战舰的作用就会如同一把武士刀一样不合时宜”。当时,舰政本部部长中村良三大将的意见,代表日本海军的主流观点,认为航空母舰和飞机固然重要,但毕竟只是舰队的辅助武器,最后决定战争胜负的还是战列舰。中村的理由是:“迄今为止,世界海战史上还没有一艘战列舰被飞机击沉。我虽然不能绝对保证,但我们确实可以造出不易被击沉的军舰。”后来“大和”号战列舰如期动工,山本反对无效。
“二二六事件”之后,广田弘毅受命组阁,海军大将永野修身出任海军大臣。他找到了航空本部部长山本,请他出任自己的海军次官。山本对自诩为军事天才的永野素不感冒,就拒绝了永野的邀请。永野向山本提出,之前自己带队参加第二次伦敦裁军会议正式会议时,请山本辅佐,山本就没答应,这次又拒绝出任次官,是不是对我个人有看法?永野这样说,山本无法再坚持。就这样,山本开始了广田弘毅、林铣十郎、近卫文麿、平沼骐一郎四任内阁的海军次官生涯,并与永野之后的海军大臣米内光政及井上成美结成了反对对美开战的同盟。
后来很多人都说,最适合山本的职位,其实并不是征战海上的联合舰队司令长官,而是能够把握全局的海军大臣,可惜他当了四任次官,都没能当上海相。
卢沟桥事变发生之后,山本和米内一样,开始并不主张扩大对华战争。他对朋友武井大助说:“陆军这帮浑蛋,果然挑起了战火,简直要把人气疯了。我从此戒烟,直到这次事件结束为止。”山本从不喝酒,但对抽烟非常讲究。在公开宣布“蒋介石不认输就不再吸烟”后,他把自己在英国买的上等雪茄统统送了人。后来,当他的同乡、驻英大使松平恒雄回日本,准备送他一些英国名牌雪茄时,山本不为所动地告诉松平:“请替我保管吧,这次事变过去后,我一定抽。”可惜,山本再也没机会抽那些名牌雪茄了。
随着中日战事扩大,特别是日本海军在淞沪地区参战之后,山本逐渐和米内一样,改为积极主张一举击垮中国,还为向中国增兵做了大量工作。1937年,淞沪会战期间,山本派出航空母舰舰载机,轰炸了上海、广德、杭州等地,日军飞行员太平洋战争初期的“精湛技艺”就是这样磨砺出来的,山本的双手同样沾满了屠*中国人民的鲜血。
不管是青年,还是已经担任重要职务的中老年时代,山本一直就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爱好提问的小孩儿。开朗风趣的山本,不戴眼镜,不留胡须,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厚厚的嘴唇使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人认为,他散发出来的特质与自信非常迷人。尽管个子和东乡平八郎元帅一样,只有一米五九,但他匀称的身材和自信的举止弥补了身高的不足。彬彬有礼的山本深沉而含蓄,富有男人的阳刚之气,在当时的风月界颇受女性青睐,据称仅排在高大白皙的米内光政之后。当时信件还是人们沟通交流的主要工具,简略统计山本寄出的信件,排名第一的自然是堀悌吉,第二个可能是山本死后接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的古贺峰一。山本心中的欢乐和苦闷一般都会写信告诉上述两人。不过也有例外,有两个女人也幸运地分享了山本的复杂情感。
第一个叫“梅龙”。“梅龙”是艺名,真名叫河合千代子。1933年夏天,当时已经是第一航空战队司令长官的山本,在新桥认识了河合千代子。当时因为缺两根手指,山本打不开茶杯的盖子,千代子便主动上前帮忙。在发现山本的残疾后,千代子下意识地吃了一惊,这一举动使敏感的山本十分反感,他拒绝了千代子的帮助。不过,这一情形给双方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二年,他们再次邂逅。在山本的同学,后来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的吉田善吾大将的撺掇下,山本答应请千代子吃饭,两人的感情就此开始并一发不可收拾。千代子可以说是对山本感情最深的一个艺伎,她曾经要求山本给她剪“岛田”发型,这是日本女人结婚时才剪的特殊发型,实际上她已经把山本当作寄托自己终身的男人。她甚至毫不吝啬地把接客赚来的钱大把大把地花在山本身上。山本对千代子也倾注了真挚的情感。在一封给千代子的情书中,他如此写道:“回忆这如同在梦境中度过的三四年,我因同你相识,得到你的温暖和理解而感到幸福。我把你视为我的妹妹、知音,当然也是情人,你身体的瘦弱时时使我深感不安。每当我想起你娇艳多姿的身影,就无法抑制内心对你的眷恋之情。虽然我们就要分离了,但我们之间迅速发展起来的炽烈感情之火,还是使我无比兴奋,热血沸腾。对你爱恋的烈火在不断地燃烧着我的整个身心。我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入你的怀抱,为你减轻孤独寂寞之苦。但有时我又分明感到,我作为一个须眉男子,在你面前表现得那样脆弱与温柔,未免有些难为情。以上肺腑之言,我只能直言于你,千万不能泄露于他人。”——不过,现在老酒和大家都知道了。
其实在千代子之前,山本就已经结识了鹤岛正子,二人的关系维持了近30年,正子为山本终身未嫁。与正子结识时,28岁的山本仅仅是佐世保镇守府舰队的一名大尉见习参谋,而正子只有12岁。山本经常带正子出去游玩,甚至背着她去商店买玩具和糖果。据说,山本后来竟因此养成一种爱背女人的习惯。1918年左右,两人终于发展为情人。在正子看来,山本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在他还是一个少佐军官时,正子就坚信,她的山本终有一天会青云直上,成为日本的海军大将。
果真如此。1940年9月,山本五十六就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不久就晋升海军大将。此时,他已40岁的情人正子,经营着一家名为“东乡”的小酒馆。为了能够见到山本,她特地从佐世保赶往别府港。山本对正子的到来颇感意外,但十分感激正子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尽管当时正为提高联合舰队的战斗力而废寝忘食,山本仍抽出时间陪伴正子。一天,和正子从一家烤鳗鱼店吃完晚饭出来,山本突然焕发了青春活力,叉开双脚,呈外“八”字形弓腿弯腰,在正子面前学起电影上卓别林的姿势,逗得正子哈哈大笑。
碰巧几名联合舰队的水兵路过此地,其中一个小声地对另外几个人说:“喂喂,大家快看,那不是咱们的山本司令长官吗?”几个水兵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山本和正子,简直不敢相信。有一个人甚至说:“别胡说了,那怎么可能是山本长官呢?咱们的司令官可不会在大街上出那洋相的。”放在今天,日本的司令官就是有情人也藏着掖着,绝对不敢领到大街上吃饭嬉闹吧?——那也是正子最后一次见到山本。
山本战死之后,他写给千代子的信件被堀悌吉取走,送到了海军省。海军省还算不错,保存了一段时间之后,将信还给了千代子。正子死都不愿意交出山本的信件,她手中的信件在后来美军轰炸日本时,在大火中全部焚毁。
后来就有了反对《三国同盟》的米内、山本、井上这“三驾马车”,老酒的《太平洋战争》第二部已详叙。反对与德国结盟的山本,时刻面临被刺*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米内光政在离任海军大臣,就任首相之前,安排山本去了联合舰队,让他在海军舰艇上办公来躲避刺*。米内确信,如果山本继续留在岸上,肯定活不过1939年。而原来的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和千代子的介绍人吉田善吾,离开联合舰队接替的职务,正好是米内就任内阁首相后空出来的海军大臣。三个人交叉换位也挺有趣。
1939年8月31日,山本正式就任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司令长官,这一年,他恰好56岁。两天之后,德国进攻波兰,“二战”爆发。对于山本的上任,日本媒体以“飞向波涛起伏喧闹的大海——时隔六年的出征,威严的山本提督”为题,大肆渲染。山本由此登上了一个海军军人职业生涯的最高点,成为统领世界第三大舰队的掌门人。
雄心勃勃的山本对这一新职充满了自信。9月1日,登上“长门”号战列舰的山本意气风发地对副官说:“长官这个称呼不错嘛!海军次官算什么,那不过是个高级勤杂工而已。”看着麾下那些鳞次栉比的威武战舰,山本顿时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现在该是将自己的航空战术思想付诸实践的时候了。此时,在他的心中,航空制胜已经上升到“航空第一”的至上地位。
两个月后,11月,山本和吉田善吾、岛田繁太郎同时晋升为海军大将。随着日美关系不断恶化,在反对对美开战的同时,山本也不得不履行其作为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的职责。从踏上“长门”号的那一刻起,困扰山本的一个问题是:如何在未来的战争中击败强大的美国海军。
1941年12月1日,在御前会议做出对美、英、荷开战的决议之后,惶恐不安的裕仁参拜了伊势神宫。得此消息的山本痛心不已,他在一封信里写道:“由于我们的失职,令天皇陛下不得不亲自去参拜伊势神宫,实在是诚惶诚恐。作为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我对自己的不忠深感羞耻。现在,我已经做好了在百日之内献出生命的准备。”
乾坤一掷“Z计划”
早在20年前,1921年,英国《每日电讯报》海军记者赫克特·拜沃特在美国出版了《太平洋海上霸权》一书。4年之后,该书的核心内容被改编为小说,更名“伟大的太平洋战争”。书中描写一支日本舰队偷袭了驻扎在珍珠港的美国亚洲舰队,同时袭击了关岛和菲律宾群岛,书中甚至详细叙述了日军在吕宋岛林加延湾、拉蒙湾实施登陆的具体情况——这与20年后的事实惊人地类似。东京海军军令部把这本书翻译成日文,发给每一位海军高级军官,并把该书列为海军大学的必修课程,可见对该书的重视。不过,从军令部后来坚决反对偷袭珍珠港计划的实际状况来看,这些重视充其量不过是叶公好龙而已。
该书出版时,山本恰在美国哈佛大学学习,没有人知道山本有没有看到这本书。以山本的勤奋,没看到这本书的概率不到1%。
1925年9月,纽约时报书刊评论杂志社在首页以“假如太平洋发生战争”为标题,专门评论了这本书,此时的山本正好在日本驻美使馆任海军副武官。对于每天仅睡三四个小时,阅读数10种报刊,孜孜不倦地钻研海军战略战术,英语水平颇高的山本来说,没看到这些评论好像不太可能。在出任联合舰队司令官之后,山本还把该书以及评论,列为舰队每一位海军军官的必读科目。
以上不过是纸上谈兵。1932年2月,美国海军在太平洋进行了一次以日本为假想敌的军事演习,演*指挥是哈里·亚纳尔海军上将。他率领一支多达200艘舰艇的庞大特混舰队,以“萨拉托加”号和“列克星敦”号航空母舰为核心,
在4艘驱逐舰的护航下,从美国西海岸出发,长途奔袭美国在太平洋最大的海军基地珍珠港,借以检验基地的防御能力。按以往传统,司令官应将其指挥位置设在战列舰上。但亚纳尔是一位有空战头脑的海军将领,他登上了航空母舰“萨拉托加”号。
在距离夏威夷还有二十四小时航程时,天空恰好乌云低垂,亚纳尔舰队神不知鬼不觉地逼近珍珠港。1932年2月7日,那天正好也是星期天——看来,高手的选择也会惊人地相似。当亚纳尔舰队到达瓦胡岛东北180公里海域时,离日出还有半个小时,152架舰载机一架接一架地从颠簸的航空母舰上起飞,在空中编队后铺天盖地直扑珍珠港。面对大规模突如其来的“空袭”,毫无准备的珍珠港遭到了毁灭性打击,瞬间陷入瘫痪。其间,空袭的飞机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在最后的训练总结中,亚纳尔这样写道:“进攻者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完全掌握了制空权。”
比美国人还要重视这次演习的是日本人。得知美军将要举行“袭击珍珠港”的演习之后,日本海军派出了以油轮为幌子的“襟裳”号特务舰,以“去美国西海岸购买石油”为虚名,行实地侦察之实。这艘特务舰上有两个不同寻常的人物:深町让少佐,军令部电子通信谍报专家,在舰上的公开职务是通信长;小川贯玺少佐,军令部中赫赫有名的“美国通”,9年后日本偷袭珍珠港图上演习的“美军”总指挥官。舰上还安装了一套当时最先进的无线电监听装置,负责监听演习中的来往信息。
日本还指示潜伏在瓦胡岛上的间谍倾巢出动,全力搜集美军此次演习的情报。就在美机“偷袭”珍珠港的那一瞬间,这些间谍已潜伏在各个有利地点进行实时观察:海港周围的密林中,到处闪现着他们的身影,连海面荡漾的舢板上都有他们的“垂钓者”。日本收集到的情报,竟然成了后来山本制订偷袭珍珠港计划的重要依据。日军偷袭珍珠港大获全胜之后,当年一些驾机参加过演习的美国飞行员在读到详细报道时惊呼:“这一步一步,完全跟我们9年前的演习是一模一样的呀!”
不过,有两个问题老酒一直存疑。其一,是多达200艘舰船的编队,为什么只有2艘航母和4艘驱逐舰,其余那194艘舰只是什么类型的,都是小炮艇吗?其二,是连珍珠港美国舰队都不知道的消息,日军又是怎么轻易得到的呢?
如果说一本书和一次演习还不足以唤起山本的思路,1940年11月,发生在地中海的塔兰托战役再次给了山本极大启发。为了与意大利海军争夺地中海的制海权,消除意大利舰队对英国地中海护航运输船队的威胁,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英国皇家海军安德鲁·布朗·坎宁安上将采取了积极措施,他采纳了地中海航母部队司令利斯特少将提出来的建议,精心组织实施了奇袭塔兰托战役。从航空母舰“光辉”号上起飞的21架“剑鱼式”舰载机,仅仅用了两个攻击波,就成功击沉意大利战列舰1艘,重创2艘,遭到沉重打击的意大利地中海舰队迅速撤离塔兰托北,移至威尼斯。英军以损失2架飞机、花费11条鱼雷和46颗炸弹的代价,以劣势兵力轻松取得了地中海的制海权。作为世界第三大海军舰队的司令长官,山本不可能对如此具有历史性意义的海战无动于衷。塔兰托战役发生前的一个月,日本已经与德国、意大利签署了《三国同盟》。山本立即指示日本驻意大利和英国使馆的海军武官,全力搜集塔兰托战役的相关情报,特别是英军使用的浅水鱼雷资料。尽管太平洋和地中海远隔万里,但塔兰托和珍珠港有一点是相同的,两处的水深都是只有10多米,常规鱼雷在这种状态下根本无法使用。
从后来的事实我们知道,美国人同样关注过塔兰托战役,但得出的结论与日本人相反。美国人认为,以日本人的技术水平,根本无法解决鱼雷浅水攻击的问题。日本人却认为自己一定能够解决,日本人说到,也做到了。
我们在叙述一个人厉害时,不一定非要刻意贬低他的对手,要不也无法显现这人的光辉形象。日本对塔兰托战役细节的过分关注,同样被人觉察。一名代号叫“三轮车”的南斯拉夫双重间谍杜斯科·波波夫告诉英国人,日本人对英国袭击塔兰托的细节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兴趣。波波夫提出,德国驻东京海军武官也访问过塔兰托,他本人也曾奉命前往美国访问珍珠港,且携带了一份关于太平洋舰队基地需要弄清楚的情报清单。1941年8月中旬,波波夫前往纽约,当面向联邦调查局交代了他受命访问珍珠港的目的。但他在前往迈阿密途中发生的桃色事件,使挑剔的联邦调查局局长埃德加·胡佛认为,他不过是个浪荡公子而已,甚至耻于赐见。局长都这样,下边的人肯定也就马马虎虎。联邦调查局认为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圈套”,波波夫的情报就这样被埋没了。
山本安排详细收集塔兰托战役的详细资料,只为自己早有的一个想法。就在他接任司令长官不久,1940年3月,联合舰队内部进行了一次军事演习。演习内容是由第一航空战队司令官小泽治三郎海军少将率领“赤城”号、“龙骧”号航空母舰以及陆基攻击机,去进攻由山本亲自率领的战列舰“长门”号、“陆奥”号以及航母“苍龙”号。小泽一方的进攻力量是18架舰载鱼雷攻击机、27架俯冲轰炸机和36架陆基攻击机,防守方除了舰上的高射炮火,还有27架战斗机。
在这次看似普通其实影响重大的军事演习中,小泽擅自更改了作战计划,他直接从基地指挥官和航母舰长手中接过了81架攻击机的指挥权。只见各型攻击机在小泽的统一指挥下,低空掠海而来,扔下鱼雷和炸弹后急速爬升,在“长门”号舰长大西新藏大佐和“陆奥”号舰长保科善四郎大佐的阵阵“八嘎”声中,鱼雷一条接一条准确击中船舷,炸弹也一颗接一颗命中要害部位。根本不用去数被击中的次数,要不是演习,这两艘当时日本海军最牛的战列舰早已长眠海底了。
旗舰“长门”号的甲板上,一片混乱,只有山本司令长官静如冰封。沉默良久,他忽然扭头问身边的福留繁海军少将:“参谋长,能不能用这种办法去袭击珍珠港?”对于山本的提问,福留繁傻乎乎的无言以对。他根本不明白山本在说些什么,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带队攻击的军官是谁?”山本接着问航空参谋佐佐木少佐。“‘赤城’号飞行队长渊田美津雄少佐。”佐佐木答道。山本依然面无表情,心里却暗自点了点头。
1941年1月7日,在联合舰队旗舰“长门”号战列舰的司令长官室里,山本正在聚精会神地奋笔疾书,他书写的是一封将改变今后海战模式的具有历史意义的信件。写在这9页的海军公文纸上的,是山本上书给当时的海军大臣及川古志郎大将的“战备意见书”。在这封信中,山本第一次阐述了自己对偷袭珍珠港作战的总体构想。
山本在开头写道:虽然任何人对紧张的国际形势都无法正确预测,但“作为海军,特别是联合舰队,毋庸置疑应该以对美英作战之决心,转入认真备战并制订作战计划之时期”,接着,他以“战备”“训练”“作战方针”和“开战之初应采取之作战计划”四部分来阐明自己的观点。
关于“作战方针”,山本彻底摒弃了日本海军沿袭几十年的正统派战略,即“日本舰队待美国舰队前来进攻后再在西太平洋迎击美国舰队,并通过舰队决战予以歼灭之”。山本主张,居于劣势地位的日本舰队,必须在“开战之初就猛攻猛打,摧毁敌主力舰队,使美国海军与国民士气沮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换句话说,就是将原来的以逸待劳、守株待兔,改为现在的走出家门、主动出击。
山本接着强调,在实施这一作战计划时,“要有在开战之初就决一胜败之思想准备”。在第四部分“开战之初应采取之作战计划”中,他把具体进行作战的要领分三种情况进行了详尽论述。
第一种情况,如敌主力舰队大部分停泊在珍珠港内,则“用飞机编队将其彻底击沉并封闭该港”。
第二种情况,如敌主力舰队停泊在珍珠港外,则“按第一种情况处理”。第三种情况,如敌主力舰队提前从夏威夷出发前来进攻,则“出动决战部队予以迎击,一举将其歼灭之”。关于在第一、第二种情况下使用兵力及任务问题,山本这样叙述:一、使用第一航空战队航母“赤城”号、“加贺”号,第二航空战队航母“苍龙”号、“飞龙”号,在月明之夜或黎明时分,出动全部航空兵力对敌舰进行突然袭击,以求全歼。
二、一支鱼雷舰战队:在航空母舰遭到敌机反击而可能沉没时,负责营救舰上人员。
三、一支潜艇战队:逼近珍珠港附近,迎击仓皇出动之敌舰。若可能则在珍珠港口断然击沉敌舰,以此来封闭港口。
四、一支运输船队:由几艘加油船充任,以便在长途奔袭途中供应燃料。山本提出的计划还有一个前提。被称为“日本海军三大战略家之一”的佐藤铁太郎生前留下了一本《帝国国防史论》,树立了“世界发展的前途在海洋上”的日本海权战略,提出了对美七成兵力、渐减邀击等实战策略。早在日俄战争结束后不久,日本海军就根据未来的假想敌制定了守势作战方针。这一方针的宗旨是:把美国视为未来的假想敌,并以美国海军作为主要目标来调整军备,像对马海战对付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一样,最终迎击并歼灭美国舰队于日本近海。
日本起初采取的方针是:在小笠原群岛一线配备警戒部队,以搜索前来进攻的美国舰队,在奄美大岛附近待命的主力部队则朝美舰队主力的前进方向出击,
并全力以赴地进行决战。随着时间推移和技术不断进步,这条警戒线也逐渐向前推进,原来预期进行决战的水域也就随之东移。到1934年,这个决战海域已前移至小笠原以及马里亚纳群岛以西地带。1940年左右,又向前推进到马绍尔群岛以北和马里亚纳群岛以东,东经160°以西的水域。
此乃日本海军研究并坚持了几十年的“渐减邀击战略”。日本预测到,在美军的进军道路上,通过沿途岛屿上陆基航空兵的不断袭击,加之潜艇、驱逐舰、鱼雷艇的鱼雷攻击,可能在日本主力舰队与敌相遇前,消耗掉劳师远征的美舰队30%的实力。这样,在日本近海海域,就可以打一场势均力敌的歼灭战,像对付当年俄罗斯第二太平洋舰队一样,将美军舰队击沉于日本近海。这也正是日本海军梦寐以求要求保持美国海军70%力量的理论基础。在这一时期,“大舰巨炮主义”仍是日本海军乃至当时世界海军的主流思想,日本海军的军备、舰队编制、教育、训练等,都是以此为基础进行的。
山本石破天惊的设想,可以说是对日本海军长期以来形成固有作战观念的一种颠覆。从山本就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的那一天起,他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珍珠港。美国太平洋舰队在1940年5月军事演习之后,按照罗斯福的命令,留驻珍珠港不再返回西海岸,山本袭击珍珠港,全歼美军主力舰队的梦想,也逐渐变成可能。
日本实施南进作战的方略确定之后,山本立即意识到,日本与美、英、荷三国的战争已迫在眉睫。如果对南方资源地区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作战,则须投入日本海军的大部分兵力。此时若美国太平洋舰队前来进攻,进行南方作战的日本海军,要么后路被抄,腹背受敌,要么被拦腰斩为两截,首尾不能相顾。美国的航空母舰也可能长驱直入,突袭日本本土,威胁天皇陛下的安全。在日俄战争中,海参崴耶森分舰队对日本本土的袭扰尽管已经过去30多年,但那揪心的一幕随时可能重演。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已捉襟见肘的日本海军肯定是顾了头顾不了腚,处于四面临敌、疲于奔命的被动局面。说不定山本家的4个孩子,也要像当年上村彦之丞中将的孩子一样住到姥姥家去了。
手头兵力有限,不可能同时南攻东守,那样的结果很可能是丢了芝麻,也丢了西瓜,甚至把老命搭进去。山本认为,破解难题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先下手为强,开战之初就以突然袭击的方式一举歼灭美国太平洋舰队,至少也要使之在一年或者更长时间里丧失作战能力,然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在南方地区肆无忌惮地进行打劫。袭击珍珠港这一别出心裁的设想,正是基于这一独特的见解而形成的。
山本在信中最后总结道:“按照常规的战法,在兵棋推演中,日本没有一次成功。因此,归根到底只有一个办法,即在开战之初以强大之空军力量摧毁敌巢,在物质与精神两方面给敌人以沉重打击,使其在一段时期内无法复原。与此同时,果敢攻占南方资源地带,而后竭尽全力开展进攻作战,不使美海军兵力恢复元气,以便使日本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后来,在写给继任海军大臣岛田繁太郎的一封信中,山本再次强调:“持久战是我们最最不能考虑的作战方式,我们将尽全力在第一天就决定战争的命运,这是在绝望中酝酿出来的想法。”
“胜利是不会轻易取得的,”山本最后对袭击珍珠港作战进行了估计,“但是,如果全体官兵真正无私果敢、团结一心,那么有老天爷保佑,胜利是绝对有可能的。”
和日本人普遍憎恨美国不同,山本始终对美国充满敬意,他也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受美国海军军官的欢迎。但是今天,他不得不违心地去与美国人作战,这对山本是一个残酷的讽刺。在日本,很少有人像山本那样,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与美国人发生战争,也绝对没有人像他那样,大胆地策划袭击珍珠港,尽管他清楚,“到最后失败的肯定是日本”。
山本的“偷袭珍珠港计划”让老酒想起了欧洲战场另一个天才的军事计划,那就是“曼施泰因计划”——此时姑且让我们暂时抛开对战争性质的讨论。天才的计划总有许多相似之处:两者都打破了旧有的传统观念,“曼施泰因计划”摒弃了德国陆军尊奉了几十年的“施里芬计划”,“偷袭珍珠港计划”同样摒弃了日本海军自对马海战以来沿袭的“渐减邀击”作战。两者都追求出其不意,都遭到大多数人反对,都在最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附带造就了两位名将和两个无法复制的经典案例。在丰富了军事学院教材的同时,也为咱们这样的普通军迷增加了丰富的饭后谈资。
历史就是如此充满玄机。就在山本给及川写信的差不多时间,在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基地珍珠港,也发生了一件与此紧密相关的诡异事件。
早在1940年11月22日,美国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海军上将就向珍珠港发出了一份由作战计划局局长里奇蒙·特纳上校起草的文件,文件指出“夏威夷水域最有利可图的偷袭目标是以那里为基地的舰队”,同时建议“在港内敷设防鱼雷网是否更妥当”。
这一文件并未引起时任太平洋舰队司令官的詹姆斯·理查德森海军上将的重视。对于斯塔克的善意提醒,理查德森认为此举完全属于杞人忧天,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也。1941年1月7日,在写给斯塔克上将一份还算礼貌的备忘录中,理查德森如此说:“似乎找不到一种更实用的办法,在港内敷设防鱼雷障碍或防鱼雷网,以保护停泊在港内的舰船免受鱼雷的攻击,同时又不限制港内舰船的自由活动。只要珍珠港是这个区域的舰队可用的唯一军事基地,任何这类能进一步限制基地使用的被动防卫措施都应避免。考虑到这一点,再加上在目前条件下这种攻击的不可能性,以及在战时面对积极活动的舰队,敌人似乎没有能力把航空母舰开到足够近的地方,敷设这样的网都被认为是不必要的。”
山本和理查德森发给领导的信件和备忘录,都是1941年1月7日。考虑到时差,两者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24个小时,这难道是天意吗?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山本在信末留下了“仅供阁下一人阅,后请立即销毁”的字样,及川海相看完之后,也确实立即销毁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这封信的影印件并非山本手迹,是后人临摹的。即使如此小心翼翼,还是走漏了风声。1941年1月27日,秘鲁驻东京大使里卡多·施赖伯博士对他的朋友、美国驻日使馆一秘爱德华·克罗克说,他在一次鸡尾酒会上获悉了一个重大消息,日本企图倾全力“对美国重要海军基地珍珠港实施一次大规模偷袭”。克罗克大惊失色,立即将这一消息报告给格鲁大使。格鲁自然不敢怠慢,迅速将这一消息报告给华盛顿。情报辗转来到海军情报部,情报部专家在经过可能很认真的研究后认为,“根据所掌握的日本海陆两军的部署情况,日军对珍珠港采取行动似乎并不迫在眉睫,在可预见的将来,亦未可能有此计划”。
格鲁大使的电报就这样被束之高阁,可秘鲁大使的消息从何而来,迄今仍然是谜。
有了“革命”的思想,还需要有“革命的计划”。这样重大而秘密的任务交给谁去办呢?山本思虑再三,想到了当时第十一航空舰队的参谋长大西泷治郎海军少将,这家伙肯定行!2月1日,山本非正式地给大西写了一封信,扼要地阐明了他的想法,并要求大西秘密研究实施这个计划的可能性。
这位大西,在太平洋战场同样赫赫有名。并不是因为他一直是航空制胜论的倡导者,而在于他在战争末期创建了一支“魔鬼筋肉人”部队,那就是十死无生,让盟军闻风丧胆的“神风特攻队”。这支部队的恐怖程度,恐怕连今天本·拉登的基地组织都望尘莫及。
出生于1891年的大西泷治郎,比山本小7岁,同样先后毕业于“海兵”和“海大”,之后一直在与空军有关的部队或部门任职。大西对海军航空兵战术有着浓厚的兴趣,这也正是山本选择他的主要原因。大西对传统的大舰巨炮思想鄙夷有加,极力主张优先发展航空母舰和舰载航空兵。他反对建造“大和”和“武藏”战列舰,认为造一艘“大和”级战舰的费用足够建造3000架飞机。大西的名言是,
“用3000架飞机,我能把十几艘‘大和’炸沉到海底去”。大西的另一句名言是针对陆海军矛盾的,“(海军)要用大部分的精力去和陆军战斗,剩下的来对付美国人”。他曾预见空军独立时代的到来,还是日军统帅部《关于航空军备研究》的主要执笔者。在日本军界,大西有“修罗外道”之称——这外号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
在中日战争中,大西竭力主张使用海军航空兵部队对中国主要城市进行大规模战略轰炸,以彻底摧垮中国军民的战斗意志。在担任驻汉口的第二联合空袭部队少将司令官期间,大西亲自带队轰炸重庆。在这里,他又留下了一句名言:“大佐以上的军官阵亡了几个?没有高官的死,哪有士气?”重庆大轰炸后,大西奉调回日本升任联合舰队第十一航空舰队参谋长。接到山本的信件,大西不敢怠慢,很快就来到“长门”号战列舰上。
尽管大西的思想已经足够激进,但相对于更加激进的山本司令长官,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听了山本司令长官的详细介绍,大西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目瞪口呆。从内心讲,大西并不认可这一计划,这简直太冒险了,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但出于对司令长官的敬重,大西还是勉强接受了制订作战计划的任务。回到位于鹿儿岛的第十一航空舰队司令部,大西在第一时间秘密召见了舰队首席参谋田孝成大佐。田孝成是日本海军中著名的航空战术参谋,被称为“鱼雷专家”,他同样被山本的想法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末了,田孝成说,“这种攻击根本没有可能性,除非在鱼雷攻击上能创造奇迹。如果能在鱼雷上捆上降落伞以防止鱼雷沉入水底或者卡在淤泥里,或者从非常低的高度投放鱼雷”,说到这里,他一脸痛苦地摇了摇头,“这样的情形只能出现在睡梦里”。大西知道,让一个本身就没有激情和信心的人去完成这样具有创造性的作战计划是不现实的,他摆摆手,打发走了田孝成。历史和大西都给了田孝成难得的机遇,可惜田大佐没有抓住,从而失去了遗臭万年的最佳机会。
老大干不了,不代表就没人干得了,大西第二个想到的是他的好友,第一航空战队“加贺”号航母的航空参谋源田实海军少佐。他迅速给源田拍发了急电,“立即来鹿儿岛有急事相商”。就这样,这位后来在太平洋战场声名显赫的海军参谋戏剧性地走上了历史前台。
源田接电后,马不停蹄地赶到鹿儿岛。头年秋天,源田在担任日本驻伦敦使馆海军武官期间,曾经详细研究了英军袭击塔兰托的报告,这对他接受山本的观点是个有益的帮助。阅读着山本的亲笔信件,源田激动得两眼放光,双手颤抖,他深深为山本司令长官的胆识和谋略所折服:“这个计划尽管存在诸多困难,但是并非不可实现。”大西要的正是这句话,他马上命令源田在最短时间里拿出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源田欣然接受了任务,迈着矫健的步伐离开了鹿儿岛。
相对于已成为高级将领的山本和大西,出生于1904年的源田,不过是个新兵蛋子。俗话说“鸡找鸡,鸭找鸭,乌龟就找老王八”,大西之所以看中源田,正因为这小子和自己一样,是航空制胜论的鼓吹者。源田于1924年从“海兵”毕业,1928年就被编入霞浦航空队,1930年6月又编入“赤城”号航母的航空分队。其间,源田不断宣扬航空制胜论的观点,还组织航空队在日本各地进行飞机特技表演,让民众大开眼界,其表演队伍也因此被称为“源田马戏团”。1938年11月,源田被任命为日本驻英使馆候补海军武官,其间亲眼见证了英吉利海峡上空惊心动魄的“不列颠空战”。源田和大西一样坚决反对日本海军建造大而无用的“大和”级战列舰。在得知巨型战舰制造方案被批准后,源田曾说:“中国的秦始皇修筑了万里长城,结果根本没能抵御住外敌的入侵,反而成了千百年的笑柄。以后日本肯定会为造了‘大和’号这样的巨舰而后悔的。”源田提出,应该将建造中的战列舰和重巡洋舰统统改造为航空母舰,海军应该以舰载机为主力,对敌应该主动攻击而不是坐等敌人先发制人。源田“决战的力量应该是海军航空兵,战列舰应该束之高阁”的言论被称为“精神病人的呓语”。战后,军令部作战课课长富冈定俊大佐对源田的评价是,“他比他所处的时代整整领先了十年”。连美国空军也对自己的敌人赞誉有加,将源田以战斗机夺取制空权的思想称为“源田主义”。后来事实也证明,源田“航空母舰才是战斗主力”的观点实为远见卓识。两周后,源田向大西提交了自己的作业。这就是堪与欧洲战场“曼施泰因计划”相媲美的“偷袭珍珠港计划”,核心内容是:
一、出动帝国海军全部重型航空母舰,利用夜晚的掩护秘密驶近珍珠港,在拂晓时分出动舰载机对敌舰队实施突然攻击。
二、舰载机攻击编队包括俯冲轰炸机、水平轰炸机、鱼雷攻击机和战斗机。三、鱼雷攻击机必须使用,要尽快解决能够在珍珠港浅水水域使用的鱼雷问题。
四、航空母舰要尽可能接近珍珠港,完成攻击后舰载机必须返航,不能在海上迫降。
五、对敌攻击目标次序是:航空母舰、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在这一计划中,源田对山本原来的构思做了两处较大的修改:山本原计划使用第一、第二航空战队的4艘现役航空母舰,“没有最黑,只有更黑”的源田将兵力增加到6艘,将即将服役的“翔鹤”号、“瑞鹤”号航母也算了进去,毕其功于一役;山本原计划舰载机完成攻击后不必返回母舰,而在海面上实施迫降,源田则提出舰载机必须返回。
山本原来的意图是:为了不暴露航空母舰的具体位置,担任攻击的舰载机攻击后不必返回,在海面上迫降后等待潜艇和驱逐舰前来救援。这样既可以提高航空母舰的安全系数,也可以使美国人认识到大和民族视死如归的“二蛋”气概,
从而彻底丧失继续作战的信心和勇气。源田则认为,这样做会对飞行员的心理产生巨大的不利影响,也势必造成大量舰载机和飞行员的丧失。那些飞机以及身经百战的精英飞行员是航母舰队的核心打击力量,在短时间内重建并达到这一高度毫无可能。而且如果没有了舰载机,航空母舰就会像一支打完了子弹的手枪一样,成为毫无还手之力的活靶子,在返航途中如与美军相遇,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力主舰载机攻击后立即返回母舰。
大西很快登上了“长门”号,向山本司令长官呈上了源田的作战计划。山本对大西和源田提供的计划大为赞赏。但他还有点不放心,毕竟事关重大,他想到了自己的首席参谋,有着“仙人参谋”“雾参谋”之称的怪杰黑岛龟人大佐。在整个联合舰队中,只有黑岛才是山本最信任的人——随后锡兰海战、中途岛海战的作战计划都出自黑岛之手。
如果说今天去参加电视选秀节目“比惨”,前外相松冈洋右排第二,排第一的则非黑岛龟人莫属。1893年,黑岛出生在一个赤贫的石匠家庭——可怜的龟人,连详细的出生日月都没有。父亲在他出生不久就远去俄国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打工,不幸病死异乡。母亲抛下他改嫁,刚刚3岁的龟人就此成了孤儿。母亲有时回来看看小龟人,塞给他一个饭团子之类的食物。龟人从不开口与母亲说话,而是狼吞虎咽吃完那个饭团子,然后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母亲的脚尖,直到母亲转身离去。从来不知道人间亲情为何物的龟人,不再寻求友情和关爱。凄惨的幼年经历使得黑岛异常孤僻,他喜欢独来独往,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对人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
眼看龟人就要冻饿死在街头,他好心的叔叔收留了他,他就在叔叔的小铁匠铺帮忙抡抡锤子,混口饭吃。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慢慢长大成人的龟人选择了几乎让所有人都笑掉大牙的人生拯救方案,那就是去报考江田岛海军兵学校,闻听此信的人无不仰天大笑。意外的是,黑岛让那些准备笑掉大牙的人统统闭上了嘴,还瞪起了眼,他不但成功考入“海兵”,之后还以优异的成绩被“海大”录取,成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日本海军军官。
作为联合舰队的首席参谋,有时黑岛的一些独特构想甚至连山本都想不到。凭着怪异、超常规的思维以及敢于对山本说“不”的特异作风,黑岛获得了山本的绝对信任。除了对山本无限忠诚之外,他是联合舰队中唯一敢对山本提反对意见的人,并能充分证明这种反对意见的合理性。
山本身边有很多优秀的参谋,对于一个问题他们的答案基本大同小异,唯有黑岛会与众不同。在很多人认为珍珠港作战会面临技术和后勤等诸多无法克服的困难而喋喋不休时,唯有黑岛一声不吭,默默地站在山本背后,用自己的努力把那些不可能一步步变为现实。黑岛龟人得到了山本的极度赏识,甚至成了一天都不能离开的关键人物。在山本担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期间,参谋长走马灯似的换了好几任,唯独首席参谋黑岛稳如磐石,岿然不动。很多人都说,那几任参谋长实际上不过是黑岛的跟班而已。
一件小事就能看出两人的铁关系。出身贫寒又惯于苦思冥想的黑岛十分老相,虽然比山本小了9岁,但外貌看起来比山本要大很多。一次,黑岛和山本一起住店,老板娘和女招待错把看起来老得多的黑岛当作长官,冷落了一边的“年轻人”山本。发现错误后,老板娘慌忙向山本道歉,山本没当回事,边上的黑岛更没当一回事。他知道山本肯定不会当一回事,因为山本非常器重和信任他。黑岛高挑纤瘦,面容憔悴,却极其守纪,被同事戏称为“甘地”,但他的一些习惯一定会让圣雄甘地颤抖。怪人都有怪毛病,黑岛和明石元二郎、石原莞尔一样,几乎从不洗澡,也基本不换军服,所居住的舱房里撒满了纸片,外人根本没处下脚。他还不准勤务兵整理他的房间。他的舱房总是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有时候熏得连他自己都无法待下去,黑岛就会点香来熏。在设备先进的旗舰“长门”号上,他从不开电灯,永远把门窗紧闭后点上蜡烛,说是只有在这种气氛中才能冷静思考。——老酒也觉得好像关了大灯用台灯看书才能聚精会神。舰上其他人经常能看到,这位首席参谋赤条条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寻找灵感,身后留下一长串烟灰,这就是所谓“雾参谋”的来历。就是这样一个怪人,一旦灵感来临时,他会如神仙附体般一口气完成复杂的作战计划。大家经常看到,在把自己关在舱室内长时间不出来,最后从大蒜味、熏香和香烟的烟雾中探出头来时,黑岛的手中就会攥着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
山本将源田计划交给黑岛,除了因为他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还因为作为联合舰队的首席参谋,只有他最熟悉舰队的整体情况。果然,黑岛光着身子把自己关在舱房内几乎一个月没露头,对作战各个细节进行了补充完善,最后呈送给山本一份详细的作战方案。至此,珍珠港作战计划基本成形。
除了细节完善之外,黑岛计划的突出贡献是为突击舰队选好了进攻需要行走的路线。从日本本土到珍珠港通常有三条航线:一是经阿留申群岛的北航线;二是经中途岛附近海域的中航线;三是经马绍尔群岛附近的南航线。这三条航线各有利弊。北航线远离美军岸基航空兵的巡逻范围,一般情况下无商船航行,便于隐蔽。缺点是气候恶劣,风大浪急,海上加油和大舰队航行非常困难。中、南两条航线与北航路正好相反,海面平稳,海上加油和航行也比较容易,特别是如果从马绍尔群岛出击,除了续航力较小的“油耗子”驱逐舰之外,其余军舰无须在海上加油。但是,这条航路靠近威克岛、中途岛、巴尔米拉岛和约翰斯顿岛附近海域,等于要穿过美军的严密巡逻圈,所以不被美国巡逻机发现是不大可能的。取北方航路还是取南、中方航路,取决于把重点放在海上加油还是放在偷袭。加油和偷袭是这次作战的两大关键,缺一不可。黑岛认为,海上补给这一困难通过航母编队的自身努力是可以克服的,然而偷袭问题一旦被对方察觉就完全告吹,不取决于自己单方面的努力。经过再三比较,黑岛最后选择了北航线。黑岛认真研究了鄂霍次克海流动性高气压与北太平洋的天气关系,确定了袭击部队沿着阿留申群岛一直向东,然后在夏威夷正北方向折向南方的航行线路。
山本将这一作战方案命名为“Z计划”,寓意对美首战即为决死的背水一战。——所有的英文字母中,“Z”是最后的一个。
阻力重重
1941年4月中旬的一天,受山本之托,联合舰队首席参谋黑岛龟人登岸来到东京,正式向海军军令部呈上了偷袭珍珠港的“Z计划”。这一计划的出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即在军令部高层掀起了轩然大波。面对如此重大的战略变化,富冈定俊丝毫不敢怠慢,立即组织会商,对作战计划进行了认真的讨论。最终结论是,军令部坚决反对这一对日本前途和命运不负责任的冒险计划。作为海军作战计划制订和作战命令下达的中枢机关,军令部的高层绝非光吃干饭的无能之辈,他们的一系列反对理由,同样是掷地有声。
一、实施“Z计划”成败之关键,在于不暴露作战意图,而要做到这一点相当困难。
军令部认为,实施偷袭珍珠港作战要动用大量兵力,因此,准备期间的保密问题令人担忧。从日本本土的海军基地进入夏威夷附近水域,距离超过6000公里,至少要两个星期左右的航程。在漫长的航行途中,极有可能遇到美军舰艇、飞机或者中立国的船只。
如果敌方采取严密的空中巡逻等警戒措施,空袭之前发现日军袭击舰队的可能性极大,那么进攻方式就势必由突然袭击变成强攻,不可能取得大的成果,突击舰队倒是极有可能遭受重大的损失。
二、实施偷袭作战还面临一系列几乎无法克服的难题。因为是远距离作战行动,除了即将服役的新式航母“翔鹤”号和“瑞鹤”号之外,其他舰只的载油量都不足以航行至珍珠港,大部分舰艇需要在航行途中进行燃料补给,“油耗子”驱逐舰还需要多次补给。为了尽可能隐蔽作战意图,舰艇很可能要选择距离最远的北航线,也就是在一般商船因冬季海浪波涛汹涌避开的那条航道上行驶,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海上加油是困难重重。
如果发起空袭时敌方舰队不在港内,袭击舰队将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现敌方舰队的准确位置,更谈不上进行突然袭击。敌方舰队处于主场有利地位,进可攻,退可守,敌方基地航空部队也可以随时参加攻击。单单就补给这一点来看,袭击舰队在这种情况下所能做的事,只能是仓皇逃走。
即使敌方舰队都在港内停泊,天气原因也可能导致袭击无法进行。三、飞机袭击能否取得满意的效果尚难断言。攻击主要目标是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战列舰和航空母舰。攻击战列舰,第一选择无疑是鱼雷,而敌舰队在珍珠港的停泊地区及其上空空间狭窄,从飞机上施放鱼雷相当困难。最要命的是,珍珠港水深只有约12.3米,日本目前还没有适合在这种水深条件下进行攻击的浅水鱼雷。
退一步说,即使日本有了可供使用的浅水鱼雷,但万一敌舰布下防鱼雷网,
鱼雷攻击也照样不能取得显著效果。如果放弃鱼雷攻击,就必须依靠水平轰炸和俯冲轰炸。水平轰炸机因为投弹高度太高,命中率无法保证。如果气候恶劣,天空有云,飞机就飞不到一定的高度,高度不够就会导致炸弹无法穿透战列舰的防御钢板给予其致命打击。倘若云层过低,就会影响视线,导致轰炸命中率更低。俯冲轰炸机的小炸弹尽管命中率高一些,但也只是攻击防护力脆弱的航空母舰时较为有利,攻击皮糙肉厚的战列舰,小炸弹无异于隔靴搔痒,难以形成致命的打击。
四、实施南方作战的核心是占领南方资源地带,抢到急需的石油才是战争的终极目标。由于日本基地航空兵力不足和飞机的续航能力问题,进行南方作战仅仅依靠陆基航空兵是远远不够的。也就是说,你把航空母舰都拿去袭击珍珠港了,南方作战怎么办?
