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运赛场上扬起一头漂染过的头发，穿着巨大宽松的T恤和垮垮的裤子，这可能是顾拜旦也想象不到的场景。
2020奥运会是特别的一届，不仅因为这是在疫情中举行的无观众赛事，一系列非传统运动项目的加入，以及年轻一代运动员的活跃将重塑这项古老的活动。
除了棒球（男）和垒球（女）在时隔两届运动会之后回归，冲浪、滑板、运动攀岩、自由式小轮车、3x3篮球和空手道是第一次出现在奥运赛程中。
据国际奥委会称，这些新赛事的加入代表了“现代历史上奥运项目正在向着更全面演变”，他们希望借助新兴的城市运动吸引年轻观众。
然而，对于许多体育迷来说，增加极限运动带来了很大的问题：它们真的是奥林匹克运动吗，它们是否应该取代更成熟的项目？
女子滑板街式赛世界排名第一的巴西选手Letícia Bufoni。9岁时Letícia Bufoni买了第一块滑板，被爸爸当面锯掉，现在爸爸已经成为她的头号粉丝。图片：redbull
奥运不是一成不变1896年第一届奥运会上设立了田径、游泳、举重、射击、自行车、古典式摔跤、体操、击剑和网球9个大项，而这9个大项也一直保留至今，没有缺席任何一届奥运会。
但其中一些小项后来被取消了，比如举重里的单手举，体操里的男子爬绳，作为一个运动项目既没有观赏性也没有普及性，自然逐渐被淘汰。
拔河、老年运动门球都是第二届新增的项目，虽然够普及，但观众觉得缺乏趣味，后来的运动会没有再采用。
奥运会中被淘汰的项目男子爬绳，现在来看可以算“极限运动”了。图片：olympics
到了现在，怎么能让更多年轻人看奥运，这成为国际奥委会最头疼的问题之一。虽然夏季奥运会仍然是世界上观看人数最多的体育盛会，但几十年来，年轻观众的数量一直在下降。以2016年美国电视调查为例，里约奥运会的美国电视观众平均年龄为53岁。
在过去的 20 年里，国际奥委会将一系列以青年为主导的极限运动项目纳入了奥运会。其中包括1984年的帆板运动、1996的山地自行车运动、1998年的单板滑雪。
但“另类”极限运动与奥运会之间的联姻并非一帆风顺。考虑到极限运动的反文化传统，许多参与者认为这些活动代表了一种另类的生活方式，而非一种符合奥运传统的运动。极限运动或街头运动想要展示的自我表达、创造力、乐趣，往往和奥运会在实践中显露出的纪律严明、等级森严、官僚主义、引燃民族主义情绪不相容。
1998年，长野冬奥会将单板滑雪纳入了奥运赛事。但当国际奥委会策划这件事情时，许多单板运动员和爱好者被激怒了。因为奥委会选择了国际滑雪联合会 (FIS) 而不是单板滑雪者自己的国际滑板联合会（ISF）来组织资格赛，他们感到奥委会对这项运动缺乏认知和尊重。
1998年长野冬奥会男子单板滑雪U型池比赛。图片：olympics
挪威的单板滑雪顶级运动员泰耶·哈康森（Terje Håkonsen）因此抵制了长野冬奥会。
“根本不尊重单板滑雪的历史和文化，”哈康森说，“我们不需要国际滑雪联合会或国际奥委会。单板滑雪的事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2000 年，哈康森创建了单板滑雪“北极挑战赛”，这项比赛的基本理念是一切以选手为主，其他的媒体安排、商业合作等所有外部影响因素都被精简并配合运动员的需求。
虽然第一次进入奥运会时备受争议，但从长野过后单板滑雪便成为冬奥会的宠儿。到了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18至24岁中单板滑雪比赛的观众人数增加了48%。
极限运动也就此造就了许多青少年偶像。2018年平昌冬奥会，美国的17岁单板滑雪女运动员克洛伊·金（Chloe Kim）夺得金牌，迅速成为社交媒体红人。在2018年年度美国卓越运动员大奖上，她收获最佳女运动员、最佳女奥运运动员和最佳体育运动员三项大奖。
