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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到了晚上,凉风阵阵袭来。
玄蝉穿着一件薄衫子,两只手在胳膊上拢了拢又搓了搓,想给自己制造一些热量。
她在人不多的街上走着,夕阳西下,路上的行人各自都赶着回家,她微微地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样貌六十几岁的妇人正跟在她的身后。见她回头,那妇人赶紧向旁边看去,似乎是要掩饰自己对她的注意。
可是玄蝉却并不放过她,仍旧把她盯着。
当妇人意识到这种掩饰的行为没有作用,她就对上了玄蝉的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
“奇怪,我又不认识她,她为什么要跟着我?”玄蝉转过头,心里怀着嘀咕,接着向前走。
从两条街之前,这个老妇人就开始在玄蝉身后跟着,却一直没有其他的动作,实在令人费解。
晚上山风渐起,吹得山神庙的门扇和窗户吱嘎作响。玄蝉走进屋里面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将地上散落的稻草往身边拢了拢,好像是要抵挡这儿的严寒,哪怕没有实际的作用,也是一点心理安慰。
玄蝉正打算铺床睡觉,“吱呀”一声,山神庙的门就被推开了,进门的正是那个跟着她走了很久的老妇人。
玄蝉的心里哆嗦了一下,她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可能。
老妇人慢慢地向她走过来,伸出手:“小姑娘,我看你面善,我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可否发发善心?”
玄蝉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来乞讨的。她回身去摸自己随身的小布包,一回头却发现老妇人迎面与自己四目相对。那老妇人不知什么时候凑得相当近,与玄蝉几乎脸贴脸。
“你干什么?!”玄蝉大叫一声,吓到向后坐倒,连退好几步。
可令她更感到惊惧的是,面前的老妇人竟然开始逐渐变得双目炯炯有神,面若桃花。恍惚间竟年轻了二三十岁的样子,成了一位少妇。
玄蝉倒吸一口冷气,以她这么多年的倒霉经验,她明白她又碰上鬼怪了。
“别……别过来。”玄蝉哆嗦着,一把拉过旁边的供桌护在身前,作为武器。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供桌下面竟然滚出一个人来。原来这个人,早就瑟瑟发抖地躲在桌子下面不知道多久,许是比玄蝉进来得还早。
“什么人?”玄蝉问。
“我……我叫符少游。”男子小心翼翼地挠了挠头,“我在这儿住了有几天了,在等人。”
少妇仍旧慢悠悠地向玄蝉走来,仿佛被摄住了魂魄一样,甚至鼻子朝前,对着玄蝉的方向嗅来嗅去。
符少游一把拉开玄蝉:“快走!她在吸你的元气。”
玄蝉心里一惊,她体质特别,从小到大一直被各种妖魔鬼怪缠身。以至于小小年纪就被驱逐,不得不一个人流浪在外,还要时时刻刻担心各路鬼怪的侵扰。
眼前这个人竟然一下子说出这个鬼怪的情形,显然是一个内行。
妇人吸过了那一次之后,动作开始逐渐加快,马上就要恢复她本来的速度了。符少游见状,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一伸手贴在少妇的脑门儿上。
少妇的动作又开始变得木讷迟钝,但显然在挣扎,上面的符纸也抖动着,越来越不稳。
玄蝉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哦!你姓符,你是阴阳家族的人?”