五、北方的威胁始终挥之不去。尽管苏德战争爆发使得北方来自苏联的压力骤减,但是危险却无时不在。为了使俄国人不至于趁机在北方作乱,必须在不利于北方作战的严冬季节结束前完成南方战事,也就意味着南方作战势必是一场短期的闪击作战。要夺取荷属东印度的石油,就必须打开通往爪哇岛的海上通道,同时对英属马来亚和美属菲律宾发起进攻。南方战役可不比在中国大陆,那里海域广阔,海军必须在此投入包括航空母舰在内的大部分兵力。换句话说,就是不同意将主力航母力量用于珍珠港方向。
军令部最终形成结论,珍珠港作战纯属投机,成功的概率几乎为零,弄不好还要把日本海军最精锐的航母舰队全部葬送,同时导致南方作战兵力严重不足。军令部自然有自己的观点,他们对未来战争的判断是:即使不进行珍珠港作战,美国舰队也有可能进攻日军南方作战的侧翼和后方,最大可能是长驱直入,首先攻占马绍尔群岛。但是攻占该群岛之后,美军仍需一段时间准备才能进一步西进,而我方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差完成南方作战,回过头来调兵遣将,迎击敌人。因此,放弃珍珠港作战,全力集中于南方,对于整个战局并无不利。
富冈定俊不是吃素的,黑岛龟人也绝非善男信女。针对富冈代表军令部提出的一系列疑问,早有准备的黑岛马上代表联合舰队进行了反击。
一、不暴露作战意图当然是极为重要的,必须做到万无一失,这一点毋庸置疑。在这方面,联合舰队会有各种对策,军令部无须担心。二、珍珠港作战的确存在各种各样难以预测的不利因素,具有投机性和冒险性。但战争本身就是冒险,特别是对于美国这样强大的敌人。害怕冒险,那咱们别打了,都回家抱孩子去吧。
三、联合舰队很清楚南方作战需要航空母舰,可没有航母,难道就不能用海军陆基航空兵和陆军航空兵去作战吗?恐怕不见得吧!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航空母舰对顺利进行南方作战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是不能只考虑南方,要考虑整个太平洋的战局。言下之意,就是目光要放长远一些,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四、作为联合舰队,如果不给驻扎在夏威夷方面具有强大威胁力量的太平洋舰队以致命打击,就不能从容进行南方作战。南方作战取胜的前提,是必须瘫痪珍珠港美军太平洋舰队主力。如果美国舰队在我方进行南方作战过程中前来进攻,到那时,纵然暂时停止南方作战而去迎击美国舰队,恐怕也措手不及了。再说了,你们怎么就能肯定美军舰队攻克马绍尔群岛之后要停下来休整呢?万一美军不休整,长驱直入呢?万一天皇陛下的安全因此受到威胁,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五、假如容许美军舰队轻松占领马绍尔群岛,美方肯定会迅速在那里修筑海空基地,部署大量陆基飞机,我方就很难再将其夺回。在我们家门口不远处容许美军建立稳固基地,对我军今后的作战极其不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美军准备进击马绍尔群岛的主力在珍珠港老巢就地歼灭,才能永绝后患。
黑岛最后的结论是,在开战之初用航空母舰主力击溃美国主力舰队,然后将这些航母转入南方作战,才是日本海军的最佳选择。
一个是首席参谋,一个是作战课长,血气方刚的黑岛和富冈都觉得自己很牛×。两人越吵嗓门越大,最后差点撸袖子动起手来,还好在分手时两人又言归于好。这算是双方的第一回合交锋。
回到联合舰队之后,黑岛将军令部的意见一五一十向山本司令长官做了汇报。山本为东京那些顶头上司的能力和见识深感忧虑,沉吟良久后说:“如果天助我方,则奇袭大有希望。若中途失败,则说明我们失去天助,那就放弃全部作战好了。”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军令部的战争思维还停留在明治时代”。在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4月底,军令部牵头组织了一次针对珍珠港作战的专题研讨会,充分讨论计划的可行性。参加会议的无疑都是日本海军的精英人物。
“我坚决反对这一计划,这种做法纯粹就是冒险,况且这也违背了我们多年以来制定的‘渐减邀击作战方略’。”富冈定俊率先开炮定调。
“我赞成富冈课长的看法,反对实施这一计划。”第二个发言的是第五航空战队司令官原忠一海军少将。身材高大的原在日本海军界有着“金刚”之称,他是即将组建的第五航空战队的司令官,按计划,“翔鹤”号、“瑞鹤”号航母也将参加这次对珍珠港的偷袭。相对于富冈,来自联合舰队内部的反对更具穿透性。连续出现的反对声音使得整个会场鸦雀无声。眼看会刚开始就冷了场,山本环视四周,镇定自若地说:“我承认是有点冒险,希望大家能够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
“本人坚决反对这一计划。”发言的是第一航空舰队兼第一航空战队司令官南云忠一海军中将。如果该计划最终获准,南云无疑是计划的具体执行者,他的反对具有更大的*伤力,“我对该计划的实施有诸多疑问。试问,当局势紧迫,处于一触即发的时刻,美国舰队还会待在珍珠港内不动吗?另外,太平洋各岛屿美军基地的巡逻机也警戒森严,要通过敌人的警戒幕而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要被一架敌机或者一艘潜艇发现,必然就会受到阻击,作战势必受挫。这样不但会连累南线作战,也会导致整个战局陷入不可收拾的尴尬境地。”稍作停顿后,南云补充道,“我认为后勤补给问题根本无法解决,这次战役很可能使我们损失大量的航空兵力。我依然赞成在沿途不断消耗美军,最终在日本近海决一死战一举歼灭敌军的原作战方略。”南云铿锵有力的发言使得大家面面相觑。
南云最后将目光转向山本,诚恳地说:“本职认为,这个作战方案本身就包含着过多的冒险因素。”
“我赞成以上各位的看法。”发言者竟然是计划制订者之一大西泷治郎,“虽然我参与了该计划的制订,但本人坚决反对实施这一计划。日本攻击菲律宾或者其他美军占领地如关岛、威克岛都是可以的,但就是不能去进攻珍珠港,这太危险了。”
军令部作战部部长福留繁原来是山本的参谋长,这时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之前军令部通过慎重研究和讨论,也对这一计划表示反对。我们当前急需的是南洋地区的资源,攻击珍珠港不能取得掠取资源之效。军令部的任务是总体协调,因此不能仅仅着眼于局部,应从全局出发,衡量轻重缓急,将力量和物资用于达到战略目标的至关重要的作战方向。”作为仅次于军令部总长永野修身和次长伊藤整一中将的第三号人物,福留繁的话可以说基本上代表了军令部的态度。
南云还嫌不够刺激,火上浇油地进行补充:“大家想想,一个庞大的偷袭部队,要在海上航行5000多公里,能够保证不被发现吗?一旦被敌人发现,这支部队就成了鱼口之食。”
第一航空舰队参谋长草鹿龙之介少将也站起来慷慨陈词:“进行夏威夷作战,那就好像跳进了对方的口袋里。这是关系到帝国生死存亡的第一战,我们绝不能做这样不负责任的冒险。”
四周全是反对质疑之声,山本依然不动声色,面无表情。“本人完全赞同这一作战计划。”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声转了过来,发言的是第二航空战队司令官山口多闻少将。在太平洋战争中,很少有人可以获得包括敌人在内的一致称赞,山口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日本海军中首屈一指的航空战专家,对海军航空兵的使用深有研究,被美军认为是日本海军中和山本一样的将领。山口在日本海军中享有极高的声望,被公认为山本的接班人。和斯普鲁恩斯在美国海军中被称为“海军上将中的上将”相对称,山口在日本海军中被称为“水军提督中的提督”。
山口与山本有着类似的经历,都上过“海兵”和“海大”,还都到过美国学习。山本去的是哈佛大学,山口是普林斯顿大学,两人都出任过美国驻日使馆的海军武官,对美国的国力和战力有着清醒的认识。和海军中那些盲目相信“皇军不可战胜”的大舰巨炮主义者不同,山口对日本与美国开战也持反对态度。他和山本都认为一旦与美开战,日本或许能在最初取得一定的战术优势,但只要美国正式转入战时体制,凭借其庞大的工业机器,战争长期化将使日本必败无疑。与实力雄厚的美国开战必须突然袭击,先发制人,开战之初就使对方彻底崩溃,
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山口开始侃侃而谈:“诚如南云长官所言,珍珠港作战的确冒险,这毋庸置疑。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我们仅仅集中于南方作战,美国太平洋舰队势必会纠结英国、荷兰、澳大利亚的虾兵蟹将,对我们南进的侧翼实施进攻,本土的安全也无法保证。到那时候,我们将腹背受敌,局面势必难以收拾。何况我们的主要敌人是美国海军,我们只有放手一搏,以求一役歼灭美国太平洋舰队主力,才可以保证南方的顺利进军,也才能确保本土的安全,这才是正题。为了确保成功,我希望尽快研究一套万全之策。本人坚决支持实施珍珠港袭击作战,为此不惜以身殉职!”
山口表示赞成的第一炮打响之后,黑岛、源田等山本的支持者纷纷发言进行附和。但无疑反对者还是占据了明显上风。
一直听着大家争吵的山本此刻闭上双眼,凝思片刻,突然睁大双眼,精光四射。“诸位听我一言,”山本的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四周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各位对珍珠港作战的见解我都听到了。我的意见是,只要我还担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一天,这一仗就非打不可。”
在一片肃静之中,山本接着说:“大家都知道,我是一直反对与美国作战的。如果当局坚持要打,那就只有采取奇袭的方式先发制人,一举摧毁对方的主力,使之半年或一年之内无法参加西太平洋的作战,除此之外,别无良策。”
稍微停了一下,山本一字一顿地说:“如果军令部不能同意此作战计划,我将不惜辞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的职务。”众皆愕然。
山本缓缓将头转向了南云忠一,直视南云的双眼良久,然后平静地说:“如果南云将军对此持有异议,那么请由我亲自带领航母舰队出征珍珠港!”众皆失色!
山本有如此的决心和誓言,军令部顿时慌了手脚。做不了主的福留繁和富冈只好上奏永野和伊藤,总长和次长商量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为了缓和紧张的对峙局面,永野提出,将每年例行的图上军演从11月提前到9月,到时将针对“Z计划”实施特别图上军演,视军演结果再做决定。
陆军方面直到1941年8月才获悉海军正在研究偷袭珍珠港的计划。这一计划由军令部作战课秘密通知了参谋本部作战课。尽管还存在不少反对之声,但是对陆军还是要保持一个声音。军令部说,这一方案是开战伊始弥补海军劣势的最好方案,要求绝对保守秘密。参谋本部十分体谅海军方面的苦衷,对此没有提出任何意见。陆军方面知道这一作战方案的,只有参谋总长、次长以及作战课的少数几个参谋。
海军的争议最后惊动了参谋总长杉山元。为此,杉山专门飞到“长门”号上会见了山本。山本以自己特有的魅力和出众的口才说服了杉山。山本保证,珍珠港作战只会对陆军有利,该项行动完全由海军承担,绝不动用陆军的一兵一卒。正为兵力捉襟见肘而大伤脑筋的杉山闻听此言,大悦,慷慨向山本做出毫无用处的承诺:陆军完全赞成山本的珍珠港作战计划——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1941年9月11日早晨,在从东京山干线目黑站步行不到5分钟的海军大学里,已集中了近200名海军将佐。为了此次大型图上军演,学校的学生已全部提前离校。寂静而空阔的校园里,冷清中透出一股莫名的肃*之气。到这里的很多人,都有着一张被日光晒得黑黝黝的脸孔,一看就知道是在舰上长期服役的海军军官,大部分人都佩戴着令人羡慕的参谋肩章。
他们集中在一起,是为了进行南方作战的图上作战演习。11日这天,先就图上作战演习问题进行理论研究,随后从12日到16日进行为期5天的图上作战演习。
对于南方各作战区域的菲律宾、马来亚、新加坡、荷属东印度、威克岛等地的作战方案,很快达成一致意见。让参演军官大惑不解的是,在如此重要的南方作战中,日本海军那几艘精锐重型航母,自始至终连根毛都没露过。到底去哪儿了呢?
重型航母当然都在,它们正在旁边一个密室里参加争议最大的“Z计划”图上演习。
“夏威夷作战特别演习”于16日、17日两天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参加演习的高级将佐约30人。军令部的代表是福留繁、富冈定俊等。联合舰队的参加人员,除了山本亲自莅临现场,其余人员有:第一航空舰队兼第一航空战队司令官南云忠一、参谋长草鹿龙之介,第二航空战队司令官山口多闻,第五航空战队司令官原忠一,第三战队司令官三川军一,第一鱼雷战队司令官大森仙太郎,潜艇部队司令官清水光美和参谋长三户寿,以及黑岛龟人、源田实等一帮牛人。永野修身和伊藤整一也在受邀者之列,但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军演室内,可能是觉着没法当场表态吧。
在场的还有几位陆军的特派观察员,他们刚刚听说有个什么对珍珠港实施袭击的“Z计划”。别说这些陆军人员,就连三川和大森——他们都将亲自参加未来的珍珠港作战——也都是刚刚得知有这么一个作战计划。
图上军演的总裁判长是联合舰队参谋长,有“黄金假面”之称的宇垣缠海军少将。宇垣和大西泷治郎、山口多闻、福留繁都是“海兵”第四十期的同学。图上军演是日俄战争期间由联合舰队首席参谋秋山真之从美国引进的一种模拟作战演习,其目的是对作战的前景做出估计,检查作战计划是否合适,并使参战人员更详细、更直观地了解计划的要点和进程。演习作战双方分别标记为红、蓝两色。
红色军队为敌方,也就是假想中的美军,由小川贯玺担任总指挥官。前边说过,小川是日本海军中有名的“美国通”。9年前,小川曾偷临现场,亲自观摩亚纳尔上将袭击珍珠港的军事演习,由他领衔主演美军,再合适不过。蓝色军队为实际进攻的日方,指挥官为即将出任突击部队司令官的南云忠一。
第一次的假想情况如下。蓝色军队是以第一航空舰队为主力的进攻夏威夷作战的机动部队,红色军队则是以美国太平洋舰队为主力的夏威夷地区的美军部队。蓝色军队的作战要领是:预定于11月16日(星期日)开战,经北方航线驶近珍珠港,对美国主力舰队进行突然袭击。
蓝军首先于10月14日出动潜艇部队离开本土,10月20日抵达位于马绍尔群岛的沃特杰环礁,11月15日到达珍珠港外围形成包围圈。南云机动部队先在北部一个偏僻的海港集中。这个地方既可以躲避美国潜艇的侦察,还可以解决燃料的供应问题。机动部队先是向东航行,在距离瓦胡岛900公里处折向南全速前进,途中在11月8日和13日分别进行两次海上加油。
11月14日,南云舰队得到消息,红军主力舰队11月11日还在港内,但已经开始对夏威夷周边海域进行半径为750公里、一天三次的空中侦察。
11月14日,蓝军发现了疑似红军潜艇的不明物。
11月15日,红军看到了蓝军潜艇泄漏的油迹,迅速将巡逻半径扩大到1500公里。傍晚,蓝军击落一架已经发现了自己舰队的红军巡逻机,红军开始进入高级戒备状态。
蓝军于11月16日拂晓按计划向红军发起攻击。红军巡逻机很快发现了蓝军的袭击舰队,迅速将战斗机升空进行拦截。第一波攻击由于忙于空中战斗,不能对港内的舰只进行有效攻击。舰艇的高射炮和岸基防空炮开始对前来袭击的飞机进行扫射。
此时蓝军的第二波攻击来到,同样受到红军的拦截和高射炮打击,损失惨重。
演习结果如下。
红军:被击沉战列舰4艘,重创1艘;被击沉航空母舰2艘,重创1艘;损失飞机约190架。
蓝军:2艘航空母舰被击沉,2艘遭重创,损失飞机127架。战役结论是:袭击失败。一次军演当然说明不了问题,双方喝茶稍事休息,第二次军演重新开始。此次,蓝军成功避开了红军的侦察,于红军巡逻机发现之前突然发起攻击。
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事先没有得到预警的红军仓皇迎战,遭受重大损失。蓝军实施袭击后顺利撤出战场。
第二次军演红军的损失是:3艘战列舰被击沉,1艘遭重创;航空母舰2艘被击沉,1艘遭重创;3艘巡洋舰被击沉,3艘被重创;损失飞机130架,其中80架被击毁在地面上。
蓝军只受到轻微损失,成功撤离。战役结论是:袭击成功。
在这次图上演习中,始终没有讨论对珍珠港进行多轮打击的问题。虽然源田和佐佐木在演习之前多次讨论过这种可能性,但目前对于是否实施这一作战都无法统一,更谈不上去讨论重复攻击的问题。更多人主张袭击完成之后,应迅速安全地撤回日本,以保存宝贵的航母。这也成为实战中南云打了就跑的主要原因之一。
特别图上演习结束后,军令部和联合舰队马上召开会议进行了讨论。第一航空舰队就达成夏威夷作战所需之条件发表了具体意见,特意提出“突然袭击是一个绝对必要的条件”,同时迫切希望了解以下情况:一、美军在夏威夷的飞行巡逻情况;二、珍珠港停泊处的状况和舰队的停泊位置;三、能否在福特岛南侧进行鱼雷攻击。
军演期间,一脸愁云的南云多次对山本说:“北线存在诸多危险,稍有差错就会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山本总是若无其事地拍着南云的肩膀说:“不必担心,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
从前面的讨论会就可以看出,对于珍珠港作战,不仅联合舰队和军令部意见不一,在联合舰队内部争议同样很大。担任这次作战的第一航空舰队司令官南云和参谋长草鹿,与其说对珍珠港作战持消极态度,倒不如说干脆表示了反对的意见,其主要原因是对保密和燃料补给等问题始终感到不安。
由于航母主力几乎要全部投入珍珠港方向的作战,能够支援南方作战的只剩下了几艘轻型航母。这样一来,南方作战空中支援的艰巨任务就落在了驻台湾的第十一航空舰队肩上。在舰队司令部里,司令官塚原二四三海军中将和大西泷治郎同样寝食不安。两人与南云、草鹿一样,一致反对进行珍珠港作战。
海军大学进行的图上作战演习也包含对菲律宾、马来亚和荷属东印度等地区的作战。在对菲律宾作战的演习中,由于麦克阿瑟属下的航空兵力非常强大,演习预示着那里同样将是一场恶战,日军即使勉强取胜也会遭受重大损失。要是再继续战斗到攻占爪哇岛,航空兵力的损失就会更大,无论怎样估计,都无法保持持久的战斗力。况且对于菲律宾南部棉兰老岛等地的作战,即使腿最长的海军战机从台湾南部出发,也力不能及。因此,两人一致痛感,在南方作战中非有航空母舰协同作战不可。
9月29日,第一航空舰队司令官南云、参谋长草鹿、首席参谋大石保中佐一行,访问了位于九州鹿屋基地的第十一航空舰队司令部,他们同以塚原、大西为首的诸人举行了会谈。会谈的一致结论是,为确保南方作战成功,必须取消珍珠港作战方案。会议决定,由两位舰队司令长官南云和塚原联名向山本陈述意见,并由草鹿和大西两人亲自出马,前往“长门”号向山本面陈。
草鹿龙之介是4月10日刚刚调任第一航空舰队参谋长的,精力充沛、身材结实的草鹿出身剑道名家,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有着一副老实忠厚脸孔的草鹿和山口多闻一起被认为是日本海军中两个最有前途的军事将领。草鹿曾在“凤翔”“赤城”两艘航空母舰上担任过舰长,在海军中有“航空战明亮人物”之称。由于南云属于地道的悲观派,且不太熟悉航空战术,让草鹿来当南云的助手,一定程度上是一种互补。但草鹿也不是飞行员出身,他认为自己不过是个“航空经纪人”。
10月3日,草鹿和大西乘飞机前往岩国,来到停泊在山口县室积海面的联合舰队“长门”号旗舰上拜访山本。当时在座的还有宇垣缠、黑岛龟人和佐佐木等人。
大西:“由于菲律宾的敌航空兵力正在不断增强,以第十一航空舰队现有兵力,对付它们是不够的。我想请求第一航空舰队也去参加菲律宾上空的歼灭战,因此,我觉得请司令官再慎重考虑一下珍珠港作战的问题。”
山本:“佐佐木参谋,你的意见如何?”佐佐木:“根据军令部掌握的情报,在菲律宾的美航空兵力大约有170架飞机,其中战斗机为75架。按照联合舰队的作战计划,用第十一航空舰队的兵力联合陆军的航空部队,进行菲律宾作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草鹿:“冒险进行夏威夷作战,犹如跳进了敌人的口袋里。我认为,这是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关键之战,我们不应该冒这个险去进行投机性的作战。”
山本:“草鹿君,不管我多么喜欢下棋和玩扑克牌,也不能说这个作战就是投机性的呀!”
焦急万分的草鹿再也无法忍耐,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对山本吼道:“长官,你的计划根本就是投机性的,完全就是投机!”
草鹿的行为已经超越了上下级之间应该遵守的礼貌界限,勃然大怒的山本一拍桌子,昂起了身子:“我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会更改主意!”
山本的训斥使草鹿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马上立正,恭恭敬敬地向山本鞠了一躬:“对不起,长官,我失礼了,诚恳请求您的原谅。”大西还是无法打消心中的疑惑,他诚恳地看着山本,轻声说:“长官,不过这毕竟还是投机的呀。”三个人都恢复了常态,山本语重心长地告诉两人:“你们所说的我都明白。
但是在进行南方作战时,如果美国舰队从东面袭击日本本土怎么办?难道说只要把南方资源地区拿到手,就可以让东京和大阪化为焦土吗?就可以不顾天皇陛下的安全吗?总之,只要我还是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一天,就要决心果断地进行夏威夷作战。当然,我想,你们两个航空舰队都有许多过于沉重的负担和困难。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本着夏威夷作战非进行不可这一想法去积极进行备战。”
话已至此,两位参谋长都清楚,山本的决心已不可动摇。对山本早就心悦诚服的大西此刻终于表示赞同山本的意见,他对草鹿说:“是呀,草鹿君,那我们就好好地去干吧!”
草鹿最后也发誓说:“将遵照司令长官的意见全力以赴地干!”说完,两人便退出了山本的长官室。
当两人离开“长门”号时,深谙用人之道的山本破例把他们送到船舷旁的扶梯前,并拍着草鹿的肩膀严肃地说:“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所说的话我也完全理解。不过进攻珍珠港是我坚定不移的信念,希望今后不要再唱反调了,要努力去实现我的信念。为了进行珍珠港作战,我将不遗余力地满足你们提出的任何要求。”
草鹿颇感惭愧地回答道:“完全明白了,今后再也不唱反调了。请司令官放心,我将全力以赴努力去实现您的信念。”
“日后如果有人反对你们,我就是你们最坚强的后盾。”山本对两人叮嘱道。其间还有一段非常不和谐的小插曲。由于军令部一直反对将所有6艘重型航母都投入珍珠港作战,草鹿几次飞到东京协调未果,因此决定将第二航空战队的“苍龙”和“飞龙”这两艘相对较小的航母留下来。草鹿主要考虑到这两艘航母续航力较小,远程奔袭多有不便,福留繁也赞成草鹿的意见。指挥这两艘航母的第二航空战队司令官,正是他的好朋友山口多闻。急于参战且脾气火暴的山口闻讯后怒不可遏,他将火气统统撒到了南云头上。一天酒后,满嘴酒气的山口闯进了南云的办公室,怒斥南云为什么不让他训练有素的第二航空战队参加最艰巨的珍珠港作战?为了使山口能安静下来,南云开始说,主要因为这两艘舰的续航力小,海上加油不便。对此,山口大吼道:“加上单程的油就行了,途中根本不需要加油,我们打完不准备回来了。”南云只好解释说,虽然两艘航母不得不留下来,但是舰上训练有素的官兵仍可调到“翔鹤”和“瑞鹤”上去。这就意味着其他官兵可以参加战斗,山口就不用去了。此言让山口更加气冲牛斗,他放开嗓门高喊:“我坚持要让‘飞龙’‘苍龙’两舰上!”可能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身材魁梧的山口突然从背后向南云冲过去,把身材矮小纤弱的南云连头抱住。草鹿闻讯冲了进来:“怎么回事?”他上前拉住了山口的胳膊。
南云被勒得满脸通红,仍故作轻松地对草鹿说:“论柔道,我还是一把好手,像这样的醉鬼我还能对付,别担心。”他挣扎着要脱身,但山口越抱越紧。最后草鹿不得不把山口的脑袋也抱住,才把他拉开。草鹿气愤地将山口推到了隔壁房间,气愤地说:“在这儿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可能是打了南云觉得很解气,也可能这时候酒已有点醒了,不一会儿,山口开心得哼起歌来。
不过还好,经过山本的努力争取,最后第二航空战队的两艘航母也编进了偷袭部队。
珍珠港作战就这样在争议中摇摆不定。老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10月18日,黑岛龟人再次前往军令部游说,他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前往军令部了。除了作战计划,黑岛腰间还别着两把锋利的飞刀:一把是山本给的,一把是黑岛自带的。
黑岛再次汇报了山本实施珍珠港作战的决心,但福留繁和富冈定俊仍拒不同意实施这一作战计划。眼看无法说服两人,黑岛直接找到了伊藤。伊藤也是唯唯诺诺,摇摆不定,忍无可忍的黑岛终于祭出了第一把飞刀:“偷袭珍珠港计划是联合舰队刺向敌军喉咙的一把利剑,山本将军坚持认为,这一作战计划应该予以采纳。他授权我向军令部做出声明,如果该计划得不到批准,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将无法对帝国未来的安全负责,他除了辞职之外,别无选择。”
为了一下子把对手置于死地,不等伊藤开口,稍作停顿的黑岛一字一顿地抛出了第二把飞刀:“我谨代表我本人及联合舰队司令部全体参谋人员,向军令部声明,我们将和山本将军同进同退!”黑岛的话犹如两颗重磅炸弹,炸得伊藤一下子蒙圈了。大战在即,作为绝对主力的联合舰队核心领导层集体辞职,这仗还打个鸟?这么大的事,伊藤也不敢做主,他让黑岛少安毋躁,自己立即起身去了永野的办公室。
听了伊藤的叙述,永野也被山本的勇气深深感染,他考虑到浅水鱼雷的问题此时已经得到解决,“瑞鹤”“翔鹤”的加盟使得胜算又增加了几分,退一步讲,如此强大的一支舰队,即使被敌人发现了,大不了打道回府,真干起来也吃不了大亏。永野内心已经倾向接受山本的计划。
一会儿,伊藤就回来带着黑岛一起来到总长办公室。永野对黑岛说:“既然山本司令长官有如此大的决心,作为军令部总长,我更应该负起责任,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去做。”
欣喜若狂的黑岛朝二人连连鞠躬:“谢谢!谢谢!谢谢总长!谢谢次长!”从1941年1月7日山本写信给及川一直到最终获批,经历了9个多月的漫长历程。根据永野的决定,阻力重重的珍珠港作战问题总算按照山本的意愿,纳入军令部的总体作战计划。
到11月3日,海军内部对于偷袭珍珠港作战计划的公开反对意见已基本消除。这一天,山本司令官及主要参谋人员飞到东京,前往军令部拜见永野。名义上是汇报作战细节,实际上是对军令部能够批准这一计划表示谢意。在讨论结束时,永野叹了口气说:“关于进攻珍珠港,很难保证我的判断是对的,因为我已经上岁数了,只好看你们的了。”此时,离珍珠港开战只剩35天。
一向不畏权贵的山本为了作战计划的通过,可谓煞费苦心。其间,他通过好友海军中佐高松宫亲王将计划直接汇报给裕仁,获得首肯,这也是计划能够最终获得通过的一个重要原因。
11月11日,回到位于佐伯湾旗舰“长门”号的山本,给他一生最好的朋友堀悌吉写了一封信:
在我即将出征之际,为了对您以往的多方照顾表示由衷的感谢,于旗舰给您写这封信,有些事情想托付给您。我不在的时候,烦劳照顾一下我的家人。我承认现在日本的形势严峻,虽然我不是山梨大将,但现在再讨论谁对谁错,我觉得已没有任何意义。在陛下都在为社稷日夜担忧的现实情况下,即使天皇不下达最后的开战旨意,今后国内的紧张局势也是难以应对的。
我个人原本的主张其实与政府有所不同,虽然我一直都在按照政府的意愿在准备开战,但我的立场始终如一。对美国的战争毫无胜利的希望,因此即使有一线希望,都要避免战争的发生。
我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奇怪的位置上,被指派的任务和自己的意见截然相反。但是作为帝国军人,我别无选择,只能全力去执行。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磨刀霍霍
在“Z计划”报批的同时,联合舰队针对珍珠港作战的各项准备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之中。山本知道,军令部以及诸多反对者提出的质疑都不无道理,这些问题必须在开战前予以解决。突出的三大问题是:海上补给、浅水鱼雷和如何提高投弹的命中率。
8月19日,停泊在佐伯湾的“长门”号甲板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个子不高的日本军官,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海上加油问题解决得怎么样啦?”问话的是山本。“从目前情况来看,成功的希望很大,前景非常乐观。”回答的是源田实。“必须选择一处与珍珠港类似的地形进行强化训练。”“是的,长官。我已经为您选好了一个地方,鹿儿岛。那里的地形与珍珠港惊人相似,同样是空间狭窄、建筑拥挤、烟囱林立,水深也是12米左右。我还为您挑选了一个杰出的训练教官。此人是我的同班同学,叫渊田美津雄。他有3000个小时以上的飞行经验,是我们海军航空兵中的绝顶高手。关键是他具有坚强的品质,能够胜任艰苦的训练和今后战争中的空中指挥。他以前是‘赤城’号的飞行队长,现任第三航空战队航空参谋。”
“渊田?”这个名字让山本怦然心动。他立即想到了一年前启发他灵感的那次军事演习,当时航空参谋佐佐木就提过这个名字。山本马上告诉源田:“你立即通知军令部,调他过来,越快越好。”
就这样,20世纪最大的骗子之一,渊田美津雄走上了前台——他以当事人身份精心编造中途岛海战的“生死五分钟”,欺骗了世人半个世纪之久,届时详叙。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渊田是希特勒的铁杆粉丝,那小胡子就是根据偶像的肖像精心打造的。渊田和源田是“海兵”的同班同学,两人从那时起就是挚友,还一起倡导航空兵制胜理论。从这一时刻起,渊田和源田就开始默契配合,一静一动,相得益彰,在太平洋上掀起阵阵血雨腥风。如果为两人找一对类似搭档,老酒认为,非九一八事变中的石原莞尔和板垣征四郎莫属。
渊田美津雄很快接到了上级的调令。调令不奇怪,关键是新职务有点诡异。一年前,渊田就是“赤城”号航母的飞行队长,之前刚刚调任第三航空战队任参谋不久,怎么这么快又调回原职呢?实际上,这一调动意味着降职,渊田心里直嘀咕,最近似乎也没犯什么错误啊?
有点郁闷的渊田就去找了第三航空战队司令官,日本海军中的猛将——人称“逢敌必战”的角田觉治海军少将。
角田也是一头雾水。按照海军的晋升规定,渊田一个月后就该晋升中佐了。此时渊田已经39岁,已过了飞行员的黄金年龄。上了年纪,不管经验如何丰富,长时间空中飞行,体力肯定吃不消。虽然按规定少佐和中佐都可以担任航母的飞行队长,但实际上中佐飞行队长之前尚无先例。
角田挠着头皮告诉渊田:“也许弄错了,可能是调你去当飞行长吧?先不管他,你去看看再说。现在看来,与美国开战已不可避免,此时调你去,说不定另有深意。我马上安排给你开个欢送会。”
与此同时,在第一航空舰队司令部,几大核心人物在进行着对攻击方式的讨论。
源田:“对珍珠港的攻击不能只靠鱼雷,鱼雷攻击不是哪个飞行员都干得了的。要精里挑精,还要训练有素才行,水平不够的这时候再训练已经来不及了。另外,万一美军布设了防雷栅,鱼雷机就无用武之地了,所以水平轰炸必须同时实施。”
南云:“只凭借精确度较高的俯冲轰炸不行吗?”源田:“战列舰装甲很厚,靠俯冲轰炸是炸不动的,充其量只能破坏舱面设备。要给战列舰造成致命打击,除了鱼雷攻击之外,必须同时实施水平轰炸。”草鹿:“不过,对航空母舰俯冲轰炸还是可行的吧?”源田:“对。航空母舰构造脆弱,进行俯冲轰炸就足够了,俯冲轰炸机队可以作为攻击航空母舰的主力。”当时在第一航空舰队里,能担负珍珠港作战任务的水平轰炸机和鱼雷机是同型机,都是九七式舰载攻击机。从攻击效果来看,当然是鱼雷攻击最好。从美国杂志的照片上看,太平洋舰队在珍珠港两艘军舰并排停靠码头上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这样,对于停靠在外侧的军舰,鱼雷攻击就不在话下,但对停在内侧的军舰,鱼雷就无能为力了。因此,必须同时实施水平轰炸,问题在于如何提高水平轰炸的命中率。
当时日本海军采用的对舰水平轰炸方法,一般是以九机编队为一个攻击单位。这种轰炸方法不是由单机轮流投弹,这样很可能导致命中率为零,而是九架飞机同时投弹,争取其中至少有一颗炸弹命中。源田说:“为了提高命中率,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增加攻击单位,这就意味着需要增加很多飞机。”
草鹿:“这个问题短时间很难解决,暂时先搁下。总之飞行队长要赶紧按照这个计划组织训练。”
源田:“我们还要跟技术部门联系,请他们再详细研究一下浅水鱼雷攻击、提高炸弹贯穿力和切割防雷栅等问题。”
南云:“总之时间不多了,要抓紧干。”
9月初,“赤城”号飞行队长渊田美津雄正式出任联合训练总教官,负责“赤城”“加贺”“苍龙”“飞龙”4艘航母所有飞机的训练。此后,渊田指挥400多名鱼雷机、轰炸机、战斗机飞行员开始了战前紧张的魔鬼训练。
各机种分不同地点进行训练。鱼雷机队的训练地在鹿儿岛,水平轰炸机队在八代海岸的出水基地,俯冲轰炸机队在鹿屋附近的笠野原和日向滩的富高基地,全部战斗机队在佐伯湾的佐伯基地。虽然任务异常繁重,但是渊田毫无怨言。
他有一种预感,未来不久可能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从岛的半山腰穿过去,进入峡谷,飞行高度50米,各机相距150米,再飞到鹿儿岛市上空,高度降到40米,接近海面时高度20米,保持高度,对准目标发射鱼雷。对,是模拟鱼雷。”渊田对着一帮飞行员高喊着,这样的飞行高度连一些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都觉着两腿发抖。
一架接一架的鱼雷机从山谷中冲出,几乎是擦着屋顶冲向海面。强大的冲击气流把附近居民的晾衣竿都吹倒了。
“海军这帮混蛋,搞的什么鬼玩意?”被吓坏了的鹿儿岛居民纷纷骂道。这段时间,由于这帮瘟神肆无忌惮地在低空飞来飞去,他们养的老母鸡都不下蛋了。鹿儿岛的市民把航空兵的训练叫作“海鹫杂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包括渊田在内,这些参加训练的飞行员根本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要搞这种极端危险的魔术游戏。
答案很简单,珍珠港的水深只有12米左右,这就要求鱼雷机发射鱼雷时的高度越低越好。按照通常的发射高度,鱼雷会统统沉入海底。
第四天,渊田将鱼雷机飞行员全部集中在一起,准备亲自做一次示范。只见他驾驶鱼雷机在抵近海滩时高度降到了仅10米左右,几乎是贴着海面发出鱼雷。之后飞机迅速抬头拔高,海面上红头白身的训练鱼雷准确命中目标。
掌声四起!飞行员被教练的娴熟技术折服。随后的训练尽管也有飞机不慎坠入大海,但鱼雷的命中率在不断提高。
对于战列舰这样皮糙肉厚的大家伙,鱼雷才是最锋利的攻击武器,容易遭受攻击的侧舷是战列舰的死穴,因此作战使用的浅水鱼雷就成为亟待解决的首要难题。山本把浅水鱼雷的技术问题交给了福留繁。其实在塔兰托战役的刺激下,日本海军早于1941年春就开始对下沉深度为12米的浅水鱼雷进行了研究。福留繁将任务交给了横须贺基地的海军鱼雷专家爱甲文雄海军中佐。
接到研制浅水鱼雷的命令后,爱甲文雄立即开始组织技术人员夜以继日地进行攻关。英国人曾经在塔兰托港内用浅水鱼雷重创意大利海军,当时他们的方法是在鱼雷上装置“木鳍”。日本人通过驻罗马和伦敦的使馆搞到了一些技术细节资料,立即交给爱甲文雄进行类似试验。到了9月,装有特殊稳定尾鳍的浅水鱼雷终于改制成功。爱甲用飞机平衡器做成木翅安装在鱼雷上,大大减轻了鱼雷的下沉。为了验证新方法是否可行,爱甲决定在鹿儿岛进行现场试验。渊田按照技术水平上、中、下三个层次各挑选一名飞行员,让他们驾驶携载改装鱼雷的轰炸机,依次在预先水深20米处竖好标志的鹿儿岛港内发射鱼雷。试验结果发现,发射的3条鱼雷,有2条达到了预期目的——入水后不超过12米,只有技术最差的那个飞行员把鱼雷射入了海底。可以说,如果飞行员技术进一步提高,经过改装的鱼雷80%都适宜在珍珠港的浅水中使用。
渊田兴奋地拥抱了爱甲文雄:“您给鱼雷装上了翅膀。”之后他开始激励随他训练的飞行员:“今天我们试验的成功率是三分之二,照这样干,我们是绝对有把握成功的。”
现在的问题是,要在进击前赶制出符合作战要求的那些木翅。尽管对是否实施珍珠港作战还持有异议,但军令部还是立即将这种鱼雷的改造作为特急项目,向长崎三菱兵工厂订货制造。这样,在出发前,第一航空舰队收到了40条这样的改制鱼雷。数量少了点,但总比没有强。后来的事实证明,如果日本能够有80条或者更多的浅水鱼雷,对美军舰队造成的打击将更加致命。
与此同时,水平轰炸机的训练在出水基地的靶场进行。每架飞机都接受了至少50次的训练。海滩上,阿部平次郎大尉用石灰画出了一艘战舰的模型,那是美军“加利福尼亚”号战列舰的轮廓,阿部命令所有飞机向这艘影子战舰投放练习弹。
水平轰炸机使用的是800公斤的穿甲炸弹,是用战列舰的406毫米炮弹临时改制的。弹上装有直尾翅,这样就会垂直落下,一旦命中目标,多么坚固的甲板都承受不起。对美国战列舰的装甲,也进行了周密详细的调查分析。研究的结果是,如果要使这种炸弹穿透美国战列舰的装甲,投弹高度最低限度是3000米。
降低投弹高度就可以提高命中率,所以决定把原来计划的4000米投弹高度改为3000米。虽然这样做会增加飞机被高射炮火击中的危险,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降低高度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飞行员在训练中不断试验投弹高度和精度,经过数周的刻苦训练,轰炸的效果非常可观。最后达到了在3000米高度投弹落地误差不超过30米,命中率高达80%以上。高空水平轰炸能达到这样的精度,无疑已经符合了实战要求。由于水平轰炸机的数量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补充,即使能补充,也没有那么多高水平的飞行员,因此将原来的九机编队改为五机编队。这样,50架轰炸机就能编成10个攻击单位。按照80%的命中率,至少可以保证10个攻击单位有8个命中目标。对舰船的水平轰炸能达到这样的命中率,也算是很高的了。
由江草隆繁少佐指挥的俯冲轰炸机训练在笠野原和富高空军基地进行。由于要实施俯冲,每架飞机只能携带一颗250公斤炸弹。为了确保轰炸效果,军令部军械课特地从德国布洛姆·福斯公司购买了50毫米的舰用装甲板,模拟美国战列舰上使用的伯利恒钢铁公司的装甲板,以检验轰炸效果。通过训练得到的结果是,俯冲轰炸机在4000米的高度开始俯冲,400米的高度投弹,可以获得最佳命中率。在顺风的条件下,还可以采取加大俯冲角度的办法来提高命中率。最后,综合命中率超过了80%,这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为了确保鱼雷机、轰炸机能够尽可能地自由投弹,就必须保证安全,因此取得战场制空权至关重要。由板谷茂少佐率领的战斗机飞行员训练,在日本最南端九州的佐伯空军基地进行。他们使用的就是赫赫有名的零式战斗机,简称“零战”。这是当时全球最出色的战斗机。战斗机的训练目标相对简单,就是想尽办法把美军的飞机打下来就OK了。
在强化训练的同时,还确定了第一波攻击不同机种的具体攻击目标。鱼雷攻击机的目标是停靠在外侧的战列舰,水平轰炸机的目标是停泊在内侧的战列舰。在遭到鱼雷机和水平轰炸机的打击后,战列舰和航空母舰等大型战舰即使没有沉没也已经倾倒,没有装甲保护的水下部分也就是肚皮就会露出水面,这样,第二波的水平轰炸机以及俯冲轰炸机就可以将其彻底送入海底。
训练场上厉兵秣马,训练场外也有好消息传来。9月25日,“瑞鹤”号航空母舰竣工服役,与8月竣工的“翔鹤”号航母一起编组为由原忠一指挥的第五航空战队,同时编入第一航空舰队。参加珍珠港作战的攻击力量大大加强。
尽管第五航空战队的飞行员技术水平也不低,但他们大多是从陆基航空队新近调入,因此还在忙于进行航母起飞和着舰的强化训练。同第一、第二航空战队的老鸟相比,这些人不过是新兵蛋子。技术上存在的差距不是短时间训练就能解决的。
基于这一情况,机动部队迅速对攻击任务做出调整。需要特殊训练的对舰攻击,由水平相对较高的第一、第二航空战队的飞行队承担。至于攻击难度较小的敌陆上机场,就留给第五航空战队新编的各飞行队了。
与此同时,参战舰艇的专项强化训练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水面舰艇需要攻克的难关,主要是为适应北航线的气候特点,进行在恶劣气候下的海上加油训练。技术人员对加油设备进行了改进,还对加油方法进行了分析研究,帮助舰艇部队不断提高海上加油的效率。一个关键的问题是,北线严寒的气候会导致加油管变脆,一拉很容易断裂。这一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南云已经开始准备在舰上加装油桶了。
10月9日吃午饭的时候,草鹿龙之介忽然灵机一动:“都是妈妈抱着孩子给孩子喂奶,孩子能不能抱着妈妈来吃奶呢?”也就是说,现在都是用加油舰拉着战舰加油,能不能让大型航母、战列舰拉着油船补给呢?当时大家饭也不吃了,放下饭碗就进行现场试验,效果果真良好。海上加油的问题也算有了着落。
南云还是不能放心。他下令将参战舰只上所有能放置物品的地方,包括通道都堆满装满燃油的油桶。为了节省每一滴燃油,规定航行途中严格的用油制度。照明灯数减少了,淡水不得浪费,舰员不得洗澡,暖气也停止开放。这样,万一风浪太大不能进行海上加油,各舰可以在攻击之后保持返航一半航程的续航力,能够到达东经160°一线,至少可以脱离敌机的攻击范围。另外还规定,空油桶不能随便扔入海中,以免被敌人的飞机或潜艇发现,都必须砸扁集中堆放起来。
反对归反对,干起事来一点都不含糊,南云甚至做好了孤注一掷的最坏打算。万一风浪天气连续不断,确实无法进行海上加油时,南云准备让必须加油的警戒部队,也就是1艘轻巡洋舰和8艘驱逐舰中途提前返航,其余部队在缺乏护航的情况下,裸身继续冲向珍珠港!
