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马戏团 | 文
朋友，你听过“游戏领域大神”吗？
这半年，百度贴吧的游戏领域大神头衔，已经成了过街老鼠，基本等于小丑。这本是个正面头衔，本意是颁给对游戏贴吧有大贡献的人，但现在，好像“只有”傻子和喷子会顶着这帽子。
就在2年前，你还能搜到许多人想申请游戏领域大神的头衔。如今，大多数人却巴不得把这头衔取下来，因为它不止丢人，还会让你和人争吵时，被逮着这标签嘲讽。
更惨的是，有些人是在2年前申请这头衔的，当时无法通过，现在它名声臭了，申请却通过了，让他们平白无故多了个挨打的弱点——现在只要看到愚蠢的游戏言论，就会有人在发言者身上找这个标签。
游戏领域大神在说些什么？他们在探寻每个游戏在平行宇宙的可能性，信誓旦旦地告诉大家，那些无比荒谬的攻略是真的。
比如在不久前，我就信了贴吧一位兄弟的邪，他花长篇大论验证了，玩家可以和某游戏里的敌人共存。由于他的论证图文并茂，很多人都像我一样被激情的论述拉入圈套，伸手拥抱挥舞大棒的敌人，并被打到跪地磕头。
后来被坑的人多了，逼得大神在一片骂声中出来自证，这时大家才发现他所谓的和平共存，本质上只是看见敌人就溜而已。然而就算如此，大神也不愿承认自己错了，而是继续舌战群雄。可以说，这就是一种标准的“游戏领域大神行为”。
但这还是靠谱的大神，毕竟只是研究内容出了错，其本意是好的。在更多大神的帖里，你看到的是一眼就像钓鱼，却依旧能触发高血压的反智言论。例如一个大神试图证明，蒂法实际上就是老八，所以喜欢蒂法的人都爱撤硕用膳。
这些奇葩的大神又是哪里来的呢？要知道，曾经确实有不少游戏领域大神是有真才实学的，如今他们却在这个头衔下占比越来越少。它已名声变臭，把大多数真大神都赶跑了。
很多大神都是人反串的。这种风潮大致上诞生于和原神有关的贴吧，在那里，有一堆反串原神玩家发表反智言论钓鱼的人。当他们发现许多顶着游戏领域大神头衔的网友，特爱发表逆天言论后，便操起老本行，开始反串这些大神四处钓鱼。
于是这头衔成了个混乱的漩涡，其中群魔乱舞。随意相信大神的建议，你会所有游戏至少毁一个档，同时寿命折损一半。
但把锅甩给反串的人，又很不公平。早在他们动手前，这头衔就变味了。因为大神的王冠，实际上没有颁给真正的大神，而是给那些发帖最多，讨论热度最高的人。
这就很奇怪了，说明在百度眼里，所谓的大神，约等于话最多，最吵的人。大家也知道，最容易引发热议的，恰恰是那些又蠢又能把人气死的发言。
在各种贴吧，都有日常发表愚蠢言论，且尤其固执的人，他们被讽为吧宠，也恰恰是一个吧里最知名的角色。而游戏领域大神，就约等于把王冠戴到了他们头上。
实际上，贴吧的大神计划在16年初就实施了，这系统的崩塌却在最近才爆发。其原因复杂，但可隐约察觉到，它和贴吧的策略改动有关。
在2020年，贴吧所有的领域大神，加起来数量也不过1.9万，其审核想必较严格。然而如今，大神却多得遍地走，只要多发贴，完成每周的积分任务，就可飞升成神。
如今有时，百度见你发的东西热度高了，还会主动弹窗问你是否要成为大神，一群人没看清就想把它关闭，却没发现平时是关闭按钮的地方，其实是同意，莫名其妙就被拉着去跳大神。
大神计划的扩招，让其评选的正向得分变得更容易，扣分却越来越难。在评选标准里，可以看到大神头衔是会被回收的，且假如热度不健康，申请也无法通过。
可怎么判定发言是不是在钓鱼和误导呢？对用户来说，就只能靠举报和踩了。
可惜贴吧的举报机制，注定很难以“这人在反串黑”为由举报。至于踩，你会发现百度在这两年，去掉了轻松点踩的设计，现在点踩麻烦又隐蔽，很多人根本懒得弄。
没了有效的负面反馈机制，真假大神自然难以辨别了。优劣的分界线开始模糊，流量变成了唯一的颁奖人，这可笑局面仿佛命定发生一样。
今天，当你用贴吧，会发现不止是吧宠在被选为大神，官方自己的首页推荐，算法也极其诡异。就好像不抽象的东西没人推，推送必须得满足吵架、奇葩、引战、拉踩中的一个。随意瞥一眼游戏和影视类推荐，都会发现往往是辱骂作品的言论，才会被推上首页。
真正的好内容呢？往往无人问津。
百度在15年有3亿日活，到21年，这个数字变成了2200万，堪称史诗级崩塌。以上所有，可能都是其运营饮鸩止渴的表现，至于鸩能不能止渴，估计没人真在乎。
