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 装神不是封神，假神炮制假人

生而“装神”和封神看似无差，实则大相径庭。怎么装呢？首先是“祖装”，其次是“武”装，再次是“文”装，其四是“物装”。

“祖装”指君主倚仗祖上的神之光环装神，一面儿捧祖宗，一面儿抬自个。这能得到感念其父祖的人拥戴。时间隔得越久远，人的感念越淡化。而且，“神灵”会通过血脉传承吗？没人能证实，事实上不可能。因为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还经常生出一丘之貉。

“武”装指君主凭借武力、武功装神。炎黄时期及其后炎黄谱系的君主，无不以武立威，讨伐不服。武功赫赫的，都装神成功。武功欠缺，或没来得及施展的，要么被取代，要么成傀儡，都活不长。

其中关键还不在这儿。要害在于，“武”装的骨子里包藏着暴力。它能轻易把人置于身心归零的境地，让人畏惧到骨子里。如果再加持保家卫国、拯救黎民、振奋国家、武威远扬，还会令人普遍敬服、感念并笃信。如此促人信神、拜神，奉活着的君主为现实中“人神”的主客观条件都具备了。

“文”装主要表现为编撰一套说辞并广泛宣扬、反复洗脑，令人在观念上普遍认为时下的君主就是神。这主要针对那些思想独立、具有发散式思维，倾向开放性思考、探究，还颇有家族实力，不易归零，最好拉帮结伙、相互利用的人。

仅说辞显然不够，所以还必须称号加之、诗歌颂之、歌舞赞之、声乐扬之、型塑拔之。民众相对被抑之、锢之、惑之、迷之、晕之，心陷敬畏、感念并笃信，就奏效了——还有愣头愣脑、心思活泛的，或清除，或从众形成习惯，也跳不出了。

“物装”是用物质财富铺张、渲染、装潢君主的神之光环。它和其它“装”及相关教化相辅相成，但是欠缺相应创造及教行。毕竟，宏伟的宫殿、巍峨的衣冠，豪华的车驾、瑰奇的珍宝、精妙的器物等，本身蕴含强大的创造力、震慑力、迷幻力、吸引力等，能够令见者相形见绌、低入尘埃，使闻者不由地向往，暗怀渴慕，心陷敬畏——又由于创造殊难，“拿来”容易，于是君主倾向于搜刮、劫掠、堆陈，也越来越陷身其中。

炎黄时期，武功和创造同辉。待到黄河流域一统，部落联盟安定，生产恢复，物资富余益增，财富差距、阶级分化加速。“物”作为人的归属并自尊的烘托作用，日渐显要。不过君主讨伐、部落争利不止，总体上，“神”益张，益附身于君主，“武”、“物”、“文”贯通自上而下、自前而后的“教”，陆续取代“创（造）”的价值，成为世人为之竞逐、拼搏的价值取向。

颛顼（一说为黄帝之孙）作为承前启后、里程碑式的君主，其名号的字面意思为“圆头胖脸、头戴玛瑙的英年领袖”。后世史家传他打败炎帝一脉的共工当上部落联盟首领；在位期间创制九州，划定华夏诸邦版图；建立统治机构，定婚姻，制嫁娶，排长幼；禁绝民间巫教，推行天地正道；改革甲历，规范四季和二十四节气——是为“历尊”

以上记述有三点值得留意；一是作为首领，颛顼很富有，并用玛瑙饰物装点其权位，而时人不以为非。可见当时在他的治下，世人已经接受了借物质财富彰显个人价值，习惯了以“物”为归属并自尊。

二是颛顼借文创、文教，推行其文治。家族有高下、长幼有先后。后世错综庞杂、等级林立的宗族礼法、伦理道德、等级分化可以说至此已具雏形。三是颛顼垄断至高至盛的神之光环，并借之炫扬其家族渊源，维护其及家族的神统、道统、政统、法统、礼统——华夏大地“家天下”的君主专政政治制度初步成型。