10月16日,就在第三次近卫文麿内阁总辞的差不多时间,源田和渊田双双晋升为海军中佐。
除了空中袭击和水面舰艇部队之外,参与珍珠港作战的还有一支特殊部队,
使用的武器是特种微型潜艇。这支部队在原田觉海军大佐的带领下,早在7月就提出了“用普通潜艇运载特种潜艇,悄悄潜入敌舰队停泊的港口,对敌舰发起突然攻击”的思路。9月初,原田带着岩佐大尉一起前往旗舰“长门”号,恳请山本批准使用特种潜艇进攻珍珠港。
这种特种潜艇在攻击之后没有任何返航的可能,纯粹属于有去无回的自*式攻击。对于岩佐等人拟订的死亡攻击计划,山本虽然深为感动,仍断然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失望的特种潜艇部队并没有灰心,他们回去后立即对原来的自*性攻击计划进行了修改补充:潜艇攻击结束后,在预定营救地点与潜水母艇会合,只营救舰艇士兵,放弃特种潜艇。他们再次要求山本采纳这一计划。山本为其报国热情深深感动,终于默许。其实山本同意这一计划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他最信任的黑岛对这种战法倍加推崇。在进行图上作战演习时,山本便以对舰艇士兵的营救工作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为条件,正式予以批准。事实上,用特种潜艇进攻夏威夷的计划是出于一些青年军官以身殉国的热情制订出来的,并不具可操作性。事后表明,特种潜艇攻击是整个珍珠港作战中日军为数不多的败笔之一。
以上各部队的训练都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进行,除极个别高级军官,所有参训人员只知道训练要求,根本不知道训练的最终目的。
联合舰队就这样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秣马厉兵,疯狂地进行着紧张而秘密的实战训练。数月近乎残酷的强化演习取得了明显的成果。但山本似乎仍不满意。有一次,渊田就在鹿儿岛和其他地点所取得的良好训练成绩,踌躇满志地对联合舰队航空参谋佐佐木说:“这回司令长官对我们总该满意了吧?”“我向长官汇报时也以为他会满意。但从长官的口气与脸色来看,他并不满意,他好像还嫌攻击时间的间隔过长,他说应该设法缩短间隔时间。”听了佐佐木的话,渊田很是失落。满心希望能得到山本司令官的褒奖,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11月1日,山本在“长门”号上亲自接见了渊田。渊田感觉到,殚精竭虑的山本面容略显憔悴,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只有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珍珠港之战关乎帝国的生死存亡,联合舰队必须做好百分之百的准备,而绝不是百分之九十九。”山本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继续对渊田说,“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请长官放心,我等一定尽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渊田被山本的神情和话语深深感动,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先前的些许怨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的海港静悄悄
1941年2月1日,初春的夏威夷,晴空万里。在美国太平洋舰队“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的后甲板上,数百名水兵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站在最前排的是16位将官,随后是上百名校官,其中包括舰队所有参谋和舰长等。这些人屏神凝气,聚集于此,等待着一个神圣时刻的到来。
在《上将进行曲》雄壮的乐曲声中,一群高级将领昂首阔步地走过来了。走在最前边的是太平洋舰队司令官詹姆斯·理查德森海军上将。他庄严肃穆的神情一如既往,但步履似乎显得比往日沉重。
仪式开始,理查德森上将首先发表了重要讲话。他的声音依然铿锵有力,但其中明显透露出些许落寞:“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以舰队司令官的身份与你们讲话,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开你们了。不过,让我备感欣慰的是,我将把舰队的指挥权交给一位异常杰出的优秀将领,他就是我的好朋友赫斯本德·金梅尔上将。金梅尔将军与我相识已久,我深知他的才能和为人,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也是一个具有杰出能力的司令官。我相信,他一定能够带领你们走向新的辉煌!”稍作停顿,理查德森故意提高了声调:“现在请太平洋舰队司令官金梅尔上将讲话!”
对于金梅尔来说,今天的确是个值得纪念的特殊日子。37年前的这一天,22岁的金梅尔小伙跨出了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的大门。今天,59岁的他踏上了“宾夕法尼亚”号的甲板,成为美国太平洋舰队新任司令官,达到了自己军人职业生涯的顶峰。他竭力按捺激动的心情,以洪亮的声音对众人说:“在这里我告诉大家,我的作战原则是,想尽一切办法使舰队保持最高水准和效率。今后,不管政府给我下达什么样的命令,我都会尽自己的全力去贯彻执行。同样,我对你们下达什么样的命令,也希望你们能够尽全力去执行!”
从这时起,金梅尔从理查德森手中接过了太平洋舰队司令长官的权杖。之前多次向华盛顿提出“位置太突出很容易遭到日本偷袭”,因而反对将太平洋舰队进驻珍珠港的理查德森上将,被好友罗斯福总统勒令解甲归田。
第二天,夏威夷《檀香山广告报》上就有了一篇马克·马修斯记者的专题报道:金梅尔海军上将来自肯塔基,他是一名优秀的军人,现在他已成为太平洋舰队的新任指挥官,从此以后,我们将称他为“珍珠港的保护神”。
有个古怪绰号叫“老公”的金梅尔上将,1882年出生于肯塔基,父亲是南北战争时期南军的一名少校军官。受父亲影响,金梅尔幼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陆军军官,并试图考取西点军校,遗憾的是,他最终未被录取。无奈之下,金梅尔改变了职业方向,报考了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最终如愿以偿。性格并不豁达的金梅尔在校期间勤奋学习,成绩优异。他想用自己的成绩向世人证明,西点军校错过了一个最优秀的人才,没有录取他金梅尔将是他们最大的遗憾和错误。1904年,金梅尔从海军学院毕业。此后岁月里,他先后在“肯塔基”号、“弗吉尼亚”号和“佐治亚”号战列舰上服役,“一战”期间还出任过战舰的炮长。20世纪30年代初,金梅尔到海军作战部部长办公室任职,1933年和1934年再次回到海上,担任战列舰舰队的参谋长。一直到1941年,他的个人档案中记载的全是他出色的工作业绩、对他的高度评价以及对他未来光明前程的美好祝愿,几乎所有的上级都对他给予充分的肯定和赞扬。战争即将打响之际,金梅尔越过31名排在他前边的高资历将军,破格入主太平洋舰队,并由海军少将直接晋升为海军上将。
从表面上看,金梅尔在海军历史、战术和战略方面有着渊博的知识,是一名出色的海军军官。但他缺少创造性的智慧火花,为人刻板而缺乏幽默。熟悉他的人都说,他是一个值得称赞和尊敬而不值得爱戴和不容易相处的人。他习惯在细节上花费大量时间,也过分注重事务的外在。他的28平方米的办公室,整洁得令人不可思议,各种摆设和家具极少。太平洋舰队有这样一个传言,你可以在漆黑的夜晚摸进金梅尔的办公室,并能在精确的地点准确地摸到一本书或者一支铅笔。办事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对下属要求严格,屋里的摆放井井有条,这恰恰是一个参谋长或者参谋才应具备的素质。和山本一样,金梅尔极其热爱自己的事业,对承担的工作殚精竭虑,对自己的祖国忠心耿耿。他们都会发脾气,山本生气的时候习惯跺脚,而金梅尔是把手边的书扔向墙壁。
尽管缺乏创造性和幽默感,但熟悉金梅尔的人都说他是一位值得称赞的指挥官,一个值得拥护的舰队司令。对于下属,他总是怀着诚恳的心态与他们交往。和他一起在食堂吃饭的士兵,从来没有感到过拘束。金梅尔也打牌,但是很少。更多的时间里,他都是坐在办公室里研究作战计划,或者静静地去看一本书。
日本偷袭珍珠港之后,金梅尔由于“玩忽职守”遭到了调查。调查团一位官员这样问他:“您是否对自己就任太平洋舰队司令官一职进行过暗中活动,或者利用某些关系才得到了舰队的指挥权?”对此,金梅尔的回答是:“绝对没有,先生!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我完全是靠自己的实力获得这一位置的。”
金梅尔麾下的太平洋舰队拥有战列舰9艘、航空母舰3艘、重巡洋舰12艘、
轻巡洋舰9艘、驱逐舰67艘和潜艇52艘,这是盟军在太平洋和远东地区最大的一支打击力量。
一周后,2月7日,美国新任夏威夷陆军司令华特·肖特陆军少将来到了珍珠港。上午9时,在谢夫特陆军要塞的阅兵场上,肖特从前任司令官海伦陆军中将手中接过了绶带和旗帜,成为夏威夷地区的陆军指挥官,统一指挥该地区第二十四、第二十五步兵师和海岸炮兵、陆军航空兵等部队,开战前的人数总计为42959人。
热烈而盛大的欢迎午宴之后,在宽大的夏威夷陆军司令部里,肖特接受了陆军中将军衔的晋升。妇以夫贵,肖特太太一脸骄傲,亲自将新的军衔徽章别在丈夫的肩上,显得无比自豪。晋升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誉,更是责任,随之而来的可能是荣耀也可能是屈辱。很快,事实就将证明,对于不幸的肖特中将,结果恰恰是后者。
1880年出生的肖特比金梅尔大2岁,能在远东形势日益严峻的特殊时期出任夏威夷地区的陆军司令,说明肖特中将同样是美国陆军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曾与陆军参谋长马歇尔上将一起服役,两人的革命友谊长达39年。肖特是一个医生的儿子,从伊利诺伊大学毕业后投笔从戎,曾经在菲律宾和阿拉斯加等地服役,还曾跟随“大红一师”(美陆军第一步兵师)在法国参加了“一战”。他是从基层一级一级升上来的,连长、营长、团长、师长、军长都干过,可谓履历丰富。来到夏威夷之前,肖特是美国陆军第一军军长,是一位有着丰富实战经验的沙场老将。战事在即,美国当然要把最好的将领派到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去。
除了海军舰艇和陆军地面部队,在夏威夷地区还有第三支打击力量,那就是在战争中地位越来越重要的航空兵。夏威夷地区的航空力量共由三部分组成:陆军航空兵由费列德·马丁少将指挥,下辖第十八轰炸机队和第十四战斗机队,分别以希卡姆机场和惠勒机场为基地,共有208架各型飞机;海军航空兵主要以卡纽黑和福特岛机场为基地,共有85架各型飞机;海军陆战队航空兵以伊瓦机场为基地,共有43架各型飞机。上述三部分总计有飞机336架。共同的使命使金梅尔和肖特之间很快建立起革命友谊,两人经常主动携手出席公众活动。作为头面人物,他们面带微笑、并肩而立的照片,多次出现在当地报纸的头版头条。除了谈论工作,他们还约定每两周举行一次高尔夫聚会。后来的事实表明,这些看似融洽的动作更多是在作秀,他们谈球的时间可能比谈公务多。表面看似和谐,但其实和日本陆海军之间的关系类似,夏威夷的陆海军之间也是暗流涌动。两军相互独立,互不统属,没有统一的指挥和协调。陆军负责地面和空中防御,海军只负责自己的海军基地。总体来说,海军负责侦察,但是雷达站归陆军管理。一旦有敌军入侵,空中和海岸的防御也完全由陆军负责。金梅尔和肖特按照各自的方式办事,缺乏关联信息的共享意识。金梅尔认为,陆海两军任务不同,只需要战略合作而不需要战术合作。此种意见肖特也深表赞同,殊可悲也。
早在1939年,就有人曾经对珍珠港的状况表示过担忧,他就是美国第一个空军五星上将亨利·阿诺德。那一年在视察夏威夷的防务之后,阿诺德公开警告说:“珍珠港停泊了那么多的军舰,我最喜欢的事莫过于找机会用空军把珍珠港炸烂。”阿诺德提出,那里最突出的问题就是缺乏统一指挥,这里“陆海军的职责分工是以海岸线划界,这个令人不安的主张在这里竟如此根深蒂固,可悲可叹”。
肖特就任后,立即对夏威夷地区的防御情况进行了详细调查。在随后写给陆军部的信中,肖特提出,把飞机集中停放在惠勒和希卡姆机场很不妥当,这将给敌人集中攻击造成很大便利。他建议“为这些轰炸机、战斗机提供地下钢筋水泥掩体防护”,总预算约需要156.56万美元。3月15日,肖特再次致电陆军部:关于空袭最严重的问题,是陆海军机场防空的脆弱性。对于肖特的多次请求,陆军部没有给予任何答复。
对此,肖特中将备感失望,他采取了一项看似精明实际却无比愚蠢的措施。肖特认为,居住在夏威夷的日本人和日裔美国人随时可能对飞机进行破坏,因此下令将飞机密集地排列在跑道与停机坪之间的滑行弯道上——就像当年曹孟德将战船连在一起一样——以便统一采取安全警戒措施。这就使得一旦遭遇空袭,只要一颗炸弹在这里爆炸,就会迅速波及所有飞机!
5月初,罗斯福命令马歇尔上将提交一份评估夏威夷抵御日本进攻防御能力的报告。在看了马歇尔呈上的报告后,总统放心了。马歇尔在报告中如此写道:
由于瓦胡岛的工事构筑、岛上的驻军以及岛上的地形,该岛据信是世界上最强的堡垒。
由于岛上拥有足够的防空力量,敌人的航空母舰、护航舰艇以及运输船在进入约1300公里距离时就开始遭遇我方拦击。在进入320公里内我们的攻击力将更强,敌军将遭到狂轰滥炸,我们最现代化的歼击机又能给予密切支援。
如将目前正在进行的空军调动包括在内,夏威夷将有35架最现代化的飞行堡垒,35架中型轰炸机,13架轻型轰炸机,150架歼击机,其中105架是我们最现代化的。此外,夏威夷能得到陆基重型轰炸机的增援。面对这样一支庞大力量,对瓦胡岛发动大规模进攻完全是不可取的。
在报告最后,马歇尔针对35架飞行堡垒,亲笔写了两句话:“即将于5月20日飞往夏威夷。如果形势恶化,这些轰炸机可立即派去。”
对于马歇尔写给总统的这个报告,金梅尔和肖特都一无所知。相比肖特而言,金梅尔的工作更加勤奋。为了能把工作干好,他把妻子留在了加利福尼亚。他的参谋长史密斯上校问他“为什么没把夫人带来”时,金梅尔说,“喔,说实话,史密斯,我觉得家庭在身边是不能干好工作的”。史密斯对此大惑不解,他知道金梅尔夫人几乎一直在海军中生活,她完全能够正确处理因为丈夫职务带来的各种问题。
金梅尔对下属要求严格,对自己则严上加严。一位美国人评价说:“在穿海军军装的人中,几乎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有觉悟、更努力工作、更爱国和更真诚的人了,他是很值得他的军官对他忠诚的。这种忠诚是一贯的,在他生前和死后一直如此。”
比肖特采取的行动还早,金梅尔早在2月15日就向太平洋舰队所有部队发出了第二号密令,密令中有这样的语言:
敌人在宣战之前很可能会采取以下措施:一、偷袭珍珠港的美国军舰;二、使用潜艇偷袭航行在大海上的美国船只;三、上述两种情况同时发生。
在命令中,金梅尔做出了这样的提醒:一艘潜艇的攻击,可能预示着一支大型舰队包括航母舰队的存在。后来的事实也充分证明,金梅尔的判断无比正确,可……
金梅尔犯了一个导致最终悲剧的致命错误,他没有要求空军进行中远距离的巡逻飞行,以保护珍珠港的空中安全和随时发现可能来袭的敌军舰队。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轻敌思想在作怪。金梅尔坚信,日本根本不敢向强大的美国发动进攻,更别提在固若金汤的珍珠港了,因为“那将是极端可笑而愚蠢的”,他们敢来那简直就是送死。
不仅如此,金梅尔先后在4月22日、5月5日、5月16日三次写信给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上将,指出太平洋舰队从兵力、舰艇人员到武器弹药、防御夏威夷的巡逻艇,以及对孤岛基地的补给等,都存在严重的不足和缺陷,并一再强烈要求迅速加以改善。在最后一封长达11页的信件中,金梅尔向斯塔克阐述了多达6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太平洋舰队的人员稳定。之前,海军部经常从这里抽调有经验的作战人员到新的舰队服役,从太平洋舰队抽取的人员占了总数的72%,而从大西洋舰队抽走的只有28%。
二是太平洋舰队防空力量薄弱。现有飞机的数量和飞行员的技术水平无法保证珍珠港和整个西太平洋的安全。
三是物资供应严重不足。他和肖特一样,数月来一直抱怨人员、飞机和雷达短缺,希望能够给予补充。
金梅尔和肖特都不太清楚华盛顿总体战略的变化。由于马歇尔和斯塔克的倡导,美国逐渐确立了“先欧后亚”的总体战略。罗斯福此时的注意力在大西洋,美国的战争物资正源源不断地运往与希特勒殊死战斗的远房表亲英国,甚至那个连远亲都算不上的中国以及原来敌视的苏联,都从美国拿走了不少物资。更糟糕的是,本应用来支持金梅尔的大部分“空中堡垒”被送到了菲律宾,变成了麦克阿瑟手中的王牌,因为那里离日本人更近。后来的事实说明,这些“堡垒”放在夏威夷和菲律宾差别不大,最后都成为日本人盘里的美味佳肴。跑到菲律宾还更远一点,费的油也更多。
四是兵力严重不足。金梅尔指出,1941年初,太平洋舰队的1艘航空母舰、3艘战列舰、4艘巡洋舰、17艘驱逐舰,也就是说将近1/4的兵力被调到大西洋舰队。与日本强大的联合舰队相比,目前太平洋舰队在实力上存在明显差距。为了在西太平洋对日本人进行攻势作战,太平洋舰队必须补充更多装备和舰艇人员。现在的力量连防守都困难,何谈进攻?官兵的素质也无法满足战争的需要,现有官兵中25%服役时间未满一年,部分舰艇上这样的人员超过了50%。
五是猛烈抨击“重外交轻军事”的国家政策。金梅尔认为,“在我看来,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是军事威慑力量。衡量一个国家的实力不是看他的外交有多强硬,而是看他的军事有多强大”。没有实力何谈外交?说的真是句句在理呀!
第六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金梅尔强烈要求斯塔克上将给他“提供更多更及时的情报”。金梅尔请求“在发生紧急事态时,要尽可能利用最快速度和最可靠的方法向我们通知其一切进展情况”。从后边的进程可以看出,这一并不过分的要求始终没有得到斯塔克的重视。为了保密,华盛顿很多重要的消息并没有通知珍珠港。像赫尔国务卿向野村吉三郎大使、来栖三郎特使递交《赫尔备忘录》
这样的重大事件,金梅尔和肖特一点都不知道。前文说过,美国此时已经能够破译日本的外交密码,其功臣就是密码破译专家威廉·弗里德曼。1940年8月,弗里德曼通过一台仿制的“紫色密码机”首次成功破译日本的外交密码,后来被统称为“魔术”系统。之后美国海军就开始制造这种密码机。第一批4台于1940年11月制成,至开战前夕制成了8台,并令人满意地发挥了外交雷达的威力。期间,日本外务省与野村的往来电报,以及发往各领事馆的电报大部分被美军破译。通过这些被破译的电报,美国将日本的真实意图和未来动向看得清清楚楚。换句话说,在谈判桌上赫尔很清楚野村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罗斯福和赫尔是杰出的政治家,也是出色的表演者。他们在与野村和来栖的谈判中真戏假唱,不露丝毫痕迹,心中窃笑着任由对手在那里虚情假意地表演。
美国造出的8台“紫色密码机”是这样分配的。首先给英国人3台——这美国人也真够大方的。剩下的留在华盛顿4台,分给陆海军各2台。菲律宾因为被认定为日本可能最先攻击的目标,那里也是截收日本电讯最好的地方,所以也分了一台。老酒一直有点纳闷,当时英国人主要在对付德国人,美国人为什么就不能少给他们一台,而大度地给太平洋最大的军事基地珍珠港一台呢?事实上远不止此,整个1941年,美国把许多机密情报毫无保留地发给了英国,却没有告知自己人肖特和金梅尔。
当金梅尔得悉菲律宾有“紫色密码机”后,便强烈要求华盛顿也给珍珠港一台。1941年4月22日,海军情报局远东处处长阿瑟·麦科勒姆中校拒绝了这一要求。他说:“如果你们掌握了外交密码,对你们每天的工作可能会大有裨益,然而这将会有难以解决的保密等问题,你们肯定能得到想要的材料。但是政治领域中采取行动总的说来取决于政府,而不是由海军舰队来决定。”换句话说,纵然你和你的舰队对政治有兴趣,但你也影响不了它。弱智的麦科勒姆中校认为,外交电报对军事行动并无多大帮助。
密码机不给也就算了,那你们破译出来的东西让咱瞧瞧总可以吧?回答是也不行。为了保证“魔术”系统的秘密不至于外泄,有资格阅读“魔术”情报的高层人士只有十二位,这些人被统称为“十二使徒”。他们包括:总统罗斯福,国务卿赫尔,陆军部部长史汀生,陆军参谋长马歇尔,海军部部长诺克斯,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总统特别顾问霍普金斯,总统军事顾问埃德温·沃森,陆军作战计划局局长伦纳德·杰罗,陆军情报局局长谢尔曼·迈尔斯,海军作战计划局局长特纳,海军情报局局长迪奥多尔·威尔金森等。
这其中没有金梅尔和肖特,也没有坐在火山口上的麦克阿瑟。可笑的是,斯塔克还一直错误地认为,金梅尔能够看到“魔术”系统破译的情报。
尽管“魔术”系统不能破译更加复杂的军事情报,但是如果能对破译的日本外交电文进行解读,肯定能够找到敌军下一步军事行动的蛛丝马迹。阅读范围的局限性影响了“魔术”威力的充分发挥。
几个小例子就能简单说明问题。1941年9月24日,日本海军军令部情报部的小川贯玺要求外务省,通知日本驻夏威夷领事馆喜多长雄总领事,要求分五个部分报告美国太平洋舰队主要舰船在不同水域的停泊位置。这封预示着日本海军可能对珍珠港有着特殊关心的重要电报,成功地被美军陆军部夏威夷情报站截获。这封电报9月28日通过轮船送往旧金山,到达华盛顿陆军部的时间是10月3日,陆军部情报局翻译完已经是10月9日。但是“十二使徒”之一的迈尔斯准将认为,这是有关海军的电报,与陆军无关,就将情报转给了海军部。海军情报局翻译处处长阿尔文·克雷默少校只在电报上打了一个星号,表示“可供参考”,而不是打两个星号表示“急件”。克雷默认为,这封电报不过是“日本外交部门想要简化通信联络的办法”而已。真不知道,得出这样结论的依据何在,这封重要的情报就这样闲置了。
同样在开战前夕的12月3日,“魔术”破译了外务省发给喜多的电报,要求每天汇报港内军舰的进出情况,以及在珍珠港上空有无阻塞气球,水中是否有防雷网等问题。但是“魔术”同时发现,日本对菲律宾、美国西海岸和巴拿马等地区也表现出同样的兴趣。这一情报同样没有引起当局的重视。
12月5日,“魔术”及时截收到日本间谍吉川猛夫发自夏威夷的情报,报告当天珍珠港内的舰只情况。可是直到战争打响,这份重要的情报还躺在文件筐里,没人过问。
三年后,1944年11月6日,斯塔克的后任海军作战部部长欧内斯特·金上将在一份文件中写道:“如果海军部能够把掌握的所有情况做出适当评价并转发下去,我看金梅尔将军在12月7日上午对太平洋舰队所作的部署,就不至于变得像当时实际看到的那种情况吧!”
在美国海军中,斯特克是有名的亲英派,这正好与他被免职后接替作战部长职务的金上将相反。金上将看英国人是咋看咋不舒服,有时甚至比看日本人还不顺眼。而斯塔克对与英国有关的事情都非常上心,对于远东和太平洋地区就缺乏重视。不重视归不重视,作为海军作战部部长,下边反映的事也不能撒手不管。给他写信的人怎么说也是个舰队司令,斯塔克还是对金梅尔的信件认认真真地进行了阅读。他对金梅尔信件的最后结论是:无病*,杞人忧天。
斯塔克认为,美国已经确定了“先欧后亚”的总体战略,相对于太平洋而言,大西洋更加重要,在太平洋地区美国本来就是准备采取战略守势的。他认为金梅尔只是一个纯粹的军人,缺乏大局意识和整体观念,说得好听点就是“不讲政治”。但人家接二连三地给你写信,你老不吭一声也不合适。斯塔克觉得有必要把金梅尔召到华盛顿当面聊聊。有所求的金梅尔自然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像麦克阿瑟那样领导来了故意躲开不见的牛人毕竟不多。
1941年6月3日,海军部部长诺克斯和作战部部长斯塔克在华盛顿宴请了大西洋舰队司令欧内斯特·金和太平洋舰队司令金梅尔。小小一张桌子旁,坐着战争年代世界第一海军的四大金刚,这张桌子足可以当收藏品了。美国此时的目光盯在欧洲,所以两位领导好像对金上将的发言更感兴趣,金喋喋不休的发言占去了大部分时间。金梅尔回来不是仅仅为了吃顿饭,他也利用不多的时间积极发言。在重述了之前信中提到的观点之后,他把问题最后归结到:鉴于珍珠港特殊的地理条件,一旦战争爆发,停泊在港内的军舰要三个小时才能出港,最好的方式就是,“能够及时接到预警,使得敌人进攻的时候舰队不在港内”。
尽管对金梅尔的发言不很赞同,可人家毕竟大老远跑回来了,斯塔克还是决定让金梅尔去见见总统,让他亲口告诉罗斯福那些潜在的危险。
6月9日,金梅尔在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见到了罗斯福总统。还没等金梅尔哭穷,罗斯福就询问金梅尔,鉴于目前大西洋日益紧张的不利局势,能否再从太平洋舰队抽调三艘战列舰,去加强那里的防卫力量?哭笑不得的金梅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我不能赞同,总统先生。”罗斯福继续解释说:“海军部部长诺克斯告诉我,太平洋舰队有6艘战列舰就可以,斯塔克甚至说有3艘就足够了,他还建议除了刚才那3艘之外,再抽调3艘战列舰去执行其他任务。”要是老酒听到这话,肯定该暴跳如雷大骂“放屁”了。但金梅尔毕竟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体面人,他略显惊讶地向总统表示:“那他简直是发疯了!”罗斯福微笑着告诉金梅尔:“我也认为他是发疯了。我已经告诉贝蒂(斯塔克),他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那是一个愚蠢的主意。”金梅尔接着向总统恳请:“无论如何,太平洋舰队的实力不能再削减了。那样做的后果等于告诉日本人,你们可以随时放心大胆地来进攻。”罗斯福微微点头:“我非常赞同你的看法。”告别了罗斯福的金梅尔怅然若失。他清楚总统目前并没有给他增加兵力的打算,但暂时也不会再从他这里抽调更多的兵力,总体来说还算不虚此行。作为美国太平洋上的最大军港,珍珠港有一个类似于旅顺军港的致命缺点。
那就是对外只有一条长长的细水道,最窄的地方只能通过一艘大型舰只,因此它也被美军自称为“该死的扑鼠器”,太平洋舰队全体舰只进出一次,需要三个小时以上。因此,许多海军指挥官不希望对战舰设置防鱼雷网,因为那将导致舰队的机动能力更差。但这并没有消除斯塔克对飞机施放鱼雷的担心。6月13日,他向各海军军区司令官分发了一个文件,题为“关于防止鱼雷攻击的设置”,这份文件也同样送交了金梅尔。在要求各海军基地预防鱼雷攻击的同时,斯塔克在文件最后画蛇添足地指出:“我们设想,要使飞机施放鱼雷成功,水的深度必须至少达到22.9米,同时鱼雷必须在水中航行183米左右才能启动爆炸装置。在水深12.2米以内,鱼雷可能不会航行而会直坠海底。”根据斯塔克最后的几句指示,金梅尔在召集大家研究后认为,珍珠港不存在遭受鱼雷攻击的危险,给军舰设置防鱼雷网毫无必要且是累赘,理由是它“将使航道变窄,限制舰船的出入”——他们难道这么快就忘了意大利人在塔兰托的教训吗?
1941年9月9日,金梅尔上将组织参谋人员制订了《太平洋舰队作战计划》,
该计划很快得到海军作战部的批准。这项计划包括:一旦发生紧急事态,就从东面威胁日本的南进。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侦察和突然袭击马绍尔群岛计划》提出:开战后第二天,一支以两艘航空母舰和三艘战列舰为基*先锋部队将从珍珠港出击,开战后第六天至第九天对马绍尔群岛进行侦察,此后暂且退避,在海面上与主力部队会合。这支主力部队于开战后第五天从珍珠港出发,以一艘航空母舰和六艘战列舰为基干并运载海军陆战队,在开战后第十三天前后向马绍尔群岛发起进攻。
可以看出,金梅尔的作战计划与日本海军军令部的预料不谋而合,真可谓“狗熊所见略同”,双方基本停留在同一战术水平上。
由于过分轻敌,太平洋舰队对情报的收集并没有给予充分重视。11月25日是南云舰队从单冠湾出击的那一天,华盛顿的美国海军情报局在这一天提供了一份关于日本舰队主力舰只所在位置的报告,这份报告对攻击珍珠港南云机动部队所属6艘航空母舰、2艘战列舰的所在位置做出了这样的推断:“赤城”号、“加贺”号航母在九州南部;“苍龙”号、“飞龙”号、“翔鹤”号、“瑞鹤”号航母在吴军港附近;“比叡”号战列舰在佐世保军港附近;“雾岛”号战列舰在吴军港附近。
金梅尔和肖特都清楚,日军航母舰队主力已经离开了本国水域,但11月底忽然无影无踪。大家普遍认为,这些舰只可能是随着侵略部队南下,前往菲律宾、泰国或克拉半岛去了。12月2日,金梅尔上将把舰队情报参谋爱德华·莱顿少校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莱顿少校曾于1937年4月到1939年3月担任过美国驻日使馆的海军副武官,是海军中有名的“日本通”,操一口比日本人还流利的日语,对日本的情况特别是海军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金梅尔问莱顿:“情报参谋,在你交来的《11月30日日本航空母舰位置推测表》中,没有说明第一航空战队‘赤城’号、‘加贺’号和第二航空战队‘苍龙’号、‘飞龙’号的所在位置,你认为它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就在不久之前,莱顿忽然发现所有日本战舰的呼叫信号变了,这往往预示着重大的军事行动已迫在眉睫。但无线电通信和对未破译出来的日本舰队密码所做的定向分析表明,联合舰队的主力仍在濑户内海,可能只有一艘航空母舰远在东面的马绍尔群岛。“最近没有收到有关这些航空母舰所在位置的确切情报,因此无法说明它们的准确位置。如果要我推测,估计这些航空母舰在吴军港方面。”莱顿支支吾吾地说。
金梅尔一听,勃然大怒,马上追问:“什么?你竟然不知道日本第一航空战队和第二航空战队的所在位置?”
莱顿知道会受到司令训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估计它们还在日本本土水域之内,但具体所在位置不清楚。不过,除了这两个航空战队,其他航空战队的所在位置我是确有把握知道的。”
金梅尔便以紧张时经常出现的那副严肃神情两眼直盯着莱顿说:“言下之意,是不是要等第一、第二航空战队的航空母舰绕过钻石角(檀香山东南面之海角),你才能知道?”
“我希望在此之前我就能发现他们,将军。”说完,莱顿狼狈不堪地离开了司令官的办公室。
说心里话,金梅尔并不十分着急,他认为日本航母的去向更应该是美国亚洲舰队司令哈特上将考虑的事情。华盛顿陆海军情报部门收到的类似传闻,都没有十分明确地断定夏威夷是日本作战计划的焦点。金梅尔也认为,按照合乎逻辑的军事见解,菲律宾、马来半岛或者荷属东印度同5000公里外的夏威夷相比,都可能是日本更为明显的目标。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些“失踪”的舰船正朝着他的珍珠港气势汹汹地*将过来。当天,金梅尔甚至给斯塔克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太平洋舰队缺少辅助舰只,1942年2月之前不可能在西部太平洋对日军发动任何进攻。
几天前,11月27日,在接到斯塔克上将要求加强防务的电报之后,金梅尔上将在司令部召开了一次研讨会。参加会议的有陆军司令官肖特中将,航母舰队司令官威廉·哈尔西海军中将,夏威夷陆军航空兵司令马丁少将,肖特的参谋长莫里森中校,金梅尔的作战参谋马克莫里斯上校,第三特遣舰队指挥官布朗海军少将等。会议讨论的主题,就是向威克岛和中途岛运送一批飞机,以加强那里的防务。至于关岛,由于处于日军的三面包围之中,一旦开战,想保住的可能性根本没有,索性破罐子破摔,放弃了事,而中途岛和威克岛增加防守力量还有守住的可能。
由于陆军部和海军部刚刚给夏威夷增派了50架最新型的P-40战斗机,马丁少将认为,应该将这些最棒的玩意儿留在珍珠港,换一些破旧的老式飞机到那两个地方去。其理由是,一旦那里遭到攻击,损失掉那些旧飞机也没什么可惜的,损失同样就是少很多。看来,马丁少将对守住那两个岛根本没有信心。
肖特中将却不这样认为,他提出应该把最好的东西放在最前沿,因为那里才最容易受到日本人的攻击。莫里森中校并不赞成自己司令官的意见,他提出相对于威克岛和中途岛来说,夏威夷才是最重要的,而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守卫瓦胡岛。如果这些最新式的战机运走,将会大大降低珍珠港的防卫能力。
“你怎么这么担忧瓦胡岛的防御呢?”金梅尔问道,“你认为我们随时有被袭击的危险吗?”
“日本人有这样的能力。”莫里森回答。“我也承认日本人有这样的能力,但是可能性呢?”金梅尔把头转向了马克莫里斯,“你认为日本人会对我们发起空袭吗?”“将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马克莫里斯上校爽快地回答道。根据哈尔西的主张,会议决定将海军航空兵部队的12架“野猫”战斗机派往威克岛。负责运送这些飞机的是由哈尔西率领的以“企业”号航空母舰为核心的特混舰队,出发日期是第二天,也就是11月28日。
散会以后,金梅尔留下哈尔西一起吃午饭。他们是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的同班同学,哈尔西对金梅尔有着近乎宗教般的虔诚。在他退役之后,还花了很大精力试图为他认为蒙冤的老上司金梅尔平反。
“比尔,”饭后,金梅尔对哈尔西说,“你想不想把那些战列舰也带上?”“见鬼,一点也不!如果我碰到不得不撤退的情况,我可不希望有任何事物会干扰我的行动。”哈尔西认为,一旦与日本舰队相遇,那些战列舰几乎无法保护美国的舰艇,而保证安全的最大要素是速度。
金梅尔非常理解老朋友的说法。那些看似威力巨大的战列舰太老了,它们拼了老命才能勉强跑出20节的速度。而航空母舰、重巡洋舰和驱逐舰开足马力,
速度都能超过30节。两人就执行威克岛支援任务的细节谈到了晚上,哈尔西准备起身向司令官道别。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就问上将:“我说,金!我想请你明确地告诉我,你到底希望我干到什么程度?要是遇上日本的舰艇和飞机,那该怎么办才好?”“见鬼,”金梅尔回答道,“用你自己的常识判断,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11月28日早晨7时,哈尔西率领的特混舰队从珍珠港拔锚出发,舰队的核心是航空母舰“企业”号——该舰从此时亮相一直坚持到了战争结束。担任护航的有3艘重型巡洋舰和9艘驱逐舰,它们无疑都是幸运儿。哈尔西的舰队中没有战列舰。
你不是要我见机行事吗?那我就按自己的意见办。舰队刚刚离开珍珠港不久,哈尔西就命令“企业”号舰长乔治·默里上校发布了《第一号战斗命令》:一、“企业”号从现在起进入战斗状态;二、做好随时能够投入战斗的准备;三、也许会遇上敌人的潜艇。
哈尔西要求所有的战机都带上炸弹或鱼雷,把鱼雷上供演习用的弹头换上实战弹头,如发现敌舰和敌机,飞行员应立即击沉或击落之。
作战命令使得整个特混舰队一片欢腾,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去揍日本人了。但此时日美尚未正式开战,作战参谋威廉·布莱克中校拿着油印的战斗命令气喘吁吁地找到了哈尔西,带着疑惑不解的神色向指挥官问道:
“将军,是您签署的这个命令吗?”“是的。”“您知道这项命令意味着战争吗?”“当然知道。”
“见鬼!将军,您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发动一场战争,谁能担负起这个责任?”“我!”哈尔西的牛眼狠瞪着布莱克,“如果发现敌人过来就先发制人,有什么争论以后再说!”哈尔西的回答就像他的绰号“蛮牛”,高高的声调中透着蛮不讲理。
舰队停止了所有的无线电通信。白天派出反潜巡逻机负责戒备,每天早晚两次出动侦察机在舰队周围500公里的范围内搜索敌机敌舰。可以说,如果那时发现了攻击夏威夷的日本先遣部队的潜艇,那么太平洋战争也许会因美国先放第一枪而爆发。
12月5日,由威尔森·布朗海军少将率领的往中途岛运送战机的以“列克星敦”号航母为核心的特混舰队踏上了幸运的征途。珍珠港遭到袭击时,他们离夏威夷已经有1500公里之遥。
12月6日,华盛顿收到了英国海军部发来的一份电报。那支几天前从海南三亚港出发的庞大日本舰队,其中至少有35艘运输舰、8艘巡洋舰、20艘驱逐舰,正向马来半岛的方向高速移动。海军部大楼里,诺克斯与斯塔克、特纳、诺伊斯及其他海军高级将领召开了碰头会,长时间地讨论了日本人可能的作战意图。
“先生们,”诺克斯问,“日本人会打我们吗?”“不会的,部长先生。”之后在太平洋战场被誉为两栖登陆作战大师的里奇蒙·特纳少将回答道,“他们要打的是英国人,他们还远远没有做好打我们的准备。”
没有人提出不同意见,美国人和当年的俄国人一样,身为白种人的优越感根深蒂固。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日本人真敢先动手打他们。
第二天早上,在《纽约时报》头版头条,民众在看了海军部部长诺克斯有关海军状况的报告后,备感欣慰。诺克斯说:“我自豪地向你们报告,美国人民可以完全信赖自己的海军。据我看来,我们官兵的忠诚、士气和技术水平无可匹敌。不论用什么标准来评判,美国海军都是最强大的。”
同样在12月6日清晨,位于太平洋舰队司令部的金梅尔上将也显得十分悠闲,他正在接受《基督教科学箴言报》战地记者约瑟夫·哈士奇的采访。
“将军,这里会发生战争吗?”哈士奇问。“不会的。”金梅尔回答。“您是否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您如此确信这儿不会发生战争?”