从那时起，克洛伊·金等新一代年轻、酷炫的单板滑雪运动员不断激励和吸引年轻观众。单板滑雪的成功也推动了夏季奥运会将更多极限运动项目纳入赛程。
美国青少年偶像、单板滑雪运动员克洛伊·金。图片：CFP
“坏孩子”的运动成为焦点极限运动进入主流视野是在1995年夏天，当时美国体育有线电视网ESPN举办了X Games极限运动赛事，这种类似奥运会的极限运动比赛包括了自行车、蹦极、直排轮滑、滑板、运动攀岩和水上运动等几大类。
极限运动界的一些巨头参加了比赛，滑板运动员托尼·霍克（Tony Hawk）获得了垂直赛道的金牌和街式赛的银牌，小轮车手马特·霍夫曼（Mat Hoffman）获得了垂直车道冠军。
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国际营销活动，与比赛同时举行的是X Fest音乐节，还有运动员签名会和互动环节。该活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成为了极限运动、音乐活动和青年文化的庆典。在高峰期的五天内，X Games能吸引近30万名现场观众和6300万电视和网络观众。
1997年起，X Games也举办冬季赛。2021年1月30日美国，X Games阿斯本站，17岁的中国选手谷爱凌获得冬季赛女子坡面障碍技巧，另外她还获得了女子超级U型场地比赛冠军和大跳台的铜牌。图片：CFP
进入奥运会之前，X Games给极限运动提供了一个巨大的平台。直到现在，托尼·霍克已经53岁了，他仍然家喻户晓，就像乔丹是篮球的代名词一样，他也成为了滑板的代名词。
今年托尼·霍克并没有参加奥运会，但他仍然来到东京，参加滑板公园的赛前场地测试，并作为NBC新闻的评论员讲解滑板比赛。
他在社交媒体上激动地写道：“小的时候我经常因为喜欢滑板而受到批评打击，我从没想过它会成为奥运会的一部分。”
作为“坏孩子”的象征，滑板这项运动走的确实是不同于其他项目的“野路子”。滑板运动独立于体育课程或政府财政支持等因素，今年首个奥运滑板街式赛金牌得主堀米雄斗就是自学成才，他没有教练，在家附近的公园磨炼技能，通过世界各地的滑板世锦赛、X Games等比赛的打磨才走到了奥运赛场。
2005年8月21日，法国巴勒的欧洲滑板锦标赛上，年轻的选手们等待入场。图片：CFP
但凭借奔放自由的文化和较低的入门门槛，滑板正吸引着“数字一代”，这是它作为竞技运动发展的基石。
“在街上录制我的滑板视频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堀米雄斗接受采访时说。他经常拍摄新技术的视频发在instagram上，他的70多万名粉丝就有机会直接向大师学习，这点燃了下一代潜在的滑板运动们的梦想。
对于滑板等运动是否“有资格”进入奥运的争议，国际奥林匹克研究中心主任安吉拉·施奈德（Angela Schneider）认为，“什么是运动”已经引发了广泛讨论。
“像是狩猎、钓鱼、骑马、登山、短跑、飞盘和呼啦圈，这都可以被描述为是运动。很明显，国际奥委会决定不进入这场辩论的浑水。但如果它不回应现代青年的兴趣和他们所认为的体育运动，它将受到质疑，也会因为缺乏体育运动中的多元文化而受到指责。”
2021年7月24日，男子滑板街式赛世界排名第一的滑板选手Nyjah Huston训练备战奥运比赛。
极限运动能顺利进入夏奥会，打头阵的是青奥会。
2010年以来，青奥会一直是新体育概念、社交媒体创新的重要试验场。2014年的“南京青奥体育实验室”上，举行了武术、攀岩、轮滑、滑板这四个展演项目；2018年布宜诺斯艾利斯青奥的“城市公园”项目上，街头艺术氛围浓郁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公园展示了小轮车、街舞、3x3篮球、运动攀岩等极限运动。
在对所有运动项目的整体表现进行评估之后，各种运动的国际联合会制定了对青年更加友好的战略。国际自行车联盟批准了自由式小轮车申请进入奥运会，国际篮联则为东京增加了3x3篮球。
