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儿童节即将来临，又时值夏日，开着空调的室内游乐园备受家长追捧。尤其对于学龄前儿童来说，丰富的游乐设备既带来独特的体验，又避免了外出游玩的风险。然而，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在市民服务热线12345发现，一些孩子在室内游乐过程中，竟发生脊柱损伤、骨折以及流血等意外。
根据这些投诉记者走访调查发现，申城多处商场内的室内儿童游乐园存在不同程度的设施老化破损、软材料包裹不充分、卫生管理不到位等问题。专家认为，这与室内游乐园行业欠缺标准导致监管存在空白有很大关系。
软包不到位：5岁儿童玩蹦床磕破嘴巴缝6针
刘女士至今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2018年8月15日，她陪同孩子在松江区东鼎购物中心三楼的“天空岛超乐园”玩耍。孩子在进入“淘气堡”区域内的一处蹦床玩得不亦乐乎，落地时突然脚底打滑，被弹到蹦床的门框边缘，嘴巴重重砸在门框处。摔跤一瞬间发生，刘女士站在蹦床外来不及保护。孩子嘴部破裂出血，送往医院后被缝了6针。
刘女士注意到，孩子磕到的门框是一个被一层红色布面包裹的木板，蹦床内一侧没有软包，门框边缘也未包裹防撞条。她怀疑乐园内部将此处门框装反了，并且没有做好防护措施。她与场所方协商索赔，但对方认为并不存在问题，扬言“法庭上见”。刘女士向12345市民服务热线反映后，2018年10月，松江区安监局进行现场调查，认定乐园的娱乐设施部分进出口有硬物外露，未进行适当软包，存在一定安全隐患，要求乐园立即整改。
2019年5月22日，记者来到“天空岛超乐园”现场观察。据工作人员介绍，“天空岛超乐园”于2017年开业，场地约1000平方米，现场仅有4名工作人员管理。除了占据近一半的“淘气堡”活动区，还有蜂窝蹦床、魔幻沙地、漂流水道、积木乐园等。采用充值消费的方式，每个活动区域都被划分出来独立收费。“淘气堡”区域在工作日期间还有优惠活动，45币(即45元)一次。字体较小的入园须知上声明，场地供“2-12岁”儿童游玩，但在可家长陪同的项目上，2岁以下的小朋友也可以入场。记者注意到，那里既有刚刚会爬行的婴幼儿，也有小学生，有的由家长陪同，有的家长则在外部观望。
“嗖”的一声，一位5岁的女孩就从一座3米左右高的快速滑梯上飞驰而下，冲进不多的海洋球中。由于速度过快，缓冲带较短，女孩几近撞在了直对着的矮柜。记者摸了摸，发现矮柜虽然有包裹，但只不过是在柜子外铺了层泡沫板，并不软。正对滑梯那面，不少表面的彩绘都已被蹭掉，露出了白色材质。缓冲带内，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往下冲，来不及走开，就被其他滑下来的孩子撞倒。“太不科学了，这么快的速度冲下来，怎么设计了这么短的缓冲带？”一位4岁孩子的家长不由担心起来。另一个孩子有点害怕，央求家长陪同，一路滋溜声滑下，家长直言手磨得痛，“滑梯起码有10多米长，45度倾斜吧，沿路连个抓手都没有，没办法控制速度，我都害怕了。”而在事发的蹦床区域，工作人员正在给门框边缘替换新的防撞条，但门框内的木板仍然没有包裹软包……
△由于没有足够的缓冲空间，矮柜已掉漆或凹陷。
△刘女士的孩子在蹦床上玩耍，脚底打滑，嘴部磕到门框受伤。图为事发区域的门框如今贴上了塑胶条。
除此之外，记者在“淘气堡”内转了一圈，还发现这些安全隐患：电动转轮的垂挂铁链仅用一层塑料包裹；上下台阶软包之间有一拳左右的空隙，容易陷入崴脚……
△电动旋转设备上，锁链仅包裹了一层塑料外包装。
管理缺失：没有工作人员看守，发生意外无法及时干预
记者走访多家室内儿童游乐园，入口处大多都有入园须知，比如“一旦进入本乐园就表示您已认可本儿童乐园的一切规定并自行承担一切风险。”
“这么一句话，难道经营者就把责任都推给家长了吗？”俞女士告诉记者，今年3月9日，她在闵行区万乐泉桑拿中心消费，自己5岁的孩子在桑拿中心内部儿童乐园蹦床项目上玩耍时摔倒，被一个大孩子撞伤。俞女士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扭伤，但过了一天，孩子痛得发抖，送往医院后，确诊是右膝盖骨裂。
在相关部门提供给俞女士的不完整监控视频中可以看到，10多平方米的蹦床上有6个孩子一同在玩耍，其中甚至有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踉踉跄跄无法站稳，周边无工作人员看管。俞女士认为，孩子摔倒后没有工作人员及时干预，才导致了后续的意外。但万乐园相关负责人表示，监控视频上显示俞女士孩子倒下，身边虽有大孩子一同在玩，但无法认定就是大孩子撞伤。万乐园强调，俞女士可以通过司法途径判定到底是谁的责任。