“好的。你近几天在到处跑,可能还不知道,德国已经宣布他们对于莫斯科的进攻行动进入了冬季。这意味着至少在这个冬天,莫斯科不会陷落,也就意味着日本人不能在太平洋上发动对我们的攻击,他们不可能冒险进行两线作战,他们绝对不会冒这个险的。相反,如果莫斯科沦陷,他们就会放手打我们,而不用担心背后遭到俄国人的攻击。”金梅尔上将面带微笑,一脸自信地侃侃而谈。
“日本人绝没有那么傻!”上将稍作停顿后幽默地补充。
海港魅影
1941年3月27日上午,日本邮船株式会社所属豪华客船“新田丸”缓缓靠上了檀香山码头。
排水量达20000吨的“新田丸”是来往于日本横滨和檀香山之间的定期班轮。像往常一样,船刚靠岸,码头上就响起一片嘈杂的声音。岸上的人群中有两个日本驻夏威夷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个高举着一块小牌子,上边用日文写着,“接东京来的*官森村正”。
很快,从船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相貌英俊的年轻人,随两人一起钻进了领事馆的汽车绝尘而去。就在不远处,也有两个人机警地关注着这一切。其中一个貌似领导的人对另一个人说:“记住,这是日本领事馆新来的*官,叫森村正,29岁,要尽快查清这个人的所有底细。”说话的两个人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对领事馆新来的每一个人,进行详细调查是他们必做的功课。
军令部对袭击珍珠港计划提出的疑问中,能否及时掌握珍珠港内美军舰队的情报是一个头等关键的问题。这一问题最终也得到了较为圆满的解决。偷袭珍珠港,日军能够大获全胜,一位之前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同样功不可没,他就是刚刚从船上走下来的那个年轻人。
将制订珍珠港作战计划的任务下达给大西泷治郎之后,山本立即要求小川贯玺尽快搜集有关珍珠港基地的详细情报。
之前小川已经安排了一个谍报小组在夏威夷群岛一带活动,小组的领头人是一个落魄的德国人,叫奥托·库恩,还有一个和尚和两个日本血统的美国人。库恩的公开身份是一个历史学家,正在撰写一部关于夏威夷的书。库恩的大儿子原来是那个20世纪最“杰出”宣传大师戈培尔的秘书,后来他们一家得罪了戈培尔,被勒令滚出德国,就在1935年来到了檀香山。来到夏威夷的库恩又因投机房地产买卖失败赔光老本,被迫从事间谍工作来维持生计。库恩还是德国人的间谍,同时从德国人手里拿马克并从日本人手里接美元。比起佐尔格和即将露面的吉川猛夫来说,库恩无疑是很蹩脚的。他除了在日本人面前夸口说自己交往甚广,实际上并没有做多少有意义的事情。因为胆小怕死,他的情报来源基本是报纸、广播以及和他女儿厮混的美国军官。这些肤浅的情报根本无法满足实际作战的需要。况且随着战争日益临近,从广播或报纸等公开途径获得情报已经越来越难。
小川思索良久,决定向夏威夷另行派出一个海军情报专家。未雨绸缪的小川早已准备好执行这一任务的最佳人选,这是一个身材细长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名字叫吉川猛夫。虽然已经有29岁,但吉川的相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和几乎所有日本海军军官的经历一样,吉川1933年毕业于江田岛海军兵学校,毕业时还是学校的游泳冠军,剑道的排名是第四,这也为他将来在珍珠港大显身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毕业之后,吉川先后在多艘舰艇上服役,后来陆续到水雷学校、炮兵学校和航空学校深造。吉川最大的缺点就是爱喝酒,最后因为饮酒过度,连胃都烧坏了,不得不暂时退伍。因为之前有着不俗的经历,他后来被吸收进军令部情报部当了预备役军官。刚开始在英国课,后来又调到美国课。吉川的主要工作就是从堆积如山的资料中筛选有价值的情报,长期从事这项烦琐的工作使他练就了一手硬功夫,那就是对美英两大海军强国的各型舰艇和装备如数家珍、耳熟能详。在军令部,吉川有个唬人的外号,叫作“美国海军百科全书”。
早在1940年5月,情报课课长山口文次郎海军大佐就询问吉川,愿不愿意接受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深入虎穴珍珠港去搜集美军的情报。对此,喜欢接受挑战的吉川满口答应。为了把戏演得更真一点,山口文次郎告诉吉川:“你要以外务省官员的身份去。为了不引起敌人以及外务省一般人员的怀疑,已经联系好你去参加外务省的*生考试。在此之前,你要加紧学习,提高英语水平,随时准备奔赴珍珠港。还有,你不能再是光头了,头发要马上蓄起来。”
吉川过去从未有过从事间谍的经验,左手的食指也断了一节。作为一名间谍,这是致命的缺陷,因为很容易被对手识别。但祸兮福之所倚,吉川的这一“缺点”后来恰恰成为他瞒天过海的一个有利因素。
欣然受命的吉川脱去了军装,开始留起头发,并到东京大学去学习国际法和英语。在随后外务省*生的公开招考中,吉川以普通大学生的身份参加了考试。尽管他在有关外交知识方面的考试中成绩很糟,还是意料之中地被破格录取。从此,海军预备役少尉吉川猛夫变成了*生森村正。这个名字是外务省一名官员给起的,因为它对外国人来说,既不易发音又很难记住,颇具隐蔽性。
1941年初,吉川接到了到檀香山领事馆履职的命令,开始着手各项准备工作。3月20日,外务省新任命的檀香山总领事馆“森村正*员”登上了由横滨开往夏威夷的“新田丸”。一星期后,吉川抵达檀香山。在这里,他将与美国的特工人员明争暗斗,一决高下。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领事馆新来个年轻人算不上什么大事,一切看似都平淡如初。只有喜多长雄知道吉川的真实来头。喜多也是不久前刚从中国的青岛调过来的,他是前日本驻意大利大使白鸟敏夫的忠实粉丝,自然也就赞成日本对西方开战。当天晚上,喜多就秘密接见了吉川。他嘱咐吉川放心工作,他会给予一切可能的帮助。刚到珍珠港的新人吉川马上就有了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初到夏威夷的吉川立即集中精力去搜集有关停泊在港口的美军舰船的情报。他以游客身份乘坐游艇穿梭于夏威夷群岛的各个小岛。过去在军令部几乎每天都要仔细琢磨的沙盘模型,现在已鲜活地展现在眼前。经过一番考察,吉川发现,只有檀香山所在的瓦胡岛驻有海军舰队,于是便把重点瞄向了这里。
由于事关重大,除了喜多,吉川信不过任何人。他决定一切工作都亲力亲为。为了能搜集到第一手情报,吉川可谓煞费苦心。一天,吉川装扮成一名菲律宾籍劳工,混在珍珠港的建筑队伍中。身穿橄榄绿无领衫、手提饭盒的吉川,看起来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工间休息时,不时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走在路上看似无意地敲敲储油槽等。在吉川看来,这一天的繁重劳动有些不值得。除了意外发现油槽里装满船用柴油外,一无所获,甚至连码头区都未能混进去。他也曾混入美军俱乐部去打工,但是除了学会用美国人的方式洗盘子和夏威夷式的扫地习惯,有价值的东西一点也没弄到。
吉川经常穿上破旧的衣服装成流浪汉去翻弄珍珠港外的垃圾箱,企图从垃圾的多少来判断停泊在港内舰船的数量,从而计算出太平洋舰队舰船的出港规律,还可以从垃圾上的文字来判断这些舰船的航线和起点。这还真是个绝招,美国人的环境管理很严,不得向港内倾倒垃圾,港外的这些垃圾为吉川的情报分析提供了方便。但他很快又发现,光靠这些根本弄不到真正有价值的情报。
几次类似的盲目行动几乎一无所获,这使得吉川非常懊丧。这样下去,不仅要辜负军令部的厚望,说不定哪天还会把自己搭进去。看来光有勤奋努力是不行的,还要有科学的手段和方法。无奈之下,吉川只好去寻求喜多的帮助。问明情况之后,见多识广的喜多果然给吉川出了一个好主意。
“这样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珍珠港后面的阿莱瓦山坡上有一家日本人开的饭店,名叫春潮楼。那里地势很好,可以俯瞰珍珠港全景,每日港内舰艇的进出情况在那里都能很清楚地监视到。”
第二天,春潮楼的女老板藤原波子接待了喜多和年轻英俊的吉川。当得知吉川是爱媛县的老乡时,“两眼泪汪汪”的藤原波子对吉川显得更加热情。
“啊,你是森村正先生,喜多的同事和朋友?太好啦,姑娘们来见客吧。”几个艺伎从后面姗姗而出,一看就知道是美籍的日本女子,身上虽然穿着和服,脚上却蹬着高跟皮鞋,个个浓妆艳抹,风*异常。
“快,带森村正先生上楼。安排最好的房间,对,就去面向大海的那一间。”吉川被一名艺伎带到楼上。从窗口望出去,整个珍珠港果然一览无遗,威武的战列舰、航空母舰、重巡洋舰以及其他战舰进进出出的情况尽收眼底。兴奋的吉川马上决定在这里住下来。——因公泡妞还算上班出勤,这活儿真不赖。军令部给吉川的经费是每月100美元,他自己每月还有150美元的工资。这在当时绝对是一笔巨款,足够吉川大手大脚地挥霍了。
每天除了与艺伎厮混,吉川更多的是独自倚在窗口仔细观察,记录港内美军舰船的类型、数量和活动规律,当然记录时用的是只有他才能看懂的符号。时间长了,他渐渐掌握了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活动规律。这些情报都是他通过第一手观察得来的,完全可靠。每隔一段时间,吉川就会把情报汇总报给喜多,再由喜多用密码发回东京。这些情报也成为山本拟订袭击珍珠港计划的基础。
吉川不失时机地扮演着“浪荡公子”的角色,和几个艺伎都保持着密切关系,而且丝毫不吝惜钞票。他有一个为自己辩护的理论:“任何一个倾心于追逐维纳斯的人,在别人眼中都会少一份间谍的嫌疑。”
事实也印证了他的想法,这些放荡行径还真掩护了他。吉川的往来电话当然会受到美国特工的窃听。一次,一个艺伎打电话到领事馆找吉川,从电话音量的微弱波动,敏感的吉川立即意识到有人在窃听。狡猾的吉川将计就计,故意抓住电话和艺伎没完没了地长谈,淫声浪语不绝于耳,美国情报人员也算免费收听黄色音频直播了。最后,那位老兄气愤地拔下窃听插头骂道:“下流坯!”从吉川到檀香山的第一天起,美国联邦特工人员就开始了对他的跟踪。很快吉川就发现,他已被一辆装有天线的黑色小汽车“尾随”上了。联邦调查局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要求美国在东京的情报机构配合调查。驻东京的美军情报人员调查了森村正进入外务省的经历,最后的结论是:吉川是东京大学法律系的学生,确实是通过正常外务省招聘程序才进入外务省的。——日本海军情报部门事先的精心策划成了美国人解除对吉川戒备的保护伞。加上美军情报人员清楚吉川缺一根手指,就错误地认为,日本情报机关不可能选择如此有明显体貌特征的人来当间谍。他们判断吉川不过是个风流浪荡的小人物而已,从此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作为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春潮楼老板藤原波子依稀看出吉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花花公子,因为她的姑娘们经常跟她谈起吉川的一些怪癖。比如,吉川喜欢用聊天或者打赌的方式和久居于此的人聊天,在乘坐出租车时经常会在去一个地点的途中多次换车,在观光时对那些美丽的风景不感兴趣,反倒特别注意观察地形地貌等看似无聊的东西。一个叫小泽的艺伎告诉藤原,有一次,她陪吉川在瓦胡岛一个很无聊的地方逗留了很久,直到她多次催促,吉川才恋恋不舍地答应一起回酒店,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藤原还发现,吉川经常穿着渔民和农民的衣服一大早偷偷地溜出饭店。从这些细节,藤原判断,吉川肯定担负有特殊的使命,因为瓦胡岛上除了军事基地,没有什么可以特别留恋的东西。藤原并不想深究此事,她只是一个生意人,只在乎吉川是有钱人,而且从来不会欠账。
初夏的夏威夷已非常炎热,人们纷纷来到海滨纳凉。吉川像常人一样穿上了印有英文“欢迎”字样的鲜艳衬衣,挎着情意绵绵的艺伎,像普通游客一样坐上檀香山空中观光飞机,在瓦胡岛上空来回兜风。在这些场合,艺伎成了吉川最好的保护伞。在一般人看来,他们不过是一对普通的情侣。飞机在天空中一圈圈盘旋,珍珠港基地和瓦胡岛上的几大陆上机场尽收眼底。吉川的眼睛搜索着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默记着那些需要的数据,如机场跑道的走向和长度、停机数量的多少等。这些都深深印在他脑子里。在他的旅行中,通常都携带一名艺伎或一名领事馆内的服务员,因为独行很容易受到岗哨的各种盘问。
吉川的主要目标在瓦胡岛。除了坐上汽车每周两次在瓦胡岛上来回转圈,他还每天躲在春潮楼上观察珍珠港港区。有一次,他带上饭盒混在劳工队伍里,在港区逛了一天,没有一个人来盘问他。还有一次,他坐出租汽车到了离珍珠港不远的希卡姆机场,这个大型机场是陆军航空兵的轰炸机基地。在机场门口,他对哨兵说要见一名美军军官朋友,哨兵手一挥便让他进去了。当他的汽车缓缓地在这个基地上转圈时,吉川默记着飞机的数目和两条主要跑道的长度。用同样的办法,他还观看了惠勒机场上空的飞行表演,这是位于瓦胡岛中心的战斗机基地。与其他观众一起,他坐在草坪上观看了P-40战斗机驾驶员的特技表演。
他没有做笔记,当然也不能拍照,但他记住了飞机、机库、兵营和士兵的大致数目。吉川从来不照相,因为那是极不安全的,一切全凭他的“肉眼照相机”。
5月12日,吉川向日本国内发出了第一份电报,报告了珍珠港内美军舰艇的具体情况。东京的指示很快来到:“为了保密,有关停泊于珍珠港的舰艇报告,在五、六、七月中如无特别变化,每十天报告一次即可。”吉川由此判断,战争近期还打不起来。
气象条件对于作战具有重大影响,气象问题导致作战失败的案例在历史上比比皆是。当时,不论是日本还是美国,为了保守军事秘密,都不公开在报纸上刊载当天的天气预报和气象图。吉川为此曾到夏威夷大学、图书馆等地方查阅资料,试图找到有关夏威夷地区的气象资料,但没有取得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他只是获得了一些有关农业,特别是甘蔗园的灌溉所需降雨量的资料,可惜吉川没有在这里垦荒的打算。
9月,在参加一次同乡会时,有人无意中提起,檀香山有一个日本业余天文学家,对流星进行过长期的研究。吉川马上侧面打听了地址,匆匆赶去。这个业余天文爱好者已经进行了30多年的研究,吉川假装对天文感兴趣地和老人聊天,
请教天文和气候方面的问题。老人告诉吉川,“夏威夷30多年没有经历过一次暴风雨,而且瓦胡岛东西走向的山脉北面总是阴天,而南面总是晴天”。得此消息,吉川是如获至宝,这意味着飞机可以从阴天的北面突然*出,在瓦胡岛上空不受季节限制地自由飞行,发动攻击也可以不受季节的限制。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日军悍然入侵法属印度支那南部之后,美日关系急剧恶化,太平洋上彤云密布,战事一触即发。从10月下旬起,东京的电令像雪片般发到檀香山。电报内容几乎全是询问舰艇所在地和锚泊地的,询问的反复简直到了不厌其烦的地步。东京的要求一开始是10天报送一次,后来变成一周一次,最近已经变成了3天一次。吉川知道,一旦变成一天一次,离自己回日本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10月12日,美国国务卿赫尔与野村经过几个星期的谈判,终于同意3艘日本邮船从日本到美国再航行一次,条件是船上不能装载货物。
10月15日,3艘邮船中的第一艘“龙田丸”从横滨港起航。船长木村阪男是一位预备役海军军官,手下几乎全是新船员。只有那个表面看上去木讷的事务长似乎有点英华内敛——他现在的名字叫前田国昭,但真实身份是军令部情报部美国课的中岛凑海军少佐。
轮船起航前,山口文次郎交给中岛一个密封的信封,要他仔细保管,到檀香山后寻机交给喜多。这封信要求喜多全力以赴搜集有关驻珍珠港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情报,特别指示喜多要提供一份详细的地图,准确标明瓦胡岛上每一军事设施的规模、位置和兵力配备,并说明情报将由随后到达檀香山的情报人员取走。10月23日,“龙田丸”在蒙蒙晨雾中缓缓靠上了檀香山码头,它此行的公开任务是撤走部分在夏威夷的日本侨民。只有极少数人心里清楚,这很可能是“龙田丸”战前最后一次珍珠港之行了。船刚靠岸,一艘小型的白色汽艇就跟了上来,一群美国水兵立即登船检查,
并在船桥上、机舱边布满了岗哨。船上许多人都不允许下船。喜多获准上船,与自称是“龙田丸”的事务长接上了头。在船上一个卫生间里,中岛“事务长”取出一个折叠的小纸片塞给喜多,悄声说道:“我是军令部的中岛少佐,请把这个转交吉川君。我就不离船了,否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回到领事馆的喜多迅速把吉川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你认识中岛少佐吗?”吉川点点头:“以前是我们的课长,我们都是美国课的。”“他来了,在船上下不来,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吉川接过小纸片,迅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并反锁了门。这是军令部给他的一封密信,小小的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是给吉川提出的关于珍珠港基地和太平洋舰队的97个问题。根据过去7个月费尽心机搜集到的情报资料,吉川开了一个通宵的夜车,对所提问题逐一做了回答。例如:
问:港内停泊舰船的总数,不同类型舰艇的艘数和舰名?答:对此,吉川每天都有记录,只要翻翻记录本就能准确回答。问:战列舰、航空母舰和巡洋舰的停泊位置?答:见随后提供的地图。地图上不但标有军舰的位置,还标明了所有的机场及备用机场,甚至连高尔夫球场都有明确的标示。吉川认为一旦敌机场被摧毁,美国人可能会利用高尔夫球场作为紧急着陆点。还别说,最后还真有一架被逼急了的B-17轰炸机选择高尔夫球场降落。
问:是否有大型飞机在拂晓和黄昏时巡逻?如有,出动几架?答:拂晓和黄昏均为10架左右。大部分是朝向正西和西北方向,往正北方向派出的巡逻机很少。问:珍珠港上空有没有阻塞气球?
答:美国人认为这里很安全,所以用不上那玩意儿。问:夏威夷的天气如何?
答:30年来夏威夷一向无暴风雨。瓦胡岛北侧经常为阴天,可从北侧进入进行轰炸。——这些多亏了之前那位业余天文学家。
问:停泊舰艇最多的是星期几?这是军令部最关心的问题。万一大批日本飞机临空时港内空空如也,岂不误了大事?答案显而易见,星期天。上帝允许人们在工作6天之后可以小憩一天,对于谁都如此,更何况是最爱享受的美国人?
只有一个问题吉川没有把握:港湾入口处有无防潜网?防潜网深在水下,吉川以前即使留意也看不到。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他决定尽快亲自去侦察一番。第二天下午,吉川穿上炫目的夏威夷衫,驾车直奔珍珠港方向。在距离目的地不远处,他把车开进一片茂密的丛林,然后戴上巴拿马凉帽,取出一根钓鱼竿向港湾入口处走去。他心里盘算着,万一被哨兵抓住,就说是误入禁区的垂钓者。在临海边的一块礁石后面,吉川探出了一根钓竿。他的眼睛不盯着海面,而是转头向后张望。后面小山坡上有一个岗亭,荷枪实弹的美国哨兵正来回踱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吉川不能再等了,他脱下衣服潜入海里奋力游向入口处。他曾经是“海兵”的游泳冠军,这一特殊技能此时果然派上了用场,他也只有靠这个办法来探明入口处有无防潜网了。吉川无声无息地拨动着双腿,游了大约40米,进入了航道。他用双脚在水下触摸,什么也没有。他一个猛子扎下去,由于过于激动,入水才几米便憋不住气了。他一连又扎了5个猛子,还是没有发现防潜网。后来吉川回忆说,在他的谍报生涯中,这几分钟是最紧张的时刻。吉川游回岸边,这时山头的哨兵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几声吆喝后枪响了。吉川只好趁哨兵未赶到之际,拿起衣裤钻入密林,之后迅速驾车逃离。
对于有无防潜网的问题,吉川只好如此答复:很可能没有,具体不详。
10月22日,又一艘日本客轮“太阳丸”从横滨起航,目的地依然是檀香山。船上自然不会都是普通的乘客,其中有几个肩负特殊使命的牛人。第一位是老资格的潜艇专家前岛俊秀海军中佐,他背着药箱,化装成船上的医生。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前岛在临行前还特意学习了一些简单的医疗常识。他的助手就是没有最黑、只有更黑的特种潜艇军官松尾敬宇海军中尉,松尾的身份是实习驾驶员。不用说,这两人主要是考察如何使用一般潜艇和特种潜艇对美国的舰船实施包围和攻击。
松尾是主张使用“特种潜艇”进攻的发起人之一,这次到夏威夷现场考察回国已晚,未被选入敢死队员之列。松尾为此是顿足捶胸,寻死觅活。不过也不要紧,1942年5月,他终于在对澳大利亚悉尼港的潜艇强攻中得偿所愿,一命归西。
第三位牛人名气更大,他的名字叫铃木英,军阶只是小小的海军少佐,军令部研究美国空中力量特别是航母战斗力的专家。铃木英是典型的官二代和官三代,其外公是在日俄战争中“英勇异常”的第八师团师团长立见尚文,其父陆军大将铃木孝雄担任过8年臭名昭著的靖国神社社长,其老丈人是在“二二六事件”中大难不死的前首相、海军大将冈田启介。比起这些人来说,他的伯父更加牛×,那就是有着“不死鬼贯”之称的日本首相铃木贯太郎。战后,铃木英曾出任日本自卫舰队的司令官。铃木此时在船上的身份是事务长助理。“太阳丸”并没有走以往的预定航线,而是选择了气候恶劣、风高浪急的北太平洋。船上乘客谁也不知道这条路线就是一个月后南云机动部队将要行走的路线。前岛等人一路上密切注视北太平洋航线上所有船只的动向,记录所经海域的气象变化。结果出人意料,在整个航行过程中,没有发现任何船只,而且一路都是好天气,还有足够的云和雾气提供隐蔽。直到行驶至瓦胡岛以北360公里的海域时——这是计划中南云舰队的攻击出发点,一架美国巡逻机才懒洋洋地从云雾里钻了出来,3个人的心情骤然晴转多云。
11月1日上午8时30分,“太阳丸”抵达夏威夷,这一天恰好是星期六。这一时间自然也是精心策划好的,正好可以在第二天的星期天观察港内的整体情况,未来的攻击时间也是选在星期天。
“太阳丸”要在这里停泊5天。前岛和铃木在舱室内手持望远镜仔细观察外边的情况。为了不引起美国特工人员的注意,他们一直都待在船上。一切记忆尽可能依靠脑力,以免在美国可能进行的突击检查时出现意外,非到万不得已时,绝不拍照。
在船只停泊港口的几天里,日本领事馆每天都会派人上船送报纸,报纸内自然夹着写有情报的小纸条,喜多要求吉川尽可能将纸条写得小一点。每次送报纸时都要经过美国宪兵检查,但这些蹩脚的宪兵警惕性很低。日本人采取了瞒天过海的办法,每次不等美国人检查就主动上前把报纸翻开,这些宪兵马上就会点头放行。有时候铃木还会爬上驾驶台,用望远镜去核对刚刚拿到的情报。铃木的任务是确定袭击目标的准确位置,以及拉海纳地区是否仍是美国的海军基地。如果拉海纳基地还停泊有美军的舰船,就不得不从进攻珍珠港的机群中抽出大批飞机去对付它们。铃木花了不少时间观察并拍摄了珍珠港进口处和邻近希卡姆机场的照片。
11月5日,“太阳丸”在经过海关的严格检查后顺利离港。由于大部分侨民和领事馆工作人员已经撤离,船上只撤走了447名侨民。美国方面严格控制送行人员的数量,所以以往熙熙攘攘的码头显得冷清了许多。随着“太阳丸”的离开,夏威夷与日本之间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从“太阳丸”入港的那一天开始,美国就秘密派出了一艘警卫舰进行监控,可惜他们对于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最高兴的当然是满载而归的前岛俊秀等人。他们知道,离开的此时此刻,这里依然是美丽的天堂,等他们再回来的时候,这里将变成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11月末,东京考虑到领事馆人员会在开战之后遭到逮捕监禁。为了保持情报来源,军令部打算秘密在夏威夷地区留下一个潜伏间谍,他们想到了那个蹩脚的德国人库恩。吉川冒着生命危险给库恩送去了16000美元。事实上,日军袭击珍珠港之后,库恩很快因为在银行存款过多被美国联邦调查局发现,逮捕并判处20年监禁,后被驱逐出境,去了阿根廷。
12月2日,喜多告诉吉川,东京来电,“从即日起每天报告珍珠港的情报,尤其是美舰队的集结情况”。吉川从这种急迫的要求中判断出,战争已近在眼前,联合舰队的攻击目标无疑就是停泊在珍珠港内的太平洋舰队。开战之初就敢一下子前出到美军的腹地,目标就是美军最强大的太平洋舰队,吉川心中暗暗为山本的胆略和气魄所折服。于是,他比以往更加频繁地开车兜风、垂钓、泡妞。
12月6日是星期六,当天下午,美军出海训练的舰船都像往常一样准时回到了港内。看看美国大兵脸上那兴奋的表情,吉川就知道,今晚对于他们来说又将是一个狂欢之夜。
吉川在春潮楼的窗帘后仔细观察了一阵,只见太平洋舰队大大小小的舰艇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太平洋舰队的两艘航空母舰和约10艘重巡洋舰都没在港内。太平洋舰队本来有3艘航母,他知道其中一艘航母可能回美国本土了,已经很久没有露过面——此时的“萨拉托加”号航母刚刚结束在西海岸布雷默顿干船坞中的休整。吉川明白,如果联合舰队真的袭击这里,这无疑将是最大的遗憾。
吉川在心中草拟了需要发出的电文稿,随后开始收拾东西,检查房间,这是他每一次离开春潮楼前必须要*事。确信没有任何遗漏之后,他驱车直奔领事馆,他还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离开春潮楼。
匆匆返回领事馆的吉川立刻向东京发回第二百六十四号特急电报。一、2艘航空母舰、10艘重巡洋舰全部出港。
二、12月6日傍晚停泊在珍珠港的舰艇如下:战列舰9艘(包括练习舰“犹他”号),轻巡洋舰7艘,驱逐舰17艘,其他船只许多。三、舰队航空队没有进行航空侦察的征兆。
这是吉川到夏威夷8个多月里发出的最后一封电报,这封关键的电报在开战前6个小时到达东京。从3月27日到檀香山以来,吉川起草的第一份电报编号是驻檀香山总领事第七十八号,最后一份电报编号是第二百六十四号。吉川在其任职255天内,共起草拍发的电报达177份之多。其中当然也包括一些有关领事馆本身业务的电报,但80%以上的电报属于军事情报。这是吉川“呕心沥血”
的结晶,所换来的是,那支威风凛凛的庞大舰队在第二天早晨8时便遭到了日本鱼雷和炸弹的轮番“洗礼”。
就在吉川发出电报的同一时间,南云机动部队距离珍珠港只剩下650公里,
离攻击珍珠港的时间只剩下不到12个小时。处理完这些事务,吉川有点兴奋,喝了几杯威士忌后,他准备冲个澡美美地睡一觉,消除一下几天来的疲乏。隔着宽广的庭院,吉川遥望了一眼喜多的房间,发现他的窗户还微微透出灯光。
熟睡中的吉川被日裔女侍芳江小姐唤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7时半。他正准备往咖啡里放糖时,外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墙上几幅画也被震落到地上。他抬头看了一下闹钟,是当地时间12月7日早上7时55分。
吉川疾步来到院内,领事馆的成员也都跑到了草坪上,外面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声音是从西北方向的珍珠港传来的,此时那里已是浓烟滚滚,一片火海了。在众人一片惊愕声中,一架飞机掠过领事馆的上空,吉川清楚地看到了飞机双翼上涂有鲜红的“旭日”标志。
日本飞机!战争打响了!他自言自语道。太理想了,那么多的军舰都在港内。
“打起来了,终于打起来了!”喜极而泣的吉川一把拉住喜多的手,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翘首凝望着珍珠港上空的浓烟,含着泪拍手相庆。他在檀香山半年多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吉川为此感到非常自豪。吉川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匆匆回到房间抱着一包资料来到卫生间。这是他大半年来积累的资料,战争一爆发,它们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在必须立即销毁,否则这将成为他从事间谍活动的物证。他点起了一把火,袅袅青烟从窗户弥漫到院内。就在吉川焚烧资料时,美国宪兵队已经将领事馆四面包围了起来。
看到有青烟冒出,美国宪兵迅速冲进院内将房门撞开。6名武装人员冲了进来,开始往密码本上扑火,但肯定是来不及了。
领事馆其他人员已被集中扣押在一个大办公室里,可谁也没有注意吉川。他躲在院子一角,静静地等到外边的轰炸声逐渐变稀,最后完全平静下来。回办公室时,他发现门已锁上,便向一名联邦调查局人员走去,要求他把自己也关进去。
“你是谁?”“森村正,*官。”然后他如愿被关了进去。
日美正式开战,双方驻外人员都作为人质被对方扣押,吉川自然也在其中。尽管美国以排查危险分子为由在夏威夷地区逮捕了2000多名日裔,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吉川的身份没有被发现。当他登上客轮驶离瓦胡岛时,珍珠港的水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切都曾是那么熟悉。他轻轻地挥手,告别一切美好的回忆,包括春潮楼的那些艺伎,这些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再见了,珍珠港!”后来,他们被关押在亚利桑那州的一个营地里。吉川认为美国是一个文明的国度,因为审查期间他没有遭到拷打,还有人给他烟抽,这在日本是不可想象的。一旦遭到拷问,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到什么程度。被关押期间,知道吉川爱喝酒的美国看守人员竟然一周给他两瓶酒喝。后来,他作为外交官被遣返回日本,回国后的吉川还收到了一个箱子,他在夏威夷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美国人都给他寄回来了。包括带短波收音机的电唱机、被褥等物品,以及那些曾用来乔装的在日本根本无法穿的花哨衣服。箱子上面用英文写着“寄往东京,森村正收”。
回国后的吉川被称为“夏威夷作战的无名英雄”,受到日军大本营的重奖,甚至连遥远的盟友德国都给吉川颁发了勋章。此后他一直在军令部,负责对美情报的第五课从事资料整理,偶尔也干些审讯俘虏的工作。在一次对一个美国潜艇俘虏的审讯中,吉川知道美国有一种可怕的玩意儿,叫雷达。由于在美国曾受优待,吉川没有虐俘行为。但是他的同事可没有那么文明,在他身边虐俘现象经常发生。
日本战败后,第五课全体成员因为从事的是对美情报工作,被作为战犯集体抓捕,很多人因为虐俘行为被判处徒刑。吉川在之前的1944年已经退役,抓捕名单中尽管也出现了他的名字,但他再次发挥了高级间谍的本色,立即隐姓埋名,削发为僧,到伊豆一座古庙躲了起来,法号碧舟。吉川一直躲藏到1951年9月4日《旧金山和约》签署,才重新露面。
吉川后半生一直从事石油贸易。闲暇之余,写了《潜伏珍珠港》一书,据说在日本十分畅销。
秘密集结单冠湾
1941年11月11日,山本五十六率宇垣缠、黑岛龟人等主要幕僚,乘火车离开东京前往位于山口县的岩国航空大队。在那里,他们登上了前来迎接的“长门”号战列舰。此前,已经有不少海军舰船陆陆续续来到这里。小小的岩国航空大队刹那间将星云集,阴云密布。
11月13日上午9时,联合舰队在岩国航空大队举行了开战之前最后一次作战会议。会议结束之后,有一张合影照片幸运地保留下来。虽然不太清晰,还是依稀能够看出那些重要人物的面孔。照片的排次如下。
第一排都是司令长官:联合舰队山本五十六居中,左右一字排开第一舰队高须四郎、第二舰队近藤信竹、第三舰队高桥伊望、第四舰队井上成美、第五舰队细萱戊子郎、第六舰队清水光美、第一航空舰队南云忠一、第十一航空舰队塚原二四三。
第二排全是参谋长:联合舰队宇垣缠、第一舰队小林谦五、第二舰队白石万隆、第三舰队中村俊久、第四舰队矢野加志三、第五舰队中泽佑、第六舰队三户寿、第一航空舰队草鹿龙之介、第十一航空舰队大西泷治郎。
第三排的人大部分面生,是以联合舰队首席参谋黑岛龟人为首的各舰队首席参谋,分别对应为石塚千俊、柳泽藏之助、矢牧章、川井岩、宫崎俊、松村翠、大石保、高桥千隼。除了松村翠和大石保为中佐之外,其余都是大佐。
从名单能看出,除了小泽治三郎的南遣舰队(并不隶属于联合舰队)外,准备参加南方作战以及袭击珍珠港的各舰队司令长官、参谋长、首席参谋均到场了。
由于是战前最后的动员会,会议气氛略显紧张和悲壮。就当前形势来看,日本与美、英、荷开战已不可避免。这一天的会议结束之后,在场所有人都将奔赴各自战场,其中一些人可能不会再回来。
山本首先发言,他以最高指挥官的身份做了训话,表明了自己亲临战场的决心。“诸君,未来的希望就寄托在各位身上了。此行不论成功与否,大日本帝国和天皇陛下都会将诸位铭记在心。我热切地盼望各位奋勇作战,*敌立功,奏凯而归!但愿全军将士与本人同生共死!”
之后山本突然宣布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如果目前正在华盛顿进行的日美会谈达成协议,那么在开战之日前一天凌晨1时以前,将命令撤回已经出动的部队。所有部队接到命令后,必须立即掉头无条件返回。”
立即有人提出了异议。第一个发言的竟然是原本战意不足的机动部队指挥官南云忠一:“已经出发的舰队还要返航吗?这个要求不尽合理,将使我们陷入被动挨打的不利局面,也势必影响广大官兵的士气。”
马上有人开始附和:“司令长官,事实上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要求,射出去的箭难道还能收回来吗?”
接下来的话就显得有点粗鲁:“这简直是让活人把撒出去的尿再憋回来!”山本马上一挥手,厉声呵斥:“养兵千日,目的不是为了战争,而是要保卫国家的安全和维护和平。如果在座哪位认为无法执行上述命令,请于此时此刻立即递交辞呈。”
担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两年多以来,还从没有人看到过山本发如此大的火。与会者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当然更不会有人真去写辞职书。
看到众人的情绪逐渐平息,山本随即放缓了语气对大家说:“很好!诸位都是大日本帝国海军的精英,都知道誓死服从、效忠天皇陛下的命令。请各舰队按照原定计划做好战斗准备。另外我特别要求,准备参加袭击珍珠港作战的所有舰艇,必须卸下与作战无关的任何东西。由于集结地和所经路线的气候寒冷,各飞机副翼、方向舵、升降舵上都必须涂上防冻油脂。”
从11月16日开始,所有参加偷袭珍珠港作战的舰只以“木户部队”为代号开始严格实施无线电静默,以不规则的时间间隔,取不同航线分批驶向北方的集结地。
11月17日早晨7时,“长门”号在没有护航的情况下缓缓驶出了岩国口,
于13时40分驶抵佐伯湾。15时,山本登上了南云机动部队的旗舰“赤城”号,向即将出征的将士做最后的激励和告别。山本向列队站在“赤城”号甲板上的约100位各级指挥官做出了最后的训话:“如果不得已开战,那么这次行动就是要在开战之初进攻远在珍珠港方面的美太平洋舰队主力,作战的成败将决定帝国的命运。”
尽管依然那样精悍,山本也显示出悲壮的神色。他在对美开战问题上持反对意见,又是袭击珍珠港的积极倡议者。正因为他充分了解美国的强大实力,才主张必须首先攻击太平洋舰队。在世纪之初那场与俄国人的大海战中,初出茅庐的少尉候补生山本身负重伤。如今作为日本海军的最高指挥官,他将率领联合舰队在辽阔的太平洋上同美国一决雌雄。山本心里明白,即使袭击珍珠港能够取得成功,也只是暂时在太平洋战局中争得主动,把战争时间拖得更长,最终日本仍无法逃脱失败的命运。眼前的这些忠勇之士连同他自己,都将在这场战争中失去生命。
“这次作战要在排除一切困难和出敌不意的情况下进行,作战计划正是基于这种思想制订出来的。但是要知道,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官金梅尔将军是一个具有远见卓识的杰出人士,他非常小心谨慎。因此可以猜想得出,对于将要发生的一切事态,他可能早已采取了周密的戒备措施,各位将士务必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要想到这次作战将是一场硬仗,切勿掉以轻心。帝国的生死存亡全拜托诸位了!”
有着“黄金假面”之称的宇垣缠尽管在很多时间里都无所事事,却有一个写日记的好习惯,他的日记《战藻录》成为战后研究太平洋战争的重要文献。当天晚上,宇垣在日记中如此写道:“山本司令长官的讲话甚为殷切,真是主将之言,感人肺腑。虽然将士们的脸上流露出某种吃惊的神色,但看来一般都很沉着,大家都已下定决心尽忠报国。尽管不能不预想到此举将会有若干牺牲,但愿神明保佑将能达到其目的。”
出征将士一个个血脉偾张,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们紧握双拳,激动的心情导致额头青筋突突跳动,肌肉的痉挛使得面部表情极端可怖。山本突然走到飞行队长行列跟前,默默地同渊田握手。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山本凝望着渊田,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期望和绝对的信赖,渊田则以必胜和誓死相报的目光回答了山本。
与此同时,在吴军港水交社的一个房间里,特种潜艇攻击队的官兵正聚精会神地举行出击前的最后一次碰头会。山本派参谋有马少佐出席了会议。有马再次向特别攻击队指挥官佐佐木半九大佐传达了山本的指示:“特种潜艇不必强行进入珍珠港内。必须在营救官兵方面能够采取有效措施,确保官兵能够顺利返回的情况下才能实施攻击。”特种潜艇的参战官兵流着热泪纷纷写下决心书,委托有马转呈山本。
海军大尉岩佐直治:“尽忠报国。”海军中尉横山正治:“断然行之,虽鬼神亦避之。”海军中尉古野繁实:“沉着、勇敢、果断。”海军少尉广尾彰:“七生报国。”海军少尉酒卷和男:“细心大胆。”
为了尽可能隐蔽行踪,参加南云机动部队的众多舰艇,都是以不同日期分批从自己的锚地向着集结地单冠湾进发的。在参战舰只一艘艘拔锚起航的时候,联合舰队的其他舰只则实施无线电佯动进行掩护。集结行动极为隐秘,各舰只有舰长一人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11月18日夜,南云的旗舰“赤城”号开始出发前往集结地。航母上实行了严格的灯火管制。夜幕下,“赤城”号悄悄地由丰后水道南下。在福岛县盐屋崎附近,“赤城”号全部舰载机从母舰起飞,进行了最后一次实战训练。11月21日,“赤城”号在驱逐舰的引导下缓缓驶入了单冠湾。
第二航空战队“苍龙”号和“飞龙”号航母于11月18日12时,第八战队重巡洋舰“利根”号和“筑摩”号于14时,分别驶离佐伯湾。19日上午9时15分,行进到伊势湾海面上的“苍龙”号、“飞龙”号、“利根”号、“筑摩”号所有舰上人员列队在飞行甲板上,向着伊势神宫遥遥祭拜,祈祷日本武运长久。当天傍晚驶过东京湾海面时,秋雨淅淅沥沥,大家冒雨向皇宫遥拜。此行可能一去不返,众人只能以这种方式向裕仁做最后的告别。
11月18日傍晚,从馆山湾出发的快速战列舰“比叡”号和17日从佐世保港出发的快速战列舰“雾岛”号,也在东京湾外会合后一起向着单冠湾驶去。第五航空战队航母“翔鹤”号和“瑞鹤”号也于19日凌晨零时从别府起航。
8艘主力舰中,独缺第一航空战队的航母“加贺”号。它另有特殊任务需要执行,那就是去运载舰队翘首以盼的改装浅水鱼雷。三菱兵器制作所加班加点连夜制作,到11月10日,仅仅完成了28条鱼雷的改造。载有12架没有装弹鱼雷机的“加贺”号,也只能先从佐伯港赶到佐世保,停在工厂门口等待正在改造的鱼雷上船。到了11月18日,剩下那12条鱼雷的改造还是没有完成。眼看赶不上集结的时间了,实在没办法的“加贺”号只能把待改造的鱼雷、配件、工人和技术人员一起拉上,在海上边走边改。总算在出发前一天,也就是11月25
日,如愿拿到最后改造好的12条浅水鱼雷。
随着最后一艘大型战舰“加贺”号的到来,南云率领的以6艘航空母舰为基干力量的约30艘水面舰船,已在北方荒凉的单冠湾集结完毕。
40条鱼雷算是有了着落,没想到炸弹又出了问题。水平轰炸机队使用的800
公斤穿甲弹是用战列舰406毫米炮弹临时改造的。炸弹倒是赶制出来了,但机动部队快要集中的时候才发现,水平轰炸机原来的投弹装置根本装不上这种炸弹。还是老办法,让工人上舰,在机动部队驶往单冠湾的途中完成了投弹装置的改造。
所有参战舰艇上的私人物品以及不必要的设备全被留下,换上来的是一桶桶的燃油。通常当某个舰队离开日本时,舰上装的一般是适合炎热气候所穿的衣服,以及适合在南方气候条件下食用的特制食品。这次意外,除了那些物品,官兵还带上在寒冷气候下生存所需的特殊物品,如棉衣、防冻油、特种炮衣和其他防冷设备等。除了极少数人,大部分人不知道带这些玩意儿究竟要干什么。一些自以为聪明的水兵猜测,此行有可能到北方去进攻俄国人。但马上有人提出疑问,那也不用连夏季的服装和设备都带上啊?