2015 年，国际奥委会与东京奥组委合作，将空手道、棒球/垒球、冲浪、滑板和运动攀岩这五项新运动列入2020年奥运会的候选名单。
当所有五项运动都确认将出现在2020年时，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说：“我们想把运动带给年轻人……年轻人有很多选择，我们不能再期望他们会自动来到我们身边——我们必须去找他们。”
堀米雄斗获得2020东京奥运会男子滑板街式赛冠军。图片：CFP
“更年轻、更城市、更多女性参与”像当年单板滑雪的泰耶·哈康森一样，也有人担心失去对“他们的运动”的自主权和控制权。但年轻观众和女性的热情要高得多。根据The Conversation的调查，19岁以下的人最支持极限运动进入奥运会，其中80%的人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我可能会看更多奥运比赛。”
纳入新项目也帮助东京奥运会有史以来最接近国际奥委会的性别平等目标，女运动员占所有奥运选手的49%，是近几届的最高值。2016年里约奥运会女运动员占45%，伦敦奥运会是44%，北京奥运会是42%。
对于极限运动项目，奥运会正在为长期由男性主导的活动中的女运动员和女领导者创造更多机会，所有新增项目男女均设有比赛。
2021年7月26日，奥运会女子滑板街式赛，日本选手西屋红叶（右）获得冠军，亚军是巴西选手Rayssa Leal（左），两个人都是13岁。图片：CFP
特别是女子滑板项目，参赛选手中很多年纪不大。在已经结束的女子滑板街式赛中，拿到金牌的西屋红叶今年13岁，但两年前她就已经拿到了X Games的银牌，截至今年六月世界排名第五。
获得决赛第六名的中国女孩曾文蕙今年也只有16岁，她曾经在肇庆市体育学校练习了四年武术，在平衡和技巧方面非常突出，后来通过跨项选材进入了国家队。
2021年7月26日，奥运会女子滑板街式赛，16岁中国选手曾文蕙（左）获得第六名，22岁的菲律宾选手Arda Didal（右）获得第七。图片：CFP
比赛中的曾文蕙。图片：CFP
8月4日即将开始的女子公园滑板赛上，最受关注的是13岁的英国选手斯凯·布朗（SkyBrown）。布朗没有教练，她从YouTube上学习滑板技巧，有时也会跟肖恩·怀特（Shaun White）一起练习，怀特是三届冬奥会男子单板滑雪U型池金牌得主。但他的职业生涯是从滑板开始的，而帮助他走上成为职业选手的正是托尼·霍克，怀特9岁时在一个滑板公园认识了他。
布朗在Instagram上拥有60多万名粉丝，YouTube上的她的视频观看次数超过2900万次。2020年5月，在加州训练时，她遭遇了迄今为止最严重的事故，颅骨多处骨折，左手腕和左手骨折，被送往医院时已经失去了意识。她的父亲事后说她“很幸运能活着”。
13岁的滑板运动员斯凯·布朗。图片：AFP
布朗同时也是冲浪高手，在本次奥运会开始之前，她考虑过参加奥运冲浪比赛。奥运开始前，7月她刚赢得了X Games的滑板金牌，最终奥运项目也选择了滑板。
按照设想，这次奥运会本应该成为一次城市节日，在街头和海滩上，有现场音乐、艺术表演和对年轻人的友好氛围。而现在，这样一群充满能量的极限运动员让疫情下的奥运会没有那么糟糕。
东京之后，“更年轻、更城市、更多女性参与”的奥运内核仍会继续下去。这些变化产生了连锁反应，其他体育机构也希望奥委会将自己的赛事纳入其中。例如跑酷正在争取进入奥运会，而2024年的巴黎奥运会已经增加了街舞中的breaking比赛。
未来几年，关于哪些运动是或不是正规竞技体育赛事的传统观念也将发生改变。毕竟奥运会的生存如此依赖观众和赞助资金，当看到本届奥运会的国际热度是从运动员在Tik Tok上发测试床板视频时开始飙升，奥委会更加确信，只有更加努力地与下一代观众保持联系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