没有工作人员在游玩区域内管理，是大多室内游乐园的常态。徐汇七宝万科广场“Meland”的一位工作人员表示，一二岁的孩子都有家长贴身跟随，三四岁或更大的孩子绝大多数都是自己玩，家长在外等候。平日是学龄前幼儿居多，周末大孩子也会来玩。场地并不会限定人数，如果孩子多的时候，会只让1位家长进去。“我们没法看管那么多孩子，主要还是家长自己看着。”记者看到，每一位家长带孩子入场都会被要求签署一份《顾客入园安全责任告知书》，其中明确“家长须全程陪伴，并对儿童的行为及安全负责”。
显然，仅仅确保设备本身的安全还远远不够。记者实地走访3家室内乐园，仅七宝万科的“Meland”乐园在海洋球池里配备了一名员工固定巡视。
△“天空岛超乐园”内的滑梯近3米高，有慢速和快速4个滑道，无人看管。
卫生存隐患：室内空气流通差，海洋球几个月才换
此外，家长们对乐园整体的卫生状况也颇有疑虑。眼下，小型室内游乐场所大多设置在商圈内。滑梯、蹦床、管道是必备项目，一般由钢筋、塑料制品搭建。商圈内往往没有通风窗口，靠空调进行调节。夏日炎炎，大量的塑料制品导致室内始终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塑胶味”。
一些乐园从进门开始，并未强制要求家长和孩子洗手。松江的“天空岛超乐园”仅提供家长一双黑色丝袜，并让孩子穿上一双普通棉袜，没有防滑垫设计。浦东新区的“豌豆兰朵”甚至无需换上一次性袜子，有的家长和孩子还在游玩区内用餐。绝大多数乐园没有场地的消毒记录表格，仅仅口头表示“营业结束后会消毒”。“天空岛超乐园”的工作人员称每晚营业结束后消毒，但也只是用免洗消毒液擦拭。因此有家长并不认可：“成百上千个海洋球怎么可能擦得完。”
记者以商家身份咨询了一位提供海洋球设施的广东厂家，对方称，一个海洋球的售价才0.12元，一般商家会选择用几个月直接换一批。
△室内儿童乐园大多选址商场内，塑料制品较多，空气并不流通，存在较重的塑料味。
质监部门：门槛低，小型游乐设施无专门监管规定
一位温州厂家向记者介绍，时下比较火的室内游乐设备就是“淘气堡”类型的综合体项目，一块区域内涵盖蹦床、滑梯、沙地、积木等设备。如果要更丰富，可以增加电动设备，如转马、电动游戏，让2-12周岁的孩子，甚至成人也可以玩。4米的室内层高还可以搭建2.8米高的巨型滑梯，“越刺激小孩越爱玩”。“相比于设备，这一行最大的开支还是场地租金。场地定了什么都好说。”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套1000平方米的场地，基本投入25万左右，工厂25天内完成生产，一周完成组装，可用5-10年。上马容易的室内游乐场所，在安全、管理、卫生等方面暴露的问题，到底由谁来监管呢？
今年3月6日，崇明区的刘女士投诉八一广场“考拉大冒险”的电动转马导致孩子摔伤骨折，市质监局前往经营场所检查后，向刘女士解释该游乐设备不属于特种设备，只能告知商家及时与厂家联系消除隐患。记者注意到，在小型游乐设施安全规范执行标准（GB/T 34272-2017）中，仅强调了使用单位的责任，未明确监管主体。该标准规定，小型游乐设施是在公共场所使用，主要有滑梯、秋千、摇马、跷跷板、攀网、转椅、室内软体等游乐设施，不属于《特种设备安全监察条例》中规定的大型游乐设施。
上海市市场监管局质监部门的相关负责人表示，国家对大型游乐设施有专门的标准与监管规定，但由于儿童小型游乐设施使用场所广泛、流动性强、技术能力薄弱，仅部分小型儿童游乐设施有质量标准方面的规定。与大型游乐设施的标准相比，小型游乐设施仅适用于3-14周岁儿童。在硬件质量方面，规定了有害元素的限量和易燃性能。要求场所具备跌落保护设施、护栏、场地、通风、照明等，但对相关护具、软包的防护标准、维护保养则没有明确要求，工作人员也无需经过业务培训和安全教育方面的考试。
在卫生的监管方面，似乎也不尽如人意。4月21日，松江区的王女士反映鹿都广场“逗鱼乐”卫生状况差，卫生检查记录表上无人做相应检查记录。市卫生健康委回复表示，儿童室内游乐场非我委发证部门，无监管职责，告知市民向市场监管局反映。
业内人士认为，商场内的游乐设施意外频频，涉及到的是公共安全的经营问题。而目前，此类游艺设施的监管主体确实不够明晰。一旦商家忽视安全隐患，松懈管理，就会引发安全事故。建议有关部门能加强协同执法机制，加大室内小型游乐设施的抽查力度，督促企业落实主体责任。
题图：一名儿童从滑梯上快速滑下。
栏目主编：毛锦伟 文字编辑：毛锦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