就在南云机动部队陆续向着单冠湾集结的时候,11月21日下午4时,福留繁亲自登上停泊在广岛湾柱岛的“长门”号,向山本面交了于当日下达的《大海令》。《大海令》第五号兹奉敕命令联合舰队山本五十六司令长官:
一、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应命令必要部队,为进行作战及时向待命的海面进发。
二、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于进行作战准备过程中,若遇到美国、英国或荷兰军队之挑衅,需行使武力进行自卫。
三、有关具体事项,听候军令部总长指示。
军令部总长永野修身昭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山本根据上述指示以及同时下达的《大海令》第六号,于11月22日凌晨零时用电报下达了《联合舰队作战电令第五号》。根据这一电报命令,南云机动部队按预定计划于11月26日从单冠湾出击,向夏威夷远征。电报仍附有那个特殊条件:“根据形势变化,或者日美谈判获得成功,作战部队须根据命令立即集中返回驻地。”
千岛群岛中的国后岛横卧在南北狭长的日本列岛北端,同北海道东面的根室仅仅相隔一条海峡。由于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烟雾蒙蒙,因此俄国人将这一片岛屿称为“烟雾列岛”,日本人则称为“千岛群岛”,以示其由无数小岛组成。其北侧国后水道对面的择捉岛是千岛群岛中最大的岛屿。该岛形状狭长,从东北向西南延伸。岛上只有一个小小的村庄、一个不大的水泥码头、一个邮局和一个无线电台。单冠湾位于择捉岛中部南岸,那里港湾水深,夏季浪涛汹涌,冬季却风平浪静。海湾内有两个渔港,位于外部的叫年萌港,靠里面的叫天宁港。
平时只有在渔汛季节,渔船才会到这里集中和分散,因此外人几乎不知道这两个渔港的名字。它们只不过是日本北方普通的荒凉港口。正由于此,这里就成了南云机动部队最理想的集结地。
荒凉的择捉岛尚不能自给自足,它需要靠班船从根室运来粮食。现在这里既然成了南云机动部队的集结地,那些班船肯定是不能来了。为了保障在此期间岛民的正常生活,海军专门派来了补给船,给岛民运来粮食和其他生活必需品。为安全起见,那艘来自大凑警备府的“国后”号海防艇已提前来到单冠湾,关闭了镇上的无线电台和邮局,扣压了岛上所有外发的书信和电报,同时那些在单冠湾捕鱼的渔民也不许出海打鱼或者离开。——真不错,不用干活就有人管吃管喝了。
根据命令,机动部队从这里出发后,所有被扣留的渔船以及补给船还有“国后”号海防艇将继续留在此处,执行和此前一样的任务。这些措施要一直持续到12月8日正式开战后才解除。
千岛群岛的冬天来得很早,11月间就开始飘起漫漫飞雪。在漫长的冬季,整个岛上都覆盖着皑皑冰雪,静谧中透出一种祥和。已经习惯了平静生活的岛民,在这年冬天忽然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大事,一支庞大的舰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荒凉的单冠湾:一艘、两艘、三艘,数量还在不断增多。岛民织田浩二的小儿子一溜烟似的跑上了山坡,一五一十地数了一遍——大小舰艇有30艘之多,其中竟然还有之前只听说而未曾见过的巨无霸战列舰和航空母舰。
“出什么事啦?”“一定是要演习啦。”
“胡扯,我们家在这儿生活了几代人,从来没有见过什么海军来这里演习,肯定是要打仗了。”
岛民议论纷纷之际,11月23日13时30分,第二潜艇部队担任警戒的三艘潜艇驶入港内,至此,机动部队所有参战舰艇全部集结完毕。这是自对马海战之后日本海军最大的一次集结。
机动部队的组成和指挥官——总指挥:南云忠一。参谋长:草鹿龙之介。海上空袭部队:司令官南云忠一。
第一航空战队:航母“赤城”号、“加贺”号,司令官南云忠一。第二航空战队:航母“苍龙”号、“飞龙”号,司令官山口多闻。第五航空战队:航母“翔鹤”号、“瑞鹤”号,司令官原忠一。海上支援部队——
指挥官:三川军一。第三战队:高速战列舰“比叡”号、“雾岛”号,司令官三川军一。第五战队:重巡洋舰“利根”号、“筑摩”号,司令官阿部弘毅。海上警戒部队——
指挥官:大森仙太郎少将。轻巡洋舰“阿武隈”号,驱逐舰“谷风”号、“浦风”号、“滨风”号、“矶风”
号、“不知火”号、“霞”号、“霰”号、“阳炎”号、“秋云”号。先遣巡逻队——
指挥官:今泉喜次郎大佐。
潜艇“伊-19”“伊-21”“伊-23”。
海上补给部队——指挥官:大藤正知大佐、新美和贵大佐。
加油舰“极东丸”“健洋丸”“国洋丸”“神国丸”“极洋丸”“东邦丸”“东荣丸”“日本丸”。
参与珍珠港作战但没有来到单冠湾集结的还有4支部队,出发地是位于加罗林群岛的特鲁克基地。
先遣编队——指挥官:第六舰队司令官清水光美。
第一潜艇部队:佐藤勉少将率领“伊-9”“伊-15”“伊-17”“伊-25”4艘潜艇在瓦胡岛东北展开,攻击美军可能出动反击的舰艇。
第二潜艇部队:山崎重晖少将率领“伊-1”“伊-2”“伊-3”“伊-4”“伊-5”“伊-6”和“伊-7”7艘潜艇在瓦胡岛与考爱岛、莫洛凯岛之间的考爱海峡、
卡伊威海峡展开,监视并伺机攻击美军。
第三潜艇部队:三轮茂义少将率领“伊-8”“伊-68”“伊-69”“伊-70”“伊-71”“伊-72”“伊-73”“伊-74”“伊-75”9艘潜艇在瓦胡岛以南海域展开,攻击美军可能出动反击的舰艇。
特别攻击部队——
指挥官:第三潜艇大队司令佐佐木半九。下辖“伊-16”“伊-18”“伊-20”“伊-22”和“伊-24”号5艘潜艇,各携带一艘袖珍潜艇,在空袭前将袖珍潜艇放出,由其自行潜入港内,在第一次空袭开始后乘乱从水下发射鱼雷实施攻击。
要地侦察部队——
“伊-10”号负责侦察南方斐济、萨摩亚群岛方面,“伊-26”号负责侦察北方阿留申群岛美军的动向。
中途岛破袭部队——指挥官:第七驱逐舰大队小西要人海军大佐,由“曙”号、“涟”号两艘驱逐舰和“尻矢”号补给舰组成,任务是炮击中途岛,策应主力舰队在珍珠港的作战。
山本讲完话,握完手,拍拍屁股走了,千钧重担就完全落在南云肩上。他率领的这支舰队是日本联合舰队的精华,麾下官兵总计超过15000人。
在“二战”太平洋战场,要说对日本海军的影响之大,应该说南云仅仅排名在山本之后。按官职来说,尽管在山本战死之后,接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的古贺峰一、丰田副武、小泽治三郎都比南云高,但影响力均不及南云。究其原因,在于不管是日本海军大胜的珍珠港还是大败的中途岛,南云都是战场的第一指挥官,真可谓“成也南云,败也南云”。
肤色浅黑、身材瘦削的南云,1887年3月出生于山形县,比山本小3岁,
江田岛海军兵学校第三十六期毕业,在同期191人中成绩排第七位。之后先后两次进入海军大学深造,毕业后又在多艘驱逐舰、巡洋舰、战列舰上服役,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水上本领。南云还担任过水雷学校和海军大学的校长,是日本海军中赫赫有名的鱼雷战专家。1935年晋升少将,1939年晋中将,其间参加过中日淞沪会战。就在太平洋战争打响前,1941年4月,南云临危受命,出任第一航空舰队司令官。从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其个人荣辱成败,从此与日本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佐官时代的南云曾经锋芒毕露,言辞和行动在日本海军内部颇得赞誉。南云是不折不扣的“舰队派”,当年因和“条约派”的井上成美发生争执,拔出军刀要活劈了井上。而如今,沉重的心理压力使他逐渐变得畏畏缩缩,被大家戏称为“沉默寡言的海军提督”——这对于日本海军以及南云本人,都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虽然话语不多,但性格暴躁的南云,其军事谋略往往咄咄逼人却缺乏创见,有时甚至是考虑不周。从战争前期南云参与的那几场惊世骇俗的大海战中,我们可以看出,南云不管是战前计划的制订以及战中战机的把握,都没有积极地明示过个人意图。
水雷专家南云对航空作战纯粹外行。战后有评论家说,如果南云不是指挥第一航空舰队,而是指挥由战列舰组成的第一舰队,或者以重巡洋舰为核心的第二舰队,可能更符合他的习惯个性。换言之,南云并不是指挥大型航母舰队的最佳人选。历史就是如此地阴错阳差,鱼雷战专家南云意外地坐上了航母舰队司令官的位置。老酒以为,担任这一重要职务的第一人选,当属熟悉航空作战、智勇双全且与陆军能够良好合作的南遣舰队司令官小泽治三郎。第二人选才是第二航空战队司令官、航空战专家山口多闻。之所以将山口排在小泽之后,是因为老酒觉得,山口和第三航空战队司令官角田觉治一样,勇猛有余,稳健不足,是将才而非帅才也。本来还有一个人选,那就是第十一航空舰队司令官塚原二四三。但这家伙侵华战争期间在武汉被炸成重伤,失去了左手,被认为不再适合在海上服役,因此只好在岸上待着了。
南云是现实中的悲观派,因此,联合舰队才特意安排草鹿来给他当参谋长。一方面,草鹿还算知道点航空战,可以在工作中弥补南云的不足。另一方面,草鹿是天生的乐天派,与悲观的南云在性格上可以互补。相对于南云司令官的满脸愁云,草鹿整天嘻嘻哈哈,乐个不停,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但如果就此认为南云是无能之辈,就大错特错了。南云有短板,也自有长处,水雷战专家肯定也是航海专家。正当大家为如何隐秘远航6000公里不被发现而坐卧不安时,南云顺利地将庞大的机动部队带到了指定的攻击地点,中途没出现任何闪失,珍珠港能够取得“大胜”,南云可以说厥功至伟。珍珠港之战后,南云的知名度直逼山本。此后半年,他率领那支无敌舰队东挡西*,南征北战,展开了一系列*鸡用牛刀的战役,且战必胜、攻必克,所向披靡,打得美、英、荷这现在或曾经的世界海军老大望风而逃。一时间,盟军谈“南云”色变,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中途岛之战爆发。
11月23日上午9时,南云召集各战队指挥官、参谋人员到旗舰“赤城”号商讨作战有关事宜。参加会议的除了南云,还有一位中将,他就是此时还在跑龙套,今后在萨沃岛海战中给美军带来最大耻辱的海上支援部队司令官三川军一。此外,还有草鹿龙之介、山口多闻、阿部弘毅、原忠一、大森仙太郎一班少将,以及源田实、大石保等一群牛人。会议将对舰队行走路线、海上加油、巡逻和警戒、舰载机起飞时间和地点等重大问题进行通盘研究。
第一是需要确定行走路线。会议决定按照之前黑岛龟人的设计,走风大浪急、气候恶劣的北线。尽管此线会给海上加油带来一些困难,但是,隐藏行踪,不被提前发现,更为重要。况且加油方面的困难通过自己努力是可以克服的。
当初“Z计划”在军令部等待审批时就有人提出,何不趁此机会对珍珠港实施两栖登陆,一举攻占美国在太平洋上的最大军事基地呢?老酒年轻时也曾经很天真地多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事实上这一异想天开的建议当时很快就被否决。美军在珍珠港的陆军部队有步兵第二十四师、第二十五师和海岸炮兵、陆军航空兵等共42959人,加上海军陆战队等海军部队,总兵力应该不会少于50000人。
这样强大的一支地面力量,日军至少要登陆3个以上陆军师团才可能取胜。人员、弹药、补给将需要多少运兵船哪?南方战役还打不打?最重要的是,如果真那么做,就肯定不能走波涛汹涌的北线,如此庞大的舰队根本不可能走完中航线或者南航线而不被发现。
第二是海上加油。会议初步确定了几次加油的大致时间和海域。万一海上加油无法进行时,就让必须加油的警戒部队返航,由机动部队主力单独冲锋陷阵,设法将飞机平安无事地运抵起飞地点是机动部队压倒一切的任务。
第三是确定起飞地点。距离珍珠港太近容易被美军发现,太远又会导致飞行员在过于疲劳的状态下投入战斗,影响鱼雷和炸弹的命中率,缺乏海上飞行经验的战斗机要单独返航也将更加困难。会议最后决定,起飞海域为瓦胡岛以北370公里,即北纬42°、西经170°附近海域。
根据当时日军飞机的速度推算,从飞机起飞在航母上空编队集合,到飞抵攻击目标约需2个小时。日本还拟利用所谓“不等航程”进攻法得利,就是航空母舰摸黑航行,黎明时分开到最接近袭击目标的地点时飞机起飞,随后航空母舰往回驶离,飞机返程在起飞地点较远的地方与航空母舰会合。日机航程去时较短,返回时比去时长一些。这样,一旦美机进行追击,就必须在一往一返上飞行更远的距离,增加其追击的难度。可惜美军被打晕了,根本无力组织反击,这一精心策划后来没派上用场。
第四是确定攻击方向。在冬季大部分时间里,信风都是从东北方向徐徐吹向瓦胡岛中部的库埃牢山脉,在那里形成密集的云雨层,这就为偷袭提供了极好的掩护。突击机群可以隐藏在云雨层里面悄悄接近目标,然后在防卫者能够起飞截击之前突然出现在珍珠港上空。9年前,亚纳尔上将率领的美国机群,也正是从这个方向突入港口的。
最后的问题是搜索和警戒。这一任务交给了“伊-19”“伊-21”和“伊-23”3艘潜艇,它们将在机动部队前方约370公里处形成一道警戒线。另外,战列舰“比叡”号、“雾岛”号和重巡洋舰“利根”号、“筑摩”号搭载的水上侦察机,也将在机动部队周围约300公里范围内实施搜索和警戒。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16时,那边一个同样重要的会议还没有结束。如果说刚才这一群人都是浮在海上,那么,那一群人就全是飞在天上的。
相比那一群将官来说,这边不过是一群佐官和尉官而已,但会议的内容同样重要。会议主持人是第一波攻击机群的指挥官渊田美津雄,其余还包括鱼雷机队长村田重治、俯冲轰炸机队长高桥赫、战斗机队长板谷茂、第二波攻击负责人岛崎重和及诸多飞行队长等。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听到偷袭珍珠港计划。会议首先要确定进攻时间。最初计划是在拂晓时发起攻击,为此各飞行队需要在夜间从航空母舰起飞,进行大编队夜间飞行。这对于第一和第二航空战队的老鸟不成问题,但对第五航空战队的各飞行队来说,就勉为其难了,他们还没有进行过几次这样的训练,到时候能不能飞起来都成问题。因此会议决定,
改为拂晓时起飞实施白昼攻击,即在日出前一小时,大约早上6时,舰载机从航空母舰起飞。
其次是各飞行队攻击目标的次序。就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珍珠港内有航母三、四艘,战列舰8艘。首选攻击目标当然是航母,其次是战列舰,最后依次是重巡洋舰、轻巡洋舰、驱逐舰和其他舰只,说白了就是按照个子大小排着炸。要干掉美军大部分主力舰只,使得太平洋舰队在半年乃至更长时间里失去作战能力绝非易事。如果是海上作战,可以一举把敌舰击沉,使之彻底沉入深海。但是目前敌舰队停在修理设施完备的军港里,那里水深只有10多米,如果敌舰吃水7米,只要下沉不到10米,就会接触海底。敌舰“沉没”后,如果倾斜不厉害,舱面甲板也许还沾不到海水,用不着花多大力气就可以打捞上来重新修复使用,因此,必须想办法把它们彻底炸毁才行。这就需要对不同方式的攻击效果进行预测。
第一是鱼雷攻击。鱼雷机队一共40架飞机,使用的鱼雷重800公斤,其中炸药量约200公斤。要使一艘战列舰或航空母舰这样的大型舰只受到致命打击,至少需要命中3条鱼雷,以便破坏它的水下部分使之倾覆。有的鱼雷机可能被美军高射炮火击落,充其量能达到60%的命中率,即有24条鱼雷命中敌舰。以一艘舰需要命中3条鱼雷计算,只要目标分配得当,可以击沉敌主力舰8艘。鱼雷机队的40架飞机共分为8个中队,其中4个六机编队和4个四机编队,每个中队选定一个攻击目标,这样鱼雷机队就安排了对4艘航空母舰和4艘位于外侧战列舰的攻击。
第二是水平轰炸。水平轰炸机队共计50架飞机,以五机编队编成10个中队,
投弹高度是3000米。水平轰炸效率较差,轰炸程序也非常死板。实施水平轰炸时,五机编队各机之间要保持半架飞机的距离,以等高度和等航速组成严整的队形。向导轰炸机的驾驶员需要有高超的技巧来及时修正航向,不能有丝毫偏差。编队由向导轰炸机的投弹瞄准手引导,在接近目标时一起投弹。后续轰炸机必须在向导轰炸机投弹的一刹那拉动投弹索,第二架和第三架轰炸机的投弹时间不得迟于向导轰炸机投弹时间的1/100秒,第四架和第五架则不得迟于1/10秒。这样才能使炸弹的落点覆盖目标,其中大致可以有1颗炸弹命中,即以五机编队为一个攻击单位时,5颗炸弹有1颗命中。但10个攻击单位并不一定都能捕捉到目标,
在攻击中也会受到相当损失,大致上能保持80%的捕捉率,即只有8个攻击单位中的8颗炸弹命中目标。
水平轰炸使用的是战列舰406毫米炮弹改装的800公斤穿甲炸弹,一旦命中就足以致命。这种炸弹装有延迟时间为0.2秒的延期引信,能够穿透战列舰的装甲在舰内爆炸,一旦在弹药舱附近爆炸就会引起连环大爆炸,效果最佳。后来“亚利桑那”号战列舰就真应了日军的判断。
要使一艘战列舰受到致命打击,大体需要命中2颗800公斤炸弹,就是说水平轰炸机队发挥正常,可以搞掉4艘战列舰。美国太平洋舰队很可能是2艘战列舰并排停泊在福特岛东岸右侧,而鱼雷机队是无法对停在内侧的战列舰实施攻击的,所以排在内侧的4艘战列舰正好留给水平轰炸机队去对付。
如果一切顺利,40架鱼雷机和50架水平轰炸机基本上可以给予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主力——约12艘大型战舰致命打击。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实际上肯定会有偏差。没事,后边还有俯冲轰炸机在等着呢。
接下来就是俯冲轰炸。俯冲轰炸机队因为要做出一系列高难度动作,所以每架飞机只能携带1颗250公斤普通炸弹。俯冲轰炸机从4000米高度开始俯冲,
为了获得较高命中率,当高度表的指针指到450米时开始投弹,在顺风条件下还可以加大俯冲角度,这样就可以把命中率提得更高,最终有望超过80%。但有的飞机可能被击落,预计可以保持50%的炸弹击中目标。俯冲轰炸机共81架,取其半数为40颗命中弹。不过250公斤炸弹不能穿透战列舰的装甲,即使命中,也无非擦伤而已。相对于战列舰来说,航空母舰的结构单薄,俯冲轰炸可以给予其致命打击。航空母舰是主要之敌,因此俯冲轰炸机将全力以赴攻击所有航空母舰。如果兵力有余,还将按战列舰、巡洋舰次序选择攻击目标。
战列舰以及航空母舰一旦遭到鱼雷攻击,就会倾覆,没有装甲的水下部分就将露出水面。这时再使用俯冲轰炸,就能把敌舰彻底炸毁,使之无法修复。对这样的目标,将由第二波攻击中的俯冲轰炸机队来完成。
最后该给战斗机派任务了。上述所有任务要想顺利完成,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取得作战区域的制空权。这些任务只能交给那些所向无敌的零式战斗机了。敌人的战斗机当然会伺机起飞,第一波制空战斗机队45架战斗机和第二波36架战斗机,将首先歼灭起飞的敌机,确保制空权,然后对各机场进行扫射。除了舰船,还必须瘫痪美军在瓦胡岛上的六大机场。第一波俯冲轰炸机队54架飞机分为3队,将同时攻击驻有战斗机的惠勒机场及福特岛机场,以及驻有重型轰炸机的希卡姆机场。福特岛机场和希卡姆机场离珍珠港很近,攻击这两个机场时要求严格注意,不要让腾起的硝烟妨碍其他部队对珍珠港内舰船的攻击。
为了进一步扩大战果,第二波水平轰炸机队共54架飞机也分为3队,将继续对上述机场进行轰炸,为此第二波水平轰炸机队将搭配携带250公斤和60公斤炸弹。
以上是参加这次空袭的总共约360架飞机所分配的攻击目标。为了保卫机动部队自身的安全,每艘航空母舰将留下1/3的战斗机在舰队上空巡逻,避免突发事件的发生。
会议结束了,各项准备工作并没有结束,而是贯穿在整个航行过程当中。几乎每天突袭计划都在进行着细节的调整和修正,很多高级军官甚至片刻不离作战室,连晚上睡觉都是和衣而卧。不管谁想到一个问题,马上翻身而起,大家再一遍一遍地推敲和研究。
联合舰队早已将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各种军舰模型下发到各飞行队,飞行员对美国舰船的识别也进行了不厌其烦的训练。他们利用训练间隙的宝贵时间,从舰艇的纵横面以及不同斜角进行观察,提高识别美国军舰的能力。譬如哪艘军舰有几个烟囱,舰桥在左舷还是右舷,是笼式桅还是三角桅,等等。飞行员连做梦都在琢磨,这使得他们对美国舰船特别是航母和战列舰等大型舰只的识别率几乎达到100%,远远超过对本国舰船的识别能力。
其间有这样一个小插曲。姊妹舰“瑞鹤”号和“翔鹤”号外形非常相似,一次演习结束时,“瑞鹤”号上的飞行员塚本祐造错误地降落在“翔鹤”号上。对此,塚本不好意思地自嘲:“要是美国的航空母舰,俺保准不会弄错哩!”惹得大伙哄堂大笑。
11月24日,南云召集所有飞行员到“赤城”号甲板上,进行了出征前最后一次训话。南云最后说:“如今国家正处于生死存亡之关头,若诸位置生命于度外,勇于肩负重任,愿以一片赤诚之心尽忠报国,愿以果敢勇猛精神闯过难关,天下任何事情均能办到。愿诸位忠勇之士与本职同心协力,慷慨捐躯,以报君恩!”
训话之后,由军令部铃木英——他刚从夏威夷实地考察回来,随“比叡”号战列舰到达单冠湾,在瓦胡岛的模型面前对珍珠港的情况再次进行详细说明。铃木说:
一、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作战舰艇仍按以前的方式进行训练,逢星期一出港,最迟到星期六回港。
二、大型舰艇停泊地区都在瓦胡岛周围,战列舰成双并排停靠在一起。三、航空母舰目前所在位置不明,但有两艘至三艘航空母舰在夏威夷附近水域游弋。
四、珍珠港港口没有敷设水雷,但估计其四周装置有完备的防潜网。五、除了星期六下午和星期日以外,美军的飞行训练颇为活跃。六、好像没有出动飞机进行大规模的空中巡逻。
七、除了11月7日发现在希卡姆航空基地大飞机库上空有两只直径为4.5米的黄色圆形气球和一只深绿色的固定气球外,未看到有阻塞气球。
八、瓦胡岛附近的气象情况是少雨,飞行方面没有困难。早晨瓦胡岛的群山之巅多半为云层覆盖,中午以前天气往往十分晴朗,但下午又有一点残云。
第二天,各飞行队长在所在航空母舰上分别按照攻击计划,向飞行员交代了各自的作战任务,之后参加袭击珍珠港的全体飞行人员以飞行队为单位,轮流来到“赤城”号作战室,参观瓦胡岛和珍珠港的沙盘模型。这个面积约3.3平方米的模型,是军令部此前为袭击珍珠港作战特地制作的。
总指挥官渊田站在模型旁边,用教鞭指示并说明地形和攻击要领。比如他对鱼雷机队飞行员讲解说:“鱼雷机队在这里接到攻击命令,就冲向山谷进入山坳,然后这样迂回过来,以50米高度通过工厂区的障碍物,就到岸边了。这同在鹿儿岛湾训练的要领一样。一飞到岸边,立刻把高度降到20米,然后马上投雷。这就是福特岛,目标可能并排靠在那里。要注意这段距离是500米,这里水深只有12米,就在这里实施我们苦练过的浅海鱼雷攻击。要特别留神,否则鱼雷会扎入海底。从先头中队开始依次从右向左攻击。不要只挑好打的目标而过分集中在一个地方,一个中队负责攻击一艘军舰。”
从早到晚,渊田连续讲解了20多次。从鱼雷机队、水平轰炸机队、俯冲轰炸机队到制空战斗机队,都对照沙盘充分交代了各自的任务。到了晚上,渊田的嗓子都哑了。
在袭击珍珠港胜利返航后,一个飞行员谈到这次袭击的感受时告诉渊田:“队长,瓦胡岛的地形跟咱们的沙盘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呀。”闻听此言,大家禁不住哈哈大笑。
早在11月19日,特别攻击队的5艘潜艇各运载1艘特种潜艇,已经沿着四国和九州之间的丰后水道南下,向着珍珠港以北的指定地点悄悄驶去。
瞒天过海
早在黑岛龟人第一次将“Z计划”上呈军令部的时候,福留繁和富冈定俊表示反对的第一条理由就是,“实施‘Z计划’成败之关键在于不暴露作战意图,而要做到这一点相当困难”。
的确,袭击珍珠港的军事行动要想取得成功,其先决条件是对美军的攻击要做到出其不意。为了确保突然袭击的达成,除了严格保密,还必须使敌方无法正确判断日军的作战意图。尽管对作战计划的反对声一直持续到11月,但是在这段时间里,上到海军省,中到军令部,下到联合舰队,大家还是同心协力,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隐蔽自己的行踪,迷惑美军的视线。就在南云舰队厉兵秣马积极准备袭击作战的同时,海军省、军令部采取的伪装措施也在秘密进行。
10月,大本营在日本内海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联合登陆作战演习,演习还煞有介事地邀请各国驻日使馆的武官现场观摩,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前面提到,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日军想在珍珠港实施登陆作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因此演习的假想作战区域无疑是南方地区。
11月15日前后,第一航空舰队参加作战的各飞行队陆续撤出训练基地,返回了母舰。多达400架飞机,原来在几个不同的基地不分昼夜进行飞行训练,它们的突然消失将很快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更不可能躲过机敏的美军谍报机关。军令部对此是早有安排。这些飞机后轮刚离地,九州方面第十二联合航空队以及各教练航空队的飞机前轮就着陆了,迅速实现了交叉换位和无缝对接。进驻各训练机场的飞机机型及数量与原来基本一致,所有训练仍一如既往地进行,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变化。不仅如此,连原来的无线电通信信号也一切照常,主力部队与进驻教练部队之间接连不断互发假电报,保持了原来的通信量。这一措施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在之后半个多月里,潜伏在日本的盟国谍报机关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可疑的变化。
南云机动部队的舰艇前往单冠湾也分别选择不同的路线,在不同的时间里一艘、两艘地陆续前往集结地,选择的行驶路线同样是远离普通航线的特殊路线,为此,部分舰只甚至远远绕道太平洋。为了防备美国潜艇可能在本土附近进行监视,舰艇出发时特别采取了反潜警戒措施。所有出征舰只的无线电设施统统留下,按照原来的发射频率正常收发电报,以欺骗盟军的无线电监听。从出发那一刻起,参战舰艇就开始严格实行无线电静默,所有电报只收不发,这种状况一直坚持到12月8日战斗开始。
在此期间,庞大的机动部队变成了一个哑巴,但不是聋子。单冠湾的对外联系被完全切断,岛上居民的生活用品全部由军令部做出特别安排。所有参战人员的对外通信,都必须经过严格审查,全部扣留到战争打响之后才能发出。其间,有新婚的士兵不间断地给妻子写信,等家里收到的时候已经是厚厚一大摞了。
就在珍珠港作战打响前三天,12月5日早晨,东京车站开来了一趟来自横须贺的专列,从车上下来500名横须贺海军水雷学校的见习生。水兵帽上“海军水雷学校”的标志换成了“大日本帝国海军”。这些见习生在教官岩重政义大尉的率领下,整齐列队向皇宫前的二重桥广场走去。一路上不停有记者和好奇的民众在路边拍照。队伍不远处,一些国家的使馆人员也在好奇而警觉地观察着。在广场上,他们和由教官境民藏大尉率领的戴着同样水兵帽的500名“海军炮术学校”见习生会合。1000名年轻人一起在二重桥参拜了皇宫,随后各自按事先安排的路线进行参观。水雷学校见习生的路线先是参拜明治神宫和靖国神社,之后前往有乐叮车站附近的朝日新闻社进行参观。
下午容许自由活动,这些当然也是事先谋划好的。那些年轻人大部分没到过东京大都市,他们一下子拥到了闹市区,好奇地在银座大街上闲逛,估计不会有多少人购物。人行道上突然出现这么多身穿鲜艳蓝白相间制服和脚裹绑腿的水兵,引起了东京市民的好奇和围观。12月5日、6日两天,在东京参观游览的横须贺各海军学校见习生和“海兵”学员有3000人之多。
目睹这一情景的东京市民各有各的想法。有人皱眉说:“在目前这样紧张的形势下,还到东京参观游览,搞的什么名堂!未免太悠然自得了。”
也有人对此钦佩不已:“真不愧为大日本帝国海军,在如此特殊时期还能如此潇洒自如,从容不迫。我们的国家真是太伟大了。”
稍具头脑的人则猜测:“这么悠闲,看来近期不会打仗了吧?”更有细心的人在纳闷,这些水兵看起来太年轻了,像一群毛孩子学生。倒真有记者上前采访,这些无疑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托”。他们不去采访那些普通“士兵”,只是偶尔去采访带队的“军官”,噼里啪啦,照片倒是拍了不少。组织横须贺方面各海军学校和“海兵”大批见习生和学员以水兵装束前往东京参观游览,是根据大本营海军部指示特别安排的一项活动,也是掩盖南云机动部队驶往夏威夷采取的一种佯动。由于美英等国的谍报机关都在拼命刺探关于日本何时开战的情报,所以大本营海军部认为,此举乃是伪装开战的一种适当方法。
媒体当然也会恰如其分地给予配合。12月6日,《朝日新闻》晚刊以“三千海军勇士来社参观”的大标题做了专题报道,同时刊登了水兵参观报社的大幅照片。报道云:
“在波涛汹涌的太平洋上夜以继日进行紧张训练的3000名海军勇士,于5日清晨在境、岩重两位海军大尉的率领下分批抵达东京。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前往二重桥广场朝拜宫城;在他们参拜了明治神宫和靖国神社之后,于上午10时来我社参观。
“我社编辑部野村秀雄主任在七楼礼堂致欢迎词后,他们在报社内参观了大约一个小时。勇士们以惊奇的眼光观看了高速传送机,并对屋顶上的信鸽很感兴趣。随后他们又参观了日比谷的广播会馆。下午为自由活动,勇士们度过了愉快的一天,直至傍晚时分才归队。对于这些战士来说,这真是难得的一天休闲。”这些新闻很快就传到英美各国,甚至连太平洋舰队司令金梅尔都听说了。对此,上将皱了皱眉头,轻蔑地讥笑道:“玩弄这样的低级手段,简直让人嗤之以鼻。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不必这样的,想要做什么就光明正大地做吧,假象永远掩盖不住真正的事实。”——金梅尔认为,这一切不过是日本为其准备进攻南方地区所做的掩护而已。
就在开战前第六天,12月2日13时,排水量17000吨的日本豪华邮船“龙田丸”作为“第二次撤侨船”从横滨港起航,目的地是美国西海岸重镇洛杉矶。这天,《朝日新闻》晚刊以“第二次赴美撤侨,‘龙田丸’起航驶向波澜壮阔之太平洋”为题做了如下报道:“船上乘客共有148人。其中一等舱45人、二等舱28人、三等舱75人,其中外国乘客有:挪威驻日代办康斯特先生夫人,今春来日后视察满洲、华北的智利新闻记者布拉内托等一行4人,以及其他外国旅客共35人。上月29日经美国政府同意,重新入境的60余急于返美的海外日侨,
结果只有3人来得及办理手续。他们和旅居美国54年之久的南国太郎老人一起,都是在即将开船之前才匆匆赶上船的。
“乘客人数虽然不多,但由于起航时间正是日美谈判处于极其重要阶段的紧要关头,所以码头上挤满了欢送的人群。从甲板上传来了《爱国进行曲》的音乐,它与人们大声叫喊的‘再见’声交织在一起,数不尽的手帕随风飞舞。船徐徐驶离码头。”
对“龙田丸”新任船长木村庄平来说,有几个问题是难以理解的,其一是开船日期一延再延。这艘邮船原定于11月中旬起航,后来延至20日,接着又接到延迟的命令,好不容易到27日才决定于12月2日起航,还以有关当局发表谈话的形式在报纸上大肆报道该船的起航情况:“据外交当局发表的谈话称,帝国政府继第一次派撤侨船赴美后,正在就派第二次撤侨船问题同美国政府进行谈判。根据此次取得之谅解,将派‘龙田丸’开往洛杉矶和巴拿马的巴尔博亚港。该船一旦准备完毕即出航,大致定于本月内驶离横滨。”
晚报还刊登了豪华邮船即将到达的地点和大约时间。12月2日自横滨出发,12月14日抵达洛杉矶,12月16日自洛杉矶出发,12月24日抵达巴尔博亚港。
12月6日,即“龙田丸”驶离横滨后的第四天,《朝日新闻》晚刊再次做出如下报道:“据外交与邮电当局5日发表谈话称:12月2日从横滨起航开往洛杉矶和巴尔博亚港的‘龙田丸’,这次又因顺道前往墨西哥停靠,故决定将其航行日程更改如下:12月14日抵达洛杉矶,12月16日从洛杉矶起航,12月19日抵达墨西哥曼萨尼略,12月22日从曼萨尼略起航,12月26日抵达巴尔博亚港,12月28日从巴尔博亚港起航回国。”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但对“龙田丸”此行进行大肆宣传报道,也是军令部使出的障眼法之一。日本把“龙田丸”出航当作一种“掩人耳目的诱饵”,目的就是要美方“放心”,使其相信日本决心开战的时间还早着呢。至于报纸上报道的所谓“据外交当局发表谈话称”和“据外交与邮电当局发表谈话称”云云,都是大本营海军部为达到上述目的事先写好后发给报社的,报社不过是按要求照本宣科而已。
就在“龙田丸”起航前一天,12月1日,木村船长被海军省军务局大前敏一中佐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大前对木村说:“船长,这次要辛苦你了,一路上请多加小心。”接着就交给木村一只长方形的木箱。木箱入手沉甸甸的,使人感到里面装有什么金属之类的东西。其实这只箱子里装的是16支手枪,还放着一封使用这些手枪的指令信。大前交代,只有在危机时刻才能开启箱子。
此举的目的是确保“龙田丸”能在开战后顺利返回日本。因为乘客中有十几个美国军人,海军部害怕万一他们得到日美开战的消息后会劫持船只开往美国。12月2日,邮船即将起航,海军省的林大佐登上了“龙田丸”,他在船桥下的海图室里同木村船长和加藤事务长进行了密谈。林大佐严厉命令说:“为了不让乘客收听广播,必须把所有真空管都拆掉,船上不得拍发任何无线电报。”
开船铜锣声响起的时候,林大佐急匆匆地走下舷梯,站立在码头上默默祈祷,盼望“龙田丸”能在完成迷惑敌人的任务后顺利返航。
在美国,很多日本人也得到了“龙田丸”将要来到的消息。许多人切身感受到日美两国之间的局势十分危急,战争一触即发,“龙田丸”很可能是日美航线上最后一个班次。12月4日、5日两天,一些人从繁忙的归国准备中抽出时间,前往日本驻华盛顿使馆和陆海军武官处做最后的辞行,连法国使馆都打来电话,为一位准备赴日的武官预定舱位。可惜那艘船永远不会到了。
“龙田丸”出航的消息自然会通知日本驻美使馆。使馆人员的消息更灵通一些,之前他们已经接到了在一定条件下销毁密码机的电报。海军助理武官实松让就对“龙田丸”的出行颇感怀疑。在战争一触即发的紧张形势下,故意将豪华的“龙田丸”客轮派往敌国让其扣留,这简直不可想象。第六感告诉实松让,该船此次航行的真正使命,也许只是掩饰日方真实行动的一种手段而已。一切迹象表明,战争爆发已成为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
使馆一秘奥村胜藏也有同样的感觉。听到这一消息时,他正在看两位日本记者打乒乓球。三人于是开始打赌。奥村认为,“那艘船永远到不了这里”,两位记者则认为不然。双方下的赌注是1美元。
8天后,就在“龙田丸”到达中途岛以北海域时,木村接到电报:“龙田丸”立即掉头,全速返回日本。接到命令的“龙田丸”趁着夜色缓缓掉头。
船长的责任是重大的。木村预料此时美日可能已经开战,万一开战消息和客轮已朝相反方向航行被发现,会在乘客特别是外国乘客中引起混乱,甚至可能诱发*乱。木村船长的当务之急,是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出现这种局面,维持好船内的治安,以使邮船能安全返回国内。
木村当即做出决定:有关消息只让船上少数几个骨干知道,就连一般日本船员都不通知,乘客就更不用说了。可是该船过去一直是缓慢朝东行驶的,如今突然改变航向,开足马力朝西疾驰,这一事实无法瞒过那些富有航海经验的行家。黎明来到的时候,乘客中的一位意大利海军少校很快发现航向不对,立即大声叫喊起来:“船正在朝着与过去相反的方向行驶呀!”很快,乘客中间爆发出一阵阵惊叫声:“奇怪!这艘客轮不是往目的地美国驶去,而是向着横滨返回了。”
船内顿时*动起来。由于木村和加藤等人采取了适当措施,乘客中出现的混乱并没有很严重,他们在平息*动时也没有动用那16支手枪。就这样,“龙田丸”“出色”地完成了海军部策划的“佯装”任务。至于美国方面是否真的上了当,至今仍然是一个疑问。反正船在12月14日平安返回了横滨港,主要的损失不过是多浪费点油而已。损失的还有记者加藤,他输给了奥村1美元。
前文提到,早在12月4日,由山下奉文中将率领的进攻马来亚的大型运输船队已经从海南岛的三亚港起航。出发后很快就被英国侦察机发现,这一消息很快报告给丘吉尔和罗斯福,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中国南海。山下倒霉了,但这对于南云机动部队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利好。
这些都只算隐藏的小手段,更大的伪装就在美国人眼皮下边。就在12月1日,第四次御前会议做出对美、英、荷开战的决议之后,东京致电在美国的野村吉三郎和来栖三郎,继续与美国人进行外交谈判,以此作为掩护开战的幌子。可怜的野村和来栖对国内做出的决定一无所知。就在开战头一天,12月6日,东京各大媒体还在大肆宣扬,日本将对美国做出新的让步,力促美日双方达成谅解,维护太平洋地区的和平。
这样就引出了后来那神秘的第十四段电文。
路漫漫
11月25日,是南云机动部队从单冠湾出航的前一天。也许为了最后一次欣赏祖国的风景,30艘舰艇上的官兵齐聚在甲板上,向着择捉岛上白皑皑的连绵群山久久凝望。随后,各舰艇举行了舰长训话和出师宴会等活动。
在第二航空战队旗舰“苍龙”号航母上,被飞行员敬畏为“训练之鬼”但又亲昵地称为“多闻丸”的司令官山口首先训话。接着,以大楠公“七生报国”为宗旨,被称为“海军之乃木希典将军”的舰长柳本柳作大佐登台宣誓道:
“帝国兴亡,就在夏威夷作战此举。本职之所以献身海军,正在于祈盼有这样的今天。只要我还没有死,即使只剩下一片肉、一滴血,也坚决同敌人死拼到底,即使只剩下一颗牙齿,也要死死咬住敌人不放。愿七世为人皆为天皇陛下效劳!”
全舰官兵一起跟着柳本振臂高呼:“殊死报国,为天皇陛下效劳!”接着,柳本抓紧出击前的空余时间,将他朝拜神户凑川神社时所得到的神符分发给众人。之后,柳本开始领唱他最喜欢的军歌《佐久间艇长之歌》。歌词大意是:“献身君国,坚守岗位,死而后已,乃日本男儿之荣誉。”柳本舰长虽身材矮小,但蛤蟆小嗓门大。1500名官兵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大合唱,在单冠湾宽阔寒冷的海面上久久回荡。“死而后已”的“佐久间精神”正是柳本自己的庄严誓言——但他真正实现这一诺言,还要等到半年之后的中途岛海战。大合唱结束后,柳本马上命令值星官说:“今天可以让士兵们开怀畅饮。”值星官山本泷一大尉立即发出号令:“打开小卖部。”在水兵舱室里,每张餐桌都摆上了舰长送来的清酒,接着有人把清酒注入水壶,分送到各个席位面前。
“快喝吧!”“从明天起因为要做好战斗准备,暂时禁酒啦。”“不是暂时,这也许是一生中最后一次喝酒啦!”“不管你怎么说都行,反正今天是酩酊大醉的出师欢宴。”
猛将山口和一贯严肃的柳本舰长这时也来到水兵舱室,向大家频频祝酒。从将军到士兵,大家都不拘礼节地开怀畅饮。分队长长井大尉提着酒壶来回斟酒,大家完全沉浸在一片兴奋之中。
这时候,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把舰长抬起来呀”,于是十几名水兵一拥而上,有的抬手,有的抓脚,在一片吆喝声中,柳本舰长被抛上了高空。
那天夜里,“赤城”号上也在举行盛大的壮行晚会。然而,始终愁云满面的南云并没有参加,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对于未来的前景感到生死未卜。明天就要踏上最后的征途了,南云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半夜时,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摸黑来到了铃木英的舱室,把铃木从美梦中叫醒。他问铃木:“太平洋舰队的舰只有无可能在拉海纳集中呢?”
“毫无可能。”睡眼蒙眬的铃木回答道。“那太好了。对不起,打扰您了。”
在这个踏上珍珠港征程的前夜,担任警戒任务的第八战队参谋藤田菊一少佐也同样彻夜无眠。他在日记中写道:“在华盛顿条约的枷锁之下,我们忍受了英美20年的暴政,这只能把我们不畏强敌的刀剑磨砺得更加锋利。明天这利剑就要刺出去了,它将直接刺向敌人的心脏!”
11月26日清晨6时,旗舰“赤城”号上升起了信号旗。各舰艇的航海长纷纷向舰长报告说:“旗舰发出信号,起锚,准备出港。”
迎着纷纷飘落的漫天雪花,南云率领的海军史上最强大的一支航母编队,即将从单冠湾出击,踏上漫漫征途。随着旗舰信号旗的徐徐降下,各舰艇都按规定的出港次序拔锚起航。30000吨级航母“赤城”号庞大的身躯,从略显瘦小的第二航空战队旗舰“苍龙”号身边轻轻掠过,向着平静的海面缓缓驶去。桅杆顶上,南云的将旗在北方的晨曦中迎风飘扬。“赤城”号的后甲板上,军乐队奏响了雄壮的《军舰进行曲》,将整个出发过程衬托得更加庄严肃穆。
海上风平浪静,这似乎是个好兆头。以“赤城”号为先导的6艘航空母舰徐徐驶出单冠湾。唯一的意外是在舰队起锚的时候,“赤城”号一个螺旋桨被铁丝缠住,一个水兵掉进了冰冷的水里——后来再也没找到。当庞大的舰队排成纵队浩浩荡荡驶过择捉岛时,所有战列舰、重巡洋舰和驱逐舰上万炮齐鸣,对准岛上的山坡进行了最后一次实弹射击。山上雪花飞溅,像银色的花朵纷纷落下,场面异常壮观。舰上的官兵个个激动万分,泪流满面。
这是一次无人欢送的孤独远行。当时只有在单冠湾外执行警戒任务的“国后”号海防艇向机动部队发出了“祝愿成功”的信号。至于这一群大家伙成群结队要去干什么,一艘小小的海防艇当然是不知道的了。
“谢谢!”“赤城”号一面发出感谢的信号,一面率领大队人马寂静地驶向远方。
机动部队排开了整齐的航行队形。正前方是大森指挥的驱逐舰队,中间是轻巡洋舰“阿武隈”号,左右两侧10公里各排开一艘驱逐舰。向后15公里是机动部队主力,“赤城”号和“苍龙”号为一排,两舰之间间隔7公里。“赤城”号右边10公里是战列舰“比叡”号,“苍龙”左边10公里是战列舰“雾岛”号,这4艘巨舰形成了第二纵队。“赤城”号后方7公里是“加贺”号,“苍龙”号后方7公里是“飞龙”号。“加贺”号和“飞龙”号后边7公里是“瑞鹤”号和“翔鹤”
号。6艘航空母舰相互间隔7公里,构成了两个正方形。“瑞鹤”号右边10公里是重巡洋舰“利根”号,“翔鹤”号左边10公里是“筑摩”号。其余驱逐舰配置在主力舰队周围,从空中俯瞰整个阵形,犹如鱼鳞一般。——老酒要是能亲身在空中瞄一眼这阵形,死了也不枉这辈子了!
潜水战队的3艘潜艇在鱼鳞阵的前方实施警戒,侦察航线上有没有中立国的商船。如果发现单独的小船,便靠上去登船,将其俘获。如果发现大队人马,就立即向机动部队通报情况并马上潜航。机动部队也就立即大角度改变航向设法规避,以免提前暴露行踪。
这是一支把北太平洋惊涛骇浪完全置之度外的无敌舰队,其目的地,就是美军太平洋上的最大基地珍珠港。为了尽可能节约燃料,舰船上只能亮着昏暗的灯光,停止暖气供应,禁止洗澡,大舰队只能保持每小时14节的经济航速。各舰官兵均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从单冠湾出发后第五天,11月30日,这支舰队已经行驶至东经170°一线,并在这里完成了第一次海上加油。
舰队严格实行无线电静默。在“赤城”号的通信室里,几十名值更无线电兵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收听东京的广播,当然也不会漏掉夏威夷方面的无线电动态以及其他地方发出的电报。
早在机动部队出发前,11月18日,先遣队的27艘潜艇伪装成日常巡逻,已经沿中、南航线,采取白天潜航、夜间水面航行的方法驶向夏威夷指定水域,执行侦察、监视以及战斗打响之后的攻击任务。
箭已搭上,但毕竟还没有离开弓弦。南云想起了之前山本的指令:“如果日美谈判获得成功,机动部队应立即掉头返航。”舰桥上,他向身旁的草鹿倾诉了自己身为最高指挥官的真实心情:“草鹿君,不知您是怎么想的?我竟然接受了如此棘手的任务!我想,当初我要是再硬一下头皮,干脆把这一任务顶回去该多好啊!现在干是干起来了,但对于能否成功,我却没有任何信心。”
“没问题,一定能成功的。”草鹿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他。此前一周,南云已经无数次对草鹿说过类似的话,草鹿每次的回答都是“别担心”。
“你是个乐天派,真叫我感到羡慕。”南云脸上仍然一副忧郁的神情。就在南云和草鹿说话的时候,通信兵送来一份让人大惊失色的电报。紧急电报是从先遣部队第六舰队旗舰“香取”号巡洋舰上拍来的。
11月24日,从横须贺出发的“香取”号在经特鲁克驶往马绍尔群岛夸贾林岛的途中,在塞班岛以东300公里的海面上突然遇上一艘美国布鲁克林级巡洋舰,该舰正护卫着5艘运输船朝菲律宾或关岛方向驶去。
美国巡洋舰排水量为9700吨,舰上配备有150毫米大炮15门。而“香取”
号只是一艘供训练使用的老式巡洋舰,排水量仅为5900吨,舰上只有几门口径140毫米的大炮,战斗力差得无法比拟,航行速度也慢得可怜,人家要是开炮,连跑都跑不了,只能站在那里挨打。当时日方固然是大吃一惊,但美方也非常紧张。先遣部队指挥官清水光美并没有改变航向,而是从容不迫地指挥舰只仍按原来的航向继续前进。
当双方距离拉近到万米左右时,美国巡洋舰上的大炮突然调整仰角,炮口一齐对准了“香取”号。刹那间,“香取”号上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异常。但美国巡洋舰的任务好像只是掩护运输船,无意率先挑起事端。只见他们连续做出了两次大幅度的航向调整,随后冒着黑烟绝尘而去。当美国舰艇消失在水平线上时,大难不死的“香取”号立即用紧急暗语向“赤城”号报告了上述情况。
不知那艘美国巡洋舰上的指挥官是谁,但肯定不是哈尔西。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导致本来就忧心忡忡的南云更加神经质。
12月2日17时30分,“赤城”号收到了山本发来的电令:“联合舰队作战电令第十号:‘攀登新高山1208’。”
该电报预示着,机动部队将按原计划于12月8日对珍珠港发起攻击。这一电报的到来,让南云和草鹿都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返航的可能性已不存在,战争已成定局,现在只有义无反顾地向前一条路了。
电报中的“新高山”为台湾的最高峰玉山。甲午战争之后,宝岛台湾被日本占领,海拔3852米的玉山超过了只有3776米的富士山,于是明治天皇在1897
年6月28日下诏,将玉山重新命名为“新高山”。命令很快传达到舰队高层。这天晚上,“赤城”号飞行长增田正吾中佐在日记中写道:“一切均已就绪。无左,无右,无悲伤,无欢笑。”
12月3日,天气异常恶劣,海面上刮起了罕见的大风。到了下午,风速竟达到每秒35米,以至于舰队很难保持应有的阵形。大浪拍击船舷,溅起的浪花跃上了甲板,使得甲板上到处都是海水。连吃饭都显得困难,士兵必须腾出一只手按住桌上滑动的餐盘才能进食。由于舰体不断倾斜颠簸,“加贺”号一名下士不幸跌到了舷外。如果不算出发前“赤城”号那位落水者,这个日本兵就成为这场战争的第一个死亡者。
这天晚些时候,通信室还收到一份来自东京的警报,使得南云更加忐忑不安。电报中说,在这一海区附近有一艘俄国人的船。“加贺”号的6架战斗机立即做好起飞准备,飞行员受命随时出击。结果到后来,什么也没有发现,飞机始终没有起飞。那仅仅是一场虚惊。
入夜时分,有人在舰队上空看见了一道神秘的亮光,旗舰马上发出警报。士兵纷纷跑向自己的战斗岗位,邻近几艘军舰的高射炮昂起了头,炮口对准了那道时隐时现的不明亮光。后来发现,那道亮光来自“加贺”号为判定风向而升起的发光气球。
看着南云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入寝前草鹿又说了一声“请放心”,试图让南云放松心情。“我真是钦佩你的乐观精神”,南云叹口气,摇摇头说。
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舰队依然在隐秘航行。所有垃圾都被严格储存起来,用过的空油桶被砸扁,整齐地堆放在甲板上。已经进行过第二次加油,就像罗杰斯特文斯基的第二太平洋舰队在长途奔袭途中多次打破加煤世界纪录一样,机动部队的海上加油技术也日益娴熟。在此之前,加油只能在9节的低速下进行,现在加油时的速度已经可以提高到12节,连加油效率也大大提高了。唯一让南云不安的是,傍晚时分山本又发来一份电报,说截收到一份很可能是在附近海域的敌方潜艇发出的无线电报。草鹿立即查问手下所有舰长,他们都说没有截收到类似未加说明的电报。这让南云稍微轻松了一些——这山本在家里闲着没事,怎么净吓唬人哪!
12月4日,晴空万里,海上风平浪静。天亮后不久,机动部队收到了大本营海军部于前一天22时30分发出的一份情报:珍珠港附近飞行巡逻情况不详,然目前未发现有海上巡逻之迹象。这一情报对机动部队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在舰队的6艘航母上,那些老练的机械师一有时间就反复检查自己心爱的飞机,以便使发动机时刻保持滑润。长时间的海上航行略显枯燥,特别对于那些飞行员来说。有的人在画画,有的人在练剑道。战斗机驾驶员志贺淑雄一人就画了8幅水彩画,还把“加贺”号上的军官请来,欣赏他的私人画展。从最后一次演习到现在已经有几个星期,许多飞行员生怕技术生疏了,于是爬进座舱摆弄自己飞机上的操纵杆,投弹员则聚精会神地练习使用瞄准器。也有人来到甲板上,一面大口地呼吸海上的新鲜空气,一面做柔软体操来舒展筋骨。
“瑞鹤”号的机库甲板上,机组人员正在玩“猜谜比赛”。战斗机分队队长佐藤正夫大尉把藏在背后的美国战列舰、航空母舰模型一个接一个拿出来,在大家面前晃一下,然后要大家猜出它的舰名。
“‘宾夕法尼亚’号。”被称为“零战击坠王”的战斗机飞行员岩本彻三回答道。岩本是海军的王牌飞行员,拥有击落敌机100架的辉煌纪录(实际最后估计战绩为80架左右),在中国就有14架的战绩。奇怪的是,他竟然熬过了漫长的战争以及战后的审判,于1955年38岁时因败血病而死。“对!”
“‘亚利桑那’号。”塚本祐造抢着说。“不对!是‘俄克拉何马’号。”副队长牧野正世大尉更正道。“对!”接着,这位军官还给大家看了几艘航空母舰的剪影。“‘列克星敦’号。”
“对!”“‘企业’号。”还是之前错误地降落到“翔鹤”号上的塚本祐造,学习不怎么样,还喜欢抢答。“笨蛋!这是‘赤城’号,是我们的旗舰。”
佐藤假装严肃地说:“塚本君,你可别再搞错了。之前你降落到‘翔鹤’号上还行,人家还能让你平安回来。到时候你要是降落到‘企业’号上,或者把自己的船给炸了,那可就糟糕了。”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12月5日,海面上虽然风平浪静,空中却阴云密布,这对正在隐秘航行的舰队来说是再好不过了。第二天上午,机动部队就将进入敌机的飞行巡逻圈,因此第二补给队“东邦丸”“东荣丸”“日本丸”给轻巡洋舰和驱逐舰补给了燃料。之后,第二补给队指挥官新美和贵挂起了“祝你们成功”的信号旗,随后便在驱逐舰“霞”号的护航下掉转方向返航。
从单冠湾出击以来,已经10天了,其间为了节约燃料和淡水,大家都忍着不洗澡。开战在即,舰队颁下特殊命令,特许舰上所有人员今天洗一个澡,以便干干净净地上战场或走人。各舰艇再次举行了小型宴会,预祝未来的作战圆满成功。特别是那些航母上即将参加决战的飞行员,同精心保养飞机的机械师、报务员以及朋友、同乡聚集一堂,举行小型临别宴会。大家都清楚,他们中有些人将注定不再回来。全体人员里里外外都换上了新衣服,做好随时上战场的准备。
12月6日早晨7时,机动部队冲进了敌机的巡逻圈。今天,他们将突破巡逻圈径直向决战的战场驶去,明天,他们即将创造前所未有的壮举。
就在南云舰队劈波斩浪向着珍珠港奋勇前行的同时,12月1日,在东京战前最后一次御前会议上,那些决定日本命运的政客在纠结之中做出了对美、英、荷开战的重大决定。
同一天14时,位于岩国的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接到了第二天上午觐见裕仁的谕旨。山本立即于16时起程前往东京。
12月2日上午10时,山本在皇宫拜谒了裕仁。裕仁对山本颁布以下圣谕:
朕兹下令出师,并委卿以统帅联合舰队之重任。惟联合舰队之责任极其重大,事之成败,关乎国家之兴废,民族之存亡。望兵至必克。
12月4日晚上,岛田繁太郎为同学山本举行了秘密欢送会,永野修身、伊藤整一、伏见宫、天皇御弟高松宫、天皇侍从海军武官鲛岛具重等头面人物联袂出席,裕仁还特意派人送来葡萄酒以示慰勉。
12月6日,南云和草鹿收到了山本从本土发来的天皇圣谕及自己的应答。联合舰队第七百七十五号密电:
本司令长官于十二月二日奉诏晋谒天皇陛下,承蒙天皇亲切赐予圣谕。当时,本司令长官奉答如下:“适值此开战之前,蒙陛下之优渥赐予圣谕,诚惶诚恐,不胜感激。臣拜受天命,决心率联合舰队全体将士精诚团结,勠力同心,血战到底。为贯彻圣上出师之旨,不畏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坚决达出师之目的,以应陛下之圣命。”
“赤城”号的桅杆上迅速升起一面“Z”字信号旗。36年前,在东乡的旗舰“三笠”号战列舰上,升起的也是这样一面旗。东乡率领的那支舰队就是在这样的激励下埋葬俄罗斯第二太平洋舰队的。
南云同时颁布了山本发来的激励电报。联合舰队第十三号电令:“皇国兴废在此一举,全体将士务必全力奋战!”
