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阵地（四）

潘振新把两只电话耳机都挂好之后，舒了口气，笑着对高成钢说：“我就这样从早到晚忙忙碌碌，一刻也不得安宁，要是有你这个办公室主任看家，情况就会好多罗！”高成钢用眼睛瞄了一下潘振新，停了片刻，掂着了潘振新说话的份量后说：“搞社会主义建设嘛，忙是正常现象，问题是看怎么个忙法。要是我真的回来了，也象你一样，只是当个足球守门员，“冲’不到群众里头去的话，也只能落得个“忘纲丢线’！”

潘振新听了这番话，一肚子的不高兴。觉得这个从文化大革命斗争中涌现出来的新干部，出去独挡一面抓一个时期工作以来，说话的口气大了。俗语说：大人不生小人气。回想自己刚当干部的时候，也是这样，懂得了几个新名词，就挂在嘴巴上，看到不顺眼的事，就给人扣大帽子。

潘振新想到这一层,气也就消了一半，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笃悠悠地点燃了以后,眯起眼睛，明知故问道：“今天又接待外宾去啦？”不等高成钢回答，他朝椅背上一靠，鼻子里喷出两股淡淡的烟来，接着，自言自语地说：“听了祝捷的鞭炮声，报喜的锣鼓声，友谊的碰杯声，真叫人心旷神怡啊！”高成钢的两道板刷眉往上一耸，问：“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形势好了，民兵小分队可以回厂了是不是？”潘振新显得无可奈何地说：“看你，一开口总是火辣辣的,形势大好这是客观事实嘛，要你回来，这也是工作的需要！”

高成钢觉得战斗的序幕已经拉开，一场激烈的交锋就在眼前。于是锋芒毕露地说：“恐怕是你个人的需要吧：因为忙，需要我这个办公室主任挡一挡是不是？”潘振新知道高成钢是一个打进攻战的好手，却没有提防一交手，就挺着了自己的痛处。谁说不是呢？没有个助手，整天钻在业务堆里，怎么忙得过来呢？说是为了自己，那么我潘振新又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把生产任务完成得更好吗？

潘振新很想顶撞高成钢几句，转而一想：与新干部斤斤计较，就显得自己这个老干部没有能耐。于是缓和了口气说：“当前日新月异的生产形势，难道你不受到鼓舞吗？同志，不是我私心重，实在是摊子大，任务重啊！其他的人可以晚些回厂，你还是快回来吧！”高成钢听了这拐弯抹角的一番话，断然回答：“没有党委的正式通知，我是不会回厂的！”潘振新愣了一会之后，以惋惜的口吻说：“你出去这些日子以来，我觉得你变了！”

“哦，我变得怎样了呢？”高成钢泰然地问。

潘振新一字一句地说：“一个人的耳朵里表扬声灌得多了，难免会有点骄傲的。你本来是这办公室的人，为什么我就作不了主呢？人家里弄里少了你们几个民兵，难道地球就不转啦？你高成钢也不能光用放大镜看自己嘛！”这最后一句话,是有点伤人了。这在同志之间不常用的语言，往往会使听的人受不了。

但是，为了团结，为了工作，为了捍卫*的革命路线，高成钢认为，对方是自己的同志，话说重了又有什么要紧呢？所以高成钢还是平静地说：“关于骄傲问题，我应该引起警惕；你说的‘变化’，我想，这么些日子来，谁都会有的。问题是‘变化’分前进与倒退两种，我倒觉得你是在倒退了！”

潘振新深深地吸了口烟，嘴角边挂上了淡淡的微笑，说：“你不必用大话来吓我，我们厂去年的总产值，比文化大革命前增加了一倍多，预计今年第一季度的产值，可以比去年同期增加百分之二十。全厂都在前进，我能倒退到哪里去？我这个人是最讲现实的，现在各方面的秩序都正常了，春光里也到处是春光了嘛！”高成钢见潘振新这一说，就回了一句：“春光里到处是春光，但是，你不要忘记，上海是一个‘海’，无风也有三尺浪啊！现在，浪花溅到了你的头上，可不能不知湿呵！”

潘振新的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好吧，向你汇报，本来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之一！”高成钢接着就把他儿子最近的变化告诉了他。

潘振新听完高成钢的叙述，真有点火冒三丈。尽管他克制住激动，但还是提高了嗓音，表示不能同意地说：“好啊，我要你回来，你却搬出了我儿子来，阶级斗争抓到我头上来啦！我昨晚回去，小涛躺在床上还在阅读马列著作的辅导材料。他生活在我的家里，我怎么看不出他在变坏呢？退一步讲，小涛要真的不跟我争气，我会收拾他的！”从潘振新的语气里，高成钢辨出了说自己的这种操心是多余的。便以硬攻硬地说：“小涛并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他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我们人人有权对他负责！”

潘振新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眼睛一闭，摆出副凜然不可冒犯的样子。高成钢心里一楞：这种姿势已经多年不见了,这是在文化大革命之前，这位原厂长兼民兵团长，要是有人顶撞和触犯了他的时候，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就会摆出这种姿势来。

记得有一次，民兵排长高成钢得知有一伙流氓阿飞分子，在厂附近进行破坏社会治安的活动。高成钢就马上集合了一个班民兵，朝厂门口奔去。这时民兵团长潘振新恰好在警卫室里，他拦住了一班人，认为这不仅是份外的事，而且会影响生产，说什么也不同意去。高成钢着急地说：“我们这是去抓阶级斗争啊！”潘振新却吐了一句：“民兵抓阶级斗争，人家公安局千什么？”

说完，眼睛一闭，身体朝椅子上一靠，摆出一副不屑置辩的样子。但是，高成钢并没有理潘振新这一套,他面对全班战士，激昂地说：“*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民兵是阶级斗争的工具，阶级斗争的事,我们不管谁管？”说完，高成钢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全体战士，只见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潘振新眨巴着眼睛，被顶得说不出话来。高成钢大手一挥说：“同志们，出发！落下的生产任务，我们在业余时间里搞突击抢回来！”十来个勇猛的战士，象一把锋利的钢剑，直刺夜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