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记得有一对箱子,样式极其普通,是爸妈结婚时求人给打的。一张地桌,抽屉上面有带五颜六色条纹的玻璃圆把手。炕桌是漆成暗红色的,有条腿被大姐磕掉以后又用胶重新粘上。两把椅子,几个北京凳。后来,爸爸求人做了一个桦木面的写字台,原来本色直接上的亮油,后来改漆成橙红色,反而不能看到好看的木纹了。我经常趴在边上看哥姐们写作业,听他们给我读故事书。
等我五六岁时,家里新接了一间东屋。请来关里家来的据说是最好的徐木匠来给打了套家具,本地木匠做些粗笨家具尚可,细木工活计还是得请外来和尚。一对木箱用花曲柳做面。花曲柳是我们当地有名的硬木,比水曲柳质地还细腻,疙疙瘩瘩刨平以后,纹路疏密相间,巧夺天工。用红油漆刷一遍,待油漆浸入木纹再用刨子推平,木质太硬,极费刨子。上了亮油,红白相间格外鲜艳光亮。我们那有名的三大硬阔树种“胡桃楸、黄菠萝、水曲柳”,花曲柳更是上上之品,能打箱面的成材可是少之又少,现在恐怕更难淘换。黄菠萝树皮是药材,很多都被扒皮了,这些高档树木越来越少了。还有极难成材的黄杨子,质地细腻,经常用来刻手戳。色木做炕沿。暴马子可以旋茶叶筒啥的。拧劲子把里面软木芯掏空用火燎了做烟囱。当年粗大的楸子都被截成木段烧火了,材质极其顺溜,最容易破成小绊。小时候没有劲,劈大绊子交给哥姐了,我就干些压压锯马子、破破小绊,码码垛这些轻巧活。
松木做的炕櫬,柜门没有采用烫花和玻璃画,而是直接用玻璃镶嵌,妈妈用鲜艳的挂历做底,时而是怒放的君子兰,时而是古代仕女美人图,可以经常变化花样。涂上土红色的颜料再用砂纸细细打磨,上了几遍油,几十年后依然光亮如新。
当年流行的立方体拼图
最能体现木匠手艺和水平的当属立柜了。徐木匠采用的当时最时兴的立方体拼图柜门,用一块块不同材质和颜色的色木楸子木片粘贴在木板上,因颜色不同,呈现出一个个立方体的3D效果。设计的时候想得简单,等实际做起来可就愁坏了徐木匠。这两扇柜门不是扭歪就是翘愣,实验了各种木材和胶料,始终不能突破这个技术难题。给木匠愁得茶不思饭不想,天天闷在那里实验。妈妈拿出家里最好的吃喝伺候着。我们也感到气氛的压抑,别说不敢靠前,就是说话都小声小气的,走路也鸟悄的,生怕弄出大的动静打扰了木匠。木工当年绝对是手艺,做木匠的也绝对是聪明人,夸一个人说他是八级木匠,那肯定是最高的荣耀,和今天的大国工匠一个水平。徐木匠真是名副其实的好木匠,憋了几天,愣是靠绳搬固定烘干等方法做出平直漂亮的木门。幸亏林业不缺木料,我家那堆好木料,练出了他的手艺,也让他一战成名,找他打家具的络绎不绝。
捆绑固定做柜门
等全部做成,安顿齐整,登时感觉家里一下子富丽堂皇起来。全家像过年一样兴奋,那种满足,那种幸福发自内心,遮不住藏不住。当年我们很喜欢在炕櫬里藏猫乎,或当成最安全的堡垒,也是用来哄孩子极佳的道具。孩子若是哭闹不休,就把他放到柜里,关上门,再猛然拉开,孩子非但不再哭闹,反而哈哈大笑,乐此不疲,一定要多藏几次方肯罢休。后来王楠闫淼秋实她们三个应该都在里面藏过猫猫。现在回想起来,仿佛仍然能感到那个狭小空间带来的安全感,依然能感到孩子在短暂黑暗突见光明和亲人那种兴奋。
拉锯,推刨子,弹墨线,熬胶,开榫卯,上色,刷油,这一套手艺,至今给我极深的印象。当年我怀着极大的兴趣,蹲在边上看木匠干活,一蹲半天也不觉得累,一度憧憬着拜师学艺当个到处吃香喝辣的木匠。纯实木,环保鱼鳔胶,环保漆,没用一颗钉子,这和今天的钉子活板式家具绝对不可同日而语,若是搁现在不得花上大几万啊。后来爸妈搬到吉林,这套家具也慢慢地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它们已固化在我的生活里,固化在我的梦里,无论你想或者不想,这套家具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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