据渡边安次中佐回忆,这是宇垣缠如厕时突然想出来的主意。就在这天,宇垣缠在《战藻录》里写道:“夏威夷已如瓮中之鳖,你们再最后享受一天和平的美梦吧!”
先遣队27艘潜艇也于当天夜间顺利到达了预定位置。第一分队4艘潜艇在瓦胡岛以北海域,第二分队7艘潜艇封锁珍珠港东西海峡,第三分队9艘潜艇监视珍珠港入口。负责北方阿留申和南方萨摩亚海域侦察的2艘潜艇也先后发来信息:上述区域美军一切如常,无任何异动。
当晚,机动部队收到东京转来的由吉川猛夫发自珍珠港的最新报告:珍珠港内停泊有战列舰9艘、巡洋舰3艘、驱逐舰17艘;另有4艘巡洋舰和2艘驱逐舰在船坞;港内无航空母舰,美军没有进行飞行巡逻;珍珠港上空没有部署防空阻塞气球;瓦胡岛平静如初,并未实行灯火管制。
此时的机动部队已进至中途岛以东1100公里,美军的巡逻飞机随时可能出现在视野之中。南云下令,舰队马上变换成环形防空队形。凌晨3时45分,第一补给队“极东丸”“健洋丸”“国洋丸”和“神国丸”在完成对“阿武隈”号和驱逐舰的最后一次燃料补给后,离开大部队先行驶往待命地点,以备机动部队在结束攻击后的返航途中补给燃料。南云下令全部轻装的战斗部队航速迅速提高到24节,气势汹汹直扑珍珠港!
6艘航空母舰的甲板上,整齐地排列着一架架飞机,机械师正在进行最后的战前检查。明天,这些飞机就要载着鱼雷和炸弹飞向珍珠港上空,去攻击美军的舰队。机械师非常认真地执行着检查任务,飞行员也开始忙前忙后地检查武器。在“赤城”号舰桥上,并排站着南云忠一、草鹿龙之介、长谷川喜一舰长等人。此时,他们默默地凝视着那向西边水平线上徐徐下落的火红夕阳,舰尾那条又白又长的航迹笔直地伸向远方。
南云:“从航迹看,舰队正在加速前进。”草鹿:“是的,是在加速前进。”南云:“多美的夕阳啊。”
草鹿:“是呀,明天就有人再也看不到如此美丽的夕阳了。”航海参谋雀部利三郎中佐却有点与众不同,他迈着轻快的步伐从舰桥舷梯上走下来,向着甲板下自己的舱房走去。虽然从单冠湾出击以来才过了11天,但由于此次航行非同寻常,使人感到时间过得特别慢。作为一名航海参谋,雀部亲自搜集并汇总了北太平洋冬季变化无常的气候和海流的第一手资料。为了使舰队能够在隐蔽中前进并按时驶抵指定地点,雀部几乎绞尽脑汁。一点微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所有努力毁于一旦。“到那时,即使剖腹谢罪也是万万不可宽恕的。”雀部想。
每当想到这次行动的成败关系日本生死存亡,雀部头脑中所考虑的,除了如何达到那个目的地,就再也没别的念头了。舰队从单冠湾出发以来,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过,连吃饭和睡觉也都在舰桥上,或是在下面的作战室里。现在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了,无论从时间抑或位置来说,都有了超过90%的成功希望,雀部心里多少有点宽慰。但他知道,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松懈。
雀部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已经十几天没洗澡了,身上污垢之多,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洗完澡的雀部觉得就像乌龟去掉壳一样清爽。从兜裆布、内衣,直至外面的军装,他都一一换下,穿上了自己在出航时携带的崭新的衣服。他仔细修剪了头发和指甲,并用纸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办公桌的抽屉里。雀部思忖,明天一旦舰桥被炸弹击中,恐怕整个身子都会被炸成齑粉,到那时,也许只有这些东西能留下来,就可以寄给家人,甚至放在香台上或者佛龛中受人敬仰。暮霭快要降临,他又精神抖擞,登上了舰桥。
已是傍晚时分,但舰上所有人员为了使明天的攻击万无一失,还在专心致志地忙碌着。机械师正在微暗的机库里对飞机做最后一次检查,飞行员则在擦拭驾驶座前的风挡玻璃,参谋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图板上画着的攻击珍珠港的示意图。所有人脸上既严肃又兴奋。
最紧张的当属那些明天就要飞上天空的飞行员。想到明天的战斗,他们忽然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战斗一旦打响,谁能够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虽然作为日本海军的一员,“为国捐躯,为天皇尽忠”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谁享受到了这种“荣誉”,不但不是倒霉,反而是一种“幸运”。但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大家心中还是莫名泛起一种悲壮。
航母在尚未破晓的海面上留下了一条又粗又宽的雪白航迹。在以“赤城”号为首的6艘航母的甲板上,业已做好起飞准备的飞机均按战斗机和攻击机的顺序停放在起飞位置上。有的携带着大型炸弹,有的悬挂着鱼雷。有人在一颗炸弹上写上了粉笔字:“攻打美国的第一颗炸弹。”挂在机身下的那些鱼雷,铅灰色的雷壳上闪烁着丝丝寒光。
天公不作美,海面上风浪依然很大,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全速航行的舰艇颠簸得相当厉害。为了使飞机能够保持稳定,机械师在大风中往来奔跑,拼命固定好自己负责的飞机。
12月6日23时许,佐佐木半九率领的特种潜艇攻击部队已经抵近珍珠港。
各母艇在距离珍珠港约15公里的海面上停止前进,开始悄悄地放出微型潜艇。站在潜艇甲板上,能够清晰地看到远处岸上的点点灯火,甚至可以识别出怀基海滩上的霓虹灯,依稀能听到岸上隐约传来的爵士音乐声。几分钟后,4艘微型潜艇相继下水。第五艘潜艇的罗盘仪出现了故障,一时无法修理。负责这艘潜艇的是酒卷和男与稻垣清中士,他们坚持要继续执行任务。直到酒卷开始使用磁性罗盘定向,其特种潜艇才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脱离母艇,拖着一条蓝白色的航迹笔直地朝着珍珠港入口处冲了过去。
12月7日凌晨4时,经过12天6600公里的航行,南云机动部队终于顺利到达珍珠港以北约430公里的预定攻击海域。
夏威夷时间清晨3时30分,万籁俱寂的夜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军号声。日军机动部队各艘舰艇上的号兵鼓足力气吹响了“全体起床号”,最后一个和平之夜的睡眠到此结束了。沉睡中的飞行员迅速翻身而起——有些人由于激动甚至彻夜未眠。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他们各自系好象征吉祥的“千针带”,留下装有头发、指甲、遗书的小包,之后前往舰上的神社参拜,这是战前必不可少的程序。随后,他们一起到餐厅用餐。
这很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顿饭,所以显得格外丰盛。主食是平时过节时才能吃到的红豆饭。因为太好吃了,一些人狼吞虎咽吃完了都没吃出是什么味道,还有些人珍惜地将掉在桌上的米粒捡起来放进嘴里。主菜是清蒸鲷鱼,一些家境贫寒的飞行员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吃完鱼的一面后,尽管另一面也同样美味,但没有一个人将鱼翻过来。对于海军来说,“翻”字是万万提不得的,因为它与船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把鱼翻过来是不吉利的象征。最后端上来的甜点是“栗子”。栗子在日语中写作“胜栗”,谐音“胜利”,预示着胜利、好运和吉祥。
“加贺”号航母上,准士官室里的酱汤更是别具一格。森永飞行班长刚尝了一口便赞不绝口:“真好吃,这样美味的酱汤生来还是第一次尝到。”于是,胖墩墩的司务长笑嘻嘻地说:“是吗?那太好啦,为了庆祝你们今天上阵,让大家都能享受一顿美味的酱汤,我把整整一袋的干海参都用上啦。”
不知谁先大喊了一声“万岁”,大家都跟着喊了起来,外边的人也在随声附和,“万岁”声在舱室和甲板上此起彼伏。
凌晨5时25分,“赤城”号接到了先遣队“伊-72”号潜艇发来的报告:“瓦胡岛西北的拉海纳泊地没有发现美国舰只。”拉海纳是美军除了珍珠港之外,在夏威夷海域的预备锚地,南云据此判断,太平洋舰队的所有舰只都停在港内,舰队的所有进攻力量都可以集中使用于珍珠港。
尽管如此,美军舰队位置的详细情况还需要进一步落实。5时30分,重巡洋舰“筑摩”号和“利根”号各弹射了一架零式侦察机。两只邪恶的鸽子在没有护航的情况下径直飞向瓦胡岛和拉海纳上空,对舰船停泊的情况和气象状况进行最后核实。随着侦察机逐渐消失在黎明前的夜幕之中,突袭珍珠港的战斗终于拉开了序幕。
请大家稍稍留意一下“筑摩”号重巡的舰长古村启藏大佐。此时此刻,他下令第一架侦察机起飞,相当于按下了启动太平洋战争的按钮。3年后,在冲绳岛,当联合舰队最后的力量“大和”号战列舰濒死出击战沉之后,已经晋升少将的古村被水兵从海中捞起,带着残存的4艘驱逐舰狼狈地逃回日本。曾经风光无限的日本海军,从那以后,再也没出动过——这恰好又是一个轮回。
航空队总指挥渊田美津雄身穿飞行服走进了“赤城”号的作战室。渊田在飞行服里穿上了红色的内衣和衬衫,这样,如果他在袭击中受伤,红色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隐藏伤口和出血,就不会影响官兵士气。此刻他来到作战室,是向舰队指挥官南云做战前的最后告别。作战室的黑板上,写着山本的巡示:皇国兴废在此一举,全体将士务必全力奋战!
“司令官,那我们就出发了。”南云欠了欠身子,只简单地说了一声:“好吧,拜托您啦!”说完,便紧紧握住了渊田的双手。待命室里灯光暗淡,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飞行员,那些无法挤入室内的人便簇拥在门外,连室外的过道也拥挤不堪。此刻待命室正面的黑板上已经标出了“赤城”号的所在位置——瓦胡岛正北430公里。
舰长长谷川大佐从舰桥上走了下来。渊田当即喊了一声口令:“立正!”同时向舰长行了一个军礼。
长谷川大声下达了作战命令:“按规定的命令出发!”飞行员于是纷纷跑出待命室,朝着自己的飞机飞奔而去。
在“苍龙”号上,飞行员列队站在靠近舰桥的飞行甲板上。山口对行将踏上征途的飞行员做最后的激励。山口的话同样简单:“祝你们成功。”到了此时,似乎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
海浪很大,风速达到每秒17米,舰身的倾斜度达到11~16度。平时要是超过5度,就会取消飞行。但是,今天无论倾斜多少度,只要船不翻都要起飞。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考验这些飞行员技艺的时候了。渊田走向他的指挥机,这是唯一的三座机,机尾涂着特殊标记的红黄相间的油漆,看上去格外显眼。
除了那些实在离不开工作岗位的人,舰上其余水兵都获准登上了甲板,去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几乎所有人都来给出征的飞行员壮行,连平时很少露面的军医长也来到了甲板上。一名机械师走了过来,手里擎着一条特制的勒头布带,布带上写着两个红色的大字——“必胜”。他走近了渊田:“这是我们地勤人员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请记住,虽然我们不能亲赴战场,但我们是在和你们共同战斗!”
强忍住即将落下的眼泪,渊田向机械师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他接过布带,把它紧紧地系在自己的飞行帽上,毅然转身登上了飞机。
飞行员纷纷登上机舱,开始闭上眼睛做深呼吸。每个人都在默默祈祷,但愿攻击顺利,但愿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就在东方即将发白的5时50分,所有航空母舰开始一齐掉转向逆风方向行驶。这时海面上刮起了风速每秒13米的偏东风。“赤城”号的主桅杆上,那面“Z”字战斗旗在呼呼作响。
“起飞!”指挥所里那盏指示起飞的蓝色信号灯划出了一个很大的圆弧形,前面的战斗机便开始起飞。此刻是东京时间12月8日凌晨1时30分,夏威夷时间7日早晨6时,华盛顿时间7日上午11时30分。所有人都想成为第一个投入战斗的人员。还没等信号旗落下,率领“加贺”
号战斗机群的志贺淑雄大尉——那位业余画家——就示意一名地勤人员拿走他机轮下的楔形垫木,随后就驾机呼啸着飞出甲板,急剧地落到离海面只有不到5米的高度,他把飞机向左一转,拉起机头。原本兴奋无比的志贺大尉有点沮丧,他发现,“赤城”号的板谷茂已比他早几秒钟在空中了,这家伙也是没有等舰上旗手的信号就抢先起飞了。本来以为的第一变成了第二,早知如此,自己再提前几秒就好了。
随着第一架飞机成功起飞,甲板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欢呼声。第一批攻击队的水平轰炸机49架、鱼雷攻击机40架、俯冲轰炸机50架和战斗机43架,共182架飞机从6艘航空母舰上一架接一架地飞向天空。——有一架零式战斗机不幸坠入大海,一艘驱逐舰迅速驶了过来,将飞行员从冰冷的海水中救起。短短15分钟,所有飞机就完成了起飞和空中编队。请大家记住这个时间。到后边就能够比较出,中途岛海战中,那些初出茅庐的美军飞行员技术是多么蹩脚。
这是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大机群起飞编队。机群在渊田的率领下爬出云层,
所有飞机都大弧度地绕着航空母舰进行编队飞行。6时20分左右,渊田率领自己的高空轰炸机队掠过“赤城”号舰首,甲板上所有人都激动万分,挥动着手臂、帽子、小旗为飞行员送行。在很多人脸上,眼泪顺着浸透汗水的面庞在肆意流淌。在众人的目送之下,一架架战机伴着绚丽的朝霞向南方飞去。
看到飞机编队逐渐消失在远方天际,一直站在舰桥上的南云和草鹿终于松了一口气。此时,之前放飞的两架侦察机陆续发回了侦察报告。
“筑摩”号侦察机发回的报告说,珍珠港内战列舰9艘、重巡洋舰1艘、轻巡洋舰6艘,瓦胡岛上空少有云彩,珍珠港上空极其晴朗。“利根”号侦察机也在拉海纳上空发回报告说,敌舰全无踪影。报告完毕后,两架侦察机按计划继续向南展开大面积侦察,试图寻找不在港内的美国航母。但他们侦察的方向错了,位于瓦胡岛以西的哈尔西及其“企业”号航母编队就此逃过一劫。
“利根”号侦察机发回的消息让南云和草鹿喜忧参半,两人都觉得这样也好,但又感到有点遗憾。位于瓦胡岛西北的拉海纳锚地是太平洋舰队经常使用的停泊场地,这个开阔锚地水很深,如果美军舰艇在这里被击沉,那就很难打捞上来了。机动部队为此专门制订了一套针对拉海纳的攻击计划,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可惜航空母舰不在。”一边的源田还在为美军航母的踪影皆无而耿耿于怀。“老兄,你是搞航空兵专业的,当然特别关注航母啰。那3艘航空母舰能返航固然很好,可是如果把9艘战列舰全部搞掉,也很不错呀!”大石首席参谋笑着说。
潜艇和侦察机发回的电报表明,除了航母,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主力舰都在珍珠港内。不等南云司令官开口,草鹿立即传下命令:“迅速将上述消息发给渊田中佐!”
“那是我一生中收到的最让人高兴的电报。”草鹿战后如此回忆道。在遥远的“长门”号上,宇垣缠也在《战藻录》里写道:“我们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这一天,这是多么大的一出戏呀,押上了一个国家的命运和那么多人的生命!”
神秘的第十四部分电文
南云和草鹿忙得脚不沾甲板,东京那边也没有闲着。这段时间里,稍微轻松一点的反而变成了位于华盛顿的野村和来栖。12月1日,东京外务省致电野村:形势日益恶化,为了不使美国产生过多疑虑,美日谈判表面上要继续进行。12月2日,东京又致电野村,指令他“除特别指定保存的东西外,销毁密码机、密码本和密码略语”。
东京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着最后的准备。在12月4日召开的内阁和大本营联络会议上,外相东乡茂德提出,应在开始进攻之前向美国提出最后备忘录,通知停止外交谈判。对于东乡茂德的提议,与会的杉山元和永野修身均略有难色,因为对珍珠港和马来亚的进攻行动都要在隐秘的前提下突然发起。东乡认为,违反国际惯例的不宣而战,将给日本带来最大的耻辱,也与日本的大国地位不符。会议最后决定,在进攻开始之前尽可能短的时间里,由野村通知美国停止谈判,使对方根本来不及做出及时反应,而照会则交由东乡茂德草拟。备忘录的发出和面交时间由东乡茂德会同陆海军统帅部共同协商决定。会议还确定了准备向美国递交最后照会的主要内容。
随后,伊藤根据具体的作战计划提出,应在华盛顿时间12月7日中午12时30分向美国递交照会。东条和东乡担心,如果时间卡得太紧,照会可能会在进攻发起之后才递交出去,那样就完全失去了意义。在永野和伊藤拍胸脯双双做出保证后,时间问题也算是通过了。
在海军内部,尽管一些军官强烈反对在战争爆发前给对方警告,但山本坚持在开战之前向美国递交文件。他在不久前进京拜见裕仁之际,特意向永野、伊藤建议,务必在攻击珍珠港之前向美方递交停止谈判的最后通告。
12月5日,正当外务省官员字斟句酌地起草递交美国的照会时,伊藤突然不请而至。陆军由于参谋次长田边盛武不在东京,陪同伊藤前来的是作战部长田中新一。
伊藤告诉东乡茂德,递交照会的时间必须再推迟半小时,改为13时整。华盛顿时间13时,恰好是夏威夷时间的早晨7时30分,也就是山本袭击珍珠港预定开始时间前的30分钟。东乡:“为什么要推迟时间?”伊藤:“永野总长之前的计算有误。”
东乡:“照会提交的时间和具体进攻时间相差多少?”伊藤:“此乃作战机密,恕暂不能奉告。”看着脸被气成猪肝一样的东乡茂德,伊藤也觉着实在有点不够意思,似乎有点太残忍了。但他向东乡茂德保证,留出来的时间足够将照会递交对方——谁也没想到,最后恰恰是时间不够,惹出了大笑话。临走时,伊藤再三告诫东乡茂德,切勿过早通知对方,这事关日本的生死命运。伊藤没有活到战后,他在最后的濒死出击中成了“大和”号的陪葬品。但是,珍珠港事件之后,他曾经说,“很抱歉,我们的时间抠得太紧了”。
东乡把发给赫尔照会的定稿连同给驻美使馆的指示,一并交给了外务省电信课课长龟山一二,同时指示:在华盛顿时间12月6日上午8时先把指示内容发到日本驻美使馆,在指示抵达一小时后再发去照会的前十三部分内容。为了保密,照会的最后一部分即宣布终止会谈的第十四部分,要在12月6日16时或17时才发送。
龟山课长认为,东京和华盛顿之间的通信联络一直运行良好。但为了防止出现可能从未发生过的故障,他还是决定留出一些宽裕时间。6日上午8时30分,他先把给使馆的指示发了出去,一小时后发出了正式通知的前十三部分。到了下午,他发出了关键的第十四部分,并在半小时后发出了给来栖和野村的最后指示:命令他们把全部十四部分内容于华盛顿时间12月7日13时准确递交给美国政府。最后这句话就是著名的“13时通知电”。
野村和来栖最早收到的是龟山课长发来的作为指示的第九百零一号电报:
一、日本政府对美国方面11月26日提出的建议(即《赫尔备忘录》),决定以另电第九百零二号对美备忘录的形式答复美国。
二、由于第九百零二号电文很长,将分十四部分拍发。先拍发十三部分,最后一部分单发。三、关于向美国递交备忘录的时间,将另电通知。
随后,他们就收到了提交给赫尔照会的前十三部分内容。这一重要的文件开头指出,“确保东亚安定,促进世界和平,从而使一切国家能在这个世界上各得其所,是日本政府永远不变的政策”。然后就是对美、英、中等国一系列指责和谩骂,主要内容包括:
一、自从“中国事件”发生以来,“由于中国方面未能领会日本的真正意图”,日本政府一直在为恢复和平而努力并设法不让战争扩大,而美国和英国“不择手段地支持重庆政府”,助纣为虐,干涉日本“在安定亚洲方面所做出的建设性努力”。
二、美英对日本在法属印度支那的行动蓄意进行曲解,并同日本断绝经济关系。在采取这种敌视态度的同时,还加强了备战工作,完成了对日本的战略包围,造成了威胁日本生存安全的不利局面。在整个日美谈判过程中,日本一直抱着“公正而节制的态度”,并且“不管有多大困难,均做出了一切可能的让步”,然而,美国政府从未表现出一点点的和解精神。
三、美国的《赫尔备忘录》简直是“空想”,想在美国参加欧洲战争时阻止日本履行三国公约的义务,对此日本政府断然不能同意。
四、美国政府标榜反对以武力来解决国际争端,但它正在采用经济手段逼迫日本,这一手段“有时比军事压力更为残忍”。历史事实证明,在过去几百年或者更长时间内,东亚一些国家一直被迫遵循英美帝国主义剥削政策控制下的现状,一直在为这两个国家的繁荣而牺牲自己。
五、美国忽视了日本在“中国事件”4年间做出的牺牲,美国的建议威胁着日本本身的生存,败坏了它的荣誉与威望,纯粹是迎合了重庆政权的愿望。
傍晚,密码员下班后,都去参加为使馆一名调往南美的官员举行的告别宴会。他们只译出了电文的前八部分。由于电报是极其机密的,不宜由打字员来打,奥村决定亲自动手打印。打完这份电文,他来到地下室的娱乐厅休息,在那里和正打乒乓球的记者加藤万寿男就“龙田丸”能否抵达美国下了1美元的赌注。
美国“魔术”系统很快破译了东京外务省给野村的指示,也就是第九百零一号电文,并马不停蹄地于14时呈送给陆军部。15时,这份极其重要的电报就到了赫尔国务卿手中。赫尔立即意识到,日本人马上要摊牌了。
12月6日20时30分,“魔术”系统再次发威,美国陆军部和海军部都收到并破译了提交给美国照会的第一部分至第十三部分电文。
经常看到一些资料说日军对情报工作不够重视,这样的说法不完全准确,只是相对美军而言重视程度不够而已。战前美国仅海军情报局就有230人,个个都是从海军军官中选拔出来的精英。而日本海军军令部情报部只有79人,这些人员在海军中备受歧视,连他们都自嘲说,他们部门是“三流军官的垃圾堆”。谁被调进情报部谁哭丧脸,因为这往往预示前途无望。还有一个明显的现象是,在日本海军军官成长的摇篮“海兵”和“海大”,都没有设立类似的情报训练课程,情报人员大部分是从外语专家、信号兵和医务人员中招募来的。除了从外调任的部长等少数人,大多数人都没有炮术、雷击、航海或航空的经验。还有一个特殊现象是,1930年之后,日本情报部门的头头无一例外,全是亲德反美分子,这些人包括野村直邦、阿部胜雄、冈敬纯、前田稔等。个人憎恶肯定影响他们对获得的信息做出的判断。太平洋战争中美国在情报战中占尽上风。不过这次例外,美国那230个科班出身的职业选手,还真败给了日本那79个半路出家的。
蓄着浓密络腮胡的鲁弗斯·布拉顿上校就非常精明能干,他是陆军部情报局远东处处长。1941年担任处长以来,他主要的职责就是负责日本的事务,对于所有与日本有关的东西,他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的这种兴趣在于,作为一名学者和士兵,他曾在日本度过三个很长的学期。他潜心钻研过日本历史和习俗,日语的听、写、说都非常出色。
事关重大,来不得半点犹豫和拖延。为了向陆军情报局局长谢尔曼·迈尔斯准将报告情况,布拉顿马上打通了迈尔斯家里的电话。迈尔斯此时正在海军情报局局长迪奥多尔·威尔金森上校家里参加晚宴——迈尔斯和威尔金森都是“十二使徒”成员之一,有权看到“魔术”系统破译的外交电报。迈尔斯家里接电话的人回答说,不知道将军到哪里去了。于是布拉顿便要求接电话的人一定要记住转告将军,不论他多晚回到家里,一定要给布拉顿家里挂一个电话,切记切记。——看来,没有手机也真是耽误事呀!
布拉顿接着又给作战计划局局长杰罗准将挂电话说明了情况,杰罗也是“十二使徒”成员之一。布拉顿认为,虽然杰罗和威尔金森同样无权下达命令,但是马歇尔参谋长很可能会找他们一起商量对策。
“我已经很累了,下面的工作你来接替一下吧,你不要离开办公室,要是收到第十四部分电文,就马上打电话给我。”布拉顿向远东处副处长杜增伯里中校做了上述交代,便离开了办公室。
回家途中,布拉顿上校还到国务院去了一趟,亲手把上了锁的一只传递机密文件的公文包交给了值班人员,公文包里装有被破译的第一部分到第十三部分电文。上校嘱咐说,这“对国务卿说来是极为重要的电报”,要他明天一早就交给赫尔国务卿。
23时过后,参加完晚宴回到家里的迈尔斯准将还真打来了电话。已经休息了的布拉顿被叫起。迈尔斯在电话中说,那份电报的前十三部分内容,他在威尔金森家里已经看过了,电报内容“没有多少军事意义”,因此并不值得特别忧虑,也“没有理由发布戒备令或布置夜班”。最后局长说,可以暂时搁在一边,等第十四部分的电文发来后再说。
“是否要把电报送给马歇尔将军?”布拉顿问。迈尔斯犹豫了片刻,之后回答说:“电文还没有全部到齐和破译,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没有必要再惊动或叫醒马歇尔将军了。”就这样,两人分别休息,迈尔斯甚至没打算第二天去办公室。
其实马歇尔这时还没有休息,而是在距白宫仅一箭之遥的大学俱乐部里参加晚宴。这是一个“一战”后备军官训练团老战士的聚会,作为主客的马歇尔无疑是主角儿,他正在接受众人的祝酒,大家都为同伴中出了这么有出息的人感到骄傲和自豪。
差不多同一时间,陆军副参谋长兼陆军航空兵司令亨利·阿诺德少将正在前往加利福尼亚汉密尔顿机场的途中,他此行是去督促检查那12架B-17轰炸机的转场飞行。飞机将在夜里起飞,第一站是夏威夷,下一站是威克岛,终点是菲律宾。马尼拉的麦克阿瑟正在翘首以盼,等待它们的到来。阿诺德在午夜时分到达那里,他警告这些“飞行堡垒”的机组人员说,他们很可能“在沿线某个地方遇到麻烦”。但此刻他脑子里想到的不是珍珠港,而是这些飞机在飞经特鲁克群岛附近时可能遭遇日军袭击。阿诺德告诉大家,美国和日本很可能马上就要开战,他也没想到那仅仅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后。
12月6日上午,海军情报局人员也在准备周末休息。新来的译电员埃杰尔斯夫人正在清理“魔术”截收到的那些标着“缓办”的电报。由于到情报局工作刚刚几周,她对这里的一切感到新鲜,只有她会对那些大家置若罔闻的旧电文感兴趣。她发现了一封电报,是12月2日从东京发给驻檀香山领事馆总领事喜多长雄的电报,询问珍珠港内美国舰只的动态、防鱼雷网以及阻塞气球等情况。她还发现,另外一封12月3日喜多发给东京外务省的电报中,提到有关珍珠港内美国舰队活动的消息。尽管是个新手,埃杰尔斯夫人凭借第六感起了疑心。她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上司布赖恩特。
布赖恩特告诉她,已经周末了,这些事情到下周一再说吧。但是,责任心很强的埃杰尔斯夫人并未放手,她中午加班,到下午5时把电报译完。就在此时,翻译处处长阿尔文·克雷默少校来检查值班情况,他把埃杰尔斯夫人翻译的资料放在一边,催促她赶紧下班:“星期一再处理这份电报吧。”日本人的运气真好,这封电报又一次被放在了“保留”的文件筐里。
克雷默少校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正在为破译那份长长的外交电报而忙得不可开交,另外还要负责文件的递送。此时忙得脚不沾地的他正在考虑如何在当天晚上把破译的前十三部分电文分送出去,这些地点和人物包括白宫和海军部,除了总统,还有海军部部长诺克斯、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海军作战计划局局长特纳、海军情报局局长威尔金森等。到了晚上,克雷默并找到斯塔克和特纳。斯塔克正在国家歌剧院里看戏,特纳养了许多牧羊狗,此刻正牵着其中一条在外面散步。克雷默在电话里找到了正在家里举办晚宴的威尔金森,为了防止电话被窃听,他用“黑话把前十三部分的主要内容简要地告诉了他”。威尔金森指示他将电报先送往白宫,然后送给诺克斯一份,最后送一份到他家里。
克雷默不时焦急地去望窗外。晚上21时,他的妻子会驾车前来接他。还不到约定的21时,克雷默就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在海军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当他的手表显示21时20分时,他的妻子才驾驶一辆旧式雪佛兰轿车匆匆赶来。
“你怎么这样晚才到?赶快开车去白宫。”克雷默边埋怨边对妻子下令,他考虑到最先看到这份电报的应该是罗斯福总统。
汽车在白宫前面停了下来,克雷默拎着传递机密文件的公文包急速跳下了车,妻子则在外边等他。当克雷默在白宫大门口按响电铃时,已经是12月6日21时30分。由于总统海军副官比亚多尔上校也去参加威尔金森家里的晚宴了,克雷默只好在白宫附近办公楼的收发室里将一个加封的公文包交给了正在值班的罗伯特·休尔兹中尉,中尉是总统的海军副官助理。那个公文包里装着的,正是刚刚破译的十三部分电文。
休尔兹来到椭圆形办公室的时候,罗斯福总统正在同他的“闺密”霍普金斯进行着亲切而友好的交谈。霍普金斯和罗斯福一样身体状况不佳,前段时间作为罗斯福的特别代表奔波于欧美之间,今天在伦敦会见丘吉尔先生,明天就要去莫斯科拜会斯大林。长途奔袭多日的霍普金斯,回到美国就病倒了,这时刚出院没几天。总统告诉霍普金斯,他很希望退休之后能够去佛罗里达州,在那里以钓鱼、读书安享自己的晚年。
休尔兹走进办公室,用比亚多尔交给他的钥匙打开了传递机密文件的公文包,取出里面的文件放在总统面前的桌子上,之后静静地站在了一边。
罗斯福一口气看完了日本对美备忘录的前十三部分,之后便把文件递给了正在来回慢慢踱步的霍普金斯,“这就是说战争很快要爆发了”。
霍普金斯坐下来,看完文件,之后告诉总统:“同意您的看法。日本想在一切对自己最合适的时候发动攻击,但遗憾的是我们不能先开第一枪。”
罗斯福点头表示同意。“是的,美国绝对不能开第一枪。我们是民主国家,是爱好和平的民族,”罗斯福似乎提高了一点嗓门,“我们有着光荣的历史。”罗斯福本来想把斯塔克上将叫过来一起谈谈。白宫电话接线员说,斯塔克将军正在国家歌剧院观看《学生王子》,只要挂个电话到那里就可以把将军叫来白宫。罗斯福意识到,东京最后公报的前十三个部分毕竟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如果侍者到剧场里寻找斯塔克将军,而将军突然起身离开座位,就会因其特殊身份立即引起人们的注意,从而可能带来不必要的恐慌。同时,罗斯福也觉得,在周末休闲时间打扰斯塔克也不尽合理,就打消了这个并不很强烈的念头。
放下电话后,罗斯福告诉霍普金斯:“待会儿再打电话给贝蒂。我不想把他从戏院里叫出来从而惊动公众,可以等一段时间再找他。”
后来在国会关于珍珠港事件真相调查的听证会上,休尔兹中尉说,罗斯福总统称呼斯塔克上将时用的是“贝蒂”,之后他也没再跟赫尔、诺克斯、史汀生、马歇尔之中任何一个人通电话。
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上将就这样度过了最后一个安静的夜晚。《学生王子》似乎不怎么精彩,并未在他脑海里留下多少印象,以至于后来他在关于珍珠港事件的听证会上,怎么都回忆不起那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在斯塔克的判断里,一切迹象都表明日本人很可能从马来亚和新加坡下手,也可能是菲律宾、关岛或者威克岛,甚至有可能是巴拿马运河,最安全的地方除了美国本土,当属夏威夷。斯塔克认为,保护珍珠港防备突然空袭的海陆两军的联防计划是翔实而周密的,他之前还要求把金梅尔和肖特提交的这份计划当作典范发给其余各军区的司令官,供其学习参考。
将文件交给休尔兹中尉后,克雷默匆匆地离开白宫,由妻子驾车来到了沃德曼派克旅馆。海军部部长开始研读送来的十三部分电文,克雷默则与诺克斯夫人及部长夫妇的客人奥凯斯夫妇交谈。诺克斯为电报内容及尚未看到的第十四部分的不祥含义深感焦虑,他马上打电话给史汀生和赫尔,提议并与他们约定第二天上午10时召开联合紧急会议。
其时,陆军部部长史汀生正在自己的私人别墅。他本来决定周末到长岛度假的,后来终止了这一行动。在日记里,史汀生写道:“整个气氛表明,很可能要出什么事。”
周末是休闲娱乐的美好时光。1941年12月7日,当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徐徐升起,华盛顿还处在安详静谧的沉睡之中。只有陆军情报局负责破译日本外交电报的通信谍报处同往常一样在繁忙地工作。到早晨7时15分,他们已经把班布里奇岛海军无线电所截获并传送到华盛顿的日本政府最后通牒的末尾部分——第十四部分全部破译完毕,这段重要的电文在发表了冗长的议论之后说:“显然,美国政府的意图是同英国和其他国家共谋,阻挠日本通过建设大东亚共荣圈来确立和平的努力,特别是想利用中日战争继续打下去来维护英美两国的利益。这种意图在当前的谈判过程中已经清楚地暴露出来。因此,日本政府想通过同美国政府合作来维护和促进太平洋地区和平这一真诚的愿望终于化为泡影。日本政府不得不通知美国政府,鉴于美国政府所采取之态度,帝国政府不能不认为,即使今后继续进行谈判亦无法达成最终协议,特此通知美国政府并深表遗憾。”
日本的照会并没有说谈判破裂以后将发生什么情况,但这个照会字里行间充满着敌意和挑衅。毫无疑问,日本此时已决定使用武力。
海军情报局通信谍报处紧接着破译了于清晨4时36分截获到的“13时通知电”,电文指示野村和来栖,“请把我国政府的答复于华盛顿时间12月7日13时正式递交美国政府,若有可能请交国务卿赫尔”,电文最后强调,“之后销毁使馆剩下的密码机”。
还在家里的克雷默少校很快就接到远东处处长布拉顿上校打来的电话:“注意听着,克雷默,情况是这样的,在最后的第十四部分电文里,提出将与我们终止谈判,最后还这样写道:日本政府已训令野村和来栖于华盛顿时间12月7日13时把日本政府的答复递交美国政府。”谈到这里,两人在电话中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搞情报的人往往第六感非常敏锐,他们都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有点意味深长。克雷默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马上提醒:“华盛顿时间13时,这就是说珍珠港那里是早晨7时30分,12月7日恰好是星期天。”
布拉顿:“对,珍珠港是星期天早晨7时30分,你对这个问题有何想法?”克雷默曾经在珍珠港工作过两年,知道这正是水兵星期天吃早餐的时间,的确是防范最松懈的时候。“星期天早上7时30分,我意识到敌人有可能袭击珍珠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布拉顿之后说,“我们赶紧分头行动吧!”挂断电话,克雷默立即驱车到单位。布拉顿则直接往位于迈尔斯堡的马歇尔参谋长的寓所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参谋长的勤务兵阿加伊亚上士:“这里是参谋长的寓所,很遗憾,参谋长阁下不在家,他目前正在他经常去的地方。”
由于迈尔斯局长怕打扰领导的美梦,马歇尔上将对头一天发生的事情仍然一无所知,他连前十三部分电文都没看到。这天早上,他跟往常一样于早晨6
时30分起床,随后与夫人共进早餐,这是他一星期来第一次与夫人团聚。饭后,他骑上自己心爱的马,牵着一只白毛黑斑狗来到阿林顿公园的草地上愉快地散步。通过公园的树丛,可以听到附近教堂里传来的赞美歌和悠扬的风琴声。
心急如焚的布拉顿紧握着话筒喊道:“喂!上士,你给我听着!情况万分紧急,请你立即去把参谋长找回来,叫他挂个电话给我。”
同一时间里,斯塔克也在自己寓所的院子里悠然地散步。相比马歇尔而言,斯塔克的情况稍好一点,他在昨天晚上已经获知日本最后通牒的前十三部分内容,但他依然没有取消早上的散步计划。一直到上午10时,斯塔克才姗姗来到了海军部的办公室。
此刻,传递“魔术”情报的克雷默少校和海军情报局远东处处长麦卡勒姆中校走进了部长办公室,将破译出来的日本政府对美备忘录第十四部分和“13时通知电”一起交给了斯塔克。斯塔克看这些电报的时间里,作战部副部长英格索尔、情报局局长威尔金森、通信部部长诺伊斯等人相继来到了部长办公室。
早就认为日本主攻方向将是南方地区的麦卡勒姆说道:“从刚才克雷默少校送来的电报来看,似乎感到日本将很快在中国南海方面发起攻击。”
威尔金森强调:“日本政府还训令野村大使,要他在事先指定的时间内把这份电报递交美国政府。”
斯塔克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显得有点焦灼不安。他冷冷地说:“威尔金森先生,我已经知道了,是13时,对吧?”
威尔金森一边点头,一边说:“对,是13时。我们对照了这一时点的所有地方,在珍珠港是星期天早晨7时30分,我感到这似乎有些值得怀疑的地方。”斯塔克环视四周,几个人看似都赞同威尔金森这一观点,他们都神情严肃地凝视着部长。看斯塔克半天没吭声,威尔金森鼓足了勇气,继续建议道:“现在,是否立即用电话同金梅尔将军联系一下?”办公室里一片肃穆,大家眼睁睁地看着斯塔克的手慢慢地伸向了电话机。他虽然一度拿起话筒,但犹豫片刻,又放了下来。此时是华盛顿时间上午10时15
分,夏威夷时间清晨4时45分,离日出还有一个半小时。斯塔克放下电话的原因有四:
第一,在黎明前打断金梅尔将军的美梦是一种罪过,这是不符合西方人礼仪的。
第二,华盛顿最高当局不应对现场指挥官在一些战术细节问题上命令和督促他们“这样干”或“不那样干”,这是对下属的极端不信任。
第三,11月27日发给金梅尔的“战争警报”已足以使太平洋舰队保持警惕了。第四,日本人的重点在南方地区,珍珠港那地方,日本人不可能去,也绝不敢去。
后来在关于珍珠港事件的听证会上,有人问斯塔克为什么在12月7日上午不给金梅尔打电话。斯塔克说:“打电话对我来说纯粹是事后诸葛亮,至于我的不妥之处,就是没有做更大的努力让他们提高警惕,这种后悔是在寻找我本可以做而没做的良心。”
放下电话后,斯塔克重新拿起了克雷默送来的电报,边摇头边说:“电话还是不挂了吧。在这之前,我先要同总统先生商量一下,请各位暂时先回去。”大家站起身,带着多少有些不满的神情走出了部长办公室。
罗斯福不想打扰斯塔克看戏的雅兴,斯塔克也不想惊扰金梅尔清晨的回笼觉,他们都是有知识、讲礼貌的绅士。但却“绅”得太不是时候,这一“绅”就“绅”掉了珍珠港的几千条生命,“绅”掉了一支强大的舰队。
斯塔克立即同白宫电话总机进行了联系。那边回答说,总统使用的那条线路“正在通话中”。结果是,华盛顿的海军首脑机关并没有就这天清晨来自“魔术”方面的警告,直接要求太平洋舰队司令官金梅尔等人采取任何措施。
珍珠港事件发生之后,愤怒的美国民众要求彻查责任者,除了金梅尔和肖特被免职,民众还需要有大人物来担纲,这个倒霉蛋就是斯塔克。1942年3月,斯塔克被解除海军作战部部长之职,其职务由欧内斯特·金上将接替。一贯亲英的斯塔克随后调任美国驻欧洲水域海军司令和罗斯福总统驻伦敦的个人军事代表,官不小却没啥大事可干,说白了就是一个闲职,也算替罗斯福和诺克斯背了黑锅。
和斯塔克所犯错误差不多的马歇尔就幸运得多。不但屁事没有,还稳如磐石地作为陆军参谋长一直干到战争结束,并因为战后实施的“马歇尔计划”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可谓是名利双收。连金上将都在战后说:“我从未能弄明白,罗斯福怎么,抑或为什么能解雇斯塔克上将,而不解雇马歇尔将军。在我看来,他俩同样可疑。”这一点也可以与麦克阿瑟和金梅尔进行一下有趣的比较:同样身居要职,同样兵败如山倒,一个坠入地狱,另一个升上天堂。
陆军做的比海军要稍好那么一点点。布拉顿上校曾“严令”勤务兵阿加伊亚上士赶紧去找参谋长,并要马歇尔立即给他回电话。可是阿加伊亚找了半天,始终没有在那条熟悉的线路上找到参谋长。
偏偏这天马歇尔兴致很高,比平时多骑了20分钟的马,又是在洛克·克里克公园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兜来兜去,阿加伊亚凭借双腿按照平时走出的距离肯定是找不到了。参谋长还兴致勃勃地骑着马跑到政府的实验农场,这个地方刚刚开工建设一座建筑。一年多以后,马歇尔就会带着他的弟兄们搬到这里办公。这座建筑在今天已经闻名遐迩,那就是五角大楼。等到马歇尔玩尽兴回到寓所,阿加伊亚才把布拉顿的话转告给他,这时已经是10时28分了。
马歇尔给布拉顿挂了一个电话。由于连前十三部分电文都不知道,布拉顿只好在电话中把“魔术”破译的全部十四部分电文以及“13时通知电”向参谋长简单介绍了一下。考虑到参谋长可能是在半路上某个地方挂来的电话——看来当时还没有来电显示,布拉顿接着说:“现在是不是让我驱车到将军挂电话的地方去,把电报带去给您亲自看一看?”
马歇尔回答说:“不,用不着那样担心,等我到办公室再给我看好了。”布拉顿估计,10分钟或者15分钟后马歇尔就会来到办公室,于是这段时间里他就拿着那些情报在机关大楼的走廊里等候参谋长,可是左等右等,参谋长都没来。大人物马歇尔可没那么心急,今天兴致高,多走了一段,有点累出汗了。他先在寓所里洗了一个澡,又慢吞吞地换了一套衣服,之后派人把停在河对岸军需大楼的轿车开来,这才驱车前往办公室。等得实在不耐烦的布拉顿已经跑到大门口的台阶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参谋长,布拉顿抬腕看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上午11时。
对昨晚以来的形势发展,马歇尔是不了解的,他对分为十四个部分的日本最后通牒还要从头看起。已经急疯的布拉顿劝参谋长先看今天收到的那两份,也就是第十四部分和“13时通知电”。但马歇尔没有听从布拉顿的劝告,还是从第一部分依次看起——毛蛋孩子你知道个茄子!
和海军那边几乎一样,作战计划局局长杰罗、情报局局长迈尔斯等首脑人物也先后走进参谋长办公室。马歇尔开始一个一个向他们征求意见。
“你们看了这份‘13时通知电’后的感觉如何?根据这份电报,对形势应该做何判断?”
