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河

金牛河

首页休闲益智狂躁猛冲更新时间:2024-05-09

金牛河

文 | 梁具峰

金牛河自华家岭东麓秉天地之化育,受日月之光华,源流泉滂,冲而徐盈,混混汨汨,浊而又清,且行且纳,且容且大,渐渐地具了形势,如长虫尻子,从细到微乎其微,到越来越粗壮,从只是一片溽湿到可以自由流动,甚或有淙淙声响。千折百回,山曲水亦曲,曲到极致处,鹿鹿山又朝供它,乳养它。当它一路兼程,风尘仆仆流到蔡家铺镇时,俨然是一条河了。

我的家乡甘家坡就在金牛河的北岸,与蔡家铺镇隔金牛河相望。由于地处三县(通渭、静宁、会宁)交界处,村里的人有了见过世面的气定神闲,亦有对“学而优则仕”的美好憧憬。从老家到学校说开了去,也就两里地吧,而金牛河不大不小横卧在了中间,且完全没有了规矩,乱设方寸。夏季常有山洪下来。老天常施“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法术,还是红日当头,却冷不丁地从峡里就冲出一股恶浪,远远听见有轰隆隆的声响。这时就听到有人喊,发大水喽!倘若你正行走在河中,脚下的水忽大,心一惊,往西一瞥呀,山崖般的洪峰排山倒海似地压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急忙爬到岸上。到了近处,能看清了,它则愤怒地拍打着堤岸,发出哗哗的声响。浪头猛冲右岸后,又折回头冲击左岸,重复走S路。浪头一过,后面的水恶毒地浸淫、吞食堤岸。黄土堤坡如泡汤锅盔,一时变得没了骨力,大块大块倒向河中。金牛河是张着血盆大口的蛇,田堤是施了法术的老鼠,被一口口吞到肚里了。

这个时候,我们就站在岸上看蛟龙起舞。一倏水势缓和下来,就跃跃欲试,用棍子插探。间或卷起一条裤管,将一条腿子探入水中,呀一声,打一个趔趄,水流还是湍急,过不去。如此反复试探,终于水一回比一回缓和了。四五个小朋友手牵着手,脚摸上河底,一寸一寸前移,脚底下总感到有啥往起拱,数次都感觉脚隔不上地,几近颠起、晃倒。每到这个时候心里就说,金牛河上得有一座桥该有多好呀。

一九六六年农历六月六日,那是金牛河生命过程中最凸显青春活力的一个日子。远处听见沉闷的发自地底震颤的声响,逾靠近堤岸,响声逾大。震颤声几乎使人不能靠近。白杨树沟的水已经倒流,上面漂浮着树枝庄稼残骸,稠稠个,波淹波淹地,大有漫上岸来的气势,举目四顾,整个大地都变成了汪洋泽国。大河里,时而浊浪翻滚,时而浪花飞溅,扬起几人高的恶浪。如行进的千军万马,用摧枯拉朽之力,一边挨挨挤挤向前跃进,一边发疯也似地拍打堤岸,其声势何其壮烈,其摧毁之力何其惨烈。小黄河,你发怒了吗?

这是有记录以来,金牛河河水最大,持续时间最长,带来灾害最为严重的一次洪水,约有三百米宽的河道,还容不下发怒的洪水,最急处,水都淹到岸上了。沧海桑田,洪水过后,堤岸崩塌了不少,有的良田变成了河床。农人们看着被洪水冲坏的庄稼,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心想,如果将堤岸用石头水泥护起来该多好啊!

