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外编辑部:“你跳不过去这横杆,有人会给你寄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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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休闲益智开心跳跳杆更新时间:2024-05-03

11月中旬,上海,博览会的展区支着一根横杆,标签注明离地高度——2.39米。58岁的男人站在横杆边,他穿着运动卫衣、牛仔裤,陷入沉思。

不少年长的上海观众认出了他:“这不是朱建华吗,阿拉跳高名将。”

37年前,朱建华飞跃了这个高度,第三次打破男子跳高的世界纪录。如今,横杆、照片和奖杯一下子激活了尘封的记忆,让他想起了激情四射又留下遗憾的运动生涯。缅怀过去,朱建华同样展望未来:“希望男子跳高运动员能加把劲,早日打破我的纪录。”

回过头看,朱建华像是那个时代的刘翔,他们都在各自的项目上完成历史性突破,肩负着整个国家的期待。在人生最重要的一场比赛中,朱建华被巨大的压力压垮。

上海两代“飞人”的命运在1983年完成了第一次交汇,刘翔出生前的一个月,朱建华第一次打破世界纪录。

那一天,现场见证历史时刻的记者和观众并不多,没人料到朱建华会在全运会的预赛上爆发,一个月之前的南京国际田径邀请赛,他只跳过了2.26米。

朱建华很快进入了状态,2.08米、2.12米、2.20米、2.26米全部一次通过,直到2.34米才卡壳。教练胡鸿飞观察,朱建华的腾空高度足以越过2.40米,只是举腿的瞬间脚跟磕到了横杆。

准备再次试跳时,胡鸿飞果断向朱建华打了一个手势。看到教练发出的暗号,朱建华恍然大悟一般走向记录员。很快,现场播报员宣布,朱建华免跳2.34米,直接挑战2.37米。当时的世界纪录是2.36米,由东德选手韦西格在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创造。得知朱建华准备冲击世界纪录,现场的观众开始热烈地鼓掌。

朱建华脱掉长衣长裤,举手示意之后,开始加速,跑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腾空而起。这套动作已经练过成百上千次,胡鸿飞在心里大喊:“快收腿。”横杆纹丝不动,朱建华从垫子上弹起来,挥动着双拳庆祝。后来记者告诉胡鸿飞,破纪录的准确时间是18时08分,一个小时之后,全国观众通过新闻联播知道了这个消息。

破纪录绝非偶然,一年前相关部门成立了“朱建华跳高科研小组”,成员包括教练、医务人员、科研工作者、营养师等等。科研小组利用高速摄像机拍摄,分析朱建华的技术工作。胡鸿飞一直提倡扬长避短,发挥运动员速度和灵巧性的优势,弥补肌肉力量的不足。

朱建华跳过2.27米之后,胡鸿飞改进了他的技术,压缩助跑步点,形成了一顺到底的快节奏。训练时用草垫子做道具,精确间隔距离,朱建华每一步都必须踩在草垫子之间,助跑的弧线也用石灰进行标记。通过大量的练习,朱建华形成了鲜明的个人特色,业内称之为“跳远式”跳高。

9月的全运会正赛,朱建华又一次破了纪录。横杆上升到2.26米时,比赛只剩下三名选手。朱建华一次成功,而蔡舒和刘云鹏都没有征服这个高度。金牌归属已无悬念,然而朱建华并没有停止比赛,最终越过了2.38米的高度,刷新了自己在102天之前创造的世界纪录。

越过横杆的那一刻,虹口体育场一片沸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用现场录音播报的方式,对比赛实况进行了转播。虽然看不到画面,然而播音员的声音足以让听众热血沸腾。“朱建华举起了右手,准备起跳。开始助跑了,助跑快速有力,起,过去了!成功了!朱建华再一次打破了世界纪录!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激动地跳了起来,现在全场观众都以热烈的欢呼声向朱建华表示祝贺。”

这场比赛过后,虹口体育场外的道路两侧,挂满了祝贺的标语和横幅。五运会最受欢迎运动员的评选中,朱建华获得了最高票数,他高举鲜花绕场庆祝的照片登上了人民画报的封面。

两破世界纪录的壮举既是光环,也是枷锁,朱建华很快感受到万众期待的压力。1983年8月,第一届田径世锦赛在赫尔辛基举办,朱建华三次试跳2.32米失败,以2.29米的成绩获得铜牌。

这是田径运动员在世界大赛上收获的第一块奖牌,也是那届世锦赛上亚洲唯一的奖牌。然而当时的舆论环境,很难接受一个世界纪录保持者错失金牌,朱建华因此收到了冷嘲热讽——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朱建华没有丧失信心,他认为世界纪录并没有达到自己的极限。“在赫尔辛基时我没有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朱建华说,“我希望能够挑战一个新高度,十年来我一直梦想着在奥运会上夺得金牌。”

洛杉矶奥运会开始之前,朱建华再一次打破纪录,在德国埃伯斯塔特举办的世界跳高精英赛上,他跳过了2.39米。这次比赛高手云集,既有前世界纪录保持者摩根堡,也有创造2.37米室内纪录的老将特伦哈特,被视为奥运会的预演。一年内三破世界纪录,再加上世锦赛冠军阿普钦科因苏联抵制而无缘奥运,朱建华成了夺金的头号热门。

1984年6月10日,在联邦德国举行的跳高比赛中,以2.39米打破男子跳高世界纪录。这是他在12个月内第3次打破世界纪录。

7月16日,朱建华跟随代表团第一批人员赴美,此时距离跳高决赛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作为耐克赞助的第一个运动员,朱建华前往尤金训练了两周,7月23日和25日先后参加了尤金国际田径邀请赛和圣安东尼奥学院田径赛,这两场比赛他都没有使出全力,但都越过了2.33米,显示出极佳的状态。