大家一致认为,这一电文显示日本似乎有这样一种企图:在13时或13时过后不久,将对南方地区或者太平洋的某个地方发起攻击。
马歇尔似乎下定了决心:“各位,我确信,日本军队将在今天13时,或13时过后不久便对我们发动攻击,因此我决定向全军发出紧急戒备的命令。”听到马歇尔的这番话,布拉顿顿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参谋长办公室墙上的时钟:华盛顿时间上午11
时25分。
马歇尔拿过一张便条纸,用铅笔在上面潦草地写下了一封电文:“分别致美国陆军部队在菲律宾、巴拿马运河区、夏威夷和旧金山等地的陆军指挥官,我们尚不知道确定最后期限的意义,但必须因此从即刻起进入全面警戒状态。”
办公室里笼罩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不安气氛。写完电文后,马歇尔犹豫了一下,就拿起电话给斯塔克挂了个电话。马歇尔把自己草拟的电文做了一番说明后,提出能否与斯塔克联名向陆海军一起发出类似的警告。
接到马歇尔电话的斯塔克有点犹豫不决,他不理解马歇尔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重新发出警告,那样会导致指挥上的混乱。但他很快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目前属于特殊时期,所以即使再次发出警告,也不会对当地指挥官有什么害处。于是,斯塔克告诉马歇尔:“乔治,我也觉得‘13时’具有某种特殊重要性,若能紧急通知下去的话,那就请在命令陆军部队指挥官的同时,
也顺便转告海军方面。”他提出用海军的发报设备发出提醒,因为在紧急情况时它既快捷又可靠。
“谢谢你,贝蒂,不用了,我想我也会尽快发出去的。”放下电话,马歇尔立即在原先铅笔写好的电文末尾加上了“也请转告海军部队”几个字。他一边将电文交给布拉顿,一边吩咐说:“把这份电报送到发报处,用最快、最安全的方法拍发给前线各指挥官。”
布拉顿一路小跑来到了通信科长爱德华·弗伦奇中校的房间,要求中校务必“十万火急地发报”。弗伦奇虽然能大致看懂便条纸上的那些铅笔字,但他对参谋长那些潦草的字还是感到没把握。为了不出差错,他在布拉顿的帮助下将这份电文用打字机打了出来。
这份发给几个重要地区的电报是在华盛顿时间中午12时12分(夏威夷时间早晨6时42分,离日军开始攻击时间还差1小时13分)拍出去的。对于电报是否发出,马歇尔很关心,他几次三番命令一位军官去询问电报要多久才能送达。“正在发,送达大概要三四十分钟。”弗伦奇中校令人放心地回答道。
旧金山、巴拿马运河和菲律宾等地区的陆军司令官很快接到了电报,但夏威夷方面的线路怎么都接不通。当然,还可以用海军无线电通信联络直接向夏威夷呼叫,但弗伦奇中校不想使用海军的设备。这是我们陆军的事,干吗要用你们海军的设备?好像显得我们陆军很无能似的。后来才知道,陆军通往瓦胡岛的通信线路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故障。
历史竟是如此捉弄人,为什么暂时没事的地方电报都发出去了,偏偏是马上要出事的珍珠港线路出了故障?半年之后,在中途岛,南云派出去的7架侦察机,
6架都没有问题,第七架侦察机偏偏因为故障晚飞一个小时。巧合的是,由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率领的3艘航母恰恰就躲在这一搜索区域之内!弗伦奇选择使用与檀香山没有直接线路的西部联合公司的设施。电报甚至没有标明“急件”,而且不是直接拍往檀香山,是先从华盛顿用有线电报拍到旧金山,同那里的美国无线电公司取得联系,然后再用无线电电报拍发给檀香山的美国无线电公司。电报拍到檀香山后,还得从位于市中心的美国无线电公司办事处送到8公里以外的谢夫特堡陆军通信处,从这里再同司令部的副官室取得联系,最后才能送到肖特中将手里。因此,当马歇尔的电报历尽千辛万苦辗转来到肖特手中,已经是日本开始攻击后的7小时3分钟,黄花菜不但凉了,而且都快馊了。当时还有许多快捷的通信方法,比如马歇尔办公桌上的电话,马歇尔隔壁房间里的那架秘密电话,海军的短波无线电和专供与夏威夷联络用的FBI短波无线电,等等。可是马歇尔为什么不选用那些更加快捷的方式呢?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珍珠港事件前后,上帝完全站在了日本人一边。但是,他老人家并没有完全忘记美国人!
上帝还记得美国人
劫难来临之前的珍珠港依然平静如初。12月6日15时,金梅尔上将在位于潜艇基地的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召开了研究当前局势的重要会议。会上大家认为,由于日军于12月1日起更换了密码系统,目前对于日军航母的所在位置尚无法确切判定。华盛顿方面认为,即使会有大的变故发生,那一定也是在东南亚方向,战争离这里还很遥远。会议甚至没有讨论珍珠港会不会受到攻击的问题。
金梅尔问作战参谋麦克莫里斯上校:“你对日本海军突然袭击珍珠港的可能性是怎么认为的?”
“我认为日军绝对不会发动这样的攻击。”麦克莫里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由于马上就是周末,大家没有怎么讨论就散会了。按照惯例,金梅尔回到离司令部9公里的宿舍休息去了。18时45分,他还要前往哈莱克拉尼饭店,参加里亚利海军少将和夫人在那里的草坪上举行的周末晚宴和大型舞会。那里风景优美,环境优雅,被誉为“没有钥匙的檀香山旅馆”。
周六晚上的珍珠港几乎是不夜城。所有娱乐场所都门庭若市,酒吧、舞厅和弹子房里,到处都是前来寻找欢乐的周末常客。小船频繁地往返于战舰和码头之间,将一批批海军官兵送到岸上。看着水兵脸上那兴奋的表情就知道,这里和往常一样又将是一个快乐的不眠之夜。
在公主剧院里,一些士兵正在观看搞笑综艺节目《撩人的小脚》。水上疗养院的自动唱机前,有数不清的人在跳舞。在希卡姆机场,那些幸运的飞行员看到了好莱坞影星克拉克·盖博正在拍摄《游乐场》。珍珠港新建成的布洛赫娱乐中心正在进行一场总决赛,为各个舰队的乐队提供了一次互相叫板的机会,“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的乐手们赢得了乐队比赛的优胜奖。比赛最后的压轴戏是,所有乐队伴奏,大家一起唱起了“上帝保佑美利坚”——可惜上帝现在保佑的却是在大海上不断靠近的日本人!
金梅尔上将是个非常严谨而敬业的人,即使是参加周末晚宴,即使是作为宴会的主角儿,他也绝不会过多喝酒,况且是在这样的特殊时期。晚上只喝了几杯鸡尾酒的上将,于21时30分便早早向主人告别,很快回到宿舍。在周围,大部分海军军官还在尽情享受周末的欢乐时光。第一驱逐舰部队指挥官西奥博尔德少将直到深夜还在太平洋夜总会里跳舞,靶舰“犹他”号的轮机长伊斯基斯少校则在夏威夷桥牌中心,兴致勃勃地玩着他得心应手的扑克牌。
金梅尔记得,他已经约了肖特中将次日上午去打高尔夫球。最近有一些关于夏威夷陆海军不团结的不利传言,他和肖特打球不仅是休闲娱乐,他们手握球杆并肩而立的照片很快会登上夏威夷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那将是陆海军紧密团结的象征。所以他早早就上了床,喝下的那点酒使他很快进入了梦乡,明天的太阳将依旧光辉灿烂!
星期六傍晚,肖特正在谢夫特堡的司令部里,与情报和反谍报人员召开紧急会议,他们讨论的是联邦调查局最近监听到的一个电话记录。这个电话是当地一个日本牙科医生打给东京一家报馆的,这家报馆的主编对夏威夷关心得出奇。他问起夏威夷的飞机、探照灯、天气,甚至夏威夷有什么花。那个牙医说,木槿和圣诞花都在盛开。大家怀疑这里边是不是有猫腻,那些花是不是有特殊含义的暗语?——日本安插在珍珠港的间谍有近200人,并不止一个吉川猛夫。下午还有消息说,日本领事馆不断冒出青烟,有人猜测那多得出奇的烟表明,日本人正在大批焚烧文件。不过那也仅仅是猜测而已,谁家就不能烧点东西呢?也可能是做饭呢!
在门外的汽车里,中将尊贵的夫人已经不耐烦地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肖特说,今晚讨论不出什么名堂,明天再说吧。便宣布散会出去找夫人了。他和夫人要去斯科菲尔德军官俱乐部观看演出,那边美军第二十四师师长威尔逊准将估计早等急了。这里离那边还有近30公里的路程,他们必须把车开得快一点。
晚上7时30分左右,肖特终于偕夫人赶到,威尔逊准将于是宣布演出正式开始。开车回家的路上,肖特中将看到了港湾里连绵不断的璀璨灯火,那些巍峨挺拔的战列舰并排停泊在福特岛的东南海岸,间或被探照灯的光束扫到。“这景象难道不美吗?”将军对身边的人如此说道,“不过要是遭受袭击,这是多么集中的目标呀!”
肖特和金梅尔都认为,没有必要发布长期的戒备令。华盛顿的警告中并没有说珍珠港会遭到攻击,甚至连极小的可能性也没有预示。关于领事馆可能在烧文件的消息,两人都没有特别在意。之前斯塔克将军不是还把我们的陆海军联防计划转发下去让别的地方学习吗?看来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对檀香山的一般居民来说,生活也一切如常,今天与以前所有的星期六毫无二致。许多人都在庆祝夏威夷大学橄榄球队在一年一度比赛中以20∶6的悬殊比分大败威拉米特队的胜利。
金梅尔做着美梦的同时,在瓦胡岛南面的主航道上,美国扫雷舰“秃鹰”号一直百无聊赖地缓慢航行。不远处,还有3艘扫雷舰——“交喙鸟”“美冠鹦鹉”
和“食米鸟”。这几艘扫雷舰都是金枪鱼捕捞船临时改装的。从11月28日起就开始在这一水域执行搜索并扫除水雷的任务。这么多天,连根水雷毛都没发现,大家都有点意兴索然。
凌晨3时42分,在夜色中,“秃鹰”号的值勤军官麦克洛伊少尉忽然发现离海岸3公里附近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奇怪的尾波,那里似乎还有一架潜望镜,正处在禁止美国潜艇在水下航行的区域。那个疑似潜望镜的物体正朝着珍珠港入口的浮标处前进。“秃鹰”号马上用信号灯通知了正在附近巡逻的老式驱逐舰“沃德”号,“西侧航道发现水下潜艇,航速9节”。在这一海域附近只有“沃德”号驱逐舰具有攻击潜艇的能力。
“沃德”号是以美国内战中第一个殉职的海军军官命名的一艘老驱逐舰。舰上值班的预备役军官盖沃普纳中尉收到这一信号后不知所措,急忙跑进舱室把舰长威廉·奥特布里奇上尉从梦中叫醒。奥特布里奇迅速在睡衣外面套上救生衣来到了舰桥上。看完“秃鹰”号发来的消息,上尉当即命令全舰人员进入战斗准备状态。
可是直到4时35分,也没找到那艘可恶的潜艇,奥特布里奇下令解除了警报。他没有向港口的监控中心报告,最近这样的信息太多了,很可能又是一场虚惊。但他还是负责任地要求全体官兵保持高度警惕。
其间,设在主教角的海军监听站听到了“秃鹰”号与“沃德”号之间的通话。但由于他们没有请求向上级转达,监听站也就懒得半夜里再去多事。
5时28分,扫雷舰小分队完成了当晚的任务开始收工。一个小时后,6时30分(日出时间为6时25分),“沃德”号的瞭望哨终于发现了之前“秃鹰”号报告的那艘潜艇,这艘潜艇正尾随在拖有一艘铁制平底船的拖轮“安塔尔斯”号后面,向着珍珠港入口处缓缓驶去。舰长用双筒望远镜密切监视着这一情况,一切情况表明,这艘不明身份的潜艇企图穿过港口的防潜网进入港内。于是,奥特布里奇再次高声下达了命令:“全舰人员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舰上全体官兵立即紧张行动起来,舰内到处响起了“全舰人员各就各位”的紧急传话声,航速也迅速从5节提高到25节。6时40分,“沃德”号快速向那艘潜艇靠拢。当舰长再次拿起双筒望远镜时,发现该潜艇的潜望镜正好露出水面,于是他立即发出命令:“右15度,目标潜艇,开始炮击,深水炸弹准备!”“沃德”号随之用一号炮和三号炮进行炮击。一号炮的炮弹没有命中,炮弹从潜艇指挥塔的正上方掠过,在不远处溅起了不太高的水柱。三号炮在100米距离上发射的炮弹准确击中了目标,潜艇被击中的是指挥塔下部接近水面的部位。
被发现的不是别个,正是5艘微型特攻潜艇中由“伊-20”号载运的那艘。艇员是“十勇士”中的广尾彰少尉和片山义勇中士。此时他们正准备尾随“安塔尔斯”号混进港内,寻机实施鱼雷特别攻击,谁知偏偏在关键时刻,潜艇出现机械故障。如果因此被美军发现,不仅仅是潜艇和两个人的性命问题,日军偷袭珍珠港的整个计划也可能因此泡汤。两人头上都冒出了汗水,但潜艇的故障依然无法排除。
奥特布里奇的炮弹准确命中,潜艇开始下沉。“沃德”号冲了过来,抛出一枚接一枚的深水炸弹。这艘潜艇在大约30米水深处被深水炸弹击中,迅速沉入400米深的海底,附近海面上浮起了一片油污。广尾和片山成为太平洋战场日军第二个和第三个死亡者。第一名的“光荣称号”之前已被“加贺”号上那名落水的水兵夺走。
60年后,2002年8月29日,打捞过“泰坦尼克”号、“俾斯麦”号、“约克城”号等船只的打捞专家罗伯特·巴拉德在珍珠港外300米深的水下,打捞出了这艘微型潜艇,鱼雷管中的两条鱼雷尚未射出。
早晨6时51分,奥特布里奇上尉用无线电向第十四海军军区报告:“我们已向在防御区活动的潜艇投放了深水炸弹。”之后他觉得措辞不够强烈,隔了3分钟又发出了第二份电报:“我们已向在防御区域内活动的潜艇发动攻击,炮击并投放了深水炸弹。”
夏威夷时间12月7日早晨7时12分,第十四海军军区值班预备役军官卡明斯基少校收到了奥特布里奇上尉发给军区司令布洛克少将的电报。卡明斯基想立即同司令的副官取得联系,但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于是他直接给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挂了电话,向上级报告了“沃德”号拍来的电报内容。
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接电话的是布拉克少校,他立即把电话记录转告值班参谋墨菲中校。当时墨菲刚洗好脸,正准备换军装,他问:“第十四海军军区值班军官对此事的处理是如何讲的?他有没有说过已把这份电报向布洛克将军报告了?”
布拉克回答说:“他没说过,不知道布洛克将军知不知道此事。”墨菲马上告诉布拉克:“趁我现在换军装的时候,你赶快同卡明斯基联系,
问清楚他是怎么处理的,是不是已经向布洛克将军报告过了。”墨菲刚换好军装,布拉克又急匆匆跑过来报告:“挂了好几次电话,总是有人在通话,打不通。”“那么你马上到作战室去准备好海图,查一下现在各舰艇所在位置。我想再挂一次电话试试。”墨菲拨了好几次电话,总是占线。墨菲越来越着急,于是指示接线员说:“告诉第十四海军军区的值班军官,除非事关紧急,否则立即停止通话,马上同太平洋舰队司令部进行联系,传达下去!”说罢,咔嚓一声放下了话筒,急忙奔向作战室。
在他奔向作战室途中,电话机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是第二巡逻机部队拉姆齐中校挂来的电话,他在电话中报告说:“早晨7时整,空中巡逻机报告,在防御水域内击沉了一艘不明国籍的潜艇。”
拉姆齐刚刚挂完电话不久,卡明斯基也接着挂来电话报告:“已向布洛克将军报告了,为了支援‘沃德’号并进一步查明情况,已命令正在附近待命的驱逐舰立即出动。”
尽管之前有过N次发现敌军潜艇的报告,但最后均证明是杞人忧天。不过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发现两艘无名潜艇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过。墨菲立即给金梅尔上将的寓所挂了电话,把迄今业已判明的情况扼要地向上将做了汇报。
金梅尔刚刚起床不久,准备吃过早餐后去赴与肖特中将的高尔夫约会。接电话时,他还没有洗脸、刮胡子,正慢悠悠地给花浇水——上将是个爱生活的人。他不紧不慢地告诉墨菲:“知道了,我待会儿就过去。”
放下电话,上将似乎觉得不妥,他想到了之前自己颁发的训令,“一艘潜艇的攻击可能预示着一支大型舰队,包括航母舰队的存在”。他意识到可能有情况发生,于是紧接着电话告诉墨菲:“我马上就到司令部去,你先确认一下潜艇的国籍,尽快向我报告。”随后,他又想起最近这样的报告很多,绝大多数,不,几乎所有的报告最后证明都是错误的,喊了多少次狼来了,狼都没来。他再次告诉墨菲:“进一步核实情况,在此之前先不要采取任何行动,等情况证实了再说。”
所有这些都在耗费宝贵的时间。在此过程中,没有一个人想到派侦察机升空侦察。如果侦察机飞出去,很容易就能发现气势汹汹*将过来的日军机群。没有人下令将原来的警戒升级,更没有人将如此重大的消息通知给陆军。
肖特中将指挥的陆军此时选择的是最低级的一级警戒,即仅以防止破坏活动为限。陆军的警戒分为三级:一级如上,二级则加上对敌方空中、水面和水下行动的戒备,三级才是准备应付全面攻击。
由于没有得到预警,所以当空袭真正来临时,陆军几乎毫无反应。在第一波攻击开始后5分钟到7分钟,海军军舰上的防空火炮已经开始发射时,陆军31个高射炮连中才有4个开始向日机射击。如果陆军能够及时接到预警,提前把一级警戒提升到二级或者三级,不但能够减少损失,同时也会对日军造成更大*伤。
至于海军方面,目前金梅尔下令采取的是所谓的“修正第三级”警戒,这是海军三级警戒中的最低级,只要求高射武器有一部分人员值班。不仅海陆双方有不同的警戒制度,而且此时彼此也不了解对方所采取的是何种警戒。
自11月日美关系渐趋恶化以来,肖特中将就未雨绸缪地在瓦胡岛上设立了5座*雷达检测站,瓦胡岛北端卡胡库角附近奥帕纳山冈上的雷达站就是其中之一。为了防止敌军利用黎明时机发起进攻,陆军规定这些雷达站的工作时间是清晨4时到7时。不过在当时,雷达还是作为一种新生事物在进行使用,通信人员的技术水平普遍不高,对设备的调试也马马虎虎。他们认为雷达是一种不可靠的工具,所以这3个小时基本是用作训练。
早上7时是雷达站关机的规定时间,其余4个雷达站都已关闭,只有位于奥帕纳山冈上的这个没关。假若送早餐的车按时来到,估计雷达站两名工作人员早就把机器关上,开始“密西”了。
这两名工作人员是来自陆军第五一五对空警戒信号队的标图员一等兵乔治·埃利奥特和约瑟夫·洛克哈德。埃利奥特之前是陆军航空兵,刚刚调到这里不久。之所以到了规定时间还没关机,是因为作为新兵的埃利奥特想趁着饭没来的工夫再练习一会儿。埃利奥特一边摆弄着雷达装置进行操纵练习,一边对着洛克哈德嘟囔:“已经7点了,送早餐的车怎么还没来?”
就在7时02分,他忽然发现一直平静的雷达屏幕上出现了大批可疑目标,
方位北3度偏东,离岛220公里,这群黑点正在渐渐接近瓦胡岛。大吃一惊的埃利奥特对着洛克哈德大叫道:“伙计,快来看,这是什么?”闻讯赶来的洛克哈德也大惊失色,他敢保证,这是他接触雷达以来看到的最大的脉冲信号:“不会是机器出故障了吧?”两人马上仔细检查了机器,没有发现任何故障。洛克哈德判断:“这是一群飞机在飞行,绝对没错。”
尽管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是在7时06分,洛克哈德还是用电话同谢夫特堡陆军总部的情报中心取得了联系。他们一边开始标绘逐渐浮动的绿色箭头脉冲,一边在电话中把雷达屏上出现的情况告诉了上等兵麦克唐纳。麦克唐纳回答说:“这怎么办才好呢?我去找一个熟悉情况的人吧。”当时值班主任和飞机辨认军官都不在,他只好向旁边的克米特·泰勒中尉做了汇报。泰勒中尉是个天生的乐观派,听罢汇报,他也没打算采取什么措施,只是说“不用担心”。于是,麦克唐纳就给奥帕纳监测站回了一个电话,叫他们不用担心。洛克哈德在电话中不满地说:“这样行吗?目标正朝着瓦胡岛方向飞来,7时08分距离本岛180公里,7时15分是150公里!你叫泰勒中尉来听电话,我要向他详细说明情况。”
泰勒拿起电话,耐心地听完洛克哈德的说明,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太平洋舰队的几艘航空母舰正在外面执行任务,因此雷达屏上出现的黑点很可能是从自己航空母舰上起飞的飞机。泰勒忽然想起,早上上班途中在汽车里听到的无线电广播,里边播放着夏威夷的音乐。据那些驾驶轰炸机的飞行员说,每当有B-17“空中堡垒”从美国西海岸飞来时,夏威夷电台都会播放这种音乐给飞机导航。他马上判断,雷达上出现的那些飞机一定是从美国本土飞来的B-17重型轰炸机。不管从本土或者从航母上飞来,那些肯定是我们自己的飞机,这一点毫无疑问!
于是,泰勒在电话中对洛克哈德说:“不用担心,这是从自己航空母舰上起飞的飞机,或者是从西海岸来的B-17飞机。”
事实上,当天的确有12架B-17从加利福尼亚飞来瓦胡岛,只是一直在雷达监视屏幕范围之外的5度飞行——阿诺德少将在头天晚上还叮嘱这些“飞行堡垒”在长途飞行中要特别注意安全。
洛克哈德还想再辩解几句,“这是我在机器上看过的最大规模的机群”。但是泰勒还是坚持,“别过敏了,放心好了,那是我们的飞机”,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假如泰勒稍有耐心,洛克哈德估计就会告诉他“那一机群足足有100多架”——全美国的B-17加起来都没那么多,任何一艘航空母舰上的飞机也没那么多。还有重要的一点洛克哈德忘说了——那一机群来自北方。如果B-17要来,肯定自东方来,而太平洋舰队的航母一般都是单独编队,来自北方超过100架的大机群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日本人的飞机!经泰勒这么一说,洛克哈德也就无意再继续监视这批飞机了。但是,埃利奥特为了继续练习,一直盯着那群目标。他发现那队机群还是排列整齐地向屏幕中心移动,离瓦胡岛越来越近。7时25分距离本岛100公里,7时30分是75
公里,7时39分就只有35公里了。随后,由于受到奥帕纳岭后的山丘引起地面反射波的干扰,那些不明飞行物从视野中完全消失了。
还真有一架美国飞机发现了日本袭击机群,那就是火奴鲁鲁律师罗亚尔·维托塞克及其儿子驾驶的私人飞机,他此刻正利用清晨教儿子飞机驾驶。看到庞大的机群上都涂有鲜红的太阳标志,维托塞克惊得魂飞魄散,他知道那是日本人的飞机,于是立即驾机俯冲,从两架日机的下方穿过。
去办大事的日本人根本没工夫理睬维托塞克和他的小飞机。15分钟后,他顺利降落在自己的私人机场。这位好心人气喘吁吁地向陆军航空兵值班室打去电话,告诉他们日本人的飞机来了,可是没人相信他。
不过,这时候就是相信也晚了。就在他们通话之时,日本人的炸弹已经呼啸着落下来了!
虎!虎!虎!
出现在奥帕纳监测站雷达屏幕上的不是别个,正是渊田美津雄率领的日军第一波攻击机群,他们正气势汹汹地朝着珍珠港猛扑过来!
在渊田的指挥机后面,是由他直接率领的水平轰炸机队49架。在右边500
米的空中,是飞行高度比水平轰炸机队低200米,由村田重治指挥的由40架飞机编成的鱼雷机队。在左边500米的空中,飞行高度比水平轰炸机队高200米的,
是高桥赫一指挥的由50架飞机编成的俯冲轰炸机队。板谷茂指挥的由42架零式战斗机编成的制空战斗机队在编队上空500米飞行,担任警戒和保护。浓云密布,云高约2000米。编队机群慢慢升高,穿越云层在云上飞行,以利隐蔽。不久,东方欲晓,脚下黑洞洞的云海慢慢变白,天空也逐渐显现出蔚蓝色。不一会儿,那一轮红日从东方徐徐升起,白花花的云海边缘瞬间呈现出一片金黄。
渊田透过风挡玻璃向后看了看整个编队,晨曦中的庞大攻击机群蔚为壮观,
一架架飞机在旭日照耀下闪烁着金光,他们都是日本海军航空兵的精华。在离他最近的一架飞机上,小队长岩井向他招手。
随着珍珠港越来越近,渊田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美军已事先有了准备,忽然间有美军的飞机从前方迎面扑来,那样的话,就会出现第一次兵棋推演中出现的不利情形,袭击战变成了遭遇战,日军势必会遭到较大损失,重创或者瘫痪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战略任务肯定难以完成。但这种疑虑随着距离的接近在不断减弱。此时,机群进入一大片浓云区,窗外烟雾蒙蒙,远处的机群又变得模糊起来。渊田又马上担心起天气,他顺手按下了飞机上的收音机按钮。
收音机里马上飘出了美妙的音乐,随后檀香山KGMB电台播出的天气预报让渊田大喜过望:“现在播报天气预报:今天天空少云,山上多云,云高1050米,
能见度良好。北风,风速10节。”看来珍珠港作为美国太平洋上最大的军港果真是名不虚传,连天气预报用的都是海军术语。
渊田的英语是一级棒,这些播报他听得清清楚楚,这消息简直就是为突击机群量身打造的一般,真乃天助我也!一阵惊喜之中,瓦胡岛的海岸线以及珍珠港内的战舰在渊田的视野中逐渐显现,由小变大。早晨的阳光泼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云彩渐渐消散,视线也越来越开阔。随着距离缩短,珍珠港的全景逐渐展现在眼前——那里停泊的美国舰艇有近百艘,实际数量是96艘。渊田睁大眼睛贪婪地注视着清晨的港湾,啊,在那里!在那里!渊田已经依稀看到美国战列舰上那特有的笼式桅杆。
高大巍峨的战列舰以及数不清的巡洋舰、驱逐舰和其他辅助舰只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渊田仔细地数了数个大的,战列舰果然是8艘,这些马上就将成为他砧板上的熟肉。但是失望随之袭来——美军的3艘航空母舰在港内果然是杳无踪迹。
不远处的陆地上,6个陆上机场的停机坪上,美军各式战机像接受检阅一般整整齐齐地排放在那里。夏威夷周末的清晨宁静而安详,这是多么难得的攻击机会呀!
此时的珍珠港几乎处于不设防状态。之前由于飞行员抱怨每周七天都要执行巡逻任务得不到休息太累,善解人意的金梅尔上将就大度地取消了星期天进行空中巡逻的命令,这才使得日本的突击机群一路畅通无阻。庞大的舰队各类高射炮鳞次栉比,总计有780门之多,但是其中75%处于无人操作状态。陆军虽然也有31个防空高炮连,但只有4个连的阵地有人把守,即使如此,这4个连的炮兵也没有炮弹。按照规定,每次训练后都要把炮弹及时放回弹药库,理由是天气潮湿,炮弹放在外边容易生锈,也不安全。大部分弹药库离阵地很远,库房也是大门紧锁。周日清晨,连管钥匙的仓库保管员都无法轻易找到。没有人能想到,这里即将上演一场惊天的血腥屠*。
7时40分,随着渊田发出的信号,第一波182架攻击机迅速由航行队形变换为攻击队形。不同机型的攻击方式也迥然不同。鱼雷机队为了便于发射鱼雷,要降低飞行高度。俯冲轰炸机队则必须把飞行高度提高到4000米以上,以便于实施俯冲。此外还要考虑风向,俯冲轰炸最好是顺风,因此俯冲机群要转向上风方向。对水平轰炸机来说正好相反,最好是逆风,因此要转向下风方向。看来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规,并不是一窝蜂拥上去把炸弹、鱼雷胡乱扔下去就OK的。
日军预备的攻击方案有两套。第一套是“偷袭”战术,如果在发动袭击之前美军没有丝毫防备,就采用这套战术,这样可以达到最理想的战术目的。那就是由鱼雷机率先突然发起攻击,充分发挥鱼雷攻击大型舰艇的特殊能力,之后再由水平轰炸机和俯冲轰炸机进行轮番补充轰炸。第二套是“强攻”战术,如果美军提前有了戒备,那就首先由俯冲轰炸机进行攻击,造成混乱,牵制并吸引美军的对空火力,同时水平轰炸机队也实施轰炸,压制敌对空火力。当轰炸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时,鱼雷机队再寻隙进入实施强攻。在两种方案中,战斗机都不受限制,他们的任务是迅速展开进攻,夺取制空权,击落所有空中的敌机。“偷袭”和“强攻”的选择,由现场最高指挥官渊田视具体形势随即决定。由于零式战斗机上没有安装无线电设备,因此事先约定的信号是,“打一发信号弹为偷袭,打两发为强攻”。
面对此情此景,渊田毫无疑问要选择偷袭。他迅疾对身后的电信员水木德信飞行兵曹喊道:“发出攻击令!”水木立即发出了“突、突、突”的攻击信号,与此同时,渊田拉开舱盖用手枪打出了一发信号弹。此时是夏威夷早上7
时49分。
意外也就在此时发生。按照预定计划,渊田发出一发信号弹预示着采取“偷袭”之后,战斗机队的指挥官板谷茂应该立即摇摆机翼表示明白。但由于云层遮挡了板谷的视线,他并没有看到渊田发出的那发信号弹。几秒钟后,眼看战斗机群没有回应,渊田只好朝着制空战斗机队的方向打出了第二发信号弹。
飞在板谷茂后边的“加贺”号战斗机队长志贺大尉看到信号弹后,立即率领自己的分队穿过山口向着目标突入而去。与志贺并飞的板谷这才调整队形,向着瓦胡岛中部的惠勒机场猛扑过去。
率领鱼雷机群的“雷爆之神”村田重治尽管看见了两发信号弹,但他猜测渊田的第二发信号弹很可能是在提醒战斗机群,如此好的条件下肯定要实施偷袭,于是就用无线电通知身后的39架鱼雷机,按预定计划在8时展开攻击,之后率领鱼雷机群迅速向下滑翔,抢占有利攻击阵位。
麻烦随即出现。率领俯冲轰炸机队的高桥认为渊田打出的两发信号弹是事先约好的“强攻”信号,这样就轮到他率领的俯冲轰炸机先亮相了。于是,他立即率领自己的轰炸机群开始俯冲。
看着精心策划的计划由于意外情况而遭到破坏,渊田气得是大声叱骂,“八嘎,高桥这个小贼,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呀!”——也不能怨人家高桥,谁让你打两发信号弹呢?村田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是战机稍纵即逝,如果高桥的俯冲轰炸距离鱼雷攻击时间太长,俯冲轰炸引发的硝烟将会极大地干扰鱼雷攻击的视线,导致命中率下降。无奈的村田只好边骂边带领鱼雷机编队降向低空,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目标。他们的首选目标是福特岛东侧的战列舰大街。
事态已无法挽回,渊田也只好将计就计,放任各攻击队自主发动进攻。尽管出现了如此尴尬的错误,但眼前的形势已经明朗,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日本袭击机队的行动,航空队有信心施展出之前苦练的*敌本领。
尽管尚未看到战果,但胜利显然已收入囊中。渊田急不可耐地要将这一消息告诉“赤城”号上的南云,“长门”号上的山本,东京军令部、海军省、内阁、天皇以及全日本的民众。他再次对水木大吼道:“用甲种电波向舰队发报,我们偷袭成功!把发报机调好,使东京也能直接接收到。”随着水木手指的跳动,“托拉、托拉、托拉”的电波穿越万里碧波飞向远方,
“长门”号的作战室里一片欢腾!
时针指向7时55分,此刻停泊在珍珠港内的太平洋舰队正在准备早上8时的升旗仪式。8艘主力战列舰上,只有3位舰长处在工作岗位。
巡洋舰“海伦娜”号的后甲板上,琼斯少尉指挥4名水兵正朝着舰尾的旗杆跑去。战列舰“内华达”号上,军乐队正在整队,准备演奏美国国歌《星条旗永不落》。
檀香山海军航空基地的罗根·拉姆齐中校此刻正在福特岛指挥中心的一扇窗子前观看护旗队升旗,在听到由远而近的俯冲尖叫声时,他转身对巴林杰中士说:“迪克,把那个家伙的机号记下来,他违反了第十六条航线安全管理规定,我要处分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蛋。”
巴林杰竭力将身子伸出窗外,努力想看清那架飞机的编号。“机号看不清啊!但我想可能是哪个飞行队长的座机,我看到飞机上有一道红线。”
“尽快查一下,看看是哪个该死的队长*这种蠢事。”“那架飞机俯冲下来了,他投下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巴林杰话音刚落,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就从机库方向传来,拉姆齐恍然大悟,
大喊道:“不要查了,迪克,这是日本人的飞机,他们扔下的是一颗炸弹。”做出判断的瞬间,拉姆齐以最快速度冲进走廊另一端的电信室,命令所有在岗电信人员立即用明码电报发出那封震惊全球却让人啼笑皆非的著名电报:“珍珠港遭空袭,这不是演习!”
电报发出的时间是夏威夷时间1941年12月7日7时58分。接收人员包括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上将、亚洲舰队司令哈特上将、大西洋舰队司令金上将以及太平洋舰队所属各部队司令和所有舰艇。
拉姆齐接着迅速打通上司贝林格少将的电话:“日本人空袭了!”电话那头,贝林格大发雷霆:“你开什么玩笑,罗根?今天又不是愚人节!”拉姆齐大喊道:“千真万确,长官,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自己听听!”
说完,他把话筒伸到窗外,窗外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听到了吧,长官?这不是开玩笑,小日本动真格的了!”贝林格来不及给拉姆齐回话,他扔下话筒对作战参谋喊道:“科恩,快,跟我到司令部去,该死的日本人来了!”刚睡醒的科恩中校还有点迷糊,正在忙着穿裤子。
同样在7时55分,之前收到击沉潜艇警报的卡明斯基少校也听到了远处传来巨大的飞机引擎声,他跑到大楼南边阳台上一望,清楚地看到机翼上涂有“太阳”标志的飞机迎面扑来。他瞪着眼睛,不知所措,飞机已向着战列舰停泊的区域飞去,不一会儿,就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稍后,防御珍珠港的海军负责人,第十四海军军区司令布洛克少将,来到了司令部。
战列舰“内华达”号的后甲板上,麦克米伦指挥的军乐队已经整好队形,正在等待时针走到规定升起舰旗的时刻——8时整。就在这升旗前5分钟,一队飞机已冲向附近的福特岛,接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剧烈爆炸声,一团团硝烟腾空升起。看到这一情形的麦克米伦以为这大概又是一次特别演习——在音乐伴奏中进行演习那真是太美妙了。他挥起了指挥棒,军乐队于8时准时奏起了美国国歌,舰旗随着乐曲声从旗杆上徐徐升起。就在这时,一架日军飞机擦着港内的海面飞来,向停泊在旁边的战列舰“亚利桑那”号施放了鱼雷,随后从军乐队的头顶飞掠而过。
在太平洋舰队司令部,一名军官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作战室:“参谋,瞭望台报告说,日机正在空袭珍珠港!”值班的墨菲中校闻讯大惊失色,他立即把这一情况用电话报告给金梅尔上将。
在接到墨菲“珍珠港遭到空袭”的报告后,金梅尔立即从麦克拉帕半山腰的寓所飞奔而出,在院子里向着珍珠港的方向望去。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美国太平洋舰队行将覆没的悲惨场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定睛注视着珍珠港出现的噩梦般的一幕,上将的表情就像绘画或雕塑中的一个悲剧人物。在檀香山努阿努大街2661号,美国代理商公司总经理亚历山大·沃克夫妇也被远处的爆炸声惊醒,铁杆反战派沃克以为舰队又在搞演习,他气愤地对妻子尤娜说:“他们又来了!竟然在星期天一大早就开始浪费纳税人的钱财,罗斯福这个浑蛋,连个好觉都不让我睡。”同一条大街不远处,日本驻夏威夷领事馆内的吉川猛夫与喜多正紧紧握手,四目相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首先发起攻击的是俯冲轰炸机队。高桥率领的俯冲轰炸机已经进入预备攻击阵位,50架俯冲轰炸机兵分两路:其中一路由他亲自率领,奔向福特岛的希卡姆机场;另一路由坂本明大尉指挥,飞向惠勒机场。7时55分,坂本明大尉的俯冲轰炸机向惠勒机场投下第一颗炸弹,也就是所谓的太平洋战场第一弹。
分布在珍珠港周围的希卡姆机场、惠勒机场、伊瓦机场和卡内奥赫机场是日军第一批重点打击的目标。由于之前错误地将飞机整齐地摆放在一起,日军的炸弹一落下,立即引起了连锁反应。刹那间,成片的轰炸机、战斗机被炸得七零八落。即使有几架能够仓促起飞,也很快被高空中“百无聊赖”的零式战斗机迅速击落。仅仅几分钟,美军陆基航空力量被摧毁殆尽,制空权完全落入日军之手。
正在单身军官宿舍睡觉的第六九六航空兵弹药连少尉罗伯特·奥弗斯特里特被一阵闷雷似的隆隆声惊醒,起初以为发生地震,可是紧接着就听见门口有人在喊:“好像是日本人的飞机!”另一个人插嘴说:“见鬼,那是海军在演习!”
少尉马上起身冲出房间,外边的场景让他惊呆了。他现在需要的是尽快拿到武器。在火光冲天、满目疮痍的惠勒机场,他和基地军需处的一个军官大吵起来。那位军官竟然要求他必须提供领导的批示才发给他那些东西,要不打借条也行。奥弗斯特里特掐死那个军官的心都有了,他开始大喊大叫,终于如愿领到枪支弹药。
在希卡姆机场的餐厅里,一群官兵正在吃早餐。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呼啸而来的俯冲轰炸机扔下的炸弹炸倒在餐厅里。餐厅里锅碗瓢勺四处飞舞,其中一人被凌空飞来的一只坛子打得头破血流,这只坛子里装的是蛋黄酱。很快,房屋的顶棚轰然倒塌,很多人被埋在废墟里。
由于几乎没有美军的战机起飞,板谷的战斗机队无事可干,就开始追逐扫射那些在道路上四处逃窜的军人。后来有人回忆,“我们甚至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就被敌人撂倒了”。
听到第一声炸弹爆炸时,夏威夷陆军航空兵参谋长詹姆士·莫利森上校正在刮胡子,他扔下刮胡刀,一溜小跑赶到办公室,打电话给肖特中将的参谋长沃尔特·菲利普斯上校,告诉他,“日本人来偷袭了”。“吉米,你昏头了吧?”菲利普斯说,“是不是昨晚上喝多了?快醒醒吧!”无奈,莫利森只好和拉姆齐一样,把话筒举得高高的,让菲利普斯听那爆炸声。这下菲利普斯信了。“一会儿再说,”他大声喊道,“我马上叫联络军官同你联系。”就在此时,莫利森头顶上的天花板掉下来了。
比起高桥的餐前开胃甜点来说,“雷爆之王”村田率领的鱼雷机队才是攻击美军战列舰的核心力量。村田明白渊田的意思是偷袭,应该由他率先发起攻击。但高桥的冒失攻击已使机场周围硝烟四起。一旦硝烟随风弥漫过来遮住海面上的战列舰,将给鱼雷机的攻击造成极大困难。村田丝毫没有迟疑,立即率队抄近路直奔战列舰大街,在高桥的炸弹落在机场之后仅仅两分钟,就开始了对军舰的鱼雷攻击。
仅有的40架鱼雷攻击机纷纷占据有利方位,几乎是掠着水面飞行,在20米左右的超低空射出一条条装有特制稳定翼的浅水鱼雷,那情形就像“蜻蜓下卵似的”。一等飞行兵曹森拾三后来回忆说:“我看见一艘战列舰隐隐约约出现在我的飞机正前方,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峰一样矗立在眼前,准备投雷……预备……放!我用力拉动了投雷拉杆,感到鱼雷脱离机体的那一瞬间,飞机突然如释重负地向上一跃!”
刹那间,平静的海面上被划出一条条朝向战列舰大街的白线,数十条鱼雷先后跃入水中,争先恐后地奔向自己的目标——那情景是极端地阴森可怖。随后,海面上响起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巨响,冲天水柱拔水而起!
最先遭殃的是战列舰“俄克拉何马”号。由于停泊在战列舰大街的外侧,近1/3的鱼雷都找上了它,12条鱼雷一起奔向这艘排水量33901吨的巨型战舰,且至少有5条准确命中了它的要害部位。剧烈的爆炸把它炸得几乎变了形,它歪着身子缓缓地插入海底。一位舰上幸存的水兵后来回忆,它“看起来好像很疲劳,想休息一下似的”。由于该舰所处水域水深只有7.6米,一些幸存的水兵开始跳入满是油污的水面,奋力游向不远处的“马里兰”号。
遥望陆上机场和战列舰大街方向分别腾起了烟雾和水柱,渊田知道鱼雷机队和俯冲轰炸机队的攻击均已得手,于是立即带领水平轰炸机队进入战场,时间仅仅比鱼雷机队晚了3分钟。就在水平轰炸机队将要进入轰炸航向的时候,美军一些舰船上的高射炮相继开火,在编队航向前方构成了一道道弹幕。防空炮火的炸点迅速在上空扩散,有一颗炮弹在近处爆炸,使渊田感觉连座位都在震动。他不禁对美军的快速反应感到惊讶,仅仅5分钟美军就开始反击了。在弹雨中穿梭的渊田座机很快中弹,机身左侧被弹片打穿,方向舵索有一半粗细被打坏。好在这些都算轻伤,并没有影响飞机的正常飞行。
渊田无意中扭头瞧了一眼不远处五机编队的三号机,竟然发现它携带的那颗炸弹忽然从机身下径直落了下去。怎么回事?还没有到敌舰上空呢!