冬季的金牛河,虽然没有了夏日的狂躁,却依然卧在那里,去上学,必须要趟过它。日月窘迫,让我们过早地尝到了生活的苦涩,也同样感受了金牛河冬天的冰冷。没有雨鞋,我们称之为泥鞋,就从远处移来大石,一个一个摆到水中,用脚踏稳,被称作列石,就踩着列石过。常言道,紧过列石慢过桥。按照这种说法,我们就小跑着将每个脚印都留在所有的列石上。列石上都结着冰,溜溜滑滑,稍有不慎,轻则湿了一只脚,重则连人跌到河里。记得有一次,我提了壶,一只脚滑到河里,鞋里灌满了冰渣,冻得我直打牙叉骨。幸好,我的窘态被魏(世业)老师看见了,领着我到他宿舍烤,这冻才算解除了。水大列石被淹没时,我们就轮值当驮夫。驮夫脱了鞋,将两个裤管卷到膝盖以上,当两条腿伸到冰渣子里的那一瞬,全身一个冷颤,从脚到头,每一个手指尖儿,每一根头发梢儿,身体的关关节节都冰冷冰冷的,直冷到心里,咬着牙,不让它上下磕动,来来回回地依次将伙伴驮完。偶或心散不翰约,就每人脱掉一只鞋,将另一条腿抬起,呱呱地单跳了过去。遇上逢集,有人穿上高腰泥鞋,背过往行人,赚些小费。我们几个穷学生,哪有钱过河,可恨的是,他们将河面打宽,将列石掀掉,斩了所有回旋之路,断你念想,逼你就范,乖乖地叫他拔毛。当然,我们宁愿叫冰渣割磨,也不让他们拔上一根毛,况且就无毛可拔。

到了早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冰冻的河面被日头照耀,就有了些许的溶化,冰面上有了水的流动,柔柔个向前漫,我们叫它发水。太阳一落,发水就又凝结成冰了。这样日复一日,冰越积越厚。河底的冰受地气余温,在慢慢消融,形成冰下空洞。每当这个时候你行走在冰面上要磨着往前走。如有不慎,就会有掉到冰窟窿里的危险。每年的二月二,发水夹着冰隆查子,设下层层陷阱,谁谁去蔡家铺看戏掉到冰窟窿里,是二月里最有嚼劲的新闻。新闻中也夹杂着人们对治理金牛河的希冀。

我们那时的最大心愿是在金牛河上架一座桥,而大人们更多关注的是修筑堤坝,护好农田。农田就是农人们的命,这一点,天底下的农人们都有同感。所以,当治理金牛河的“宏大”规划提上甘家坡村的议事日程时,人们平日里沉郁的脸上有了几丝舒展,想象着“沧海”变成“桑田”甚或有几份抑制不住的激动了。

这一年的冬天,忽的奇冷,树上的几只鸟儿也瑟缩如拳、如石,呼喊也不飞起。天一麻麻亮,月亮还没有落下,微弱的光线穿过稀疏的树枝投到地上,呈现斑驳的光影,白白个的光像是冰像是雪,隐约地从治河的工地上传来打夯的调子声,在清晨空旷的天空中飘荡、苍凉、幽绵、凄楚,听得人身上起鸡皮疙瘩,和着冬晨的西北风,一下子叫人冷到心底。

甘坡这头“雄狮”,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动则已,一动冲天。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百号人齐刷刷活跃在治河工地上。为了彰显声势,在岸北坡搭起指挥部,台口支起桌子,上面摆上扩音器,喇叭高高地绑在白杨树上。白天公社*就坐在正中,对着扩音器不停地讲,谁谁夺了红旗,得了劳模,谁谁偷了懒、迟了到。如果你万一迟到了,要站到台上对着话筒给大家讲迟到的原因,以后再也不迟到等等。