接受媒体采访时,胡鸿飞表示:“我们有三个目标。第一,至少拿到奖牌;第二,争取夺金;第三,朱建华能再次打破世界纪录。”

选手德怀特-斯通斯认为,朱建华是世界上技术最好的跳高运动员,但是他也强调,世界纪录保护者未必能在奥运会取得好成绩。

“1972年和1976年的奥运成绩都明显低于世界纪录,”斯通斯说,“而朱建华每次破纪录都是在理想的环境下,比如埃伯斯塔特,那里只能容纳4000人,设施很好,而且只进行跳高项目。而奥运会是带着特殊压力的比赛,总会有一些让人分心的事情,当天有1500米决赛、400米接力决赛,还有其他一些赛事,再加上人山人海的观众,这将是一场长达5小时的比拼。”

一语成谶。在洛杉矶备战的一个月里,朱建华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运动员夺金的捷报无形中化为压力。领导和教练安慰朱建华,让他放下包袱,然而临近比赛,他紧张得无法入睡,念念不忘的只有2.40米的高度。

1984年8月11日,跳高决赛正式开始。赛前,ABC播放了一个朱建华的专题片,称赞他是一个具有不可思议力量的21岁年轻选手。

比赛开始,朱建华发现教练没有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原来他们约定的座位被一名外国记者占据,胡鸿飞只能坐上看台。

朱建华从2.15米起跳,前四个高度都是一次通过,横杆升到2.33米时,场上还剩四名选手,除了朱建华之外,还有的斯通斯、瑞典的舍贝里以及联邦德国的摩根堡。第一次试跳,只有摩根堡过杆。之后,舍贝里第二次试跳成功,压力来到了朱建华这一边。

就在朱建华进行第二跳的准备活动时,1500米决赛出现了意外,英国选手奥维特瘫倒在跳高场地旁边的跑道上,比赛被迫中止。几分钟后,看到救护车仍未离开,朱建华告知裁判,放弃2.33米,直接挑战2.35米。

比赛重新开始后,斯通斯第三次试跳2.33米失败,直接退出了比赛,横杆升到了2.35米。朱建华两次试跳都没有成功,最终以2.31米的成绩获得铜牌。“当时,我的懊丧心情是难以形容的。我趴在海绵垫上,真想大哭一场。”朱建华回忆。

赛后,摩根堡的教练杜拉甘指出朱建华有几个环节出现了问题:第一,热身过早,时间过长。在奥运村朱建华热身了足足90分钟,杜拉甘认为只需要到达赛场后热身半小时即可。第二,朱建华的技术出现了瑕疵,助跑重心过低。第三,改跳2.35米,策略上出现了重大失误。

朱建华坚持认为,直接要2.35米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摩根堡第一次试跳2.33米已经成功,如果以金牌为目标,第二次试跳2.33米已经没有意义,只能提升高度。然而他也承认,自己求胜心切,在巨大的压力下动作变形,没有把握住机会。

8月15日,代表团回国,金牌和银牌的获得者被分在了头等舱,而其他运动员都坐经济舱。有人向李富荣建议,朱建华虽然只拿了铜牌,但刚刚破了三次世界纪录,不要因此冷落了有功之臣。朱建华盛情难却,但是没过一会就溜回了经济舱。下了飞机,朱建华一直躲着不想参加庆功会。胡鸿飞找到朱建华时,他正在掉眼泪,一问才知,因为不满铜牌,有人到他家堵了他父母,有人砸了他家的玻璃。

回到驻地,已是凌晨两点。按照代表团的安排,之后放假两天。早上七点,朱建华和胡鸿飞悄悄出现在训练场上,对师徒二人来说,从奥运失利的那一刻,新一轮备战已经开始,他们的目标是征服2.40米。

朱建华曾经无限接近这个目标,1985年3月24日的全国田径邀请赛,他翻过了2.40米的高度,然而就在观众准备欢呼时,横杆晃晃悠悠地掉了下来。6月9日,全国田径锦标赛,朱建华再次冲击2.40米失败。没有人料到,这是跳高王子最后的巅峰。几天之后,鲁道夫-波瓦尼岑以2.41米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而朱建华逐渐走下了神坛。

1986年亚运会,朱建华成功卫冕,不过2.24米的成绩比上一次夺冠足足低了10厘米。1988年汉城奥运会,他只跳出2.19米,在预赛中排名第20位,无缘决赛。1990年,朱建华正式退役,前往加州大学深造,七运会时曾短暂复出,然而在训练中左脚踝严重扭伤,这次意外后他彻底告别了运动场。

1989年,朱建华接受采访把这些年的委屈和盘托出:“运动员的命运最残酷,你看我能走能跑,但我的伤你从外表看得出来吗?我的起跳脚有伤,踝关节老伤一直不愈,膝关节也不好,胃病这些年也始终闹别扭,这些有谁知道观众眼中看到的只是横竿,你跳过去他开心,跳不过去他扔汽水瓶子,给你寄刀片,让你割喉管一,这就是观众。我到国外参赛,看到的却是观众给过不了竿的运动员起立鼓掌加油”。

退役之后,朱建华没有离开体育,开过体育设备公司和体育经纪公司,在自己的母校蓬莱二小成立了跳高俱乐部,他希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己保持37年的全国纪录能早点被打破。

朱建华记得,2008年耐克为他复刻了一款运动鞋,鞋垫上印着“突破”二字。也许这就是朱建华的宿命,此前,他不断越过横杆,寻求自我突破。如今,他热烈期盼着,被后人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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