百度贴吧的堕落，是被从多个角度聊过无数次的话题。有人说是因为百度自身的模式，无法让贴吧健康安全地获取足够利润；有人说是因为网络用户的暴涨，让平台环境极速恶化；也有人说是因为这逼人的时代，让人惯于互相攻击，将标签当成一种武器……
它们都是正确答案，且普适性足以套用到各种国内互联网平台。游戏领域大神的声誉崩塌，是一场运营、创作者、受众全方位崩塌的缩影，它变得像是我们这个时代互联网的图腾。
这个图腾的本质，是有人窃取了本该属于真正奉献者的成果，不止不给他们回报，还把这成果扭曲成一种可笑而恶臭的东西，进一步腐化那些奉献者的创作环境和名誉。
如果从这个本质来看，游戏跳大神这事就没那么好笑了，因为你会发现它其实已经发生过——就是百度搜索出的“优质内容”，那些当你搜攻略时，跳出来的海量垃圾。
前几年，这东西被各种嘲讽。玩家卡关后去搜攻略，却发现找到的东西要么不明所以，要么完全错误，仿佛复制粘贴而成，首尾段基本全是废话，被嘲讽为小编体。
你有仔细想过，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吗？
因为这些攻略，出自无数不知名的游戏门户网站。它们背后的金主，很多都是同一批，其目的，仅是为了推广灰产广告。
不是所有游戏网站都是这样，千万别拿着这去虚空打靶认真做内容的网站。
首先，他们要弄一个游戏网站，并大量录入这种文章，进行SEO优化——也就是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词后，尽量让网站出现的位置靠前。你可以理解成商铺在集市里占据前排好位置，然后偷偷卖赃物。
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网站有大量的“优质原创文章”。然而百度对优质和原创的判定极糟糕，网络爬虫基本只细看文章首尾段，中间哪怕照搬，都能被视为“原创”。
刻意重复关键词提升排名
于是，这些网站便找来一批对游戏压根不了解也不在乎的人，如流水线般，在贴吧和论坛，窃走真正的“游戏领域大神”的心血，再拼上自己写的首尾段。
这种互联网流水线，极单调重复，又极为压榨，待遇低下。就算梦想从事游戏业的人被骗进去，志向也会被非人的工作量压垮，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所做的事有何意义，更不可能在乎文章到底是否正确。
这是一种游戏大神般的三向折磨，既折磨玩家，也折磨小编，还折磨环境。至于有谁受折磨，有什么在被毁灭，什么在堕落，无人关心。
真正被关心的，只有那黄金般的流量，以及其滋润的灰产广告。它们就藏在那些游戏攻略的目录中，无法被三四线城市外的IP搜到，或不会在白昼出现。
其实哪有什么灰产，未被惩罚的黑产罢了
这些广告，多是在宣传网赌，像吸血般，从小镇和大城市的角落寻找猎物，心满意足饱食后，留下一地家破人亡的传闻，很快消散。
其实，这种产业一直就在被整治，但要消除它的难度太大，所以它生生不息。只要你知道往哪儿找，总能看到这庞大灰产露出的角落：趣头条在3.15被约谈、百度元老在20年被捕……漆黑混沌里伸出的一根触须而已。
本不该是轻描淡写说出的东西，但也很难以其他方式说出。
要概括这些事的原因，真的很难，从社会学上来说，它有太多交缠不休的诱因。而且最终仿佛都要引向一个定论：哎，时代如此，改不了啦！就仿佛不论怎么分析，创作者的为爱发电总是要被辜负，原创一定会被窃取，良币也一定将被劣币驱逐——我们可以分析出无数出错的地方，却无法给出改进它们的方案，因为我们无法对抗人性的自私和贪婪，无法……哎，无法……
谁都有错，又好像谁都没错。就像是游戏领域大神，注定要沦为腐化周身的笑柄一般。
但既然注定人人喊打，臭如死鼠，“游戏领域大神”又为何要诞生？
因为等级奖励，可以促进活跃度，让论坛健康发展——这是最容易跳出来的答案，它完全正确，但又完全错误。因为这是对平台一方的答案，但创作内容的，是平台的使用者；这不是该考虑问题的角度。
我曾在贴吧经历过一个印象深刻的故事。07年左右，我沉迷于《鬼泣3》中的复杂操作。那时，鬼泣吧是游戏最大的讨论地，吧主是一个叫“破灭恶魔”的人，名字特中二，头像却用的是巨萌的小团子，反差极为搞笑。
了解鬼泣的人应该知道，这游戏操作上限极高，非常华丽，所以很多大神用它炫技。