因为自己这种特殊的体质,玄蝉一直在寻找符氏家族的人。可是作为一个外行,要找到最神秘的一脉,实在并非易事。
“你可以制服她?”玄蝉期待地问。
“嘿嘿……”符少游讪讪地笑了笑,“恐怕有些难度。”
话音刚落,贴在少妇面门上的符纸一下子被风刮落在地。少妇整个人逐渐面目扭曲,变得暴戾狂躁起来。她五指成爪,向两人抓来。
两个人吓得在庙里四处狂奔。
“你快!你快制服她呀!”玄蝉紧张地催促道。
“我……我哪儿会这个啊!”符少游惊惶失措地绕着山神像躲避少妇,“那符纸还是我姐给我的,关键时刻救我一命的,我都给用了。”
玄蝉回头,只见那符纸虽然飘落,却忽然起火,一下子燃成了灰烬。它冒出来的烟,也向四周散开。
少妇扑向玄蝉,玄蝉将供桌使劲儿朝前一扔,隔开了一刹。下一刻,少妇却好像不知疼痛,不受阻碍一样,又向前扑上来。
符少游拉住玄蝉,一下子往旁边蹿出去,躲开了少妇的一扑,两人滚落在地。可少妇的动作只是被闪了那一下,又立刻向他们冲来。
眼看着那鬼怪扑向自己,玄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而在她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竟看见符少游扑上来,挡在了自己的上方。
玄蝉慌忙睁开眼睛,却见那妇人并没有能够*掉符少游,而是像被牵制住了一样定在原地。细细一看,她身上竟挂着几条金色的丝线。
不远处一名穿着黑衣的女子,坐在落了漆的木台子上,一只脚踏在台上,另一只脚放松地垂下,手里似乎不在意似的攥着几根金线。
“符少游,你还能干点什么?”那黑衣女子似乎对他十分嫌弃。她手中随手一绕,金色的丝线就脱手将少妇紧紧捆住,放倒在地。
“我……”符少游尴尬地“嘿嘿”笑了一声,悄悄地对玄蝉解释道:“我姐。”
他没看到的是,玄蝉在看到姐姐出手利落地解决掉鬼怪的时候,整个人的眼睛都放了光,好像闻见了血腥气的蚊子一样。
只见那黑衣女子从台上跳下来。她高高瘦瘦的,眉眼上挑,却丝毫不含媚态,看来只有冷峻。
她走近那已躺在地上的妇人,从自己腰间“唰”的一声抽出刀来,举在头顶就要往下砍。
妇人发出几声嚎哭。别人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这声音听在符少游的耳里,却如同炸雷一般。
符少游一手捂住耳朵,扑上前拽住自己姐姐的裤子:“姐,先别。”
符晴风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多事儿?”
“求你了姐。”符少游的声音显示出他的痛苦,“她还有尘缘未了,让我渡她一程。”
符晴风挠了挠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弟弟这毛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反正从她记事开始,每次*些鬼怪,他都要搞事情,磨磨唧唧,简直叫人烦死。
符晴风骂骂咧咧地绕开,玄蝉暗暗地吞了口口水,这姐似乎脾气不大好的样子。
符少游小心翼翼地蹲在了那鬼怪身边:“你说吧,我会帮你。”
少妇啜泣起来:“我不能过奈何桥,我还要等人。”
“你是怎么死的?”符少游问。
“我与魏生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却各自被逼成亲,只得相约共赴济水。”少妇说,“可死了之后,我却到处也见不到他,我在奈何桥前徘徊多年,直到老成你刚刚见到的样子。”
“你想见到这个魏生?”符少游说,“我帮你还阳一日,我们可以陪你去他家打探他的下落,了却你的心事。”
少妇闭上眼睛,符少游坐在原地,结了个法阵。很快,少妇便醒转过来,成为一个活生生的柔弱女子,向几人敛衽施了一礼。
“方才吸了你的元气,才恢复成此时这般模样,你没事吧?”少妇对着玄蝉愧疚地道。
玄蝉摆了摆手,这么多年她已经被各路鬼怪吸习惯了,这对她来说只是小意思。
而对玄蝉来说,她反而该感谢这个少妇,否则她也不会就此碰见符氏的传人。她在见到符晴风的那一刻,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跟着这两个人走。
几人一路辗转到了魏家村。在少妇的领路之下,几个人很快就找到了魏生的家门。这里与妇人之前的记忆相比变化不小,可具体的方位她都还记得,足见用情之深。
符少游上前叩了叩门,一个年轻后生打开门来。他谨慎地望着几人:“请问几位……”
符少游赶忙施了一礼:“请问魏生可在?”