“创（造）”的价值黯淡下来。其他家族、民间信奉的图腾、自然神或归顺，或被禁绝。部落联盟首领头顶神之光环，高举天地正道的大纛，手执玉龙权杖，集神权、王权于一身。从此，他无需躬耕于田亩，拿着斧、凿创造，只要掌握了“文武之道，一张一弛”，适当量才任贤使能，力推“五统”教化，便能驭万民如使臂，控天下于掌心，捞财富于无形。

问题是，装神不是封神。有的人因创造封神，其“神灵”趋向神力、神性，可谓真神。即便如此，后人大多传颂其名号、体貌、言行、事迹，对其“神灵”体味不深、感知不切，仰慕的神通常虚实混淆，真假掺杂——在世君主即使承袭其祖的创造风范，相应“神灵”距离神力、神性，也差之远甚。硬把自个儿装成神，纯属欺骗行径。

所谓武功，包裹暴力，实同野蛮。它即使借助人的创造、文教成果，把自身调档至文明的高度，提倡师出有名、仁义之师、仁义之战、以战止战、不战屈敌等，也改变不了把人的弱肉强食、恃强凌弱的兽性底子，彻底激发、偏执、扭曲了送进屠宰场、绞肉机的本质——而它有时被迫发生，发挥了保护环境和社会创造的作用，而且剧烈促进了武器、装备、军工民用等方面的创造，反映了人的进化、社会发展，具有先进和倒退、进步和落后交互促进、螺旋提升的复杂性。

物质财富只是身外之物。盲目拜物、拜金，艳羡、跪舔拥有、支配它的人，以之为归属并自尊，而不探究其来源，其和人关联的性质，要么别有贪图，要么缺失个人价值，自我已经“物化”。而且，人凭借的物质财富无论多么恢弘、盛大、珍奇、精妙，品鉴、享用物质财富无论多么细微、雅致，其相对于交互对象也无比肤浅、片面——比照创造之于“神灵”，也会愈加落后，很快即被甩得渺远，如人兽有别，天人永隔。

人文则主要是客观世界及其中具体对象在人的脑海中的反映，好比手电筒照亮花花绿绿，折射在虚空的光。往深处想，它对映人的心验，变幻出超验，形成感性印记；还可能合力化、规律化、秩序化地录入人的基因，形成去相化、去形式化的遗传信息。

若非辅承于人工出品，尤其人工物品和技品的创造，而是止步于神、武、文、教，仅标新立异、推陈出新地应用于“装神”的“祖装”、“武”装、“文”装、“物装”，和膜拜假神地装人、自高自大地装人、衣冠禽兽地装人，它永远镜花水月、浮光掠影——以之归属并自尊的人，陷得越深，反而越轻飘。其心神倘若顺着他好面子、慕风光、渴荣耀的价值取向，“嘘”的一下，便望不见了。

个人膜拜“神灵”，和他相生相长，其“归属”和“自尊”需求可以相对于他人、群体，和他人、群体的价值需求，参照“神灵”一起辩证转化着满足，并顺次提升至情感、美感、景仰和爱的层级。

相应现实表现是，个人在特定领域的创造及其成果一再提升。他人在这一领域或其它领域的创造及其成果也一再提升。他们相互认同并推崇，通过彼此间的价值交换既自足，又共享，朝着“神灵”的方向持续追进，或能超迈——因为有“神灵”在望，他们之间的差别甚至差距，参照之既寥寥又须臾，根本算不上什么。所以对于他们来说，竞比为了促进，协作远胜争抢、内耗。无论谁高谁低、谁上谁下，都能提振共赢，互促互进。

俗话说，“一技在手，吃穿不愁”。这类人自立自新自强、互助互利共进，不必依附富贵，不愿屈从强权，更不在乎名号、名位、仪式、形式等虚文。他们看重实创、实效、众利、普惠，反感花哨、浮夸，厌恶虚假、虚争。