那时，有个民办的全球鬼泣连招大赛叫TST，在当时，这比赛知名度很高，算是圈里的世界杯。国内鬼泣玩家对它有种求而不得的向往，因为比赛办了三届，国内参赛的不少，却连决赛都进不去，操作和海外高手比起来，也多是重在参与的级别。
那时电竞对中国来说是不太能上台面的东西，其实整个文娱行业都有种挥之不去的自卑，《读者》上还全是日本舔马桶和德国油纸包的故事，延续到这种电竞比赛，也总是有种毕竟技不如人的认命感。
但破灭就是那种不信邪的，他和一批人总觉得不存在国内玩家技不如人这事，日本欧美玩家能做到，我们也一样，拿了冠军的鬼泣大神们也不过如此，还时不时和反对的人争吵。于是《鬼泣4》发售后，他以Dango的名字参加了09年的第四届TST。
破灭第一次让人吃惊，就是他真把尼禄组的冠军拿回来了，还是场压倒性的胜利，获得了海外评委的盛赞。他们说这个叫Dango的选手，意识天马行空，操作行云流水，与其说在打怪，不如说在跳舞。
这事在鬼泣圈激起千层浪，我这样的普通玩家，兴奋地给朋友解释这是一件多牛逼，多颠覆的成就。就好像透过它，中二幼稚的我甚至能看到不止是国产电竞，还有电影、音乐……乃至整个垂头丧气文娱业的崛起。但毕竟当时游戏圈缺乏话语权，出圈极少发生，所以热度很快就消失了。
破灭第二次让人吃惊，是这事发生后大约一年，便传来了他病逝的消息。包括我，很多人都以为这是开玩笑，直到消息越传越广，各种知情人纷纷冒出来发言，细节和证据逐渐积累，大家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破灭当时参赛时只有16岁，而且有癌症，那套参赛连招的编排，就是他得病休学在家时做出来的。人们那时试图在各种论坛传播这个故事，让它被更多人记住，但就像我说的，出圈在当时是极少发生的事。
很多年以后，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Dango根本不是什么Dante Go，而是《团子大家族》里的“团子”，那个关于绝症与死亡的动画，团子正是当年他的头像。
每当鬼泣系列有新东西发售，就会有人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发一些和Dango有关的东西，仿佛一场漫长的赛博葬礼。那之后，我也不时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刻想起这个故事，仿佛有眼睛穿越时空的浓雾，把目光投向肮脏之物，然后让无言的愤怒在雾中燃烧，却终究被雾和厚重的时间埋盖。
为什么一个16岁的少年，会把生命最后的日子给一个在他人看来，没什么名气的游戏比赛呢？
在希腊神话里，艺术之神阿波罗会把月桂枝放在诗人的头上，这个传说启发了文艺复兴后各国的“桂冠诗人”评选。我清晰地记得在那时，我坚信应当有东西降临在Dango这种人的头顶，哪怕游戏在当时只是个电子海洛因，为游戏奋斗是不务正业的；那时我真心坚定地认为，当时发生的事是不够的，这样的人应该得到更多，所以时代必须改变。
等了十多年，桂冠终于降落了，欢声笑语、反串钓鱼。它变成今天这样，似乎命该如此，我也毫不意外，坦然接受，仿佛所有的失望都已经在中途某处发生过了，而我甚至想不起来它宣泄在了何处。
在今天，你依旧可以在很多游戏贴吧，看到有人精心整理大量攻略，对游戏进行深刻剖析。他们几乎无人关注，没有推广，更没皇冠般的头衔。
这些角落是没有游戏领域大神的，游戏领域大神在明处，在汹涌揽财、暗中发臭的耀眼流量中。就算大神们自己无法获取这流量带来的财富，帮获利者收割他人心血的众人，只能拾得一些残羹，这场狂欢也将继续。
这里只有空洞的名号、被利用的情怀、错位的辉煌，以及不断模仿重复的历史。可能世上所有关于“神”的故事，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吧，哪怕它只是个互联网产品的头衔。
所以“游戏领域大神”到底是什么？
它是一件小事，衍生聊太多，就变得矫揉造作、自作多情。
它是百度积分，用来激发用户活跃度，仅此而已。
它是图一乐的趣事，不该严肃看待，让人轻松愉快。
它是注定要发生的一切，是规律和缩影，真理般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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