诚然他身边还跟着三个人,但是显然他是不可能指望自己的老姐跟人家好好说话,又怕另外两个直勾勾地说出还阳之事,所以只能赶紧第一个上阵,把这些套话先说完。
年轻后生道:“魏……你们是来找几十年前搬走的那家?”
“哦,已经搬走了吗?”玄蝉问道,“那你知道他搬到哪儿去了吗?”
“搬去十几里外的湘云浦。”
几个人拜别过后,又匆匆赶去了魏生后来搬去的地方。
到了年轻后生指路的那一处,几个人再次敲开门,开门的却是一个跟这个鬼怪女子原貌差不多年纪的老妪。
“魏生。”老妪喃喃,“这儿哪里来的魏生?我家只有一个女儿。”
“哦。”符少游脑子一动,他想到鬼怪女子与魏生的故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那么魏老先生在吗?”
“你说我家老头子?”老妪问道。
符少游心头一抖。只怕这名鬼怪女子的一腔痴情,错付了人。
“请问当年,魏老先生是不是曾溺水过?”
老妪眼睛一瞪,她警惕地看了看几人,然后又打开门向四周望了望,让几人进来:“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们为何又来提起此事?”
符少游当然不敢说实话,他只说:“我们的祖上曾与魏老先生有交,这也过去了很多年,差我们来寻他叙旧。”
老妪道:“你们可是当年从水里把他救上来的那一家?”
符少游脸皮很厚,他面不改色地道:“具体的情形我们小辈儿也不清楚,只听老一辈的人提起过。您可否给我们讲讲?”
“实不相瞒,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曾有过一个相好的女子。他们两个人相约殉情,才跳了河。”
老太太喃喃地道:“我家老头子被救起来之后,鬼门关走了一遭,想通了,答应成亲,然后我们才搬来这儿,过了很多年的日子。”
“那他为什么想通了?”玄蝉问。
老太太说道:“那女子是死了的,她的家人哭天抢地,后来我们魏家在那儿根本混不下去,才只好搬家。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想不通的,人死了,最在乎最放不下的还是家里人,旁人都是虚的。”
鬼怪女子好似心有不甘,她问道:“难道他就这样忘了那个为他而死的女子吗?”
“逝者已矣。”老太太说,“活着还要为很多事情奔忙。你还年轻,若是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明白,单是活下去拉扯这一大家子,就耗尽全部力气了。”
“我不能明白。”鬼怪女子摇摇头,“可以为之而死的情份,怎么会说忘就忘了?怎么可以另结新欢的?”
可以为之而死的情份,怎么会说忘就忘?怎么可以另结新欢?
老太太伸手拂了拂桌面,她的手上面已经粗糙得布满了皱纹:“你觉得,如果被救起来的是那名女子,她还会为了他再跳下去一次吗?”
鬼怪女子一下子愣住了。
“当你被所有的亲人围着,泪眼婆娑地看着。谁还能有决心,把同样的事情再做一次呢?”老太太说。
符晴风一下子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那个“你”字,她疑惑而犀利地看着这个老太太。
老太太抚了抚脸上的皱纹:“你不用看我,我认出她来了。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难道鬼怪的年岁比人要长得慢些吗?”
“不是的。”鬼怪女子摇头,“我今日吸到了人的元气,才恢复成这般容貌。”
“几十年过去了,我以为你早已又投胎成人了。”
鬼怪女子道:“我可以再见魏生一面么?”
“不可以了。”老太太说。
玄蝉皱了皱眉,不禁觉得这老太有点不近人情。
可下一秒,她却听到了一个不啻于惊雷般的消息。
“他早已去世好几年了。”老太太说。
“不可能,不可能的!”鬼怪女子震惊地反驳,“我一直守在奈何桥边,他如果过去,我一定会看见的。”
“你一直守在奈何桥边?”老太太看着鬼怪女子。
“是啊,是啊,我从未离开过。”
老太太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无奈中带着唏嘘:“他已去世几年,你难道还不明白你为什么没见过他?”