愤怒的渊田不由得向三号机挥起了拳头,但他很快发现三号机在漏油。于是,他用粉笔在小黑板上写上“怎么了”几个大字,把黑板贴在风挡玻璃上让三号机看。三号机的投弹手马上用望远镜看了一下,举举手表示明白,随后也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举到玻璃旁。渊田用望远镜一看,写的是“机身下部中弹”。再仔细一看,原来美军的高射炮火正好打中了三号机的炸弹挂索,炸弹就这样呼呼地掉下去了。
渊田对自己刚才的鲁莽感到懊悔。没有炸弹就无法攻击,也就没必要再上去冒险。于是,他在黑板上写上“可返航”三个字举了起来。三号机马上回答说,“破坏不重,可一起行动,分担敌军炮火”,并且再三隔窗敬礼恳求。渊田苦笑了一下,他理解三号机组急于参战的心情,只好点头表示同意。
那颗掉下去的800千克炸弹正好掉在一艘美军驱逐舰不远的地方。虽然没有爆炸,但也把舰上的美军官兵吓得一哆嗦。
攻击舰船的投弹机会并不容易把握,渊田机队在往返三次攻击未果后选择了“马里兰”号战列舰。由于三号机没弹了,渊田只好看着4颗炸弹朝着“马里兰”号笔直地落了下去,巨大的战列舰在高空中看下去就像一个小小的火柴盒,落下的炸弹变得越来越小,如豆粒一般,最终还是看不见了。很快,“火柴盒”上升起了两股白烟。“两弹命中!”渊田大叫道。
“马里兰”号之前已经遭到了鱼雷的攻击,但运气好得多,没有马上沉没。舰上的一等兵肖特正在舰桥的机枪台上写圣诞贺卡,刚开始他也以为是美军飞机在进行俯冲训练。当发现飞机上的标志后,他立即取出旁边的枪弹装进机枪,
向刚刚丢下两条鱼雷,从东面飞来的两架鱼雷机猛烈开火,很遗憾没能打中。他看到了渊田机队投下的那两颗炸弹从空中呼啸而下,在甲板上炸开,巨大的爆炸声使他暂时失去了听力。幸运的是,两颗巨弹对“马里兰”号那结实的甲板并没有造成致命伤害,这艘巨舰经历劫难后居然生存下来。它是所有战列舰中受伤最轻的,也是经过修复第一个返回战场的。很多临近的“俄克拉何马”号上的落水官兵爬上“马里兰”号,得以幸存。
在“马里兰”号不远处,美国油轮“拉马波”号上的水手长格拉夫跌跌撞撞地下了扶梯奔进船员舱,边跑边喊:“日本佬炸珍珠港了!”伙伴们以为他又在开玩笑,他连忙说:“绝对不骗你们的。”可大家还是又嘘又笑:“别蠢了,抬起屁股上甲板去瞧瞧!”事务长莱因斯刚爬上梯顶,就听见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只见一架飞机正朝着战列舰俯冲。
“西弗吉尼亚”号运气也不怎么样,它先后命中了9条鱼雷,左舷被炸出一条长37米、宽4.5米的裂口,暴露的内脏吐出长长的火舌,其状甚惨且可怖。巨大的舰体顷刻间歪倒在水中,弹射器上的一架水上飞机也摔进了海里。还好舰长默文·班宁上校此时在舰上,他迅速带领水兵展开抢险。不幸很快发生,不远处“田纳西”号上爆炸飞起的弹片长途奔袭,击中了上校的腹部。正在煮咖啡的22岁黑人炊事二等兵——他也是舰上的重量级拳击冠军,陶乐斯·米勒迅速冲上去抱起舰长,重伤的上校很快就阵亡在米勒的怀里。
义愤填膺的米勒放下舰长的遗体,不顾日军轰炸机的狂轰滥炸和零式战斗机的肆意扫射,毅然操纵舰上的高射机枪奋力反击——这一镜头在美国2001年拍摄的大片《珍珠港》中有很好的诠释,那个操纵机枪发了疯地射击敌人的黑人,就是以米勒为原型的。
“二战”之前,黑人在美国备受歧视,在就业上阻力重重,参军入伍也只能担任一些后勤供应的职位,比如炊事员或锅炉工之类的低级工作,更别提受勋和晋升了。以至于在“二战”之前,没有一个黑人士兵获得过海军的重要勋章。米勒平时在舰上同样备受歧视,因此和不少白人士兵打过架,估计作为拳击冠军的他打架不会吃亏,可也不会少了被关禁闭。在此危难时刻,米勒勇敢地站出来抢救白人战友并向敌军英勇反击,他的行为打破了许多白人官兵对黑人的歧视,也激励和感召了许多忙于逃命的官兵,他们和米勒一起拿起手中的武器和舰上可用的火炮向日军飞机奋勇还击。
尽管米勒的举动堪称英勇,但他违反了当时禁止黑人直接参加战斗的规定,所以他的行为之后虽然没有被处罚,却也没有受到嘉奖。几天之后,一家非裔美国人新闻社刊发通讯,报道了这位黑人士兵的英勇事迹,呼吁海军方面承认和表彰米勒的英雄举动。连许多米勒的白人战友也认为,如果不奖励米勒,其他任何军人都没资格获奖。
一个简单的事例就能说明当时白人对黑人的歧视程度。战争爆发之初,美国红十字会拒绝接受黑人的献血,虽然最后迫于压力改变了政策,但是捐献的血液仍然按照种族分类。“这会产生最深的憎恨”,一份政府报告里这样指出,“那些要黑人为国捐躯的白人,拒绝接受黑人的血液”。
同样迫于压力,1942年4月7日,美国海军部部长诺克斯签署了一项命令,
允许黑人和白人士兵一样参加一线战斗。随后在1943年,美国甚至成立了全部由黑人组成的第九十三步兵师奔赴欧洲战场——不说别的,如果都不张嘴说话,这支部队夜行军倒是很难被发现的。
不仅如此,第二年的5月27日,在“企业”号航空母舰的甲板上,新任太平洋舰队司令官尼米兹上将亲自为炊事二等兵米勒戴上了勋章,以表彰其在危难之时救助长官和英勇反击的行为。米勒成为第一位被授予“海军十字勋章”的黑人士兵,他的受勋照片至今仍陈列在珍珠港纪念馆。
1943年11月,米勒阵亡。1996年12月8日,在纪念珍珠港事件五十五周年的集会上,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克莱明上将在致辞中重点介绍了米勒,他说:“米勒不仅使我们懂得了什么叫英雄主义,更重要的是,他给了我们蔑视种族歧视的勇气。”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要说刚才那几艘舰已经够惨的了,但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命最苦的当属战列舰“亚利桑那”号。几条鱼雷和“加贺”号、“苍龙”号上水平轰炸机投下的4颗800千克炸弹接连击中了它。最要命的是,“苍龙”号水平轰炸机的一颗穿甲弹穿透了厚厚的前甲板在舰体内爆炸,先是引燃了前部700多千克黑色火药,接着诱爆主炮塔的无烟火药库,导致更大规模的连环爆炸。
后来有人回忆,那剧烈的爆炸声,是几百年前在这个平静的海岛上发生蓬奇包尔和代阿芒特头两座火山大爆发以来闻所未闻的。直冲云霄的强大气流甚至将上空的日本轰炸机、战斗机冲得七零八落。燃烧的火柱高达1000多米,连几百吨重的炮塔也被抛向空中。爆炸导致重达32600吨的巨舰在水中高高跃起,然后又重重跌入水中,水浪四溅,气势恢宏。渊田让他的驾驶员观看了这一奇异景象,松崎三男大尉回答说:“中佐,一定是舰上的弹药库爆炸了,这简直太可怕了。”
随后而来的俯冲轰炸机又给这艘巨舰正在流血的伤口上撒盐。仅仅几分钟,这艘战列舰就被彻底击毁,舰体断为两截,不到9分钟,断裂的舰身带着1177名舰员沉入海底,其中也包括舰长瓦尔肯伯格上校和第一战列舰分队司令伊萨克·基德少将。这艘战舰的伤亡占了美军总伤亡的将近半数。
“加利福尼亚”号还算幸运,只中了3条鱼雷,但有1条鱼雷正好打在其油舱位置,不断溢出的燃油引发了冲天大火。为了防止弹药库被引爆,出现“亚利桑那”号那样的灾难,舰长下令紧急向弹药库中注水,此举反而导致了舰体的倾斜。眼看巨舰即将倾覆,舰长被迫下令弃舰。但油舱被炸导致大量燃油流入海中,海面上的油层竟厚达30毫米,这一油层迅速蔓延成一片火海。那些跳入水中的官兵没有一个人能从厚厚的油层下边游走,他们全被淹死或者被燃烧的油活活烧死,海面上正在燃烧或者已经烧焦的尸体横七竖八,一片狼藉,其状惨不忍睹!
处于内侧的“田纳西”号境况就好得多,但所中的一条鱼雷也在舰上引起了熊熊大火,浓烟冲天。其实其上层建筑上的大火多半是由“亚利桑那”号弹药库爆炸后雨点般落下的着火碎片引起的。一条800千克的炸弹随后落下,将二号炮塔凌空炸飞,正是这个炮塔炸裂的碎片,击中了正在旁边抢险的“西弗吉尼亚”号舰长班宁上校并导致其阵亡。燃烧喷出的滚滚浓烟遮挡了日军飞行员的视线,也使“田纳西”号免受进一步攻击。轻伤的“田纳西”号3个月后就被修复并重新投入战斗。
“内华达”号和“田纳西”号的命运相似,只中了一条鱼雷和两颗炸弹。舰旗被敌机的机关炮撕成碎片。大惊失色的旗手又唰唰连续升起了几面星条旗,照样很快被打得稀烂。舰上同样是大火肆虐,黑烟滚滚而出,炙热的甲板使得舰上的士兵如热锅上里的跳蚤,不断地跳来跳去,四处都找不到藏身的地方。“苍龙”号的鱼雷机攻击了停在福特岛西侧的军舰。这里没有战列舰,鱼雷机队把陈旧的靶舰“犹他”号当成了现役战列舰加以攻击。8时01分,“犹他”号前部被击中一条鱼雷,随后又有5条鱼雷击中了它。8时12分,已经33岁高龄的爷爷舰“犹他”号终于坚持不住,恋恋不舍地没入了海底,只剩下龙骨还倔强地露在水面上。
福特岛上的人听到船内隐约传来了敲打声。侥幸逃离战舰的埃斯库斯上尉召集了一些士兵,在空袭持续时勇敢地回到舰上进行救援,挽救了大部分人的生命。最终有6名军官和58名士兵阵亡于“犹他”号上。
最幸运的要算“宾夕法尼亚”号,这艘金梅尔上将的旗舰停泊在造船厂的船坞中等待大修。日军鱼雷机无法对停在船坞里的船只进行攻击,一群轰炸机蝗虫般飞过来,对“宾夕法尼亚”号实施狂轰滥炸。看来对付皮糙肉厚的战列舰,炸弹还真是没有鱼雷管用,“宾夕法尼亚”虽然中了几颗炸弹,所幸尚无大碍,逃脱了沉没的命运。舰上官兵阵亡15人,失踪14人,伤38人。
前往攻击“宾夕法尼亚”号的几架鱼雷机由于无法投弹,就把恶气撒在了附近的2艘军舰身上,5条鱼雷将轻巡洋舰“海伦娜”号和驱逐舰“奥克拉拉”号送入了海底。
就在日机疯狂进攻的8时10分,从美国西海岸飞来的12架B-17“空中堡垒”恰好飞抵瓦胡岛,也就是头一天阿诺德少将去送行的那一批飞机。它们将在珍珠港稍事休息,加油补给后取道威克岛最后飞往美国认为的最前线菲律宾。由于是从遥远的西海岸飞来的,到珍珠港时,只剩下最后1加仑汽油——此前也正是这一群飞机将要到来的消息干扰了美国雷达站的判断。
不但如此,因为根本没有想到珍珠港会遭到袭击,他们没有做任何作战准备,也没有携带弹药。远远望见高空有不少飞行的战机,中队长杜鲁门·兰登少校还挺高兴。珍珠港的弟兄真够哥们儿,一大早还派出飞机升空来欢迎我们。但他很快听到了枪炮声,对话机里也传来了美军急促而嘈杂的喊声:“该死的!是日本佬!”
就在渊田第一波攻击机群起飞的差不多时间,6时10分,位于瓦胡岛以西370公里处的哈尔西特混舰队也从“企业”号航母上升空了18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哈尔西此时的心情非常糟糕,他的特混舰队本来计划在周六赶回珍珠港欢度周末的,但由于途中遭遇恶劣气候耽误了行程,风暴甚至导致一艘驱逐舰出现舰体开裂,整个舰队的速度都只能降了下来。看来按时赶回去周末潇洒走一回的计划是泡汤了。他派出18架轰炸机的主要任务是侦察,同时命令他们完成任务后不必返回航母,直接在岛上降落。此时,这18架轰炸机也正好飞抵瓦胡岛上空。由于燃油即将耗尽,他们也只能选择在岛上降落。
这些来自东西两个方向,突然闯进战场的美军飞机,还没搞清楚现场情况就遭到了日军的攻击,那些零式战斗机正闲着没事呢,美机一架接一架被击落下来。有3架B-17在降落时遭到了板谷所率机群的扫射,其中雷蒙·斯文森上尉驾驶的飞机被零式战机的机关炮洞穿,引燃了机舱内的信号弹,结果在滑上跑道后自动断为两截。日本人宣称这是太平洋战争中日本打下的第一架B-1“7空中堡垒”。
还真有一架B-17平降在一座高尔夫球场上——看来,吉川猛夫在地图上标出球场还真是未雨绸缪啊!但即使安全落了下来,这些B-17也无法马上加油装弹起飞攻击。面对质疑,两个刚刚从本土飞来的上尉飞行员腼腆而尴尬地解释说:“枪还没有开箱,光是把枪上的保护油擦干净就得几个小时。”
从“企业”号上飞来的由约翰·福特少尉和通信三等兵皮尔斯驾驶的一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以血的代价换取了战绩。他们选择与日军战斗机在低空缠斗,最后以相撞的方式与敌机同归于尽。在坠落的伊瓦基地附近,两架飞机的残骸几乎无法分开。
由于空中大部分是日机,美国那些好不容易打响的高射炮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乱轰。在曼纽尔·冈萨雷斯少尉绝望的“不要射击!不要射击!这是美国飞机”的惊叫声中,一发高射炮弹让这架美机在空中炸开了花——估计打敌人都不一定有这么准。紧接着,另一名飞行员叫喊道:“我们中弹起火了,跳伞!”
在“企业”号航母上,哈尔西中将从无线电中听到了飞行员坠落前绝望的呼叫声,气得跺着甲板高喊道:“天哪,他们在射击我的孩子!快去报告金梅尔将军!”
30架飞机,瞬间被双方“合力”干下来8架,其中B-17一架,从“企业”号上飞回来的轰炸机7架。剩下的22架也纷纷落荒而逃,寻地儿降落,机翼上弹孔累累。
可能还嫌不够热闹,此时泛美航空公司的一架快速航班也适时赶到了。一周一次的航班正好在这一时间内到达,预定降落地点是福特岛上的机场。这个民航驾驶员还算机敏,一看四处烈火冲天,浓烟滚滚,马上急速掉头,飞往了希洛岛。
哈尔西无比崇敬的金梅尔上将并不是不知道现场的状况。此时此刻,他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心爱的舰队被敌人狂轰滥炸。站在他身旁的是邻居、第十四海军军区参谋长格雷斯·厄尔上校的太太。这位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对告诉金梅尔:“将军,鱼雷好像击中了‘俄克拉何马’号。”“是的,我也看到了。”金梅尔面无表情地回答说。厄尔夫人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时候“他目瞪口呆,面孔煞白”。第十四海军军区情报参谋梅菲尔德中校这时也穿着睡衣来到了寓所后院的草坪上,用望远镜瞭望港内发生的情况。
已经与金梅尔约好一起打球的肖特中将此时已经换好了球衣,正站在谢夫特堡的寓所门口仰望着天空,这里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飞机的引擎轰鸣声和低沉的爆炸声。
当金梅尔来到位于潜艇基地的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时,他的那支舰队的主力已基本被击沉或击毁。8艘战列舰中,“亚利桑那”号、“俄克拉何马”号和“西弗吉尼亚”号已被击沉,“加利福尼亚”号正在徐徐下沉,“马里兰”号、“田纳西”号遭到重创,“宾夕法尼亚”号搁浅在船坞中,剩下的“内华达”号也在熊熊燃烧,看来也没什么指望了。
突然,一颗5毫米的子弹穿过窗玻璃,打在了金梅尔的胸部,周围的人都吃惊地冲了过去。但那颗子弹穿过玻璃之后显然已成了强弩之末,又正好打中上将口袋里的眼镜盒,将军并没有受到伤害,子弹只是在他雪白的衬衣上留下了一个黑点。目光呆滞的上将连胸口的弹痕都没有去拍一下,只是喃喃地说:“但愿这颗子弹能够*了我,那真是太仁慈了。”尽管非常渴望之后能有机会复仇并洗刷耻辱,但他非常清楚自己今后的命运。经过这一次毁灭性打击,他的太平洋舰队司令官的军旅生涯将戛然而止。
渊田的第一波攻击持续了45分钟,日方仅损失飞机9架。其中战斗机3架、
俯冲轰炸机1架、鱼雷机5架。8时25分,取得赫赫战果的第一波攻击机群从容不迫地返航。先飞往瓦胡岛西侧的预定地点会合,然后再一起向北返回航母。先飞到西侧的目的是避免敌机可能的跟踪,从而暴露主力舰队的位置。事实上,美国毫无准备,刚才的打击使得他们根本不可能对第一波攻击的返航机群进行跟踪。
第一波空袭结束之后,珍珠港上空出现了片刻的宁静。一片狼藉的海面上,几艘周围和顶部涂有红十字标志的白色医疗船开始全速冲向还在燃烧的舰船,抢救在海水中苦苦挣扎的伤员、落水者以及舰船上的幸存者。“索拉斯”号医疗船上的军医凯文·道格拉斯在回忆录中写道:“这段难挨的时间似乎比一生都要漫长。黑色、暗红色、蘑菇状的滚滚烟尘不断喷向空中,在它的笼罩下,到处都充满了辛辣、恶臭、呛人的难闻气息。我想,传说中的地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所有战舰中,只有威廉·波福特少校的“莫纳罕”号驱逐舰还在高速运动,他们又发现了一艘日本的微型潜艇。日本艇长正向“柯蒂斯”号供应舰发射出第一条鱼雷,可惜没有击中目标。波福特少校马上组织进攻,附近几艘舰艇也迅速加入了愤怒的围剿队伍。日本的潜艇发射了最后一条鱼雷——这种潜艇只能携带两条鱼雷,鱼雷几乎擦着“莫纳罕”号的右舷掠过,波福特少校死里逃生。8时44分,这艘微型潜艇被击沉,搁浅在贝洛兹机场外的海滩上。
被击沉的正是凌晨最后出发的那艘故障潜艇。此时艇上的自爆装置受震开始启动,两名士兵酒卷和稻垣拼命地爬出逃生口。由于在逃生过程中吸入了过多的有毒废气,两人很快就昏迷过去。稻垣在海中溺毙,不省人事的酒卷随后被检查战场的美军发现并俘获,有幸成为太平洋战场美军抓到的第一个日军俘虏。在昏迷的酒卷身上,美军发现了一张地图,所有的攻击目标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这都是吉川猛夫的功劳。
微型潜艇参与进攻的决心和勇气可谓大矣。但是从结果来看,5艘潜艇都没有取得战果,还差点暴露行踪导致整个行动的失败。这一自*战术成为整个珍珠港作战中日本为数不多的败笔之一。用一句中国话来说,就是“画蛇添足”。
参加特攻作战的10名海军官兵悉数战死,日本各大媒体开始大肆狂吹“十勇士”。后来才知道有一个叫酒卷的没死,反而成了美军的俘虏,那感觉简直跟吃大餐吃出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之后宣传中,“十勇士”就变成“九军神”了。9名死不见尸的潜艇官兵随后被追晋两级军衔,于1943年4月8日葬于东京日比谷公园,和日俄战争的广濑武夫等老“军神”葬在了一起。当年广濑武夫下葬时,好歹还找到一小饭盒肉末,这几个人连根毛都没找到,只能进行所谓的“招魂葬”。
美军报道了酒卷被俘获的情况,但因总体战果惨不忍睹而未引起各界人士重视。侥幸活下来的酒卷被送到美国东部田纳西州的战俘营。在去往田纳西的途中,酒卷听到了日本海军在中途岛海战中惨遭失败的消息,也看到了遍布美国城乡的工厂和广袤的国土。他终于明白,小小的日本还没有真正体会到美国的全部威力,中途岛一战,仅仅是日本覆灭的开始。
1942年3月6日,酒卷在战俘营得到了9位战死队友被授予“军神”称号的消息。思想已经有所转变的酒卷并不羡慕这种荣誉,他为自己保住性命而感到庆幸。战后,酒卷被遣送回日本,在名古屋一家工厂当了一名普通的机械工。工作之余,他还写了《我攻击了珍珠港》一书,详细叙述战时他在袖珍潜艇的经历和在美国的战俘生活。此书在日美两国引起过轰动。
美军遭袭17分钟之后,8时12分,金梅尔上将向太平洋舰队宣布:“日本人蓄意对珍珠港发动了空袭。”远在瓦胡岛以西370公里的默里舰长迅速通过扩音器向所有舰员通报了这一消息,同时宣布“企业”号航母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噩梦很快再次降临。8时40分,由岛崎重和率领的第二波攻击的171架飞机再次黑压压地*将过来。这一波攻击队主要是来自第五航空战队“翔鹤”号和“瑞鹤”号的机组。由于组建时间短,训练不够,飞行员的技术水准明显不如第一航战和第二航战。南云主要将其作为打扫战场、扫荡残舰的力量使用。编组中没有威力巨大的鱼雷机,主要因为没有可供使用的浅水鱼雷。
岛崎亲自率领54架水平轰炸机直奔岛上,继续攻击希卡姆、卡内奥赫、福特机场上残留的陆基飞机。江草隆繁的81架俯冲轰炸机没有特定的攻击目标,
开始追逐海面上第一波攻击中幸存的舰船。近藤的36架零式战斗机继续保持制空权,偶尔起飞的零星美军战机立即在其猛烈攻击下坠落。看着轰炸机忙得不亦乐乎,那些不甘寂寞的战斗机也开始在舰上或陆上寻找人群用机枪进行扫射。
第二波攻击的难度明显加大。首先是第一波攻击造成的浓烟影响了第二波攻击的视线。其次是趁着两波攻击空隙,大部分美军官兵在匆忙中迅速就位,陆军的高射炮也开始发出愤怒的吼叫,幸存舰船的高射炮开始对空齐射,形成一道道不很密集的弹幕,这些都导致第二波攻击的难度瞬间加大。加上飞行员素质的差距,第二波攻击要再现第一波那样一边倒,好像已不现实。
海面上烟雾弥漫,无数高射炮在愤怒地吼叫。但炮火也正好成为日军寻找攻击的定位点。江草的俯冲轰炸机开始寻找目标实施轰炸。“赤城”号身高近两米的山田昌平大尉——也不知道这货如此高的个子怎么考上飞行员的——专门想找大个头的舰船进行攻击。他忽然发现有一处弹幕最为密集,就马上带领中队俯冲过去,到跟前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陆上炮台。“八嘎!”山田只好急速拉升寻找新的攻击目标。那边停在船坞里的“宾夕法尼亚”号看上去还比较囫囵,山田于是带队集中攻击了这艘军舰。不过,250千克炸弹对于战列舰来说,就像挠痒痒,最终也没能把金梅尔的旗舰炸沉。
在第一波攻击中受伤较轻的“内华达”号虽然已是浓烟滚滚,所幸还没有丧失机动能力。旁边熊熊燃烧的“亚利桑那”号随时可能发生连环爆炸,“内华达”号也可能因此遭到株连。老停在这里挨炸也不是事,敌机对于运动中舰船的攻击难度会大很多,这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舰长上岸潇洒还没回来,这时候就是想回也回不来了。舰上最高军衔的弗朗西斯·汤姆斯少校毅然接过了指挥权,强令军舰紧急起航冲出港口。水手长埃德温·希尔立即穿越大火跳上码头解开了缆绳,以使“内华达”号能尽快脱身。希尔没有就此留在相对安全的陆地上,而是跃入水中,奋力游回军舰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在随后一次大爆炸中,勇敢的希尔不幸壮烈牺牲。
勇敢而孤独的“内华达”号拖着滚滚浓烟,踉踉跄跄地冲出泊地,像一条濒死的巨鲸在万众瞩目下傲然前行,高射炮在绝望中喷射出一排排复仇的怒火——岸上或者其他舰上的所有人,连同那些落水的水兵都在为这艘悲壮的巨舰呐喊助威。当它慢慢地从“亚利桑那”号附近经过时,舰上的人还不忘扔下一根绳子,将附近水面上挣扎的3名水兵拉上来。前面就是造船厂附近的狭窄水道。“加贺”号航母的机队像一群苍蝇蜂拥而上。带队的牧野三郎大尉发现,只要把“内华达”号击沉在那段狭窄的水道上,巨大的舰体就能封锁住珍珠港的出口,从而形成瓮中捉鳖的绝佳之势。
轰炸机从四面飞临巨舰上空,四处都是日军俯冲轰炸机实施俯冲的呼啸声,刹那间,弹雨笼罩了“内华达”号,攻击一轮接一轮,此起彼伏。在一道道冲天的巨大水柱中,“内华达”号先后被6颗炸弹击中,船尾开始下沉,眼前那段熟悉的水道此时竟然是如此漫长。日本人能看出来的,美国人作为主场肯定更清楚,眼看在此沉没就会堵住整个航道,汤姆斯少校果断下令巨舰转向避开主要航道,最后在霍皮斯特尔角搁浅。一直到10时45分,拖船才来把它拖到入口航道的西侧。虽然最终逃避了沉没,但它的舰艏部分已被完全炸毁,舰桥也受到严重破坏。全舰官兵50人阵亡,109人受伤。
也有部分美国陆军飞机零星起飞迎战。第五十七中队的5位飞行员匆忙升空,竟然获得击落敌机11架的佳绩。其中乔治·威尔少尉一人就击落5架,肯尼斯·泰勒少尉也击落了2架,两人因此同获“优异服役十字勋章”。但是,总计只有29架的起飞战斗机均属于仓促起飞,相互之间根本无法协同,制空权一直牢牢地掌握在日本人手中,日军鱼雷机和轰炸机得以肆无忌惮地从容进攻。
一些飞机被炸毁的美军飞行员甚至躲在棕榈树后用手枪射击空中的敌机,不过此举纯属义愤,浪费子弹,估计连根飞机毛都打不下来。
日军的进攻的确精准高效。据美军战后统计,日机命中率大体如下:鱼雷攻击55.3%强,水平轰炸24.4%强,俯冲轰炸49.2%强。日机在实战中投弹精度之高,确实令人赞叹。
第二波攻击持续了近一个小时,进一步扩大了第一波攻击的战果,但损失也远比第一波为大。日军共损失飞机20架,其中战斗机6架、俯冲轰炸机14架。一直在高空盘旋的渊田看到最后一架战机安全飞离之后,开始仔细清点战果。随后,驾驶早已受伤的战机绕场一周,途中顺便收容了两架迷航的战斗机,其中一架竟然是第一波攻击中“瑞鹤”号上的一架战斗机。3架飞机一起向机动部队所在位置绝尘而去。从母舰起飞到现在,渊田的飞机已经带伤在空中飞行、攻击、盘桓了6个小时之久。
参加两轮攻击的日军官兵共有783人,其中70名军官中,有69人在战争中丢掉了性命,渊田成了幸运的那一个。前面提到的“零战击坠王”岩本彻三没有参加第一波或第二波攻击,他率领战斗机队负责舰队上空的安全。渊田在随后战斗中6次坠机落海或坠地,但每次都能幸免于难。战后为了忏悔自己的罪行,
他改行做了一名牧师,在1966年加入美国国籍,作为“偷袭珍珠港的英雄”在美国大受欢迎,连斯普鲁恩斯上将都为其欺世之作《中途岛海战》的英文版作序,不啻为一个绝妙的讽刺。
将近1小时50分钟的攻击使得美国太平洋舰队损失惨重。战列舰“亚利桑那”号、“俄克拉何马”号、“西弗吉尼亚”号、“加利福尼亚”号被击沉,“马里兰”号、“内华达”号、“田纳西”号、“宾夕法尼亚”号遭重创。1艘巡洋舰、3艘驱逐舰、4艘辅助舰被击沉,3艘巡洋舰遭重创。飞机被炸毁232架,炸伤163架,六大陆军机场几乎全部瘫痪。阵亡将士2403人,受伤2097人。
相对而言,日本的损失可谓微乎其微。日军共消耗鱼雷40条,炸弹556颗总计144吨。两轮攻击损失飞机29架,起飞时有1架零式战斗机坠毁。最后南云为了尽快离开作案现场,不顾2架迷航轰炸机的呼叫,带领大队仓皇北遁,造成这2架飞机油尽坠毁。以上总计损失飞机32架。由于日本飞行员都抱着必死的傻瓜信念参加战斗,全部不带降落伞,这些飞机上的55名飞行员全部死亡。
部署在珍珠港周围先遣编队的27艘潜艇也没有取得什么战果,因为空袭时并无美舰突出港外。12月9日,一艘潜艇倒是悄悄跟上了哈尔西的特混舰队,不想,还没发起攻击就被巡逻飞机发现并击沉,艇上68人全部死掉。这样,1
艘大型潜艇、5艘微型潜艇共计死亡艇员77人,被俘1人。加上飞行员,日军总计损失133人。袭击已经结束,严格地说,这并不能算是一场战斗,因为几乎是一方进攻,
一方完全被动挨打,这也正是今天“偷袭珍珠港”“珍珠港事件”各种说法都有,却少有“珍珠港战役”说法的原因。
南云在那边经过一番纠结,仓皇离开的消息,自然不会通知美国人,珍珠港还在加强戒备,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第三波、第四波攻击。夏威夷开始谣言四起,有人看见8艘日本运输船在珍珠港以西巴尔伯兹角附近行驶,有人还看见日军已经在卡内奥赫空投了滑翔机和伞兵,另有一支伞兵正在福特岛西南部的甘蔗地里降落。在马诺山谷,有人也看见了日军伞兵的身影。八公山上,草木皆兵,似乎到处都有日本人。
最后的战斗颇具戏剧性。12时19分,有“确切”情报显示,“有4艘日军运输舰”将在巴尔伯兹角登陆,“甘布尔”号和“拉姆齐”号扫雷艇迅速赶了过去,可那里的海面静悄悄的,连日本人的影子都没发现。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甘布尔”号突然发现了一艘正在上浮的潜艇,于是向它打出了一发102毫米的炮弹。幸好炮手炮术欠佳,炮弹落在了潜艇偏左的位置上。等潜艇浮上水面后,才发现那是美军潜艇“长尾鲨”号。
这艘潜艇也真够倒霉的,它第二天上午试图返回港内时,再次遭到美军海军巡逻机的攻击。飞机投下了深水炸弹,还好再次有惊无险,“长尾鲨”号躲开了自己人的攻击,最后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港内。
在檀香山,到处都报告说发现了日军的间谍和破坏分子。这些人有的是酒店服务员,有的是出租车司机,有的是开杂货铺的小商人,传言他们现在正准备给登陆的日军带路。宪兵抓了很多可疑的日本人,但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吉川猛夫始终逍遥法外。美军还规定天黑之后所有人都不能私自外出。在惠勒机场,一个哨兵瞧见了一个黑影,立刻就打了几梭子子弹。惹得高射机枪也胡乱放了一阵,又有人无端受伤。后来才知道那个黑影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战友出恭回来而已。市区开始实行灯火管制,但珍珠港到处明晃晃的,因为很多舰只仍在燃烧。
前回书说到,陆军参谋长马歇尔上将曾经发给肖特中将一份要求加强警戒的预警电报,并应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上将之请在情报末尾加上了“也请转告海军部队”的字样。出于一系列阴错阳差的原因,这封救命的紧急电报到达檀香山的时间已经是早晨7时33分,也就是渊田向第一波攻击机群发出“全队突击”命令前的16分钟。电信公司经理斯特里特对这份电报并没有进行“优先处理”——实际上就是优先处理也来不及了——而只是按照一般电报的顺序来递送,结果电报就被放进了卡里希地区的分送箱内。
不久,按地区分送电报的分类工作结束了。分类员克雷恩这时才从邮箱里取出那份电报,交给了递送员——放在今天交快递小哥——日裔少年渊上忠雄,叫他“把这份电报尽快送到谢夫特堡陆军通信中心去”。
这个日本小孩儿还真敬业,接到命令,立即骑上摩托车疾驰而去。当时檀香山大街上已是一片混乱,四处都是奔跑的人群,有的地方已经燃起大火,被炸坏的消防龙头正喷射出高达十几米的水柱。由于路上交通混乱,摩托车几乎无法正常行驶。加上宪兵部队和警察的盘问检查,渊上几次被拦住查明身份。渊上抬头看到了空中的零式战斗机,机翼上的标志清晰可见,他知道那是日本的飞机。渊上好不容易才赶到谢夫特堡陆军通信中心大门前,当他飞快地跳下摩托车时,已经是上午11时45分了。值班班长接过电报,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这个日本小孩儿,眼神里充满了恶毒的敌意。渊上也含着委屈的泪水向班长看了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值班通信军官觉得此电已不值一送,也知道接到电报的肖特中将肯定会大发雷霆。他请肖特的好友弗莱明来代劳,“即使他暴跳如雷地向你猛扑,你也要习以为常”。弗莱明将电报送给肖特的时间是14时58分,日军开始攻击后的7小时零3分钟。
肖特一言不发地看完了电报。电报上说:“日本在今天华盛顿时间13时将提出相当于最后通牒的文件,日本还下令立即销毁密码机。此时此刻会发生什么情况尚不得而知,但必须加强戒备。这一情况也请转告海军部队。陆军参谋长马歇尔。”
之前一直困扰美国人的那个华盛顿时间13时,也就是檀香山当天早晨7时30分,这一时刻的含义此时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看完之后,肖特将电报狠狠地摔在桌子上:“这叫他妈的提醒我们注意!”他怒不可遏,但没有冲弗莱明发火。闭目沉思之后,肖特马上发出了一道命令:“将这份电报的抄本立即送交金梅尔将军。”
当金梅尔上将拿到这封电报的抄件时,周围的参谋人员正在手忙脚乱地草拟给华盛顿的报告,挂钟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16时。
金梅尔同样是无比愤怒,他向在场的参谋大声宣读了这份电报。由于紧张和气愤,他的语调好像有点抽泣,周围所有人都一声不吭。
金梅尔将那份电报揉成一团,狠狠地掷在地上。他把目光转向窗外,凝视着那支已经支离破碎,还在燃烧和冒出滚滚浓烟的舰队。仅仅在昨天,他们还是那么威武雄壮。金梅尔不由得潸然泪下——这是他一生中最屈辱的时刻!
金梅尔转身大步地走进了里屋。数分钟后,他出来时,他的*官肯·墨里上士注意到,他的四星肩章已换成了二星,他把自己从海军上将直接降为原来的海军少将。
一个年轻副官说:“哦!上将,您不能这么干。”“喔,朋友,别啰唆,这样做是没错的,”他大声地告诉身边的人,“如果我在华盛顿主事,就会立即解除金梅尔的职务。海军中一个人失败的原因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他失败了。”有两位上校不同意他的说法,认为金梅尔不会被解除职务。但金梅尔认为自己的判断不会错,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
由于“列克星敦”号航母编队还远在中途岛方向的千里之外,金梅尔立即命令哈尔西率领的“企业”号航母编队对日军的突袭舰队进行截击。由于一连串似是而非的发现目标的报告和错误的无线电定位,“企业”号编队先向南方追逐,然后在黄昏时分向马绍尔群岛进发,他们与南云舰队的行驶路线可谓是南辕北辙。
没有与南云舰队相遇,对哈尔西来说实属幸运。如果真遇上了,特混舰队的结局很可能是全军覆没。那样的话,我们以后就听不到哈尔西那么多的豪言壮语了。
12月8日傍晚,“企业”号特混舰队回到了珍珠港。老天开眼让他们耽误了行程,没有按计划返回港内的舰队幸运地躲过了这一次疯狂的地狱劫*。但幸运换来的是一番冷嘲热讽。在希卡姆基地,一个防空炮兵对着他们大声喊道:“你们都死到哪里去啦?”另外一个人也高喊:“你们最好滚得远远的,否则日本人也会把你们干掉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烧焦尸体的酸腐臭味。哈尔西没有心情去理会那些讥讽的语言,他看到的是港内的满目疮痍。他肺都气炸了,大声咆哮着:“在我们消灭他们以前,只有在地狱里才能听到日本人的声音!”
这一天上午,已经有一支由4艘重巡洋舰组成的分舰队驶入海港,分舰队司令是个一贯严肃、沉默寡言的人。尽管之前已经得到珍珠港遭到袭击的消息,一向冷静的将军还是被珍珠港被袭现场的一片狼藉惊呆了。那些他曾经认为坚不可摧的战列舰竟然变成了一堆堆扭曲的残骸,他为此深感震惊。到了司令部,他看到那些参谋都没有刮脸,仍然穿着满身泥浆的白色军服在忙碌。他一直尊敬爱戴的金梅尔上将神情茫然,头发蓬乱。在用最简练的语言汇报完工作后,他静静地离开了司令部。
他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内敛之人。但回到家中,他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他痛哭失声,同时把所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讲给惊呆了的妻子和女儿听,他的声音因为抽泣而几次哽咽。后来,他在回忆录中说,“那是我一生中最痛心的时刻”。将军的名字叫雷蒙德·阿姆斯·斯普鲁恩斯,在美国军界被誉为“沉默的勇士”,此时的军衔仅仅是海军少将。
盘旋达数千米的巨大烟幕,象征着日本的战术胜利和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悲剧。但是死亡和毁灭没有结束,许多人都在这一天继续同大火和海水搏斗。小艇躲避着一大片一大片燃烧的石油,从水里抢救满身油污的幸存者,瓦胡岛军医院的医生在奋力抢救数百名烧伤和肢体残缺的水手。许多严重烧伤者由于感染和脱水已经死去。
普通民众也迸发出激昂的爱国热情。甚至在敌机尚在狂轰滥炸之时,很多普通市民就已经加入灭火和救援行动。瓦胡岛军医院在7日上午11时血库血量即将告罄,弗雷斯特·平克顿医生立即广播呼吁大家献血。仅仅半个小时,医院门口排队等待献血的民众就有500多人,他们纷纷挽起了自己的衣袖。这条队伍还在不断加长,他们中有白人、黑人,甚至出现了中国人。无奈之下,医院只好临时增设12个地点,开始为那些义务者验血、抽血,即使如此,仍然有人排了7个小时的队才献上血。就在肖特看到马歇尔“警告电”的差不多时间,斯科菲尔德兵营里已经开始举行葬仪,为战死在希卡姆基地的许多死难者祈福。此刻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似乎大自然也在为此前逝去的生命而恸哭。
很多人听到了已经翻转的“俄克拉何马”号里,那些幸存的水兵拼命敲打船体的声音。救援队苦斗了整整两天,潜水员和抢救队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用割枪在舰身上割开了几个救生口,但是被困的400多人中只有33人活着出来。
获救的人与救援的人紧紧拥抱,痛哭不已。更多的不幸者仍被困在水下。没有获救的人在得知自己的呼救不可能得到回应之后,在舰身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遗言,然后在痛苦和绝望中等待生命最后时刻的到来。5个月后,打捞队发现了困在A-111水密舱里6名水手的尸体,舱壁的日历上,从12月7日到23日,
每天都画着一个大大的“×”。这一切默默地证明,这6名水手靠军用干粮苦苦支撑了17天,最后由于生命必需的氧气用完而在圣诞节前一天悲惨地死去。他们的遗体被抬上岸时,在场人员除了痛哭,留下的全是悲愤和仇恨!
12月11日破晓之前,海军部部长诺克斯飞抵夏威夷。尽管早已知道珍珠港遭受了巨大损失,现场的情况仍然让他惊骇不已。空军基地的飞机库已是一片瓦砾,水上飞机的残骸在山坡上、海水中到处可见。海中那一堆堆废铁使得诺克斯知道,太平洋舰队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他们一行乘车来到“皇家夏威夷人”旅馆,这座和平时期的假日旅馆已面目全非。金梅尔在那儿迎接他们,陪同他们前往舰队司令部。
必须有人为珍珠港的灾难埋单。仅仅10天之后,12月17日,金梅尔和肖特一起被解除职务,在1942年被美军军事法庭认定为渎职罪。金梅尔被降为海军少将,肖特也被降为陆军少将。作为职业军人,这种打击无疑是致命的,痛苦和耻辱将一直伴随他们度过余生。1968年3月14日,金梅尔病逝于康涅狄格州,肖特于1949年3月9日病逝于得克萨斯州。
20世纪60年代以来,历史学家开始给予两人较为公正的评价。他们认为,倘若华盛顿在一开始就给他们提供更为充分的情报,他们本来可以在那一天有较为出色的表现。两人虽然于1999年恢复了名誉,但始终维持着少将军衔。
1944年,一个叫曼宁的海军上校在美国潜艇“锯盖鱼”号上服役,他的潜艇在菲律宾群岛的巴拉望岛附近触雷,作为舰长的曼宁上校随艇沉没。他的全名叫曼宁·金梅尔,他是金梅尔上将的长子。
回到华盛顿的诺克斯向罗斯福汇报了现场的情况。罗斯福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太平洋舰队新司令的人选,那就是海军航海局局长切斯特·威廉·尼米兹海军少将。总统告诉海军部部长:“叫尼米兹到珍珠港去,战争不打赢就一直待在那儿。”
正当渊田指挥的第一波攻击队机群飞抵珍珠港上空时,在东京海军军令部的作战室里,永野修身、伊藤整一、福留繁、富冈定俊等头面人物个个正襟危坐,等待那“预定时刻”的到来。凌晨3时19分,突然传来了“全队突击”的电报——
“突、突、突”。随后在几分钟内,预示着攻击成功的“托拉、托拉、托拉”电报再次传来。
由于是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收到这份来电,在座所有人如释重负。作战课的佐雍中佐在当天的日记中形象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决定皇国兴亡的对英美之战终于打响。大家全神贯注,伸长着脖子等待来电。至凌晨2时30分,一点情况亦没有,大家都很焦虑。难道正如大家所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吗?此时突然传来了夏威夷远征队空袭珍珠港的电波,大家紧张万分,全神贯注地去倾听这一消息。当电信中连连发出‘托拉’‘托拉’‘托拉’的信号时,大家都高兴得跳了起来。”
在柱岛基地的“长门”号上,为珍珠港作战殚精竭虑的山本同样是彻夜不眠。为了打发难熬的时间,山本找来了棋友渡边安次。渡边是山本最亲近的人,跟山本的关系情同父子。山本在布干维尔岛战死之后,他的骨灰就是由渡边双手捧着送回东京的。
山本像以往一样与渡边对弈。他聚精会神地下棋,5盘棋赢了3盘。之后山本回到自己的舱房,写了一首31个音节的和歌。
“长门”号作战室里气氛肃穆。墙壁上挂满了太平洋和东南亚海域的巨幅地图。老酒总认为,那些军事将领两手掐腰,凝视地图的造型最酷,所以也在室内挂上地图,不时背着手去瞅一瞅扮酷。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型地球仪和摊开的海图,旁边的小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作战命令和电报密码本。
零点过后,所有参谋人员陆续来到作战室,好像待在这里心里才更踏实一样。他们都在静候前线传来的佳音。大家认为,千里跋涉的两大难关就是隐匿行踪和途中补给。迄今为止,这两件事都进行得颇为顺利。根据夏威夷方面发来的敌情情报,直到预定进行攻击的12月8日这一天,仍未发现敌人有什么特殊戒备的迹象。这也就预示着,只要机动部队能够按计划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则成功在望。
由于机动部队严格遵守无线电静默,所以在攻击发起之前,这里无法从前线得到任何消息。作战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弥漫着一种紧张不安的压抑气氛。为了缓解大家的紧张情绪,侍从长近江特地送来了茶水和精美的点心,但此时此刻,谁能有心情去享用呢?
凌晨3时左右,山本再次出现在作战室,和大家一起默默等待着来自前线的第一份电报。山本坐在一把折椅上闭目沉思。不久,陆续传来了陆军在马来亚哥打巴鲁和菲律宾巴坦岛登陆成功的消息。山本尽管心里有了一丝欢喜,但是那个最重要的方向上依然是寂静无声。
大家就在这种不安中默默地守候着。室内除了翻阅电报译码本和铅笔写字的声音,没人发出其他声响。偶尔有人咳嗽一声,都会成为大家瞬间关注的目标。作战室对面就是电报房,从电报房拉线过来的无线电收报机此刻静静地躺在作战室的桌子上,这是为了能够在第一时间收到前线的电报,从电报室到作战室这十数米距离大家都觉得远。
首先打破宁静的是黑岛龟人,他看了看壁钟,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已经到了攻击发起的时间了,前线怎么还没有消息?”他一开口,室内就立刻嘈杂起来。这时,收发报机忽然响了起来,司令部的通信兵大声喊道:“值班参谋,这是连续拍发来的‘托’电报!”
值班参谋佐佐木接过电报立即奔向山本:“长官,这份电报的发报时间是3
时19分,与您规定的时间几乎一样。”山本缓缓睁开双眼,沉思良久后,微微点了点头。过了大约6分钟,通过电波又连连传来了“托拉、托拉、托拉”的消息。
宇垣缠在《战藻录》中对当时的情况这样写道,据报告,3时19分连续发出了“托”电报,这就是说,已经对迫近夏威夷的机动部队所属第一波攻击队的大约200架飞机下令对珍珠港进行突然袭击。当听完飞机上发来的这一电报时,大家都认为干得很漂亮。此后,他们坐在作战室里又接连收到直接从飞机上拍来的电报:
“‘托拉’‘托拉’‘托拉’,我们攻击成功。”“我们以鱼雷机攻击敌战列舰,效果甚大。”“我们以俯冲轰炸机袭击希卡姆机场,效果甚大。”
在收到南云机动部队电报的同时,电信室同时截收到了美军惊慌失措中发出的无数明码电报:
“紧急,这里遭到日本轰炸机的攻击。”“瓦胡岛遭到日本从航空母舰上起飞的俯冲轰炸机的攻击。”“日本进攻这是真的。”
“所有舰只速离珍珠港。”最著名的当属那句:“珍珠港遭空袭,这不是演习。”大家互相握手相庆,欣喜若狂。山本尽管强作镇定,但从他微微颤抖的手上,
渡边还是看出了他心中难以压抑的兴奋。近江侍从长再次端来了酒和鱿鱼干,这次大家开始频频举杯。
随后的电报依然饶有趣味,都是一些发出遭受攻击和重大损失的消息。将双方电报一对照,便能对现场的战况了如指掌。宇垣缠写道:“敌方的那副狼狈相,绝不能用言语来形容。说起来3时20分左右正是夏威夷吃早饭的时候,敌人意想不到会在这一时刻遭到日本大队机群的袭击,对他们来说这完全是一个晴天霹雳。”
紧张而兴奋的一夜即将过去。随着拂晓来临,前线发出的电报越来越少。山本知道自己赢了。他的对手不仅有美国人,也包括了对实施这次作战的众多反对者!所有人都无比兴奋地向他表示祝贺,冷静的山本沉吟良久,说出了一句话:“我们不过是唤醒了一头睡狮!”山本明白,日本的失败才刚刚开始。
这天中午,“长门”号从广岛湾出发经丰后水道南下。山本在自己的舱室里提笔伏案,写下了如此一段述志:
此次恭奉大诏堂堂出击,不难做到置生死于度外。只是此战乃空前未有之大战,亦当颇费种种周折。充分认识若有惜名保身之私心,怎么也不能完成此重任。既然如此,不妨吟诗一首:以身作御盾,忠心为天皇;名誉何所惜,生命亦可抛!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