与上相比，参照君主的“祖装”，个人和他人，你的祖上是公爵，我的祖上是侯爵，我只能比你矮三头。你我相对于君主，各矮五、八头，世世代代无法改变——如果我扒拉族谱，找出个祖上是郡王，你扒拉出个亲王，你我相对于君主，各矮一、两头。

也就是说，以祖上为价值对象，个人和他人的价值只有此消彼长，无法相互融通。相应价值需求的满足与否，君主永远高踞，你我永远跪拜，彼此的相应需求满足，无法参照君主的“神祖”，辩证转化。而且你我越伏低，君主才能越高上。反之，君主则被拉下一截——如果君主想装神，你我只能“归零”，他才舒心，放心。

以“武”装、“物装”为价值对象，和上同理。换以“文”装，无论名号、身份、职位、排位等，都泾渭分明，相互不通——我上你必下，你上我必下；如此不如我上你下——倘若借助诗歌、歌舞、声乐等人文介质，君主和你我“共乐乐”，或能感同身受，心有共鸣，但通常鉴赏理念不同、欣赏水平有别，易生对立，导致“文人相轻”。

即使如前者，君主和你我实现了价值需求的辩证转化着满足，加深了情感，升华了美感，那也只是在虚无缥缈的心理时空，擦出丁点儿火花，产生了些许共鸣。大多时候，君主和你我的感受、品味、意会迥异。所以为了保命，你我揣摩君主的心意，迎合君主喜好，从来赞颂君主的评判，绝对避免触犯才是上策——如此，君主一直自尊、崇高，你我一直归属、崇拜，相对越来越匍匐于其鞋底。

君主要装神，余人都归零。现实中，这当然无法做到。没人肯自陷于生死一线、朝不保夕、心境绝望的境地，但可以背后富贵逼人、养尊处优、作威作福，面儿上诚惶诚恐、如履薄冰、逆来顺受地“装零”——在君主跟前憋屈乞怜、郁积在胸，转身便咆哮、暴虐，从他人身上加倍找补回来。

追本溯源，动物只见表象，为了生存，必然欺诈成性。人扔不下动物底子，所具有的感知、心验、思虑、意志，相对于客观世界及其中具体对象，必然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由局部到整体地循序渐进发展。好在人通过创造，能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化零为整地贯通事物的力和能量，把握相应规律及秩序，融入“神灵”的统一和无限。

君主“装神”，标榜武功文治，衬以物质财富，无论其光耀天地、辉煌璀璨的假神行事，还是席卷天下的“武”装、“物装”、“文”装，都在皮相、色相里打转、沉沦，并一再激荡起这些方面的，搏新展异、搜奇猎怪高潮。

但凡勇武、文人及“物化”的人，均惯会追色逐相、卖弄风姿、朝三暮四，又手不能造、心不能创、内无支柱，还贪图享受、脚底虚浮、身子飘荡，所以容易陷落于酒色财气、功名利禄、虚荣浮夸，被君主及其拥趸拿捏、分组、编队了，一呼儿便热血上涌、肾上腺激素飙升、心醉神迷、蜂拥而上地，嗷嗷叫着簇拥、膜拜假神，还总是打扮考究、面红耳赤、不厌其烦地言传身教，把站着的人都拉进群。

只有力行创造的人不为所动，他们熨帖“神灵”，忙着创造，心无旁骛。君主及其拥趸必须靠他们养活，抓不得、关不得、除不得。于是接下来的日日月月、岁岁年年，便成了君主一边装神，一边炮制勇武、文人及“物化”的人，顺手牵线、拨弄他们，可劲儿打压力行创造的人的历史——这过程先是极简单、粗暴、残酷，之后逐渐精巧、软和、文质彬彬、温情脉脉起来。只是，藏在其荣光背后的人间炼狱，从来哀嚎沸反，尸骨累累，怨气冲天。

第一篇 三百万年，划出一对“价值基因螺旋”

第五章 自从成了神，人即落向深渊

一学·造物论之《人性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