“为什么?”鬼怪女子茫然地问。
符少游懂了老太太的话,他叹了口气:“因为再见他时,你们都已老了,他认不出你,你也认不出他。你已见过他了,你们已经擦肩而过了。”
鬼怪女子心神俱震,整个人倒退了半步。
“你在奈何桥边苦守,等的早已不是魏生,而是你自己的回心转意。”符晴风道,“他对你而言,仍然是很多年前的样子。可他本人却早已不再是那个少年了。”
“放手吧。”符少游说,“过了奈何桥,去过新的一生。”
鬼怪女子愣怔半晌,苦笑道:“自然。”
她等在奈何桥边已没有意义了。
符少游一伙人领着鬼怪女子告辞。将女子领进鬼门关,送到奈何桥后,几人唏嘘不已。
奈何桥边三三两两的鬼怪走过,皆是尘缘已了。
女子看着这一群群经过奈何桥的鬼怪,似乎仍旧心有不甘,她拉过一个正要过桥的人:“你就要过奈何桥了,就要忘却前尘往事。你为何如此平静?你就这样忘记了一切,没有留恋吗?”
那鬼怪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明白了这是个还未开窍的女子,就跟他当初一样。
他笑了笑答道:“一生经历很多,不会没有留恋,也不会忘记一切。可是,不过奈何桥,不忘记,难道就能留在过去了吗?”
鬼怪女子张口结舌,过了半晌她终于想通,向前走去。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来:“我明白了,我也要向前走了。”
符晴风身后的包裹突然散开,一本书册飞出来,展开接住了那一滴泪。
而后,书册立刻合上,向地下落去。符晴风一伸手,抄住了这本书。
“姐!”符少游惊讶地道,“是鬼怪花名册。”
符晴风翻开这本书,原本数页的线稿里面,有一页的一张图已经荧荧地发出光来。
“是痴人泪。”符晴风说。
“原来它不只是一个传说。”符少游震惊地道,“原来鬼怪花名册真的有用!”
符晴风卷了卷花名册,一下子敲在符少游的脑门上:“我早就说了它是真的。”然后才伸手把花名册塞回了包袱里。
符少游吃痛地揉了揉脑门,但却不敢跟自己姐姐动手,因为动手也打不过。
“这花名册干嘛的?”玄蝉问道。
“花名册的东西要是收齐了,我姐姐的修为就会高到难以想象。我们符家的力量就足以消灭所有的妖魔鬼怪。”符少游骄傲地指了指他姐姐背着的包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哦。”玄蝉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心口处竟然传来一阵莫名的难受。
“你怎么了?”符少游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我没事……”可是话音刚落,玄蝉却整个人倒了下去。
符少游慌忙接住她,抱在怀里:“姐你快看!这怎么回事?”
“糟糕!”符晴风说,“鬼怪吸了她的元气,刚刚忘了提出来还回去。”
“那现在怎么办?”
“她过了鬼门关,元气早已四散开去了。”
“那会怎么样啊?”符少游焦急地问。
“她……”符晴风皱着眉,“八成也会变成一个鬼怪罢。”
“不会吧?那我们不是闯了大祸了?”
符晴风伸手抓住玄蝉的手腕,把了把脉:“咦?”
“怎么?”符少游见事情好像有转机,赶紧问,“怎么了?”
“好像没事。”符晴风说,“她的元气在逐渐恢复,她的体质好像……能吸引附近的元气,或是她在源源不断地产生元气。”
“那她过一会儿会醒吗?”符少游问。
“会的。”符晴风说,“不久就会醒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种体质,或许这就是你们今天会撞见鬼怪的原因。你这个朋友是在哪里认识的?”
“我……”符少游心虚地笑了笑,“我们不认识。”
符晴风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一巴掌打在符少游的脑袋上:“不认识你舍命救她,我还以为你要殉情呢!”
说完符晴风转身就走,不打算理她这个麻烦弟弟。
“哎,姐……”符少游抱着玄蝉问,“她怎么办呀?”
“背着走啊。”
“啊?”符少游挠挠头,他有点不好意思,“我么?”
符晴风回头,冷漠地白了他一眼:“不然难道是我吗?”(作品名:《鬼怪花名册:痴人泪》,作者:乱火。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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