晚上,留几个年轻后生看场。收工的号子一响,人们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工地上一片寂静。指挥部就成了看场人“拿福”的“天堂”。撑开膀子,对着话筒,咬上官腔,神气十足地讲上几句话。过完官瘾后,剩下的就是茫茫的黑夜和远处的狼嚎鬼叫。河湾过去是丢弃死娃娃的地方,到了夜深人静,闹几声鬼叫,对于血气方刚的看场青年来说,这倒算不了什么,最怕的就是冷。冬日里生一轮火,该是多么惬意的事。于是,分头行动,不多时就找来了玉米杆、树枝什么的,火生起来了,映得每个人脸上红红的。这个时候,谁就说,有洋芋烧着吃该多好呀。任何时候总是会有冲锋在先的领头人物,现在这个人就是如何快速地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家里拿回来洋芋的人。没有指使,他很是使命在身似从家里偷来一小袋洋芋。烧洋芋不能放到明火上烤,那样皮焦瓤生。最好是埋到热灰里煨。这样过上大约不到一个小时,洋芋就烧熟了。这样烧出的洋芋外软里黏,才有嚼头。将熟好了的洋芋从灰中用棍挑出,凉少许,拿到手里轻轻地嗑地上两下,弹去灰土,用指甲抠上面不肯下来的垢甲,边抠边吹,不能抠破了皮,那金黄黄的皮不能半星点儿丢弃,万一有落到地上的,捡起,吹一吹放到嘴里,照样很香。

第二天,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在甘坡村街头巷尾传开了——治河指挥部失火了!初闻不敢信,信时人皆惊。天啦,那是公社干部托人情从牛场借来的篷布,他们几个看场的人挣上半年公分也赔不起呀。公社*看到烧得不成样子的指挥部,气得直跺脚,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场的暗自庆幸,火没将他们烧死,只是烧去了二毛皮袄的一个角,人都完好无损,真是谢天谢地。

当一条近一千米长,高三米,宽三米的护河土坝在河滩里耸起时,人们曾经被激情留存在脸上的那一丝兴奋,那被向河要地,向河要粮。而今“沧海”变成了“桑田”的兴奋,不但没有表露出来,脸上显得越发地沉郁了。或者这本就是一个注定要失败的工程,本就是一个劳民伤财的工程。人们的忧虑,人们的预言被后来的事实证实了。秋后的一场大水,将这条甘坡人一个冬季用汗水筑起的土堤坝,在狰狞的狂笑声中击得粉碎。大水过后,人们看到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残存的沙土,有的凝目沉思,有的掬起坝土,抛向空中,和着眼泪,和着委屈,和着怨愤… …

坝者,土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思维逻辑是对的,怎么实际操作中就失败了呢?对于一般的水,一般的河,只要将坝土夯实,加厚加宽,就可以称其为坝了。可是金牛河是怎样的一条河,它是一条寇河、贼河,它是一条蛟龙、一条恶龙。团结渠渠首那个有三间房的象征团结的大石头,还不是被它轻而易举从王家上头吹到岔口沟口,蔡家铺临河舞台下那被用作挡水的巨大钢筋水泥管子,还照样不是如水漂木板似地漂到了新店子。所以,你千万别看它平日里很是温顺,甚或小得有些可怜,但它发起凶来,绝对是一条蛟龙,一条苍龙。治服这条苍龙,必须得用钢筋水泥、石头。

但是当西起石庙峡,东到鞍子山的石坝左右两条遥相呼应,颇具规模耸立在河滩上时,苍龙却死了。现如今的金牛河,就是一条干河,过去那成片成片的水草滩,现在都成了风起扬沙尘的戈壁了。水位在每年以米的速度下降,土生土长喝着金牛河水长大的两岸民众,在金牛河死去之后,水将变得越来越珍贵。人们说,金牛河发疯的时候,没能力治。现在这么牢固的石头大坝筑成了,苍龙却死了。世事弄人,世事弄人啊!

我们几个当年的学生,相约来到新建成的桥上,清风徐来、信步闲散,回忆往昔在金牛河摸爬滚打的岁月,金牛河沧桑的如烟过往,不禁感喟良久,而临风涕零了。

梁具峰于公元二零一九年岁次己亥农历孟秋七月二十二日二稿


作者简介:梁具峰,笔名梁冰,静宁甘坡人。1984年开始在《文学青年》函授中心学习,嗣后写通讯、散文、杂文、小小说。先后在静宁广播站、平凉报、甘农报、少年文史报、飞天杂志、静宁通讯、静宁科技等报刊志上发表。代表作品有《北峡游记》《雨后》《山歌》《要取信于民》《大话甘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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